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嫡女之花开富贵 作者:伊人睽睽 【文案】: 祖父是镇国将军,贵不可言; 外公是帝师,才名满天下; 父母亲琴瑟和鸣,恩爱无双,无妾室插足; 穿越为书本网的嫡小姐,且无任何庶兄妹, 慕兰音认为,她这一生,必将佳期如梦,繁花似锦! 事实上——看官们拭目以待。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慕兰音 ┃ 配角:姬司言,华采铃(华掬兰),姬修易,陆仪 ┃ 其它:陈誉 ==================   ☆、第1章 出生 请安过后,众人正要离开之际,端坐主位的慕家老夫人端过茶盏,偏头问旁边婆子,“周嬷嬷这会儿该到青城了吧?” 二房主母陈氏目光一闪,走路便慢了几步。慕家三子,大都和老夫人一起居于天京,唯独长子慕琅因体弱多病,以养身子为名,携妻子居于青城。慕琅成亲多年,妻子才怀了孕,让慕老夫人一直不满。慕老夫人现在说的周嬷嬷,便是上个月奉她之命,去青城看望那对夫妻,并等着看新生儿的消息。 陈氏不能不对此上心,慕家是有爵位在身的。若慕琅有后,对二房实在不利。 老夫人身边的婆子笑着点头,“算时辰,这会儿早到了青城了。大夫人是有福相的,老夫人就等着抱金孙吧。” 慕老夫人面上有了丝笑意,却很快敛下,垂头看着手中青如玉的茶盏,淡淡道,“有福相会十多年才怀孕?连个妾都容不下……罢了,他们夫妻的事,我老了,管不了。” 众人噤声,皆知道慕老夫人心中不自在,唯有讪讪一笑。 慕老夫人抬眼,看到了落在最后的陈氏,想了想后叫住她,“送去青城的礼单,是你还是老三媳妇备的?比陆家如何?”陆家,是慕琅妻子的娘家,在天京是鼎鼎有名的望族,非慕家所能比。 陈氏连忙道,“大哥从青城传消息回来的时候,弟妹身子不自在,礼单是由媳妇备的。娘放心,媳妇检查了好几遍,吃的喝的玩的都很妥当,并不比陆家差。”看慕老夫人并无不悦之色,她又讨巧,“媳妇正要去佛堂为大哥祈福,大哥有后,咱们慕家就齐全了。” 慕老夫人点头,“去吧。” 陈氏这才退下,却是出了屋子,讨好的笑脸就淡了下去,眼中厌恶之色划过。她整整衣襟,等自己妆容无差,才往佛堂的方向走去。她身边的嬷嬷看她如此,凑在她跟前,着急道,“夫人,你还真要去佛堂烧香啊?” 陈氏面有苦意,低声道,“陆汀兰倒是有福的,怀了孩子,不说我们家大老远就派人送东西过去,她娘家更是对她好……老爷上次回来说,金银珠宝、绸缎器物、名画古玩,装了整整三艘大船,全是运到青城的。她再有个儿子,连老夫人都不敢惹她了。” 跟随她的嬷嬷知道她心意,眼珠一转,笑着奉承道,“夫人说岔了,大夫人有什么福气?不过是娘家疼她些,可她到底嫁人了,大爷那个身子骨……夫人你也是知道的。”抿唇一笑,“十多年了才怀孕,这一胎,不论男女,还不知道能不能养大呢。” 陈氏一想,确是如此,便微微笑了下,不再多说。 一路无话,丫鬟婆子陪陈氏到了佛堂,吩咐众人都等在外面,陈氏跪在幽静的菩萨面前,双手相合,低声祷告,“……千万别让陆汀兰那个贱人生儿子……这胎一定要是女儿……菩萨如愿,信女吃斋念佛,给您捐香火钱。” 木鱼声一叩一叩,那细细碎碎的喃声,落在檀香飘渺的佛堂中,诡异莫测。 ☆☆☆ 此时的青城,浓雾初散,晨光从云层中暖暖透出,清寒四溢。那早些时候湿冷的水气凝结成圆润的露珠,从铁马屋檐、树梢枝头,滴答打在青石板上。一阵风过,落红阵阵,带着露水溅地的声音,像是下雨一样。 内院中丫鬟婆子进进出出,里面传来当家夫人的一阵阵叫痛声,听得人心头起麻。陪嫁的未嫁丫鬟不能进去,只在门口转悠,一个个急得说不出话,还得时时把消息往前面等着的老爷那里送去。 人人都忙碌的时候,偏有两三个婆子,穿着打扮十分讲究,稳当当坐在院中专置的梨木椅上,端着一杯清冽芳香的上等毛尖,对屋中时不时的呼痛声,不闻不问。时间长了,还不满地撇撇嘴,“这么久了还没生,不是难产吧?” 院中忙碌的婆子丫鬟们气得倒仰,一个个怒瞪着她们。更有一个冲上去便要争吵,被众人拦住,“玉兰姑娘,你可千万别急,她们都是从天京来的,你得罪了她们,不就是让夫人得罪老夫人吗?忍一忍吧。” 叫“玉兰”的丫鬟气道,“可白白让她们这样咒夫人!” 众人连忙又劝,好在玉兰也知道这是夫人生产的关键,不能给夫人添麻烦,少不了忍气。 院中端坐的几个婆子脸上有得色,继续喝着茶,还抱怨着血腥味太重。院中诸人都作没听到状,倒让这几个婆子脸色有些讪讪的。 正在这时,院门外传来几个交叠的脚步声,众人抬头看去,竟是两个风采卓然的中年男子走来,为首的男子颜色苍白,面有无奈焦急之色,后随行的气度雍容逼人。他们旁边还跟着一六七岁的少年,眉清目秀,好奇地看着众人。 众人一怔,知道为首的是自家老爷慕琅,却不知道后面跟着的一大一小是何人。正想着上前行礼,屋中突传来幼儿的哇哇大哭声,响彻安静的庭院! 一个婆子高兴地跑出来,喊着,“夫人生了!” 就见原先一直不冷不热在院中坐着的几个婆子刷地站起来,往屋中奔去,一个个面上含喜色,直问着,“是男是女?”而主人慕琅陪着两位贵客,不好进屋,只一个劲地催着,“夫人可安好?快把孩子抱出来给我看看……” 一时之间,院中热闹非凡,一个个说笑着,讨趣着。 ☆☆☆ 闻着屋子里浓烈的血腥味,张婧头晕眼花、闭眼睁眼的时候,就已经呆滞地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她看着自己变成一个初生幼儿,被婆婆们洗干净,包起来,只觉得荒谬不已。 上一刻还在越南战场上和敌人抢时间,下一刻就成了刚出生的幼儿,任谁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尚处于一种被雷劈焦的状态中,被众人抱来抱去,捏捏脸、捏捏屁股,想喊她们“闭嘴”,发出的声音,却是哇哇哭声。 “夫人,姑娘在高兴地笑呢,多可爱啊!”一个捏着她脸的婆子说。 “……”张婧抽眼角,乖乖闭嘴。她是不高兴好不好,才不是高兴呢! 张婧正转着眼珠子打量四周一切,突觉得自己的小身板被抢着抱入一个婆子怀里。那婆子和先前的几个人都不同,脸上法令纹很深,毫无笑意。 旁边一婆子怯怯道,“周嬷嬷,你看,姑娘长得多好看。” 抱着她的婆子冷哼一声,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屑,“一个丫头罢了。”继续用那种阴沉的目光盯着怀中幼儿。 前世是军人出身,张婧从来不怕别人的审视,可是这种如针一样的目光,仍让她觉得不舒服,生了警惕之心。 那被叫做“周嬷嬷”的婆子不满地打量她好久,听到里面传话说“夫人想看看姑娘”,就把孩子往旁边人怀里丢去。不知是她没丢好还是对方没准备好,“哎呀”一声,张婧就觉得自己的小身板一轻,往地上跌去。 “……!”张婧好想哭晕在厕所里,这还没回过神呢,刚有了新身体,她就要被摔死了吗?!事实真的证明小婴儿的警惕心,对大人满满的恶意,一点办法都没有对不对?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却听得一阵小风过,包着她的包裹紧了紧,等了片刻,没有摔地的痛感。张婧迟疑地睁开眼,看到面前是一张六七岁的少年脸,长眉毛,眼内双,尖鼻子,唔,还挺好看的。 小男孩好奇地用指头戳戳她的脸,小声,“好小……还会吐泡泡。” “……”张婧被他戳的差点晕过去,好想大骂一声“操”,可她发出来的,还是哇哇大哭声。 “这是怎么回事?”听到一个气弱的男子声音,张婧看去,屋门口站着一容貌俊秀却微病态的中年男子,声音绷紧,似在忍耐着怒气。 抱着幼儿的少年一摆手,实话实话,“那个婆子要摔她,我把她抱住了。” 周嬷嬷眉毛高高翘起,凶巴巴地瞪着少年,走过来抬起一巴掌就要打,“你胡说什么?我奉老夫人之命来看望大爷和夫人,我怎么会摔姑娘?明明是你这个野痞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 少年身形一闪,就到了周嬷嬷身后,在她臀上踢一脚,小脸冷然。 慕琅连忙让人抓住要扑过去的周嬷嬷,气道,“你做什么?还不给世子请安?!” 周嬷嬷心中正十分气恼,她跟着慕老夫人多年,在慕家受到了多少尊敬。就连来到青城,慕琅也不敢如何,却被一个小男孩踢打,如何忍耐?可听到慕琅的话,一下子就怔住了。什么,世子?! 张婧看着这一切:好精彩的一出戏。   ☆、第2章 哭声 过了一月抱出屋,张婧有了新名字,叫慕兰音。 那天,周嬷嬷在产房中,差点摔了她,却诬赖到溜进来的少年身上。周嬷嬷却没想到,这小小少年身份十分尊贵,乃是当朝明王家中的小世子,名姬司言。在定国,明王府持十万黑云军,地位十分超然。定国的江山,明王府功不可没。而这一代的明王,更是比皇帝辈分还要高。小世子姬司言在皇室中,尚算得上是当朝皇帝的同辈。小小一个周嬷嬷,哪里敢和小世子争论? 按说,小世子本要拿那个忤逆他的老婆子,但既有慕琅求情,又有怀中可爱的小婴儿,小世子手一摆,抱着新出生的幼儿,喜滋滋出去找他父王看了,把周嬷嬷丢到了脑后。 慕琅教训了周嬷嬷几句,无奈周嬷嬷是慕老夫人派来的人,服侍了老夫人几十年,连他也不能不给老婆子几分面子。 还在养身子的陆汀兰听到了因为她生产惹出的事,少不了一阵愁苦,跟慕琅说,“娘本就不喜欢我,如今生了女儿,又打了周嬷嬷的面子,回头更是不高兴了。” 慕琅在屋中陪伴妻子,替她掩好被角,闻言,握着妻子瘦削的手,叹道,“这也无法,娘向来如此,我回头去信向她说明此事。只是委屈了你,坐月子也不得安生。我听那周嬷嬷三天两头给你脸色看?” 陆汀兰苦笑,又听得外面吵闹声,叫来身边婆子一问,答道,“周嬷嬷几个婆子和院子里丫鬟为一碗珍珠银耳粥在吵。那是备给明王爷和小世子的,如何让她得了去?” 慕琅和陆汀兰对视一眼,“原是想给娘几分面子,如此倒是不可了。过两天你理事的时候,寻个由头打发了她罢。” 陆汀兰称是,看慕琅神色不好,便劝道,“你莫生气,左右我们在青城,平时不能侍奉娘,这一点儿委屈,也算不得什么。”又低声道,“只怪我没福分,没生了小子,让你也不好做。” 慕琅无谓道,“二弟屋中有一子,三弟也有一子,娘该满意了。至于我,身子不好……离开了天京,我是不能再回去的。”他眉目间闪过阴郁之色,似对某些事哽于心口,难以释怀。 陆汀兰见他如此,少不得劝一番。只见夫君面色犹不好,便转话题,“对了,阿音呢?昨天才抱着她眯一会儿,转眼又不见了。” 提到这事,慕琅也禁不住笑,摆摆手,“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恐怕是你睡着的时候,阿音又被小世子抱走了。” 陆汀兰抱怨道,“我的女儿,我还没抱过几次,倒便宜了那小子。” 夫妻俩依偎在床头,小声说着话,气氛温馨。玉兰在外面听着,里头一会儿没了声音,她去看一眼,见两位竟然就那样睡过去了,也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拉上了门,吩咐丫鬟们不得打扰,自己也忙去了。 慕琅夫妻猜得有些偏差,在慕府水阁,年少的世子殿下翻着一本书,看得出神。却是明王爷坐在摇篮旁,对着小婴儿说个不停,一会儿眉目飞扬,一会儿愁眉苦脸。明王爷戳一戳小孩子娇嫩的脸蛋,“你睡得真香啊,叔叔跟你说话,你也不理。” 小世子翻过一页书,装作没听到。 明王爷觉得无聊,凑到小丫头跟前,突发觉那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他怔一下,当即把婴儿抱到怀中,气道,“好哇,你竟敢装睡骗叔叔!司言你过来看,你这妹妹这么小就多心眼!” 少年清晰明澈的声音说道,“父王,明明是你像只苍蝇似的,嗡嗡嗡说个没完。我听说小孩子要多睡才好,你老吵她。” 没错! 慕兰音心中赞同:这个明王爷真的好烦,在她耳边念念叨叨。虽然她觉得是因为平时没人跟他说话,才憋坏了这个大叔。可也不要把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当树洞嘛!她耳根都被说得薄了一圈好不好? 觉得身子一轻,慕兰音睁开眼,发现自己又被抱到了世子姬司言怀中。少年眉骨细而长,目色清湛,十分漂亮,长大后,必然是个绝色美男子。更好的是,他一点也不像别人那样话唠! 慕兰音才出生多长时间,天天被这个抱、那个抱,每个人都喜欢逗她笑逗她说话。其实这也没什么啦,可是慕兰音是穿越来的呀!要她学卖萌,真的不适应……所以这么多人,虽然都对她很好,可她还是更喜欢呆在小世子身边。一边可以看漂亮的小帅哥,一边漂亮的小帅哥从来不逗她。 慕兰音眼珠灵动一转,张着小手臂,嘴里吐着小泡泡,对漂亮的少年表达高兴。少年轻轻一笑,拉拉她的小手。明王看得嫉妒,从儿子怀里抢过小丫头,“我来抱,你看你一点都不会抱孩子……”他话刚说话,就听到哗啦啦的水声,还有怀中婴儿哇哇啼哭。 明王爷黑着脸,看到自己衣袍往下滴着水,旁边一众婆子低着头,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倒是姬司言转头,吩咐奶娘抱走婴儿去换尿布,解了他父亲的围。明王尴尬地站起,也去换衣服,却想到什么,低头问儿子,“司言,你觉得青城如何?小妹妹如何?” 少年看他一眼,乌黑眼眸半垂,“很好啊。” 明王道,“那你就不要回天京了,呆在青城如何?你慕叔叔是五鹿书院的山长,有他照顾你,比回天京好很多。” 少年想了想,“唔,天京不安全,是吧?那你呢?母后和哥哥呢?” 明王走在光线突明突暗的长廊中,背影被拉得很长。他话语平稳,却偏让少年听出了几分萧瑟,“我自然是回边关去了,呆在天京,皇帝会日日难安的。对明王府来说,你能平安长大,就很好了。只要我和你不在天京,你母后和哥哥便不会有事。” 少年冷声道,“又是皇帝?他就没一天安生的。”因是同辈,他对皇帝并不用像常人那般恭顺。 明王拍拍儿子瘦小的肩膀,看着天边灿然夕阳,默默无言。明王府掌管十万军士,皇帝如何能放心?可偏偏皇帝又找不到将才能接管这十万军士,只能夜夜无眠,日日防备。 ☆☆☆ 再过了几日,周嬷嬷憋了一肚子气。那日因得罪小世子,小心眼的少年天天找她麻烦,今天把她打发到厨房捡豆子,明天嫌她怵在院子里碍眼,让她一大把年纪,丢尽了脸。 她气呼呼地去找陆汀兰,让陆汀兰给她做主。 这时候,陆汀兰正抱着女儿说话,招呼周嬷嬷进来,还没来得及摆笑脸,周嬷嬷就阴阳怪气道,“夫人倒是自在,却是不管老夫人的脸面了。以为生个姑娘就登了天,咱们想见夫人一面,还得三叩九拜是吧?不过一个丫头,又不是小子,真不知道哪里尊贵了。” 陆汀兰温柔可亲,做姑娘家时被娘家捧着,嫁人后也是夫唱妇随、恩爱无比,何时被人这样说过?当即面色一僵,“周嬷嬷,可是家里有人招待不周?你知道我现在身子不方便……” 周嬷嬷打断道,“夫人也知道自己不方便,我是老夫人派来的人,何不把院子里的事交给我来做?偏偏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矫情,对外人倒比对自家亲戚还好。” 慕兰音在陆汀兰怀中,听到陆汀兰呼吸一下子就重了,皱皱眉:这个讨厌的老婆子,又是嫌弃她,又是嫌弃她这个漂亮的新妈妈,难道他们家的事,还要一个下人来教?那什么“外人”,可是明王爷和他家世子!难道要她的新爸爸得罪明王,就为了一个下人?什么逻辑! 陆汀兰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却苦于对方是长辈派来的人、得罪便是不孝,眼泪含在眼中,也不敢落下。慕兰音一见就气了,当下里突然大哭,声音嘹亮,把屋子里二人惊了一跳。众婆子丫鬟进来,连连哄她,却仍见幼儿脸通红,哭得声嘶力竭。 一会儿慕琅进来,看到缩在墙角的周嬷嬷,脸就先黑了一片,抱过小女儿轻声哄着。 慕兰音打个嗝,很给慕琅面子,在他怀里慢慢不哭了。众人惊奇道,“这鬼丫头,还挑人呢。” 慕琅心中自得,女儿给爹面子,多好啊!但他没有忘记重要事,眼角看到周嬷嬷要出去,便叫住,淡声,“嬷嬷,阿音好好的,怎么哭个不停?” 陆汀兰笑道,“许是我不会看孩子的原因。” 周嬷嬷本也想说“夫人抱着孩子,不知道怎么就哭了,我什么也不知道”,可话被陆汀兰先说,一下子把她堵在那里,涨红了脸。 慕琅厌烦,道,“周嬷嬷也该回京,向娘报个信了。”   ☆、第3章 作死 周嬷嬷被慕琅说蒙了,额头直冒冷汗。她虽然素来傲慢,不给青城慕府面子,但那不过是她知道自己是老夫人派来的人,慕琅为给老夫人面子,也必须高看自己一等。因此,当慕府诸人并不高看自己的时候,周嬷嬷便不高兴了,非要闹到陆汀兰身边。 但这并不是说,她就希望被慕琅打发回天京去! 好吃好喝供着、然后被恭敬送回天京,和被赶回天京,完全是两回事!她代慕老夫人来青城,本就是为了和大爷缓和关系。若这关系没缓和呢,又让大爷生了老夫人的气……那她回到天京,慕老夫人也要怪她办事不利的。 想到这些,周嬷嬷就跪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爷,老奴伺候主子几十年,您就算要把老奴打发回去,也得告诉老奴做错什么了?老奴大老远从天京来,就为了看您和夫人一眼,也替老夫人全了看护姑娘的心……您若为发落老奴,伤了老夫人的心,老奴罪该万死!” 她边哭边抹泪,情真意切,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婆子,看着都十分动容。便是方才还冷着脸的慕琅,神情都不由缓和。周嬷嬷说的也不错,严格说,她并未做错什么,又代表的是慕老夫人。平日骄纵些,那也是她伺候慕家大半辈子的面子。左右她不是自己府上的人,忍一忍就过去了。若是真把她打发回去,慕老夫人尴尬之余,必然对他也有微词。母子之间的隔阂,恐怕得更深了。 陆汀兰察觉慕琅犹豫的神情,心中一叹,也知道这时候不是发落周嬷嬷的好机会。使个眼色,旁边赶紧有一婆子扶起周嬷嬷。正巧怀中幼儿小手扯动着她的衣角,她低头一想,笑着对众人讲,“闹了一晚上,阿音都要睡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又对旁边一婆子讲,“刚才你说炖的什么鸡汤,还有不?” 婆子连忙道,“怕夫人一会儿要喝,一直热着呢。” 陆汀兰笑,“我也不喝那个,油腻腻的,怪难受。你端一碗给周嬷嬷吧,她也劳累了一天。”众人心知肚明,这是陆汀兰在安抚周嬷嬷了,可见今日事,便如此了了。 周嬷嬷赶紧站出,“多谢夫人。”再不敢和陆汀兰顶撞。 陆汀兰微微一笑,低头和粉嘟嘟的小女儿对视,不再言语。众人见她无话吩咐,才慢慢出去。一会儿,奶娘抱婴儿去喂奶,陆汀兰和慕琅又说了一会儿话,才慢慢睡了,后话不提。 第二日起,周嬷嬷便改了前些日的张扬行事,十分低调,再不和慕家诸人生事,让人稀奇无比。不管旁人如何说,她算是看明白了,就算老夫人不高兴,大爷和大夫人那也是一个鼻孔出气,不是她一个下人间离得了的。她偷偷跟大爷透过老夫人的意思,想让大爷回天京,大爷一概以身子不好要修养而拒绝。如是几次,周嬷嬷便不再说了。而那刚出生的幼儿,是个姑娘家,不是小子,老夫人必也是不喜的,日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命儿,她很不用去跟前讨好。 周嬷嬷现在啊,算是对青城大爷家觉得腻了。她也不去惹麻烦,不去碍人的眼,就想等着陆汀兰找好由头,恭恭敬敬送她回天京,她也算给老夫人一个交代了。 但周嬷嬷虽是如此,她身边的一个姓许的婆子,却不是如此想。照样像往日那样张狂,嚣张的很。周嬷嬷也不去理,只每日把自己关在屋子。 而慕兰音则是受苦了。 那位许嬷嬷,天天打着老夫人的名号来看她。瞅着人不在,就偷偷掐她的小胳臂、小腿,那恶毒的样子,恨不得她夭折似的。慕兰音一开始,也是忍着不说。晚上奶娘给她洗澡,看到她身上的痕迹,想着姑娘白日里都是由谁抱过的。思来想去,还是小世子抱着姑娘的时候多。奶娘心底生寒,想着小世子不过六七岁,许是不懂事,把姑娘当个玩具一样。但她也只是怀疑,怕夫人为难,并不敢告诉夫人,只好平日里更加小心,时时抱着姑娘。更在小世子抱姑娘玩儿的时候,一点儿眼也不敢错。 于是每天,姬司言抱着慕兰音的时候,慕兰音都能看到奶娘担忧的眼神。她动着小胳膊小腿,咿咿呀呀地说话,可是没人听得懂。好在奶娘并不敢跟姬司言提意见,姬司言又性格随意的很,完全没注意到奶娘的异样。所以每天,只有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兰音很纠结。 慕兰音本以为,那个许嬷嬷欺负她一两天出出气就得了,可谁想到她天天来! 慕兰音气了:欺负我不会说话对不对?非要惹人误会对不对?她非要揭穿这个老婆子! 于是许嬷嬷一来,她就放声大哭。许嬷嬷一惊,只好抱着她哄,然后把一旁看书的小世子招来。众人都很奇怪,许嬷嬷一抱姑娘,姑娘就哭;小世子从许嬷嬷怀里抱过姑娘,姑娘立马就不哭了。让众人意外,许嬷嬷尴尬。次数多了,看到姑娘身上渐少的淤青,奶娘也像是明白了什么。 许嬷嬷再要抱姑娘,奶娘就拦着,“您大老远来青城,是享福来的。我们姑娘脾气急,老是哭个不停,不敢让您担心。” 姬司言更是直接一个白眼过去,“你还抱?她哭得我耳朵疼。” 慕兰音张着嘴咬他的手指,引得少年发笑,她更是郁闷:老娘是为了你好,不知感恩,还嫌我哭!你以为我真的怕她掐啊?我上辈子军人出身,军人出身!要不是怕你和慕家生嫌隙,我才懒得理你们呢……可怜我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样的情况,好在过了几天,又有客人来了慕家,才缓和了一些。来的是陆家二爷陆江,带着他五岁的小女儿。陆江这个人有点儿意思,陆家是书香世家,几百年都是从文出身,才子才女是一辈接一辈。定国每年的进士,大都是陆家的学生,让人如何不羡慕?可到了这一辈,陆家老二陆江非不肯读书,要跑去经商,气得当年的陆老爷子直接把他扫地出门了。一扫,就扫到青城来了,还让陆江成了一代奸商。陆江这会儿来,正是携着礼品,来看这个小妹和妹夫。 听说慕老夫人派了两个婆子来作威作福,陆江不由皱起了眉。他对这个妹夫很满意,就是对妹夫那一家子不满意。 陆江问慕琅,“慕老夫人派人来,就为了看我的外甥女?” 慕琅淡声,“大概还听说了明王爷在这里吧。” 陆江若有所思。 而他的五岁小女儿陆静,早就跑到后院找姨姨看小妹妹去了。 “妹妹好小啊!我要抱抱。”可爱的小姑娘张着手,就要从小世子怀里抢刚睡醒的婴儿。 慕兰音听到声音,好奇地转着眼珠子去看:那么小的姑娘,要抱她?!她抱得动么,别把自己给摔了! 慕兰音连忙抱紧小世子的脖子,往他身上躲。而姬司言也是一眼瞪过去,把怀里婴儿高高抱起,“一边儿去。” 陆静怔一怔,看那少年抱着妹妹不许自己碰,还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嘴一咧,就要哭。陆汀兰赶紧把她抱起来,“静丫头别哭,你还小,抱不动妹妹,哥哥是为了妹妹好,你也不想摔了妹妹对不对?” 其实陆汀兰自己也很无奈,她女儿出生这么久了,她自己也没抱过几回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抱小阿音,一逗小阿音,她就哭个不停。可一到姬司言怀里,小阿音就不哭了,乖乖地睡去了。陆汀兰一度疑惑:这到底是谁生的女儿啊?而且也没见世子对她的女儿多上心啊,不就是不哭时丢一边,哭了就抱着么?连哄都不哄的! 慕兰音当然不能告诉她的新妈妈,那是因为自己还没习惯小孩子的身体的原因,她可怕这些比自己上一世大不了几岁的人把自己当小孩一样看待了。 姬司言这样……虽然孔雀一点儿,但还蛮对她的胃口的。 只从此后陆静就哭着闹着住到了慕家,天天和姬司言抢小妹妹抱。姬司言一如既往地无视她,陆静一开始还哭着找陆汀兰告状,后来越挫越勇,努力往慕兰音跟前凑。 慕兰音每天看陆静和姬司言争来争去,也挺有趣的。 可是那个许嬷嬷,一直在刷存在感,忍无可忍后,无需再忍! 这一日,慕兰音午睡,姬司言被明王叫出去练武,陆静跑去一个人到院子里玩儿。其他的人也都各忙各的的,因为慕兰音睡着时很安静,也不会出什么事。 一道人影偷偷摸摸地溜进房中,掀开床上薄薄的缎子,往上面轻轻别着银针。慕兰音睁着眼,看着那个人的动作……   ☆、第4章 咯咯 许嬷嬷一边往床上扎针,一边仔细打量着四周,听着外面有没有声音。看她那阴暗的目光扫过来,慕兰音赶紧闭了眼,做睡着状,心中疑惑:她又要做什么?不会想把自己往针上摔吧?想到那么多的针往软软的身上扎,慕兰音抖了一抖,暗中决定,她敢碰自己,自己一定哭给她看!这次一定要哭得天崩地裂,非要爹娘打发掉这个讨厌的婆子不可。 谁想着,许嬷嬷把针弄好后,又把缎子轻轻覆上,稍微整理一下,看上去平平的,不坐上去,谁也不会知道那下面扎了针。慕兰音紧张地等着那个老妖婆来抱自己,悄悄抬眼皮看去,许嬷嬷只在自己摇篮前站了一会儿,犹豫了片刻,转身就偷偷出去了,并没有碰自己。 慕兰音怔然:……那针,不是给自己准备的? 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心中发急,可灵魂被锁在这么一个小婴儿的身体里,让她什么也做不了。 正在她着急的时候,外面传来轻巧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年少女的说话声。 陆静奶声,“司言哥哥,你刚才打拳那个真好看,教教我好不?” 少年哼一声,“你?算了吧。” 陆静被打击得都习惯了,连眼泪都不会掉一滴,只鼓鼓腮帮,“你不教我,我就告姨姨,说你把妹妹扔到屋子里,一个人去玩儿了。” 姬司言顿一下,忽道,“我去玩儿?不是你说你要陪她玩吗?你肯定忘了对吧?” 陆静急了,“你胡说!我说要抱妹妹,你不让我碰。你撒谎!” 姬司言笑一声,“笨蛋,明明是你记错了。” 陆静声音弱了弱,“是、是么?我记错了?” ……虽然慕兰音觉得自己有可能遇到了危难情况,可听到姬司言逗陆静,她还是黑了黑脸。啊啊啊,陆静你也太好骗了吧?姬司言明明是自个儿走的,哪有什么跟你商量?他就欺负你上瘾了而已。 被小世子抱久了,慕兰音对姬司言的性格也越来越了解。一句话概括,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的脸也不给——连皇帝都是他平辈,谁敢给他脸子啊?而且他也挺优秀的其实。 姬司言和陆静进来,看到慕兰音瞪着乌黑如葡萄的大眼睛看他们,当即跑过来,“小妹妹醒了!”陆静一张手拦住姬司言,“我要抱我要抱,你别过来!” 姬司言瞥她一眼,摆摆手耸耸肩,丫鬟们进来,给他端水净手。陆静见好不容易有了这机会,很高兴地扒到摇篮边,一根手指头抓着小妹妹的手,奶声奶气地说着一些大人听来特别幼稚的话儿。 慕兰音则一直盯着那张床,急得不行。她看姬司言慢慢洗完手后,就往床边走去,完全是许嬷嬷之前放针的位置。她心头一下子就明白了:姬司言这个练武后坐床上歇息的习惯,许嬷嬷一直在偷偷观察,是很清楚的!所以她要算计的,不是陆静,也不是慕家任何一个人,而是直接指向姬司言! 她疯了! 脑中有那个念头,看姬司言就要坐下,慕兰音突地大哭起来,唬了两个小孩子一跳。陆静更是急得直说,“妹妹,妹妹你要什么?跟姐姐说。” 慕兰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飞溅。 姬司言身子一顿,正要走过来,陆静急道,“你别过来,我会哄妹妹的。” 姬司言嗤一声,“那你快点。” 可无论陆静怎么哄,小兰音都哭得越来越厉害。慕兰音边哭边盯着姬司言,就等他过来。谁知他居然那么信守承诺,跟陆静说不过来、他就不过来,又要坐下去。 姬司言揉着耳朵,嫌弃陆静不会哄小阿音,他平时抱着时,阿音就乖乖的。怎么他们一来,阿音就哭个没完?!不过已经答应陆静说不过去了,他可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要坐下去看陆静笑话的时候,突听得清亮的奶声,“咯……咯咯!” 姬司言猛地抬头,看向摇篮的方向。陆静也吓了一跳,眼睛快瞪出来了,看着小阿音结巴道,“妹、妹妹,是你在说话吗?” 小世子再顾不上休息了,跑过来就把慕兰音抱在怀里,“你刚才说什么?你在叫我是不是?” 一落到熟悉的怀里,慕兰音就不哭了,弯着眼开始笑,两手抓啊抓,把他一根手指裹到手里,才放心下来。可姬司言才不满意这个,戳着她的脸,“你刚才是不是叫我‘哥哥’?来,阿音再叫一声,哥哥刚才没听清。” 才不叫! 慕兰音白他一眼:小孩子口齿不清,她喊出那个“咯咯”已经很丢脸了,腮帮也很疼,再不要说话了。 陆静见姬司言一个劲儿地和小阿音说话,嫉妒地扁着嘴,“肯定是你听错了,小妹妹才多大,我爹说这么大的小孩子,是不会说话的。” 少年笑道,“你就嫉妒吧你。”高兴地抱着慕兰音,哄着她再喊“哥哥”。慕兰音闭上眼装睡,再不要丢脸了。 姬司言和陆静逗了她半天,见慕兰音死活不再开口,都有些无奈,又都疑惑,刚才说不定是幻觉。意兴阑珊之时,姬司言又想到要坐着的事儿了,刚抱着小兰音到床头要坐下,怀里的小阿音就动得厉害,咿咿呀呀道,“咯咯……咯咯!” “咦,她又说话了!”陆静跳起来,“小妹妹会说话了,我要去告诉姨姨姨夫!”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姬司言则是抱着小兰音,低头想了半天,猛地掀开床上一层缎子,就看亮闪闪的一排银针扎在上面,这要坐下去……少年清俊的脸冷下,手上用力,抓疼了小兰音,怀里宝贝儿依依直叫。 少年醒过神,看向她,和幼儿漆黑的眼珠对视。他突而笑,俯身亲她小脸一口,小声,“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阿音真聪明。” 小兰音得意地笑起来,又张嘴,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吸吮,少年轻轻笑出声,面色柔和。慕兰音则微微松口气,平时看着半大的幼稚小正太,生起气来,那气势,连她都有些头疼,只能说……不愧是世子殿下呀。 慕琅和陆汀兰赶过来,一路听着陆静的学舌,心里都有些吃味。默默想着:明明是他们的女儿,说的第一句话,叫的竟然是外人。不行,怎么也得把女儿抢回来,可别女儿长大了,成了明王家的了。不时又心中得意:阿音才多大,就能说话了。这么聪明的孩子,太给他们夫妻长脸了! 当然,这是进屋前慕琅夫妻的想法,进屋后,看到床上一排针,和站在旁边抱着小阿音的世子,夫妇二人脸色就沉了下去。只有陆静懵懂地踮着脚要碰小阿音,“司言哥哥,你再叫妹妹说话,再叫她说‘咯咯’!” 陆汀兰笑道,“静丫头先出去玩儿吧,姨姨和哥哥有些事要说。”使个眼色,旁边立即有婆子抱起陆静出去了,并轻轻带上了门。 而慕兰音缩在小世子怀里,吐着泡泡,终于放下了心。这屋里剩下的几个人,哪个都不是笨蛋,根本不用她再操心了。 那天下午,在屋子里,那几人谈了什么,谁也不知。众人只知道,周嬷嬷和许嬷嬷都被叫了进去,出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第二天,周嬷嬷等几个婆子就上了马车,回天京去了。青城慕家高兴十分,总算送走了煞星! 但因为那件事,慕琅夫妻心情都多日不好,本说着要把女儿抱到身边来养,又往后推迟了几天,便宜了明王和小世子。 陆汀兰对慕琅说,“你说她挑拨了明王府和我们家的关系,对她有什么好处?明王府厌恶了我们家,难道在天京,对慕家就好了?” 慕琅摇头,“这不会是娘的主意,端看周嬷嬷素日对王爷和世子的态度,可见娘是想着和明王府修好的。那个许嬷嬷,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讨好周嬷嬷,可周嬷嬷又说自己不曾表现出丝毫不满来,两人就那么推来推去,看得让人生厌……罢了,反正我已去信,让娘打发了那个许嬷嬷吧,这样不安分的下人,竟敢打主子的主意,在哪里都是祸害。” 陆汀兰想着当日所见,仍一阵阵后怕,“那么粗的针,小世子就算平时对她们无视些,也是个孩子,她真下得去手!更别说,万一是阿音被放在床上呢?我想着都疼。” 慕琅垂头,好半天道,“我恍惚记得,这个许嬷嬷是二弟妹的陪嫁婆子,怎么到了娘跟前去伺候了?” 陆汀兰缓半天,“……那倒说得通了。” 慕琅冷笑,“真亏想得出这样的法子!我都避到青城了还不肯消停,是要我死了才甘心罢!”   ☆、第5章 时日 因慕家有爵位,若无意外,该是慕琅袭爵。但慕琅自成亲后便离京,多年来,慕二爷几乎成了慕家的主心骨,时间久了,也让二房的心大了,恨不得慕琅永不要回京,再出个什么意外早逝,就更好了。那样,慕家的爵位,就到了二爷的头上。 但无奈慕琅虽多病,但博学多识,交友甚广,连和明王都是多年好友,让二房不得不防备。二房确信,慕琅是慕琅,慕家是慕家,慕琅和明王的关系,怎么也不会让明王对二房高看一分,慕老夫人显然也这样认为。但两者不同的是,慕老夫人想要拉拢,若不是周嬷嬷第一天就无意得罪了小世子,可能就真的能让明王府对慕家上心一二;二房想的,却是自己得不到的,毁去也罢。 此次听说明王竟然带着小世子离了京,去往青城住在慕家,让二房坐立不安。也就陈氏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挑拨大房和明王府的关系。 陆汀兰叹道,“亏得有阿音在……若真得逞了,就算明王不介意,小世子心里也会有疙瘩。”她摇头,想不到二房竟然会这样做。 慕琅没说话,脸色却已十分难看,低头咳嗽,更吐了血。陆汀兰心急地便拍着背,找人请大夫来,由此忙乱不止。 ☆☆☆ 春花过,夏日来,院中的草木葱郁,百花谢了又放,湖上几亩荷塘铺展凉意,风光无限。穿越后的慕兰音,也终于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她前世是军人,也出生在军人家庭,从来都是战火里来去,完成过无数艰巨的任务,每一次都是出生入死。对于前世的亲人,她也会想念。但想着在那个时代,家中和自己关系近的,也早已死在战场上,剩下的远房亲戚,他们对她,纵是伤感,但更多的,是为她自豪——张婧死在战场上,是为国捐躯的。 张婧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慕兰音。只有她好好活着,才会让所有爱她的人欣慰,哭哭啼啼不肯接受现实,从来不是张婧的风格。 前世作为军人,她风光和辛苦的时候,也会觉得累。穿越后,张婧常常在想,或许就是老天觉得她太辛苦了,才给了她一个新的生命,让她过安稳平顺的日子。 可不是吗?这一世,出生于大家,生来是嫡女,父母之间十分恩爱,没有姨娘什么的添乱。张婧,哦不,慕兰音觉得很放松。她累了那么多年,也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了。 拥有大人灵魂的成熟和睿智,却可以缩在小孩子的身体里自由又快乐,让自己无所顾忌地天真烂漫不谙世事,这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到的福分。 就在这样的感触下,慕兰音慢慢放下了过去,开始扮演自己的新角色。日子,也在一天天地过去……慕琅大病一场,陆汀兰忙着照顾他,也一时顾不上女儿。等想起女儿的时候,小阿音已经学会了摇摇颤颤的走路,和小世子、陆静玩得快活。 “娘,娘!”看到她,小兰音张着手臂扑过去,抱着陆汀兰的大腿。 陆汀兰抱起女儿,看女儿骨碌碌的黑眼珠转啊转,神采飞扬,小小的脸蛋儿下了些肉,眉目间隐有丽色,全身上下都是红红的,项上带着银圈儿,手上脚上也戴着铃铛,一步步跑过来,粉嫩嫩的,可爱得让人恨不得咬一口。 陆汀兰疲惫的面上有了笑意,放下了心,看来女儿被照顾得不错。她对姬司言谢道,“阿音给世子添乱了。” 小兰音摇着手,皱脸跟陆汀兰告状,“没添乱,坏人,还打我!” 陆静瞪大眼,小妹妹居然说世子的坏话!她看小兰音回头,冲姬司言皱皱鼻子,眼中有得色闪过。 陆汀兰一听果然急了,看着姬司言就要发火:她的女儿自己都舍不得碰一下,他敢打! 陆静赶紧道,“姨姨,你别听阿音胡说,是她故意在明王伯伯身上撒尿,司言哥哥拍了她一下,她就哭。明王伯伯都哄了半天了……” 小世子道,“别时她混玩我也不说,但那身衣,绸缎用的是陛下赏赐的,针线是我母后亲手缝的。阿音这样胡闹,被陛下知道,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陆汀兰看向心虚低头的女儿,板着脸,“世子打得很好,阿音该打!”她并不是一味溺爱女儿的母亲,慕兰音可以活泼,但不能张狂。 慕兰音低头转着小手指,心中也知道自己错了,可还是委屈道,“娘,你不疼我了。” 陆汀兰把她放到地上,笑道,“你爹病了,我还得照顾你爹呢。好啦,跟着你司言哥哥他们玩去儿吧。”她今日也就是来看看女儿,更多的心,还是放在卧病不起的慕琅身上。 小兰音听着父亲病重,便担心不已。陆汀兰安慰她两句,又吩咐下人一些话,对姬司言他们再次表示了感激,便要离开。陆静则摆着笑脸看看小妹妹,又看看冷着脸的少年:相处了大半年,她早就知道姬司言的脾气了。小兰音敢在老虎身上拔毛,就得承受老虎的愤怒。 果然“靠山”陆汀兰一走,小兰音就对姬司言露出讨好的笑来,“司言哥哥……” 少年虽看到了她讨好的笑,却根本不理,转头跟陆静说,“你上次不是求我教你骑马么?走,咱们这就去!” 陆静高兴拍手,“好啊!” 小兰音急得抱住姬司言的大腿,“食盐哥哥,还有我,还有我!”她才说话没多久,口齿并不清,一着急就容易叫错。 少年一笑,阳光就在他飞扬的眉目间跳跃,但这个笑,却让小兰音苦了脸。果然听到他闲闲的声音,“我多坏啊,还打你呢。静丫头,咱们走吧!”陆静特别配合地点头,揶揄地看着抓耳挠腮的小丫头。 小兰音大眼珠在眼眶里眨啊眨,急声,“我呢?” 姬司言蹲下身,笑道,“你呀,叫李嬷嬷抱你去吃奶。”李嬷嬷便是小兰音的奶娘。 小兰音泪水含在眼中,抱着他大腿不肯松开,赶紧垂头认错,“司言哥哥我错了!你不是坏人,我是坏人……姐姐,我要骑马……”她眼泪在眼中越聚越多,可怜兮兮地看着姬司言。其实心中也微囧:想不到有一天,她这种手段居然使得这么熟练……都是姬司言给刺激出来的啊。 陆静一下子就心疼了,抱起她,也求助地看向姬司言。接下来,就是陆静和慕兰音连番抱姬司言大腿的时间,好话不要钱地说,终是说得少年满意了,一摆手,抱起了慕兰音,捏捏她鼻子,“走吧。” “哥哥你真好!”小兰音特别大方地送他一枚香吻,换来少年的笑脸,她才松口气:这尊大爷不好惹啊。 陆静吃醋,“妹妹,我刚才还帮你呢。” 小兰音赶紧也亲陆静一口,才让小丫头转了笑脸。 日子就在这一日日的轻松中往后走,慕琅仍时时生病,陆汀兰偶尔也把她抱到慕琅跟前,一家人说个笑。更多的时候,慕兰音白天被姬司言和陆静换着抱去玩儿,晚上睡在奶娘身边。而明王,则在她半岁的时候,和慕琅谈了一番话,就告辞离去,把姬司言留在了慕家。 慕兰音看爹爹身体不好,一直很担心。可她现在不过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就算想做什么也没办法,只好多陪在爹爹身边,说些奶声奶气的话,给爹爹解闷,让慕琅心情好一些,病情也好些。又无意听娘提起慕琅这样子都是被慕家给气的,她便想到了周嬷嬷那几个人,心中便对还没见过的祖母一家生出了很多不满,这是后话。 转眼间,到了慕兰音周岁。这里的习俗,小孩子这一天要大办,还要抓周。初听到用抓周来预测一生命运,慕兰音好笑下,却也有几分好奇。更何况,为了她这个周岁,慕琅身体都大好了,明王也从边关特意赶了回来,就连天京的明王府、陆家、慕家等,也都派人送了好多礼。 这一日大早,陆汀兰把女儿打扮的像个吉祥娃娃一样,在她耳边不停念叨,“丫头哇,一会儿抓周时,要记得抓娘放的那个玩具琴,以后弹琴给爹娘听。” 慕琅正进屋来,听到她的念叨,便也跟着说,“还是抓本书好。”把小女儿举到怀里,笑着亲一口,“以后长大了,爹爹教你读书,你想读什么书咱就读什么书,做个像你娘一样的大才女!” 陆静溜进来,急道,“不行,我从家里拿了金算盘给妹妹。妹妹,抓算盘,抓算盘好!” 就连奶娘都跟着一起笑,“奴婢几个凑钱买了一副棋子,指望姑娘长大后当个国手。” 慕兰音目瞪口呆:不是吧?   ☆、第6章 抓周 反正是身边的人都对慕兰音有不同的期盼,慕琅一家人的想法比较统一,基本上是要她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路上走。其他人则五花八门了,陆二爷开玩笑似的让女儿送了金算盘,慕老夫人送了胭脂水粉,陆老爷子送了一身衣服,明王居然拿了一把姬司言小时候玩的小剑…… 接着就是每个人在慕兰音耳边念呀念,让慕兰音简直生出了惶恐心。她这一世,并没有啥抱负。但是,她爹娘的那个才女梦,也太狠了吧?虽说这个时代,并不像中国古代那样对女子多方限制,女子在这个时代,还算挺自由的……可是让她成为才女,好为难她啊。 不过转念一想,慕兰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她才一岁,以后什么样子,自有以后说。又不会她成不了才女,她爹娘就不爱她了。眼下的问题是——她该抓什么? 站在四方的小桌子上,四面全是对她抱有期待的大人。慕兰音迈着小步子,在小桌上又走又爬,挑挑拣拣,让人一时惊喜,一时叹息。 “妹妹,看到你脚下那个算盘没?抓它,姐姐给你买好吃的!”陆静个子不高,却仍跳着蛊惑小妹妹。 明王急了,“抓剑!以后让你司言哥哥带你玩儿。”慕兰音斜眼:难道我不抓,他就不陪我玩儿了? 慕琅和陆汀兰不满,“你们不要诱惑阿音,让阿音自己抓!”陆汀兰对女儿摆出最好看的笑容,“来,阿音,到娘这里来。”她和慕琅商量来商量去,夫妻俩统一地拿了本书。 慕兰音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现在恨不得自己没有意识,真是个小孩子随便抓抓,也比她现在不知道抓什么好啊。 不过看来看去,慕兰音仍是慢慢向陆汀兰的方向爬去,唔,毕竟是这一世最疼她的爹娘啊,她还是乖一些吧。看到小丫头的动作,其他人都哀叹一声,慕琅和陆汀兰则是笑得见牙不见眼。 “司言,你往桌上放了什么?”突听到明王威严的吼声,众人看去,就见不知道跑到哪里的小世子终于露了面,却是站在他爹旁边,无辜地摆手,“你看我干什么?妹妹抓周,我不过从咱家的一堆东西里随便挑了一件而已。” 见明王死活从小世子嘴里问不出什么,而桌上东西一大堆,又找不到小世子往上面放了什么;再者,他一个小孩子,也出不了什么乱,众人便转了心思,把眼睛重新放到了慕兰音身上,果见慕兰音手中,被陆汀兰塞了一本书。 慕琅高兴道,“阿音以后果然是做才女的!” “……”慕兰音无奈地对爹爹笑一下。 众人连忙夸着,“你们两个的女儿,长大后自然不同凡响。” “兰音以后绝对是青城数一数二的才女啊。” “慕琅,你可得好好教你女儿。” ……小兰音打个哈欠,见她爹娘被众人说得飘飘然,自己的戏终于算完了。她看看手中的小书,再看看这些人。大人们都围着她爹娘恭维去了,小陆静蹲在地上哀叹小妹妹不选她,只有小世子手背后,无所事事地站着。 慕兰音现在和小世子也有了默契,她最喜欢呆在这个小哥哥身边了。这个小哥哥性子爽快,开合自如,又从小喜欢舞刀舞枪,慕兰音虽然不能去跟他习武啥的,可是看一看,缅怀下前世也是好的。 看到姬司言站着无事可做,她便摆出大大的笑脸,摇摇晃晃地从桌子这头跑向桌子那头,奔向少年,“司言哥哥……” “砰”的一声,姬司言跑过来,抱起扁着小嘴委屈的小丫头,点点她鼻子,“不许哭!” 慕兰音抽抽鼻子,好委屈地看着他。要是刚穿越时的她,一定会觉得自己现在丢脸。但她已经习惯小孩子的身体了,做了这么久的小孩子,天天被人哄着宠着,也开始娇纵。知道有人疼自己,眼泪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掉。 不过在姬司言跟前……她还是有些不敢。 陆静看到含着一汪热泪的小妹妹,瞬间忘了自己幸福的小烦恼,叫道,“妹妹都摔倒了,你还吼她!” 众大人这时候也都听到了动静,围过来看小丫头有没有摔坏。就见慕兰音从脚下抓着一块玉佩,扁着嘴,“就是它绊的我!”冲着慕琅委屈叫,“爹爹,我好疼。” 慕琅问,“玉佩谁放的?” 就见抱着慕兰音的小世子脸突地红了,尴尬道,“我、我……” 慕兰音也“呃”一声,忘了要撒娇,眨巴着眼看小世子。 众人便明白了:这玉佩就是小世子刚才淘气时放的。 一时众人又好气又好笑,纷纷安慰慕兰音,“世子也是好心,阿音你还被世子抱着呢,就不要生世子的气啦。” 慕兰音乖乖点头,讨好地在小世子脸上亲一口。姬司言亲昵地看她一眼,僵硬绷紧的小脸缓和了些,却仍是微红。 突有一人发现,“咦,小阿音这一手书,一手玉佩,是什么意思?”果然看去,慕兰音还没放下刚才的书,现在另一手又抓着一块玉佩,被众人看到,拿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慕琅和陆汀兰神色闪烁,陆汀兰眼神复杂地在慕兰音和姬司言身上看来看去,慕琅却没像妻子那样,只看了一眼两个小孩子,便笑着问明王,“阿音抓着你儿子的玉佩,该不是说我女儿以后要嫁到你们明王府去吧?” “夫君……”陆汀兰立马吃惊地看向慕琅,没想到他有这一层意思。 听到慕琅似真似假的玩笑,明王脸色却并不好看。陆汀兰一时眉头更是皱的紧了,对明王生出了几分气:就算不喜欢我女儿入你们家,我们现在也没求着你,小孩子玩一玩,何必摆脸色给人看? 明王到姬司言身边,哄着小兰音放下手中玉佩,他拿起看了看,眼神在慕兰音身上转来转去,时明时暗,让慕兰音都生出了几分怯意:明王平时待她挺好的呀,难道这玉佩有什么问题? 只见明王偏头问姬司言,“你从哪里拿的玉佩?” 姬司言道,“我就从我房里找了一块最好的啊。” 明王叹气,“你忘了你这玉佩怎么得的了?” 本是一脸无所谓的少年怔了怔,偏头想办法,也没想起来,就有些心虚了,“……我这玉佩怎么得的?我那里玉佩那么多,我怎么记得住?” 明王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视儿子几眼,转到慕兰音身上,又开始长吁短叹了。 慕琅觉得不对劲,也收起了脸上玩笑之色。陆汀兰更是急道,“明王爷,莫非这玉佩不好?那快让阿音丢了。” “倒不是不好,”明王从儿子怀中把小丫头抱起来,瞅着小丫头明媚的容颜,语气古怪,“我只是没想到,你女儿居然会抓这个。” 这一下子是把众人都说的糊涂了,又怕这玉佩有什么问题,一个个都凑上去看。姬司言也紧张万分,他也不知道自己随便拿的一块玉佩,频频出事。众人看时,只见那玉佩光泽灿然,温润碧玉,一看便非凡品。只不同的是,玉佩中心刻着一条飞龙,腾云驾雾。 众人心中都有了几分古怪。 明王才缓缓解释,中间不忘瞪儿子几眼。原来,小世子因身份高贵,从小功课骑射等,都是和宫里头的几个小皇子一起学的。姬司言从小聪明伶俐,功课也好,常得师父夸奖,人又机灵,和几个小孩子都玩得很好。但可能是一山不容二虎,姬司言和与他同岁的小太子姬修易关系却很恶劣,两人经常比来比去。经常是姬修易偷了姬司言的功课,害姬司言被师傅罚,姬司言转头就和几个小伙伴把姬修易揍一顿。小太子回头又找人堵姬司言,打得姬司言下不了床。但姬司言一好,立马又把姬修易给扔到荷塘里……一来一往,两人的梁子就越结越大。常人不敢揍小太子,但姬司言作为明王府的世子,皇帝都不能拿他如何,也就捏捏鼻子忍了。于是在天京的时候,在皇帝的纵容下,姬修易和姬司言的关系着实十分差。 而这块玉佩……正是去年姬司言离京前,和姬修易打架的时候,从姬修易身上顺下来的,也忘了还。 明王苦笑,“那玉佩是皇帝给太子的龙佩,太子也找明王妃要了好几次,王妃也写信给我,我总忘了跟司言说一声。谁知道……”他眼含深意地看向怀中听呆了的小丫头,心中叹息: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大人的话。 慕兰音囧囧有神,尤其是在看到众人投来的复杂眼神后,连忙把玉佩往明王怀里送,“我不要了!”   ☆、第7章 成长 既是太子的东西,那不是说她那个什么什么嘛……被一群大人围观的小丫头跳脚,一把将玉佩扔出去,回头冲着陆汀兰撒娇,“娘,我不要!” 一岁幼儿已初见日后美人胚子的灵秀,小眉小眼眨巴巴的,如一汪清池般,乌黑清澈。她抬着小手腕,扁着小嘴,摇摇晃晃地跑向美妇。少妇抱起她,冲众人歉意一笑,哄着女儿,转身走了。 小世子捡起被慕兰音丢掉的玉佩,八成也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垂下头,情绪颇为低落。 明王爷看着他手中玉佩,不紧不慢地笑了一声,“抓周时抓着的东西,岂是被人说破后丢掉便不算的?”摇了摇头,又感慨地摸摸儿子的头。 慕琅神色肃穆,向在座众人欠身作揖,长袍宽广,翩然似仙。众人连连避开,责怪他何故如此。慕琅道,“抓周本就是给小孩子玩的,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犯了大人的忌讳,也是不知道的。我只求众兄,今日玉佩的事,万万不要说出去。” 众人见慕琅本就病弱的秀丽面容一派愁绪,也知他心中担忧何事:小兰音在抓周时抓到太子的龙佩,不管何等寓意,好的坏的,都不能让上知道;当朝皇帝本就疑心重,若知此事,无论真假,慕家也罢,小兰音恐怕躲不过去。 明王代表众人承诺,“你放心,今日之事,必然不会传出这个院子。”众人也纷纷允诺。 慕琅感激,心中却仍然长长一叹。早知如此,什么周岁,不过也罢。 当夜,月朗星稀,暖阁烧着淡淡的苏和香,陆汀兰歪在床头翻书,心绪不宁。门吱呀一声,隔着山水屏风,她认出是丈夫的身影,也未起身,依然眯着眼。听着夫君和丫鬟低声的说话声、换衣声、倒水声,好一会儿,才听到男人的脚步声过来,俯身到她跟前,轻轻抽去她手中的书。 陆汀兰抬了眼皮子,倒把慕琅唬了一跳,嗔道,“我当你睡了……要看书怎么歪在这里呢?”他坐在床边,扶妻子起身,为她调整身后靠垫,让她更舒服些。 陆汀兰放下书,推开他的手,心烦意乱道,“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我怎么睡得着?”停顿一会儿,她继续说下去,“你我这一生,恐怕也就兰音一个孩子了。今天兰音抓着那龙佩,你不知道我的心跳得多厉害。”美人面上现出忧愁之色,更添几分姿容。 慕琅默然片刻,低声安抚她,“放心吧,兰音也是我的女儿,我岂有不为她安排好一切的?今日事,我不会让它传出去。那不过是场玩笑,抓周时的话,小孩子的天真,谁又能当真呢?你也别自己吓自己了。” 陆汀兰在他劝说下,慢慢点了头,又坐起,服侍他上床入睡。却是片刻,又抓着他的手,偏头想起了另外一事,“我问你,你今天和明王爷打什么哑谜?” 慕琅含糊道,“没什么。” 陆汀兰捶他一下,瞪眼,“没什么?那你怎么拿我们女儿和小世子开玩笑呢,你平日并不是那等轻狂人。若不是私下和明王有什么想法,如何做此?你快说!” 拗不过她,慕琅才无奈说出实情。原是他和明王爷多年交情,当日未曾娶妻前就曾开过儿女娃娃亲的玩笑。当然,那时候年少,无论是慕琅还是明王爷,都没有当真。慕琅也没想到,陆汀兰生女的几日,明王爷会来到青城,并带来了小世子。 慕琅说,“我看他的意思,确实有让小世子把阿音弄回明王府的意思。你也知道明王府现今情况,妻子出身太显赫,对明王府并不是什么好事。他似有从小世子开始,明王府渐渐避世的想法——不过也就这么个意思。只要他手中十万兵马一日不少,明王府便不可能成功退隐。我倒也是想着,有明王府那样厉害的背景,等你我百年之后,也无人能欺了阿音。况小世子如今住在我们家,他是什么样的品行,我们也了解的很……我一时并不怎样反对他的这个心思。” 陆汀兰气道,“你真是糊涂了!你也知道明王府是个什么样的状况,怎能把阿音往那里推?你们慕家在天京有多乱,你心中不知道吗?再往前说,我们陆家的教训,难道还不够么?天京那样的地方,我是再不愿让阿音去蹚浑水的。我只想以后老死青城,在青城为阿音找门好亲事,夫唱妇随,平顺一生。” 慕琅见她急了,握握她的手,柔声,“好了,是我没想好。阿音现在还小,说这些都太早了些,日后再看吧。”他有话并没有跟妻子直说,陆家也罢了,就照他们慕家的性子,兰音会平安避开吗?他为了离开天京花费了多大的力气,小兰音除非嫁人,哪里做得到? 想到在慕家的日子……那奢华流金的院落长廊,那阴暗潮湿的青苔下死尸,那金色佛像下的众生哭笑,好像都像是昨天一样。他长在那样的家中,本也该老死在那样的家中。 这还只是镇国将军慕家,那天下景仰的明王府,又该是何等情况? 陆汀兰靠在他肩上,对他说,“你明日便回了明王吧,我是不会让阿音进明王府的。” 慕琅微微一笑,心想,你不愿意,恐怕有人比你更不愿。不过这些事,很不用全部说给陆汀兰知道。他只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放心吧,很不用去说。经历了今日玉佩之事,明王应该不会再往这方面动心思了。他想要的是平安隐退,而不是逆流直上。” 陆汀兰扁嘴,心中一叹,不再说什么了。她长在百年望族陆家,对达官贵人的这些心思,了解的恐怕比慕琅还要多。明王爷想要的儿媳,哪里是阿音,分明是阿音背后所代表的东西。不过那都已经过去了。玉佩之事,虽让她心惊胆战,却也为她解决了明王府这个麻烦。 父母的烦恼,慕兰音并不清楚。她才穿越到这里一年,平时又被大人们保护的很好,对大人之间的那些事,一点也不了解。玉佩事一过,无人再提,她也特别高兴地选择性失忆。入睡前,和小世子玩了一会儿,打着哈欠,“司言哥哥,你想什么呢?”她凑过去,看着少年托着下巴,眼珠转动,嘻嘻笑道,“王爷叔叔骂你啦?” 正好奶娘进来,小世子便站起来,摸摸她的头道,“没事儿,你睡吧。”他侧头跟奶娘说了一些话,大意是一晚上小兰音都吃了些什么、玩了多久,这些细碎的事情,难为他记得如此清楚。 接着,对她道过再见,少年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看着那七八岁的少年从点着灯的屋中出去,流光照着他清瘦的身影,少年如同孤灯般,火光稀薄却不弱,照亮归路。 慕兰音微微出神:他才七八岁吧,已经承受了许多不属于他这个年龄该承受的东西。在父母的疼爱下,等到她七八岁的时候,她依然可以天真烂漫;姬司言却永远不可能去天真。 明王爷一定是又对他说了些什么,才让他一下午都心不在焉。但即使如此,对于照顾她,他仍然很细致,没出一丝错。 慕兰音感慨:多好的小哥哥啊!她以后一定不背地里嫌弃他孔雀了,要多对他好一些。 走到自己屋中的小世子,哪里知道因为自己一个很普通的背影,让小兰音感动不得。不过恐怕就算他知道了,也只是嗤之以鼻罢。小世子从抽屉里拿出玉佩,走到窗边,立即有暗卫等在那里,接过玉佩。 少年说,“把它带回天京,给我母后吧,让她还给姬修易。” 暗卫点头,转瞬间便重新隐入黑暗中,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少年长久地站在窗口,下午时,父王跟他说的那些话,仍在耳边回荡,“我走后,你万不能贪图青城安逸,便不思进取。以后,你是要站到我现在的位置,重新回到天京的。司言,若你没有本事,明王府想消失,是太容易的事了。只有你强大,才能保护住明王府。” ☆☆☆ 慕兰音在长大,她的天生丽质,一日比一日明显。陆汀兰在她身边配了丫鬟嬷嬷,教导她,服侍她。慕琅开始教她读书,教她学那些大家闺秀都会的东西。明王爷自她周岁以后,再没有来青城,慕琅说,明王爷一直在边关。闲时,陆静姐姐依然会到家中找她玩儿。 姬司言当然也会和她玩,但随着年龄渐长,姬司言要学的东西越来越多,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每逢过年的时候,小世子便会回天京,去明王府跟他母后和庶兄长过节。 ……那都是成长。   ☆、第8章 出门 冬风渐去,残雪和枯木下,新的草尖正悄悄顶了出来。檐头铁马在风中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水滴结成薄冰,晶莹地挂在屋檐下。丫鬟们搓着手,换上新衣,进进出出忙碌着,便又是一年春。 房门上悬着紫罗珠帘,掀帘而入,四面明净的窗前纱帘随风飞起,飘逸的很。乍一进屋,先看到的,是墙头悬挂的一幅山林虎啸图,画中大虎的危险气息,眸中含着的滔天气势,只将人吓得后背发凉,好一会儿才能缓过劲。却是除了这画像,再看下,才见得这是一间少女闺房。窗明几净,样样家具陈旧古朴,虽不奢华,却透着雅致之味。靠北的门后摆着朱红色长案,笔墨纸砚样样齐全,再接着是摆满了书目的书架,旁边一个硕大的花瓶中没有花草,却只丢了数个卷轴。旁边墙上还挂着棋盘和古琴,由人日日整理,整齐无比。 在这间书香浓郁的闺房中,博山小炉徐徐地烧着,丝丝缕缕的清香袅袅向上,飘荡在空气中。靠南倚墙的软榻上坐着一个五岁左右的粉衣少女,手中拿着一捧书,轻声诵读: “四望白云,迷漫一色,平铺峰下……轰雷喷雪,大倍于昨。” 窗棂开着,外头多日未见的阳光斜斜照进,跳动在少女灵动无比的眉眼间。她蜷缩在软榻中,细眉弯弯,明眸皓齿,挺而尖的小鼻子向上翘起,稚嫩又清脆的话语便从下面娇嫩的小嘴里吐出。少女耳朵上戴着的紫晶耳钉在阳光下晃动,愈发显得她粉雕玉琢,玲珑俏丽。 读完那一页,少女接过旁边丫鬟递来的茶水,润润干涩的喉口,放下书叹道,“雁山谷幽境绝,如冰壶瑶界,多想什么时候能够游玩一番……不知此生有无可能。” 听着五岁少女明明稚嫩却偏偏神往的感叹,窗外传出一声噗的笑声。 少女耳尖一动,立即问,“谁?” 金雀正在外面指挥着众人扫撒,听到姑娘的声音,便答道,“回姑娘,是表姑娘来了。” 她话音才落,珠帘便已掀开,夹杂着外头的冷气,进来一位十岁上下的少女,容貌只算得上清秀,但唇角自带*勾,让她一笑之间,便如春山倾倒,惊艳一片。少女自来熟地走来,两手捂着暖炉,“妹妹你会享受,现在愈发懒了,回回等我来找你,你都不去见我。” 旁边自有丫鬟褪去她外面的披风,露出她鹅黄的衣裙来,走过来,便伸手向前,扑向软榻上五岁少女的胳肢窝,唬得对方“哎哟”直叫,连连求饶。玩耍了好一阵子,丫鬟们上前为她们整理仪容,才算是好了些。 说来,那大一点儿的,是陆静。而大清早读书的,则是已经穿越到这个时代五年的慕兰音。 五年间,慕兰音有了自己的大丫鬟金雀和翠雯,也有了自己的交际圈,自然也获得了自己那个小表姐的友谊。青城处于偏南的地方,一到冬天就格外湿冷,让慕兰音日日恹恹地缩在屋子里,哪都不想去。说起来,她还是比较羡慕陆静。因陆二爷陆江算是和陆家撕破了脸,经商去了,陆静作为陆江的小女儿,也能到处逛一逛,比书本网中的慕兰音,要自由好多。 慕兰音问陆静从哪里来,有什么好玩儿的,听了半天,叹气一声,十分幽怨地撑着小下巴,“你真好,我爹娘天天叫我读书,烦都烦死了。” 陆静对慕兰音的际遇偏头一笑,心中也有庆幸:比起慕兰音,她算是很幸运了;自爹爹和祖父他们闹开,像是堵着一口气似的,爹也不十分要求自己读书作诗什么的。兰音妹妹就可怜多了,她每次来,这个小妹妹除了一日比一日地漂亮下去,唯一不变的,是时时都捧着一本书…… 陆静好奇问,“那你读累了怎么办?” 慕兰音杏眼微微一转,掰手指数给她,“读杂书,例如食谱和风水呀之类的。再不,还能弹琴、下棋、作画……”她虽然鼓着小脸一副很可怜的样子,但众人都知道,老爷夫人十分疼爱姑娘,她撒娇一下,便能跑去玩儿了。她不动,也只是懒得动罢了。 陆静听她小嘴一张一合说个没完,不安地挪了挪屁股,神色有些不大自然,欲言又止。 慕兰音好不容易说完了,“你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不找司言哥哥去玩儿?” 陆静见她说出来了,还一脸揶揄地看着自己,脸颊刷得一红,瞪着那个调皮的小丫头,不禁掐掐她粉嫩的小脸,犹豫了下说,“我以为你和世子殿下在一起才是。”因长大了,她再不像小时候那样直唤姬司言的名讳。 慕兰音明眸流转,咬唇偷笑,“哦,年前你跟你爹进货去了,原是你不知道。腊月的时候,天京传信来说明王妃病了,司言哥哥就进京去了。然后就没有再回来,直接留在那里过年了。” 陆静默了片刻,见那个坏丫头只拿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瞅着自己,再不肯下说,心里头恨得不行,却还是不由顺着她的意,好奇问,“可现在都到了十五了啊。” 慕兰音一本正经道,“对啊,但是他还没回来,说不定今年不准备来啦?” 看到陆静一怔,眸子有些发黯,慕兰音摇摇头,想着这个小表姐的心思都快昭然若揭了,可惜那位哪里是她能想的……慕兰音跳下软榻,雪足踏在猩红毛毯上,十指圆润,十分可爱,“好啦,其实我前几天就收到信了,司言哥哥回来,也就这一两天了。你要不要住在我家等他回来呀?” 陆静被说得燥得慌,跳起去追她,“你这个坏姑娘,胡说什么呢?我住在这里,是为了等他么?我还不是为了陪你!” 慕兰音吐吐舌头,赶紧跑开,仍被小表姐追着打。两个少女在屋中玩闹一会儿,坐下时,都是双颊粉红,气喘吁吁。慕兰音边被丫鬟们围着擦汗,边拿一双眼瞅十岁的陆静。这个时代,女孩子都比较早熟,心思动的格外早。 她,陆静,姬司言算是从小一起长大,论起情分,谁也不输谁几分。但不知从什么开始,陆静便多了少女的娇羞,明显得让小兰音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可叹的是,小世子好像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慕兰音也曾想过,比起她这个小五六岁的妹妹,姬司言和陆静才算得上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吧?陆静既然有那个心思,她要不要推一把手?但很快,慕兰音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陆静和姬司言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说姬司言那潇洒的心态能不能察觉小儿女的心思,单说他们两个的身份,也差得太远了。 所以,除了偶尔的调戏小表姐,慕兰音更多做的,则是旁观——看着陆静怎样对青梅竹马一点点死心。 慕兰音笑,“陪我?那就呆在我家吧。” 慕兰音并没说什么,但陆静就觉得心虚,只因这个小表妹实在太聪明。到现在,她的那点儿心思谁都不敢说,也就小兰音看出来几分,让她颇为无奈。陆静想了想,梗着脖子说,“谁说要在你家啦?今日是元宵节,外头有花灯,我带你出去看花灯去。” “啊,我娘说我太小,没大人陪着,不让我出门的。”小兰音为难。 陆静赶紧拍胸脯,“放心,我出门经验多得很,我会保护你的!阿音,外头很热闹的。你天天呆在家里,都不觉得烦么?” 慕兰音低头转手指,小声,“我娘不让……” 陆静打断,“我去求姨姨!你天天哪里都不去,只窝在屋里读书,时间长了,就变得病歪歪的。”说完,她不等慕兰音回答,便一溜烟跑出去了。 等她出去好远,慕兰音赶紧拉着丫鬟的手,“金雀姐姐,快,咱们挑挑我出门穿什么!还要多带点儿银两,我要买好多东西!” 金雀无语地看着她,“……姑娘,你又骗陆姑娘帮你求情。”不能出门,难道不是因为上次偷爬墙的原因吗?! 慕兰音谴责地看着丫鬟,直看得对方都觉得自己错了,“什么‘骗’?说的真难听。你说,平时没有司言哥哥陪着,我哪里出得了门?这次司言哥哥都离开多久了!再不出去逛逛,我要发霉了。” 一刻钟后,陆静回来时,便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粉嫩嫩的小姑娘,变成了精致可人的“小公子”。慕兰音嘻嘻一笑,拉着她的手催,“快点儿静姐姐,天都要黑了。” “……你怎么打扮成小子啊?”陆静总觉得自己被算计了。 慕兰音无辜道,“这样安全些。”虽然只五岁,她也想体验传说中的“女扮男装”。   ☆、第9章 矛盾 其实有话慕兰音也没说错,素日逛街的时候,都是世子陪着她。慕琅夫妻一直头疼,自己这个女儿太过活泼,整天就喜欢打打杀杀的,跟着姬司言更是胡闹得很。好不容易世子走了,他们夫妻便赶紧把女儿关起来读书。 慕兰音也不是不喜欢读书,只是她的读书吧,和她爹娘的标准,好像不太一样。慕琅夫妻要她学会作诗之类的,但慕兰音更喜欢的,是泛泛而读,博文广记。别以为当军人只要好体力就行了,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军人,脑力决不能差。慕兰音在上一世就培养起几乎称得上过目不忘的默读方式,这一世,她还是保持着前世的看书习惯。慕琅夫妻虽然欣慰女儿记书的本领,也很头疼她没有作诗的灵气。几相劝说,大家都很不愉快。 每次慕琅夫妻一念她,她就躲到小世子院子里去。姬司言渐渐长大,开始上手明王府的各项事务,对这个妹妹躲到自己跟前的行为,并不是很在意。 说起来,对姬司言的感觉,慕兰音是从小就没变过:她真是喜欢这个小世子大开大合的处世态度啊。她在父母跟前得到了宠爱,然后在姬司言这里得到了尊重——他从不因她是小孩子,而迁就她。 ☆☆☆ 这算是慕兰音第一次在没有小世子陪伴下的逛街,她和陆静两个人从东市玩到西市,身边各跟着两名丫鬟,远处更有府上家丁跟着,防止这两个小姑娘出意外。夜幕黑重,一盏盏灯火连成一条线,和夜色混到一起,十分美丽。 杂耍、摔跤、折子戏……一出接一出,看得陆静和慕兰音目不转睛。 慕兰音愉快道,“静姐姐,果然好热闹!” “是啊是啊。”四周人挤来挤去,陆静踮着脚尖,手搭在眼睛上往远方看,寻找更好玩的东西。比她要矮好多的慕兰音在一群大人里,是什么也看不到的。她也不急,低头皱着眉啃甜腻腻的糖葫芦,踩着陆静的影子走。 忽然陆静指着一个地方,拉着慕兰音的手就往那边跑,“妹妹,那个有意思,我们去那里!” 两个小姑娘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身边的丫鬟们连忙护着这两个小姑奶奶,远处更是家丁们一刻不敢放松地紧盯。慕兰音皱着眉,被陆静拉着挤啊挤,各种汗臭味、廉价的香味,都让她难受不已。再看陆静脸红扑扑的、双眼亮晶晶,慕兰音都不得不佩服她,再反省自己:果然是被宠坏了,连这点儿味道都受不了,这可不行。 就在陆静的激动中、慕兰音的胡思乱想中,两个小姑娘终于踏上了陆静要到的目的地。原来的水上一道长廊,一路左右都挂满了花灯,各种样式,文人骚客、才子佳人穿梭其中,随着花灯一路走着。流水淙淙,闪着灯火倒影,静谧而美好。这些花灯背后都写着谜语,据说猜中十个以上,就可以到前头去领彩头。 “妹妹你知道么,办这个的,可是江南首富陈家,他们每年都拿出好多奇珍异宝,给获胜的做彩头。我哥去年就在这里得了一匹名马,可嫉妒死我了。今年啊,我也要靠自己的本事,挣一件好东西!” 慕兰音点头,“哦。”她便也跟着陆静一路走,她个子矮,看中的花灯,便让丫鬟去翻到后面看谜语,再自己想谜底。慢慢走下去,有的猜得到,有的猜不到,多多少少,也算累积了十来个。 在一个蝴蝶花灯前停留片刻,离开的时候,不觉对面有人走得飞快,撞上了她。慕兰音年纪小,身子轻,一撞下就往后仰,幸好有金雀和翠雯扶稳了她。 头脑昏沉,听到对方暴怒,“是谁这么大胆,竟敢撞我们姑娘!” 慕兰音看去,见对面有个小姑娘,比自己大一两岁,穿着厚厚的紫色斗篷,斗篷下的一张小脸,神清骨秀,模样十分周全。此时那小姑娘正捏着鼻子,一脸泪汪汪的表情,身边的婆子丫鬟如临大敌,一个个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慕兰音怔一下,正要道歉,又听到对方一个婆子鄙夷的声音,“谁家这样轻浮的小哥儿,见我们姑娘生得好,就往上头扑,好生没礼。” 慕兰音脸黑,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蹲下身正为她整理衣袍的丫鬟们听了,一下子就气了。翠雯瞅过去,将对面小姑娘打量片刻,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是谁走的太快,撞上了我们姑……公子,竟还恶人先告状。” 对面那小姑娘脸一红,带着哭腔冲身边人撒娇,“我被撞得好疼!”那眼神飘向慕兰音这边,指责的意味很重。 金雀气急反笑,“我们小公子被撞得往后倒还没喊疼呢,你们姑娘一动不动还叫疼,倒是金贵。”几句话,说得对面小姑娘脸红,讪讪的不好再叫疼,一双水灵灵的妙目,却忿忿地盯着慕兰音。 慕兰音拉拉金雀的衣袖,冲对面努努嘴儿,金雀只好忍下怒气,上前道了歉,对面的人仍说慕兰音何等轻浮。那小姑娘还庄重道,“嬷嬷糊涂了,怎能把他和我比?” 慕兰音皱了眉,眼珠子一转,“金雀,你送银子给人家吧,没见人家等了半天呢?”金雀一下子明白慕兰音促狭的意思,低头一笑,就去掏金叶子。 把对面气的,“狗眼看人低!谁要银子!” “不要银子要什么?你不是赖上我们吗?看你也像是大家出身,怎么这样不着调……” 对方下人气得又要破口大骂,被那小姑娘抬手止住。那小姑娘瞪了慕兰音好几眼,才带着自家下人走了,嘴里还啐一口,“男生女相,真不吉利。” 见丫鬟们又要生气,慕兰音不在乎道,“她夸我长得好呢,干嘛生气?别理她。” 又玩了一会儿,陆静找过来,眼睛里跳着兴奋的火花,“妹妹,你凑够十个没?要不要我帮你?” 慕兰音看向身后的两个丫鬟,她们数了半天,上来报了个“十五”,陆静惊道,“比我还多两个!”又笑道,“走吧,我们去看有什么彩头。”正好慕兰音也很好奇,便跟着她去。那什么江南首富,舍得给出多好的彩头呢? 到了一个阁楼前,先是核对谜语和谜底,通过的人才能进到里头去。陆静和慕兰音被一个中年人引着往里头去,介绍道,“每人只能挑一件,不是什么值钱的,就图个吉利。” 慕兰音仰头,看着好几个人捧着什么笔啊书画啊走出来,她辨认了半天,失望着小声嘀咕,“很普通呀,还没我家的好呢。” 谁知她的嘀咕被那中年人听到,回头看她一眼,呵呵笑,“小姑娘,是有好东西的,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挑出来。” 慕兰音面色一红,不再说话了,一是说人坏话被人当面揭穿,二是人家都看出了她是小姑娘,而不是“小公子”。 里面确实摆着很多东西,各种古玩啊珠宝啊名画啊之类的,慕兰音走了一圈,觉得没什么,便也不急着挑东西,想先看看陆静挑什么。 陆静看中一本用金子雕成的画本,里头是各种美人像。慕兰音嘴角抽了抽,觉得这个表姐的审美好俗气,但她还是夸奖道,“不错。” 陆静便高兴地要选中这个,旁边却伸出来一只手,“这个好有意思,要这个罢。” 这声音好耳熟啊…… 慕兰音侧头,就看到了之前猜谜时和自己闹别扭的那个小姑娘。对方也认出了她,看看她,又看看陆静,眼睛一闪,就斩钉截铁说道,“行了,不挑了,我就喜欢这个,咱们要定这个了!” 陆静抓着画本不肯放,“这是我先挑中的!” 小姑娘下巴一扬,目光却盯着慕兰音,“你开个价吧,这东西我们要了。” 陆静没被气死,却敏感地发现对方似乎和自己的表妹有点矛盾,她狐疑地看向慕兰音。慕兰音无辜地眨巴眼睛,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陆静立刻明白对方哪里是想要这个,是要给自己难堪呢。她当下也不让,和对方争着。慕兰音本觉得无趣,都要说算了,看表姐不服气,便也只能力挺表姐。 陆静算不上伶牙俐齿,但旁边有慕兰音帮忙,两张口对一张口,确让对方占下风。 正在这时,旁边一个下人过来,在那小姑娘耳边说了什么,那漂亮的小姑娘就像抓住了她们把柄一样,高声道,“我爹是青城县令,你小小一个书院山长的女儿,敢跟我斗,不怕我让我爹明天抄了你们家!” 陆静心中一咯噔,一下子有些慌乱。县令爷的女儿?! 慕兰音笑道,“为了画本抄家啊,县令爷大毛笔。”   ☆、第10章 比拼   下面的争吵,很快就传到了楼上,告诉了守在一个雅间外的中年人听。传信的人见中年人皱着眉,便小心翼翼看向雅间里头,“柳先生,那位可是青城县令的千金啊,咱们‘珠翠轩’最好不要得罪吧。要不要请公子出来一趟,解决一下?” 柳先生立刻斥道,“公子在谈生意,哪里有功夫管这个?行了,你派人去找华县令,我先想办法拖延时间。”他低头想片刻,慢慢道,“陈家的生意要在青城打开,少不得要华县令放行。本来我还想着找借口登门拜访华县令,眼下却给了这么个好机会……你快点通知华县令,这个面子,我们‘珠翠轩’卖给他了。” 来人连忙应声,下去吩咐了,柳先生整整衣襟,也下去处理纠纷。他已经听得很清楚了,不过是华姑娘和一个书院山长的女儿发生争吵,才引起了这个事。那不能得罪的,当然是华姑娘了! 柳先生到下面的时候,看到那场景,脸皮也抖了抖。他没想到争吵的,居然是不到十岁的三个小姑娘!倒弄得他一个大人无处插手。慕兰音先看到柳先生,便拉了拉陆静,努努嘴。 柳先生看她们停了一瞬,就很高兴地迎上去,向着对方小姑娘,“华姑娘,您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陆静脸色立马变难看了,不难猜出来人向着谁。那小姑娘先是一愣,后露出得意的神情,在柳先生的恭维下,骄傲地用下巴看慕兰音。慕兰音等了半天,脆声道,“你是能说话的人?替谁做主?” 柳先生一怔,侧头看向那作小子打扮的人儿,肌肤赛雪,明眸善睐,眉眼间的灵气逼人,一看就知道是姑娘家。那耀耀光华,他都看得心头一颤,可以想见这少女一朝长成,该是何等艳惊四座。柳先生很快敛神,微笑道,“小姑娘,我是‘珠翠轩’在青城的管事,今天的这活动,就是我们办的。本来图喜庆,却没想到给两位惹了麻烦。” 这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那位六岁的华姑娘失声尖叫,“你是姑娘家!”她震惊地盯着慕兰音。 慕兰音眨眼,笑了,“是啊。” 华家小姑娘望着她,目色惊讶后,变得有些不服气,咬着唇没吭气。她本以为对方是个小公子,想着长得再好又如何。但对方却是姑娘家!肤光胜雪,眉目如画……自己也常被人夸美人,可比起对面那少女,只有自惭形秽。 她眼中生了嫉妒,想着在青城怎么可以有比自己出色的姑娘,绝对不可以! 陆静听得心烦,“现在是如何?” 柳先生不动声色道,“我有个法子,两边分出胜负,才能得到这金画本。”看双方都盯着他不反对,便接着说了下去,“今晚的彩头,本就是比才。既如此,两边姑娘不如继续比下去。不拘于什么,都可以比。无论回合,只要一方逼得另一方无法强过,便分胜负,如何?” 对面那小姑娘看懂柳先生对自己善意的笑容,“好。” 陆静怀疑地看着柳先生,“你该不会搞什么花招吧?” 柳先生手一摊,“这里可全都是才子。”他四周,确实围了好多人看,一听他话,便纷纷点头。 陆静一想,这些才子向来恃才傲物,该不会因身份而偏斜。况且姨夫是五鹿书院的山长,五鹿书院,可是天下才子最尊崇的地方,每年向朝廷送多少进士呢。就冲着这份名儿,才子们也不会偏袒那华县令的女儿。 论比才,她陆静虽然不是好读书的,可她父亲毕竟出身书香世家,她再差,也差不了太远吧?况且,那华姑娘年龄那么小,才华又能到哪里去?自己这边还有个表妹呢。不比才的话,陆静更有信心了,她这些年跟着父亲走了很多地方,见识也不是一个六岁小姑娘比得了的。 陆静心里有了数,却还是看向慕兰音,怕表妹不愿意。慕兰音无所谓道,“表姐你做主就好。” 旁边的金雀偷偷拉拉她的衣袖,“姑娘,我看那柳先生不怀好意,向着那华姑娘呢……咱们真要比?” 慕兰音笑道,“人家都欺负到头上了,咱们做缩头乌龟?”眼珠转一转,“表姐不一定输呢,我也想看看,他的底牌是什么,怎么这样有信心?” 过了一会儿,阁楼中把东西搬开,腾出了地方,陆静拉着慕兰音的小手,愧疚道,“都是因为我,才让你牵扯进来。回去万一那华县令找姨夫的麻烦,我不会连累表妹你的。” 慕兰音嗔道,“表姐别这样说,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在,她还不一定想要那金画本呢。表姐你好好比,她毕竟比你小那么多,哪里能赢?” 陆静也是这么觉得的,又见表妹不怪自己,还安慰自己,她更是感动不已,抱着慕兰音就亲了一口,惹得少女嘻嘻笑。回头陆静和那华家姑娘,即华采玲,商量,竟是要比作诗。陆静更是心头大安,跟慕兰音说,“作诗有什么难的?就算我不好,还有表妹你可以上场——你可是天天捧着书读的小才女呢。” “……呵呵。”慕兰音干笑两声。 作诗? 别逗了。 她最不会的就是作诗了。 比拼马上开始,让众人刮目相看的,是那位六岁的华采玲,竟是才思敏捷,作诗信手拈来,一点不比陆静差。就连本来是为拖时间的柳先生,都甚觉意外,又欣慰。慕兰音和丫鬟们站在场外,看着陆静比起华采玲来显得中庸的诗才,蹙起了眉。 接着,她们还又比作画,比写字,华采玲竟能力压陆静一头。 慕兰音惊讶:虽然陆静不擅此道,但比同龄人也不差多少,华采玲也实在够厉害了。 “怎么办姑娘,表姑娘要输了!”身边丫鬟急得不行。 慕兰音没说话,她能有什么办法?她又不会作诗。心中一叹,却也不是很失望,想着输了就输了,不过一本画本,陆静又不是输不起。 谁知她洒脱,却有人不放过她。华采玲见周围人都赞叹她的才华,心中自得,冲着人群中皱眉的慕兰音道,“你那个表妹不是很能说吗?你看你都要输了,就让她上吧。听说她是小才女,才气堪比当世大儒,我一直很好奇呢。” 翠雯抽抽嘴角,低声啐道,“我家姑娘都没出过几次门,谁讲过什么才女?真是胡说八道。” 陆静也是额头冒汗,被逼得不得了,但她如何都胜不过对方。可她也知道自己那个小表妹的脾气,从她一开始就走到人群里,可见慕兰音并不想加入其中的。陆静先前只是玩笑说一下罢了,已经知道对方是县令女儿,她怎能把麻烦惹到表妹家里去? 慕兰音怔怔看到陆静,无论华采玲如何相逼,陆静也没有看向自己一眼。她心中感动,知道表姐是护着自己。但她既知道护她,难道她便做壁上观吗? 那边,华采玲见陆静不理自己,更是了不得,鄙夷道,“这才刚开始,你便怕了?你看你长得不怎样,才学也浅薄的很,凭什么和我比?快些认输,我还能给你一些面子呢。” 慕兰音低下头,叹气:……她其实不想这样做的,可实在不能看表姐受辱。 陆静握着笔的手微抖,蓦地松开手中笔,正想认输,就听到表妹熟悉的稚嫩又清脆如黄鹂的声音,“不是说才开始么,那和我比吧。” “阿音!”陆静眸色闪动,看向她,慕兰音对她偏头一笑,眉眼间毫不在意的风采,让陆静放下了心。 华采玲见慕兰音终于上场了,哼一声,道,“你表姐不如我,不知道你怎么样,可不要输的太惨……”她嘀嘀咕咕要说什么,就见少女走到了陆静先前站的地方,因个子矮,只能站到椅子上。她盯着桌面半天,皓腕悬着,取出一张崭新的雪白宣纸,低头拿起了笔,刷刷落入宣纸上。 华采玲怔一下,继而被对方的无视给激怒:她说了半天,人家压根不理她! 但华采玲还注意着风度,咬着唇,恶狠狠地盯着慕兰音的动作,想等她展示结果后,再狠狠嘲笑她!自己爹可是从小就请了当世好几位才子教自己文墨,自己当然不会输给这个从来没听过的乡巴佬! 片刻,慕兰音便展示出了自己的作品。寥寥几笔落梅,踏着梅花,一名骑士骑着马,马蹄飞溅,旁边提着一手小诗,笔势恍如飞鸿戏海: 白玉堂前一树梅,今朝忽见数花开。几家门户重重闭,春色如何入得来? 慕兰音放下笔,捂脸:……她还是做了穿越女才会做的“抄诗”。   ☆、第11章 来人 众人只见落于纸上的小诗清雅,字迹更有铁勾银划之容、挫金断玉之势。虽因年少,少女的字迹并不如何好,但那股铁马冰河的气势,是属于个人的胸襟,即使是练一辈子字,也是练不出来的。可这小姑娘只有五六岁,能认识几个字?她能写出这样一笔字来,如何不让人惊讶? 比起她的一手字,小诗虽也不错,但到底有些和画意不符,寥寥数笔画,也稍嫌简单粗陋了些。可那又怎样呢?想想她如今才多大,众人也就释然了。不说画和诗如何,就算她只写这么一笔字,也足够赢过华采玲了。 华采玲也是懂这些的,只见她雪白的面上神色一阵青一阵红,盯着展示的宣纸,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她自然可以胡搅蛮缠说对方不如自己,可她心里知道,自己输在了气势上。 柳先生则是意外地看一眼那笑盈盈的少女,没想到她能有这等才气。不由转头问身边人,“刚才只说她是书院山长的掌上明珠,不知是哪家书院?” 而慕兰音这边,完全不用人说了,单看大家的反应,就知道结果如何。陆静兴冲冲地跑过来,拉着表妹直跳,“阿音你太厉害了!哈哈,今日一出,你才女之名肯定传遍青城啦。” 慕兰音僵笑下,余光看着那个脸色难看的华姑娘。虽然这不是自己的本意,但她赢了是靠自己的一手字、并不是凭着抄袭的古诗,这让她心里稍微好受些。她转头对旁边“珠翠轩”一个伯伯说,“那我们能拿走画本了吗?” “不行!”不待那人回答,华家小姑娘便强硬地说道。 慕兰音的脸沉了下来,乌眸无表情地看去。陆静更是口快道,“你要反悔?堂堂华家大小姐,输都输不起?”她得意地冲对方扮鬼脸,谁让那个小姑娘先前那样说自己呢。 华采玲被慕兰音的目光刺了一下,有些怯场,但想到在这样多的人前,脸面放不下来,更是语出尖锐,“你才多大,怎么能写出这样的诗来?这诗肯定不是你做的。你拿别人的东西来跟我比,不觉得心中有愧吗?” 慕兰音有些被她的强词夺理打败,唇角一翘,“好奇怪,你输给我的是字,扯什么旁人的诗?华姑娘,请你注意你的风度好不好?上下嘴皮子一翻,就说出这些诬赖人的话来,亏得你是华县令家的千金小姐呢。” “反正我……”华采玲被她说得眼眸噙着水雾,自觉委屈无比,但她不肯认输,想着对方肯定拿什么手段蒙骗自己。正要再反驳回去,后头传来熟悉的声音,让她本能闭嘴。 “玲儿,输了便是输了,那位小姑娘的才气胜你,有什么不肯承认的?”两边人散开,先是侍卫们开道,然后就是一个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大步走来,自然就是华县令了。 “华大人,您来啦。”柳先生立刻满脸陪笑地迎上去。 “华大人有空来此,学生之幸……”有投靠华县令之意的才子们也迎上去说着谄媚之话。 慕兰音蹙眉,眼见着众人分成了两拨,一拨是投靠华县令的,另一拨是并不倚仗华县令的。但那些不倚仗华县令的人,并不是说就愿意为了两个小姑娘得罪华大人啊。 这下糟了。 她心里也觉得不好,怕自己给爹爹招了麻烦,她总觉得这华大人虽然责备着女儿、可终究是向着自己女儿的,恐怕自己和表姐要吃亏。但她又安慰自己,说不定只是自己想多了,一个大人怎么能和两个小孩子计较…… 但真有大人好意思跟小姑娘计较的。 华大人先责备了一句眼含热泪的委屈女儿,幽冷的目光就探向了慕兰音和陆静。陆静手脚冰凉,拉着慕兰音的手小声,“阿音,我是不是不该跟华姑娘置气呀?” 不管她该不该,华大人都开口了,“不过玲儿你比才虽然输了,可我们华家的人,怎么能轻易认输?再跟这两个小姑娘比别的,继续!” “是,爹。”有父亲在,华采玲不敢像之前那么张扬,乖乖应是,但她面上很快含笑,因为知道父亲是帮着自己的。 慕兰音试着说,“华大人,我和表姐只是出来看花灯的,刚才不过侥幸赢了华姑娘一次,但我们输的时候更多。其实今天我和表姐已经输了,画本是华姑娘的了,我们就不用再比了吧?” 众人一怔,然后被她说得恍然大悟:是了,还有这种输赢的计算方法。之前大家都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对输赢的规矩并没有多深究,只说着谁更胜一筹就算赢。可慕兰音这样算,那她们确实是输了。 陆静不舍地看了那金画本一眼,也知道自己今天不能胡闹下去了,只好跟着表妹应和。 那华大人微讶地看说话的小姑娘一眼,之前他的目光落在大点儿的那个身上,现在才看到,这个小一点儿的,容貌极佳,才是真正拿主意的那个。他却只是淡淡道,“你们不必妄自菲薄,有我在一旁做监审,难道还辱没了你们?” 慕兰音有些生恼,“容民女不敬,华大人是逼着我们比了?那是不是说,就算我们赢了,华大人还是要继续比下去,一定要华姑娘赢一场才是?那还用比什么,直算我们输就好了。” “阿音!”表妹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陆静比她大那样多,总是知道利害的,吓得脸都白了,一把捂住她的小嘴。 华大人也不气,反正对方不过是个小丫头,他跟她生气,也太抬举她了。只答,“你们放心,先前就算比了两局吧,陆姑娘输一局,慕姑娘又胜一局。玲儿不占你们便宜,接下来第三局,但凡你们有一人胜了玲儿,就算赢。无论输赢,今日事,今日止。” 慕兰音乌黑的眼珠在眼眶中打转:这是说只要她们比,以后不会拿这件事找慕家和陆家的麻烦,对吗? 看她们似有意动,华大人说,“不过比什么,由我说了算。” “好!”慕兰音拉下陆静捂自己嘴巴的手,脆声答应。 陆静被她吓得高声,“阿音你疯啦,还要比?回头我要被爹骂死的。”弄到现在,她已经很后悔了。 慕兰音嘻嘻笑,“静姐姐,现在由不得我们了。” 陆静一呆,看看四周人,慢慢垂下了头,默不作声。 华大人提出的比试,让众人意外了一下,竟是比射箭。都是大家小姐,又这么小,谁会天天去射箭? 这“珠翠轩”还真是了不得的地方,华大人刚说射箭,就立刻有人招呼着腾出了空地,量好了地,远远放两个靶子。 陆静白着脸,心想完了,她虽然跟爹爹走得多,可男儿家玩的这些,她也就看哥哥玩过,自己从来没上手。至于表妹,更不用提了,姨夫和姨姨都是读书人,平时表妹身子也弱,除了读书也没见干别的,让她去射箭,恐怕连箭套都打不开呢。 陆静看表妹淡定站着,两眼亮晶晶的,不由苦笑,真是不知者无畏。她小声,“你会射箭?” 慕兰音没有直接回答她,“输了就输了呗。”此时她脑中,飞快回想着上一世的打枪经验。这一世,她也就跟小世子骑骑马什么的,像射箭这样的高强度训练,她可从来没碰过。不知道这位华姑娘的水平到什么地步?打枪和射箭的区别,应该不至于很大吧? 虽然口上说“输了便输了”,但慕兰音心底,完全没想过认输。华县令都欺负到自己头上了,难道还一味退缩?这可不是她的风格。无论他要比什么,自己都奉陪!反正他说今日事以后不会追究,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他也别想有打脸的机会。 她今日一定要赢过华采玲。 华采玲上手射箭的时候,看她姿势和动作,慕兰音便已明白:华采玲果然练过,难怪华大人会选这个。她心里也不由多想了几分,这华采玲,被她爹教得文武双全啊,这是要做什么?小小青城,需要这么出色的女儿吗? 箭只射中靶子后那嘣的脆音响起,慕兰音都不用看,便知道她正中红心,四周的赞叹和抽气声,也证明了她猜对了。华采玲下去,小脸上也重见笑容。尤其是接下来陆静的箭飞一半就掉下去,更让华家小姑娘笑得开怀。 “妹妹……”陆静担忧地看向她。 慕兰音吸口气,走向弓箭。 此时的楼上,青年愉快地结束了谈话,“好吧,就这些东西,我会尽快凑齐的。这笔生意应该没问题了吧?” 对方轻轻“嗯”一声,听到下面的声音,推开窗子。 他看到了那拿起弓箭的五六岁少女。   ☆、第12章 惊喜 慕兰音手摸到弓箭,慢慢地走回原地。她面色平静,心中却其实一点儿也不静。手摸到弓箭的那瞬间,和手枪完全不同的感觉,她心里就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有些托大了。 她离开前世,已经过去了快六年。 而六年间,她从来没再训练过自己的身体。虽然前世的战斗几乎都快成为了她身体的本能,但依然无法架住手枪换成弓箭的悲剧。高科技发展的二十一世纪,射箭对于她,不过是休息时的小把戏。 就算她能把身体的状态立刻调整到自己的最佳状态,可她现在的身体……只有五六岁。五六岁的力气,和弓箭的力量,是完全不对等的。换言之,她能把弓箭提起来摆到标准的90°,就很厉害了。射箭?对现在的她来说,太高难度了。 众人眼中,只见那打扮成小子的女童慢吞吞地站好,在将箭搭上弓的时候,一张秀丽的小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瞬间变得严肃,气氛绷紧。她的姿势,远不如华采玲熟练和自然,但也称得上勉强的标准。只见她慢慢举起了手中弓箭,对上了远处的靶子。 华大人不禁对这位小姑娘称赞道,“按她的年纪,该是从来没碰过弓箭。但只看你做了一遍,就能把姿势调整得这样好……玲儿,她要是长大,必然是你强劲的对手哇。” 华采玲早就对慕兰音很不满了,听到一向对自己夸赞的爹爹也夸她,心中更是不忿,皱皱鼻子,娇气道,“爹,你怎么拿她跟我比?我日后是要做什么的,她又算得上什么?在青城这块儿,她还不得听你的。” 华大人默然一笑,不置一词。 慕兰音只觉得自己的手心捏满了热汗,湿黏无比。四周的声音静下,所有的目光都看向她。就像是前世参加训练时的最后考核一样,胜负在此一举。可她对自己身体的力量一点把握都没有,只能尽力集中注意力,试着拼一次。 看到慕兰音手中箭已经搭在了弓弦上,弓已经被拉得成半个圆,她吃力地站在那里,一丝风都没有,只消松开手,箭头就会飞向靶心。但慕兰音就这个姿势,已经站得很久了,久得陆静都不由为她捏把汗。 所有人都盯着她的动作,心随着她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女童微曲的手指突然一动,箭就要射出去,众人的眼睛也要跟着一同去时,一瞬间,有一个人飞快按住了她的手,将弓箭从她手中夺走。 众人怔住。 慕兰音诧异仰头,看到了身后站着的人,不由脱口而出,“司言哥哥!” 只见她身后,站着一个身形挺直的少年,看去不过十二岁左右。少年骨相十分娟秀,内双眼中的眸色有些淡,却又幽深无比,整张面上的轮廓都十分清朗俊秀,引人入胜。他身着墨白相间的衣袍,银色束口箭袖上的竹兰花纹,正好趁着他握着弓箭的手势,颇有一种“踏天磨刀割紫云”的架势。 众人中眼尖的,更是看到早在女童站好位置的时候,那少年便从阁中二楼飞跃而下,身形奇快诡谲,在女童手指微勾的刹那,直接从她手中夺走了弓箭。 陆静也呆呆地看着他,谁会想到呢,他会在这里突然出现。按慕兰音给的消息,他现在应该在回青城的路上。但那些都无所谓,她现在看到他从天而降,就心中激荡无比,觉得自己和表妹的困境,要因他而解。 少年勾弓搭箭,扫那边的华大人一眼,声音桀骜而冷肃,“是你们和阿音比射箭?正好,我是阿音这一边的,我替阿音比。”话一了,弓弦绷紧,手指一弹,箭如流光般飞了出去。 慕兰音在箭飞出他手的时候,就扑了过去,根本不管结果如何,只兴奋地抱住他蹭,“司言哥哥,司言哥哥!你怎么回来啦?” 少年深幽的眼中现出温暖之意,蹲下身把她抱入怀中,捏捏她的小脸,“怎么打扮成这样?看我不来,你怎么办。” 慕兰音骄傲地扬下巴,“瞧不起我是吧?告诉你,就算你没来,我也会赢的。” 她听到了身后那声沉重的落靶声和众人的惊叹声,回头,看到一个下人把靶从远方拿了过来,一支箭已经刺破靶心,有一半都已经陷入其后,拔不出来。众人纷纷传看着,都对这少年敬佩不已:这番功力,根本不是他们这种玩闹兴致的比赛能衬得起的。 无视周围人的吸气声和夸赞声,姬司言长这么大,早习惯这种众星捧月的氛围了。此时,他只看到怀里小丫头的笑脸,只听到她脆脆的声音。听得慕兰音还嫌弃自己出来,少年扬起一边眉,脸登时沉下来,就要站起。 慕兰音太了解他的习惯了,见他有翻脸的征兆,赶紧跳上去把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小手臂搂着他的脖颈,就开始夸,“虽然即使没有你,我也会赢。但是你不来的话,我会有一点辛苦啦。所以你突然出现,我是非常高兴的。” 姬司言微笑,捏着她的小鼻子,“只有一点辛苦啊?” 慕兰音被他捏得声音闷闷的,直叫,“是很辛苦很辛苦啦。”他这才满意地放手。 陆静也走了过来,俏脸微红,向他欠身,“世子殿下。” 姬司言点头,然后就批评道,“你怎么能带阿音到这种地方来?万一出事怎么办?” 被姬司言牵着手的慕兰音微囧,司言哥哥你真是……眼睛都快到天上去了,从来就看不到静姐姐对你的仰慕啊,回回打击她。她正要出口解围,早已习惯小世子打击的陆静已经不服气道,“我会保护阿音的嘛。” 姬司言不屑,“就凭你?今天是谁让她陷入这种倒霉局面的?” 陆静脸红了,垂下头,有些委屈。慕兰音赶紧道,“司言哥哥,是我要出来玩的,不关静姐姐的事。” “还有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么?才多大,就敢在外面乱跑!” 慕兰音无奈,看到了陆静朝自己偷偷送来的感激神色。是啦,她把司言哥哥的火力转向了自己,解救了表姐,被司言哥哥骂得好苦逼啊。 而那边,华采玲则就快哭了,本以为唾手可得的胜利,又输了,居然又输了!可是这次,她真的很不服气,抓着爹爹的袖子,抽着鼻子,“是那个人突然出现,替那个讨厌鬼射箭的……这不公平!” 华大人也很不高兴,对这个突来乍到的少年很不满意,尤其是他自出现,眼睛都没往自己这边转一下,彻底的无视!华大人等了半天,仍然没见那边的少年主动走向自己,只好忍着一腔怒火走过去。他是准备兴师问罪,但少年无意间轻轻瞥过的目光,其中压迫蔑视的气场,让他这个青城县令都不禁生出叩拜之心。 华大人怔一怔,仔细打量那个少年,这才发觉他身上的华贵雍容,远非自己平时见到的那些贵人可比。这是什么样的人物?旁边突有柳先生匆匆行来,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华大人脸色大变,对身旁苦着脸的女儿喝道,“闭嘴!” 华大人拉着小女儿,陪着笑脸,恭敬地迎上去,“原来是明王世子,华某有眼无珠,没有认出世子来。” 那边说话的三个小儿女才把目光放到了华大人这边,被父亲牵着的华采玲,怔怔地仰头看着那个少年,目中光芒璀璨:他便是明王世子?住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天京? 姬司言看着华大人他们,面无表情,让对方的笑容越来越尴尬。慕兰音拉拉他的袖子,让他蹲下来,在他耳边轻轻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华大人就见这少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更是在慕兰音缓气的时候,直接看向华大人,“华大人,恕我直言,你的女儿实在欠于管教。如此刁蛮任性、搬动是非,日后必是多舌之妇。还妄想跟阿音比——我们阿音,是她这样的能比的么?” 华大人脸皮僵住,华采玲更是面色煞白,一汪清泪含在眼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虽然她长得十分漂亮可爱,但在姬司言眼中,是完全无视的,总结道,“你赶紧给她找个老师好好教教吧。” 陆静和慕兰音在一旁忍笑忍得十分辛苦,看到华大人和华采玲吃瘪的样子,两人心中都十分痛快。先前那口恶气,终于出了。 照姬司言的地位,只要他没有脑抽了突然去叛国,天下就没有什么人是他说不得的。即使他现在说话很难听,一点情面都不留,华大人还得干笑着,“世子说的是,华某回去一定好好约束小女,再不让她胡作非为。” 姬司言淡淡点头,表示满意。   ☆、第13章 玉镯 训完了华大人他们,陆静也拿到了自己心仪的金画本,眉开眼笑。姬司言牵着慕兰音,打算离开这里。自他出现后缩到一边的柳先生突然站出来,笑着拱手,“慕姑娘等等。” 慕兰音偏头,眨巴着乌黑细眸,声音软软的,“怎么啦?” 柳先生陪着笑脸,“慕姑娘进‘珠翠轩’,不正是为了挑彩头吗?如今还没挑选,姑娘怎么就要走了?” 一边的华采玲和华大人还没有离开,侧耳也听到了柳先生的话。小小年纪的华采玲脸色难堪地咬了咬下唇,那位世子殿下出现之前,柳先生对自己谄媚无比。只一会儿,他就去巴结慕兰音了。自己也没有挑彩头呢! “爹爹!”华采玲委屈地仰头看父亲,见父亲的目光落在慕兰音身上,她心中愈发难受。一会儿,华大人醒神,看到女儿眼中的一汪泪水,拍拍她的头,温和道,“玲儿,不要不服气了,那位慕小姑娘才气确实比你好。你嫉妒她,更得好好努力,以后变得比她更好。她如今不过仗着世子殿下的身份胡闹,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华采玲水眸似懂非懂地眨了眨,又听得父亲说,“等你日后成了真正的才女,嫁到了真正的尊贵人家,那慕小姑娘见了你,还不得低头?” 华采玲虽然并没有完全听懂父亲的话,却知道父亲在为自己安排最好的路。她擦擦眼角的泪,坚定点头,“我知道了,爹爹,我们先挑彩头吧。” 华大人欣慰地笑,这个小女儿,确实让他省心很多。他又回头看那被世子看照的小丫头,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却已经想到:照那小丫头眉眼间的灵气,玲儿日后的容貌未必胜于她,只能从别的地方弥补了。只长得好,算不了什么本事。 而在慕兰音这边,听还有彩头,陆静倒是鼓动着她去挑,但走了一晚上,慕兰音觉得有些累。再加上先前也看过“珠翠轩”里摆出来的东西,未必有多好。慕兰音便懒懒道,“我不挑了。” 姬司言问,“什么彩头?” 柳先生见世子感兴趣,连忙把他们元宵节的这个活动说了出来。陆静也在一边附和,说她哥哥去年就挑了一匹好马呢。 姬司言看她一眼,无谓道,“这些东西,尚没有我平日送给阿音玩耍的好。阿音随我,自然也不喜。若没有好东西,不挑也罢。” 柳先生眼角抽一抽,这一大一小,竟全都说他们珠翠轩东西不好。陈家是江南首富,被如此鄙视,他们还得装作不懂。柳先生面上只爽快笑道,“世子殿下不知,‘珠翠轩’是要做生意的,自然不能将所有珍品摆出来送人。只每一年,都有一件真正的珍品摆出来,端看世人有没有眼力挑出来罢了。” 姬司言听了道,“是么?那这样,把你们的珍品拿出来,给阿音。银两的事情,你只跟你们公子说就罢了。” 柳先生的脸僵住了,“这个”“这个”半天,仍没有说出一句像样的话来。他实没有料到小世子的心性如此目下无尘,似乎“珠翠轩”就该送给慕小姑娘似的。倒是一直旁听的慕兰音噗的笑了,拉拉姬司言的手,脆脆道,“司言哥哥,你又为难人。人家挑彩头是为了好兆头,你偏逼着人把东西拿出来,就算到了我手上,又有什么趣儿?” 柳先生赶紧接她的话,“正是正是。” 慕兰音靠着少年的小身子站直,像模像样地咳嗽一声,妙目滴溜溜转动,“好吧,那我便挑一挑吧。” 见她终有了兴致,陆静自然高兴,姬司言也无话,负手跟在她后头走着,只把一路相陪的柳先生唬得一声不敢吭。可巧,有人来找柳先生,柳先生一问,才知是华大人那边问他跟这边说了什么。柳先生为难地看眼满脸傲然的世子殿下,见他没有提反对意见,便说了实情,“……是慕姑娘挑彩头,找轩中最好的一件东西。” 那人便赶紧把话传给了华大人那边,隔得并不远,就听到华采玲自信的声音,“爹爹放心,女儿一定能挑到最好的。” 陆静也听到了华家小姑娘的豪言壮语,再一看姬司言漫不经心的模样,还真的跟着小阿音挑挑拣拣。陆静一下子急了,扯扯少年的衣袖。姬司言看她一会儿,才落后几步,挑眉。陆静道,“你怎么能让柳先生把话传出去呢?万一他们挑到了最好的,可怎么办?阿音要哭鼻子的。”小阿音本就是被“最好的”勾起了兴趣,若是不能,未免扫兴。 姬司言白她一眼,“阿音不肯让柳先生说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多些人找,总比就咱们几个好。” 陆静一下子怔住了,“你、你的意思,莫非是……” 姬司言唇角扬起一抹冰冷的笑,声音仍然心不在焉的,“不管他们能不能得到那物,都得是阿音的。” 陆静站住了,看少年负手走向五岁幼女。阿音仰头,对他抱怨了什么,他也笑着说什么,让小丫头重展笑颜。陆静站在后面,生生打了个冷战:只这会儿,她突然意识到,那个从小她叫着“司言哥哥”、如今只能喊“世子殿下”的少年,真的已经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他是明王世子,他日后会成为明王,他将站在定国的权力高层,他将把自己的少时朋友们远远甩下。 没有风吹,陆静却蓦地有些冷,有些难过。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时这般明确,她的青梅竹马,将离她越来越远。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 那么,阿音呢? 陆静看着,又开始恍惚了。姬司言对阿音很耐心,很宠溺。便是他有朝一日长大,陆静想象不到他和阿音反目的样子。他心中总还应该有那个从小由他照顾的小阿音的……陆静想着笑了,是呀,姬司言对别人来说是“世子”,对她们来说,却是兄长,是朋友。 她不该怕他的。 慕兰音走累了,兴致也越来越低。要不是听说华采玲也在找那什么最贵重的东西,她真不想走了。她这一世,就想躲在爹娘的庇护下平平安安的,对什么都不太有兴趣。姬司言见她打着哈欠,便把她抱起来,“阿音,不如还是让柳先生说出来吧?” 慕兰音蹙眉,“不要。” 姬司言无奈,“好吧,你看中什么,我给你拿。” 小兰音对他嫣然一笑,亲亲他的脸,软糯着嗓音道,“司言哥哥,我最最喜欢你啦。”她眼睛一转,却突然看到一样绿翡翠镯子,微有些红光,便喊着要过去看看。 那玉镯和其他物什摆在一起,虽成色极佳,但并不很显眼。这玉镯很奇怪,看着是满绿,但定睛时,又隐有一层红光在闪,再一看又不见了。慕兰音看着玉镯,心中就定住了,有些移不开眼。姬司言奇怪地顺着她小指头看去,也不觉得如何,但仍把玉镯递给了她。 慕兰音拿着镯子,左看右看,仍然觉得普通。但第六感,却让她舍不得放下这枚镯子。 陆静跑过来了,哄着她,“阿音喜欢这满绿翡翠镯子?我家商铺有好多呢,我改日送你几个。但咱们现在先放下它,去找那彩头好不好?” 慕兰音支吾半天,“我就喜欢这个啊,旁的我都不爱。” 她仰着小脸,抱歉地搂着世子,“司言哥哥,我就想要这个,不想挑别的了。” 姬司言一怔,没想到她这样就决定了。姬司言强行把玉镯从她手中拿走,小丫头也不哭,只用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委屈地看着他。姬司言到底是从小看她长大的,还远没有那样硬的心肠。见慕兰音难过,一咬牙,把玉镯还给了她,敲定道,“好吧,咱们就拿这个了。” 慕兰音破涕为笑,立即附送一香吻,见少年脸上也隐现笑容。她心中知道,姬司言就吃自己这一套。果然他抱起自己,便打算离开“珠翠轩”了。 陆静呆了,“世子殿下……不找那什么珍品了吗?” 姬司言爽快道,“阿音喜欢的才是珍品,不喜欢的,纵是金山银山,也没什么意思。” 慕兰音低头玩着镯子,还不忘高兴点头,“对的对的。” 柳先生从华大人那边急急赶来,“世子殿下,你们挑好了?”他低头,一看到慕小姑娘手中的翡翠镯子,神色复杂。 柳先生赞道,“慕姑娘眼光真好,这玉镯,正是‘珠翠轩’中今年最好的一件。” 此语一出,众人都有些愣神。 陆静叫道,“你们‘珠翠轩’穷成这样啦?好普通的玉镯成了最好的?” 柳先生正色,“自不普通。”   ☆、第14章 为病 柳先生拿过慕兰音手里的玉镯,给她介绍。原来这玉镯,相当于须弥芥子,传说其中藏有关于世间万象的书籍,其书数量之多之光,只有你想不到,未有它不及者。玉镯上一个的主人,正是前朝有名的大儒,陈家公子无意间得到,奉为上品。但因陈家并非读书人家,这玉镯一直未曾启用。 玉镯绿莹碧透,色泽鲜润,但同时,有一道隐约红光闪烁。柳先生说,玉镯的主人将一滴血滴入其中,便和玉镯达成契约,可观到其中书籍。并且,在玉镯主人去世前,玉镯将再不会受他人契约。 “血契啊……”慕兰音喃喃,并寻思着,柳先生说的这玉镯,倒像是二十一世纪人经常说的空间。只不过这个空间,好像只有书。 她拿过玉镯,正在思索间,目光看到华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围在了旁边,目含不悦地瞪着她手中的玉镯。慕兰音心中一动,唇角扬起一抹调皮的笑,便把玉镯戴上了小手腕,并咬破小指头,滴了一滴血进去。霎时,手腕上的翡翠玉镯红光大振,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缩了一倍,紧紧套在她的手腕上。有一道蛮横的力量从玉镯上传来,吸着她的身体。 慕兰音咬着唇,绷起神智和那道力量相抗,她大概明白是空间在吸引着自己进去。不过在这么多人面前,她要真进去了,那得给自己招多少祸事啊? 姬司言察觉到怀中女童的异样,抓住她的小手,发现她手心满是汗。他担忧地看着她,好一会儿过去,小兰音的身体松弛,累得趴在他肩上,声音软软的,“咱们回去吧。” 陆静大失所望,“表妹,你有没有看到那什么万卷书啊?” 慕兰音从姬司言怀里探头,笑嘻嘻,“玉镯估计坏了,我什么也没看到呢。”手扣着玉镯往外拔,“不若扔了罢?” 姬司言拍一下她的手,斥责,“胡闹!”锋利的目光瞪一眼陆静,陆静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却也缩缩头,不敢说话了。于是,姬司言抱着慕兰音走在前头,陆静跟在后头,几个丫鬟也跟着他们,渐渐出了众人的视线。 人群渐去,华采玲脸上嬉笑,“太好了,原来那玉镯是坏的,没有便宜那个野丫头。” 华大人沉声,“未可。”若是坏的,陈家怎么会摆出来?他摇摇头,对女儿说,“好了,你随便挑一样,我们也快回去吧。日后,你得更加努力地读书,不能再胡玩了。” 等这桩杂事一了,柳先生擦擦一头冷汗,上楼上跟陈家公子报道。雅室屏风后,陈公子背对着他,轻轻一笑,“算你机灵,没给我惹祸。”他声音清和,如同滴茶。 柳先生尴尬,“属下大意,并不知道明王世子和慕小姑娘是相识的,差点坏了公子的生意。” 陈公子侧头,眉眼细长,透出一丝妖娆之气,“呵,以后小心吧。惹不起,便躲着吧。我们和明王府有生意往来,那世子又心性桀骜,只能顺不能逆,我都得看他脸色。” 柳先生迟疑,“那我们恐怕得得罪华县令了。”陈家生意在青城刚打开,就得罪华县令,根本不是一个好兆头。 对此,陈公子也没办法,只能安慰说,明王府的生意更重要。毕竟十万黑云军,丢掉一个青城,也不亏。 已经丢下“珠翠轩”发生的事,几个人回去慕家。小兰音年纪小,不禁困,不停地揉着眼打哈欠。在姬司言说了她一句后,终撑不住,在少年怀里睡了过去。姬司言拿过一旁丫鬟递来的小斗篷裹住她身子,不让她吹一点风。 接下来的路程,就是姬司言和陆静走了。 陆静好几次想寻话头跟他说话,她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在“珠翠轩”正好碰见;又想问他天京好不好玩,他手下的人怎么没跟着她……可她才张开口,姬司言就轻声,“别说话,阿音睡了。” 陆静看去,小丫头被裹得严严实实,趴在少年怀里,小鼻子小眼都蹙着,显然睡得并不安。陆静抿唇,只好压下话来,默默跟着他走。 来时的路上,她和阿音只顾着玩,人又多,忘了许多风景。回去的时候,夜已深,街上行人已经很少,这么安静。陆静慢几步,看着少年挺拔飞扬的背影。她伸手,想拉一拉他的衣袖,让他慢一些。可她又知道,他肯定不同意,他要让阿音快点到家去睡。若不是自己,他恐怕早带着阿音用轻功走了。 陆静别了眼,低低叹口气。一流水的灯火,一排行的行人,一段段的故事。所谓有缘无分,大抵如此。 等来年,她十岁多了,家里就会为她说亲了。等订了亲,她想常常见一个陌生男子,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而她说不出的心事,也只有她和表妹知道,他永远不知。 慕兰音磕磕绊绊睡了一会儿,很快又醒了,也到了家门口。府上守门小厮一见两位姑娘终于回来了,担忧了一晚的心大大放下,赶紧派人进去通知主子,迎着两个姑娘进府门。再看到把姑娘抱到地上的少年,小厮擦擦眼,“世子殿下,您回来了,怎么不让人提前知会?”说罢就让人进去再通知。 姬司言摆了摆手,“不用通知了,我是提前回来,我手下的人还在路上。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我再拜会慕叔叔吧。” 小厮点头,“纵是殿下要拜会我们爷,我们爷也没办法接待呢。” 慕兰音眉头一蹙,插话,“我爹爹怎么了?” 小厮看着她,慕兰音立即明白,爹爹又病了。她当即再顾不上其他,啪嗒啪嗒就提步往里头跑去,小小人儿动作灵敏,一眨眼就不见了,倒让人追不上。姬司言和陆静作为外人,只跟着去,到院门外问候一声,便告辞回到各处院子。 离去前,陆静忧心,“听说只是吹了风,就又病倒了。姨夫身体这样差,姨姨和表妹该多伤心呢。” 姬司言竟然接了她一句,“我从京上带来许多秘方和补药,希望对慕叔叔能有一二功效。”陆静也没有别的心思,只草草点了点头,和他相别。 再说慕兰音,跨过高高的门槛,闻到一室浓郁的药味,就叫道,“爹爹,我来看你了!” 内室温度暖和,陆汀兰正扶着慕琅喝药,听到小女儿脆脆的声音,一回头,就看到小人影窜了进来,跑到床边,眨巴着小眼睛,漆黑的眼珠盯着慕琅。慕琅放下药碗,抹去一脸疲色,把她抱起来,笑道,“又打扮成小公子样,淘气!” 小兰音叫道,“爹爹,你别抱我,我好重的,你要休息。” 本来一腔愁绪的陆汀兰都被她逗笑,捏捏她的小鼻子,“你能有多重啊?行了,快出去玩吧。” 慕琅也道,“阿音去睡觉吧,明日再来看爹爹。” 慕兰音看父亲强撑着精神跟她说话,心中一酸,不敢让他劳累,便乖乖点头。她亲亲慕琅的脸,娇声,“爹爹你要听娘的话,乖乖的。虽然药很苦,你也要捏鼻子喝完,一滴都不能剩。等我明天来看爹爹的时候,你的病就好啦。” 慕琅笑,“你以为爹爹是你?喝个药还要捏鼻子,去吧。” 慕兰音离开父母的房间,并没有很快离去,而是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冥想。爹的身体确实挺差的,三天两头,大病小病不断。就照顾爹的这些年,娘的身体也是大打折扣。慕兰音总在想,慕琅的身体怎么就差成这样? 天天喝药,身体也没见好过。 想来也是的,慕琅天天浸在药罐里,身体肯定对药物有了一定抵抗性。再好的药,第一次用时可能有效,时间长了,反会失效。最好的法子,还是能慢慢脱了药,改用食疗。 慕兰音点头,她得找时间跟娘说一声。她又皱了眉,可是这么多年,爹一直吃着药,自己突然说要停了药,娘肯定当她童言童语,不理她。 又突然灵感一现,她不是刚得到那玉镯么,里面不是据说什么书都有么?不知道有没有关于药膳的?若她能学得皮毛一二,做给爹爹吃,他总不会拒绝吧? 想到这个,慕兰音赶紧回房,胡乱洗漱一番,便把丫鬟都打发出去。盘腿坐在床帐中,拉下纱幔,集中念力,试着进入玉镯里的空间。 再睁眼时,慕兰音仰头,看到好多门,一个新的世界在她眼前打开。每道门上都写着字,例如,地理,生物,历史……她微囧,是现代的简体字,且是只有她能看懂的语言。她心中微动,对这玉镯升起了好奇心。 慕兰音想了想,走上前。   ☆、第15章 洗浴 等把这些门都走一遍,慕兰音喘着气,眉目清亮,仍难掩激动之情。柳先生说的不错,这玉镯当真是上品,不,已经是无价宝了。常听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盖指从书里能学到多少东西。而慕兰音拥有的这座书库,称之为黄金屋都太委屈了。 慕兰音猜,这个玉镯里的书库,恐怕不仅是这个异世的,还能根据自己的血液辨识自己的来处,连二十一世纪的那些先进书都有。在一堆文言文中,夹杂着好多横版简体字的书,慕兰音是何等激动!天文地理军事历史诗词古画这都是小儿科了,她拥有的这些书,连言情小说、钢铁锻造、电脑修理都有喂!虽然,钢铁锻造、电脑修理那种东西她是不太可能用得到了。 当慕兰音望着满满排排的无数本小言时,那种复杂的心情……慕兰音的前世是军人,她的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出任务的,休闲时间也全用来锻炼强化自己的体格,像读小说看电视这么悠闲的事,她几乎没有过。 可没想到,穿越到异世,上天不仅给了她好出身,还给了她个这么强力的金手指。这比直接送她金子银子有用多了。她光靠这些书,有时间钻研其中一门的话,都会受益匪浅的。 不过慕兰音也有不安,因为财富太巨大了,如果有一天消失了,她会很心疼的…… 想了想,慕兰音决定,她还是得背书。把这些书都背到自己脑子里,就是自己的东西了。慕兰音沉思:难道她穿越一世,每天都在不停地背书啊背书,目的就是为了成为一代才女?这倒和父母对她的期待合拍。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她叹口气,书太多了,她一生都不一定背的完吧?还是先捡几本有用的吧。 从空间里出来后,慕兰音拿了几本关于药膳的书,还有一本小说,打算学习累了,就看小说放松下。她目中坚定,因为这一世父母的疼爱,她才有这样安稳的生活,因此她也要加倍回报他们。 接下来几天,李嬷嬷等众服侍姑娘的人都发现,姑娘天天在用功读书,一闲下来就往膳房跑,扒着厨娘指指点点,问东问西。众人都疑惑不已,好好一个姑娘,天天跑膳房是怎么回事? 陆静来找慕兰音玩儿,也被慕兰音拉着往膳房跑。陆静不懂这个小表妹做什么,但她也从来没来过这些下人才来的地方,心中起了几分兴趣。于是厨娘每天除了择菜做饭,还要招呼这两个小姑娘。 五岁多的女童一边睁着乌黑大眼,默记做饭的细节,一边手里还拿着书研究。陆静也抢过看几眼,慕兰音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书,密密麻麻的,全是关于食谱之类的。陆静很快就没了兴趣,“表妹,你是大家闺秀,膳房这样的地方,你也不能天天来啊。” 慕兰音目光不错地盯着厨娘炒菜,嫩声答,“我知道。静姐姐你不喜欢的话,去找司言哥哥玩嘛。”她记得这个时代,对女孩子的管束没有那样严厉。 陆静滞了一下,总疑心慕兰音在挤兑自己。但她细瞅表妹的神情,又不像那么会儿事,只能抿抿唇,跺脚走了。 慕兰音倒不怕陆静无聊,她有更主要的事做。她观察府上厨娘做的膳食,也大都是清淡的,并无对病人身体不益的,但也没有专门调理身体的。她刚开始看书时,以为自己很快能学会。但后来才发现,药膳实则是一门很大的学问,不同的食谱针对不同的身体,固齿、清热、理气、安神用不用的药理,炖熬烩氽焖浇蒸卤等不同的处理方法,对食物的效果发挥也起不同的作用。她先前认为小学几天拿出手,实在是太天真了。 不过慕兰音并不在意,她毕竟是大家小姐,没有天天蹲在膳房做饭的道理。她确实只要会一二,引得父母注意就好。然后再请专业的药膳大师,来为慕琅调理身体。 慕兰音在膳房连续呆了五六天,之后一晚上,她终于胸有成竹,想了想,便跑去找姬司言。 傍晚,廊上阒无人声,灯笼里的烛火映着小人儿小小的影子。慕兰音有些奇怪,也不知道伺候姬司言的人都跑到哪儿去了,怎么一个都不在啊? 她敲敲门,半晌,里面才传来少年的声音,“滚!谁准过来的?!”一言如冰霜,寒气迫人,又如碎金,怦然断裂。 慕兰音秀眉跳跳,拍着门叫道,“司言哥哥,是我。” “阿音?”半晌,少年的声音温和下来,却微有古怪,“你来做什么?”又似乎觉得自己语气不好,他改口,“你先找人玩儿,我一会儿去找你。” 慕兰音扁嘴,多年的疼宠让她有些娇气,听他这意思,便觉得委屈了,“我专门找你啊,司言哥哥连门都不让我进,还把我赶出去?”她盯着门,眼珠微微往眼角处转,扒在门缝,想往里看。 恰时,门正好从里面打开。她小小的人儿“哎哟”一声,就往里头跌去。开门的人怔愣下,赶紧弯腰把她抱入怀里,才没摔了她,斥责,“你干什么?小姑娘家家,都不知道‘矜持’是什么吗?” “你是我司言哥哥嘛。”慕兰音反驳,却又觉得不对劲,从他怀里抬起头看他。 姬司言和往日永远衣衫齐整、端正傲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眼下抱着她的少年,长发湿润,散在肩上,清瘦的面容上,睫毛又细又长,带着一层水汽,眼眸幽沉沉垂下,唇瓣水红。并没有宽衣长袖的外衫,大概是怕她在外面站久了吹风,少年只匆匆披了中衣就来开门,衣带全未系好。 屋里头水蒸气弥漫,热气扑腾。 慕兰音盯着他,心中有些古怪。平时的姬司言,虽然和她们一起,但只要你知道他是世子殿下,便不会错认,他天生就有那种高高在上俯瞰世人的清贵雍容;可现在的姬司言,不是那样的,他更像是普通的、刚刚沐浴完的少年,秀色可餐。 慕兰音低下了眼,脸小小红了下。在这个时代,为视尊重,男子见人,绝对不会衣冠不整。而她今天,却瞧见了姬司言衣冠不整的样子…… 姬司言看她一眼,突而笑,“刚才喊门喊得那么厉害,现在知道害羞啦?看我回去说给你爹听。” “不行!”小兰音立即仰头,伸手扯他的脸,“你告状,我也给明王伯伯告状,就说司言哥哥让我看到他……这个样子。” 姬司言瞪她一眼,但小丫头得意洋洋,完全不怕他的冷气压,让他也无奈。把她让进屋,也没等下人来收拾,先问她,“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慕兰音这才想到自己的目的,被抱着坐在他膝上,两手抵着,讨好道,“司言哥哥,你帮我个忙,就是天下对阿音最好的司言哥哥了!” 姬司言嗤之以鼻,“哼。”总是来这套。 两人说了半天,慕兰音才把自己的想法解释清楚。原是她为了让慕琅和陆汀兰相信药膳的功效,要姬司言生一场小病,她天天做药膳给他吃,治好他。她还可有理了,“只是一场小病啦,要实在不行,也耽误不了什么的。” 姬司言怔半天,本想一口回绝,但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揉揉鼻子,“……你怎么不找陆静去?她也挺合适的。” 慕兰音摇头,“静姐姐是女儿家,身体肯定没你好。万一我水平不行,司言哥哥你还能撑一撑,静姐姐就完了。” 姬司言的脸刷地就黑了,合该他成了实验品啊?从小到大,他打个喷嚏都是一群人紧张,她竟然还要他主动生病?万一她那什么胡搞的食谱有什么问题怎么办,她有没有考虑过后果? 对着慕兰音亮闪闪的眸子,姬司言乌眸沉沉,只说了一句话,“阿音,我是明王世子。” 慕兰音微愕,半晌回过神,“啊,哦。”姬司言是明王世子,他的身体状况,远比一般人更加重要。他要是出一点儿事,不只慕家,整个青城都得抖三抖。她咬咬唇,果然是太安逸了,姬司言平时太宠她了,她竟忘了他除了是自己的司言哥哥,更是皇亲贵胄。 慕兰音从他膝上滑下,歉声,“对不起呀司言哥哥,我错了,我还是找下人去吧。”她转身就往外走。 姬司言打个喷嚏,嗡声,“回来。” 小丫头站在门边,回头看,少年揉着鼻头,连打好几个喷嚏,对她说,“算了,反正我正好被你折腾病了,要实验就来吧。” 慕兰音愣好久,手扒在门上,摇着头。他是明王世子……她记得的。   ☆、第16章 同意 少年的影子一步步向她挪来,慕兰音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垂头不语,心中起起伏伏。有些委屈,他难道不是司言哥哥么?就算他是明王世子,可他不还是司言哥哥吗?又有些害怕,万一自己真闯了祸,那真是糟糕透了,还会失去司言哥哥。更带那么点儿茫然,明王府啊,世子啊,她忽略太久了。 姬司言蹲在她面前,半晌不说话,忽而伸手,擦去她眼下的一层水光,慢吞吞道,“行了,我都说好了,你还不满什么?” 慕兰音偏头,乌漆漆的杏眼中似笑非笑,脸上十分稚气,“我说不好呢,万一我弄不好了,你病加重了,要抓我去牢房,我可害怕死了。” 姬司言吓唬她,“你都已经把我弄病了,还怕再加一重罪?还想着去牢房呢,直接拉去砍头。我有‘先斩后奏’之权你知道吗?” 慕兰音一听就知道他哄她,他只是明王世子,哪有什么“先斩后奏”那么大的权力?恐怕就是明王伯伯,也没这么大的权力。跺跺脚,啐他,“我是弄病了你?那你去告状吧,哼!” 姬司言哈哈一笑,抱她到怀里,“放心吧,我不告诉别人。” 慕兰音抿唇一笑,亲亲他的额头。她知道他会答应的,就是麻烦一些。他虽然是明王世子,可在自己面前,从来不摆世子架子。这才是她认识的姬司言哪。 陆静最近很忧愁,世子殿下得了风寒,却嫌药苦,不肯喝。她着急地去找慕兰音商量,小阿音却天天蹲膳房,拍胸脯说“我有办法”,然后劝都不劝一句,只煮汤做饭给小世子端去。那两个人也不知道天天凑在一起捣鼓什么,陆静跟着去了好几次,看他们一个介绍自己这是什么汤什么膏,另一个便吃了去。陆静看来看去,总觉得自己好多余。 她问慕兰音,“表妹,你老摆弄你的食谱做什么?该劝世子殿下喝药啊。” 慕兰音严肃,“静姐姐,司言哥哥只是小病而已,又不伤身。再说,是药三分毒,他不愿意,我便用药膳帮司言哥哥调理嘛。你看着吧,司言哥哥很快会好的。” 陆静瞪大眼,快尖叫了,“可你又不是大夫!你胡来,世子殿下也不能由着你啊。” 看陆静一副转身就要去告诉大人的模样,慕兰音赶紧拦着她,把自己的药膳吹上天,保证无数次,如果姬司言病情加重,一定喝药,静姐姐要相信她云云……陆静半信半疑地答应下来,只是看那两人折腾,无数次想转头偷偷跟姨姨说。 但慕兰音委屈地看她一眼,就让她一次次软了心,只想着下一次。 下一次,就是三天后了,陆静的煎熬总算结束。大夫为姬司言把完脉,宣布完这个喜讯,就见慕兰音蹦跳起来,“司言哥哥,你真的病好了!” 姬司言坐在床头,眸光下垂,带一份笑意,“都是阿音的药膳效果好。” 慕兰音连连点头,雪白的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转头往外跑,“我去告诉娘去!”慕琅的身体在她和小世子折腾的这几日,已经好了。接下来就是休养了,休养之间,药膳的作用,比那乱七八糟的补药要好多了去。 看到粉色的小身影一转就跑没了,姬司言摇摇头,站起来披上外袍,“我跟她一起去。” 空下来的屋子里,陆静和大夫四目相对,自己好像又成了多余的那个。她完全不知道小阿音在高兴什么,姬司言追出去又为了什么。她本想也跟出去,却又觉得了然无味,低低叹口气。 慕兰音这时候正在努力说服陆汀兰给慕琅用药膳,理直气壮,“爹爹病了这么多年,药用得那么多,却一点用都没有。我听人家说,再好的药都不能多用,那都只是一时之用,会损害长久。可药膳就不会了,本就是吃食,没有害处。娘,爹爹反正都吃了这么多年药,也没见什么效果,你还不如听我的呢。” 陆汀兰觉得有几分道理,但又迟疑,笑笑,“娘会考虑的,你去玩儿吧。” 慕兰音见娘的贴身侍女又端了药进来,陆汀兰伸手就接过、准备去找慕琅,顿时明白陆汀兰只是敷衍她,气得跺脚。她此时多希望自己不是只有五岁,自己说话有点儿用啊!她道,“前几天司言哥哥生病,我就是给他按食谱做那些营养东西吃,司言哥哥都好了。娘,你还不信我!” 陆汀兰步子一顿,扶扶额角,“娘知道了,你也很关心你爹。但这药都熬好了,咱们下次再说,好不好?” 慕兰音看她总当自己小孩子一样哄,有些挫败。见娘转身往游廊行去,心中起起落落:她是否该耍无赖,耽误药效的时间,为自己争取说服娘的时间?可那样的话,娘必然会生气自己的无礼。 姬司言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亭子里,小人儿可怜巴巴地站着,乌眸雪肤,眼中神采黯然无比。心中怜爱,把她搂抱到怀里,“过会儿我让大夫去跟慕叔叔说,慕叔叔会明白的。” 慕兰音趴在他怀里眨眼睛,默认了下来。 姬司言果然没骗她,等到了傍晚,她在屋中百无聊赖地翻书,陆静在一旁看丫鬟刺绣,就有婆子说,“老爷和夫人请姑娘过去一趟。” 慕琅和陆汀兰也说了自己的意思,听到外面的通报声,侧头,看到粉衣小姑娘由丫鬟褪去斗篷,默默走了过来。小姑娘眉目秀雅,眼下却恹恹的,神色并不好看。慕琅微笑,把她抱入怀,“怎么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慕兰音看爹爹如此温柔,心中更酸,抱紧他的脖颈就无声哼哼。爹爹对她这么好,她多希望爹爹长命百岁啊。她目光往一旁的娘身上轻轻一瞥,目中怨念。 陆汀兰道,“阿音心里正骂我呢,这个娘不通情理,不要也罢。” 慕兰音噗嗤笑了,伸手要她抱,娇声,“你胡说,我才没这么想!” 慕琅看她终于笑了,也放下心,笑道,“下午的事,世子殿下都跟我们说了。是你娘当时太急了,没听清你的话。我们想了一下午,阿音你说的不错,是药三分毒,确实不宜常用。日后,我们便停了药,看看食疗如何。” 慕兰音连忙喜道,“对的对的!” 陆汀兰搂着她,看女儿高兴,也微微笑。这个女儿,可真是脾气古怪。小小年纪,非要什么都跟你辩个道理出来,似乎也很不高兴人当她小孩子看。她和慕琅性情都是温和型的,但这个女儿却完全不像他们,倒和下午时,在慕琅面前侃侃而谈的小世子有些相似。或许是因为阿音从小由小世子看大的缘故吧。不过这也没什么,像她和慕琅这样,容易受气,还不如强硬些。 陆汀兰问慕琅,“府上该请一位懂药膳的厨娘来。”蹙了眉,但一时间想找,也麻烦的很。毕竟他们在青城,也不过是比普通人家稍好一些,人脉什么的,远不能和以前在天京时比。 慕兰音赶紧道,“你们慢慢找,不要急,找到最好的再请来咱们府上!现在就先由我和现在的厨娘忙着,我懂一些的。” 陆汀兰皱皱眉,只无奈点头。她很不愿意女儿天天跑膳房,一点都不像是大家小姐该干的事。只夫君在她心中分量也极重,她一天都不想耽误。倒是慕琅指指慕兰音,“你一天都混看些什么书?术业有专攻,莫要太浪费时间。” 慕兰音连忙保证自己晓得。 自此,慕兰音更加忙碌。她又从空间里搬了药膳书来,天天呆在膳房里。厨娘不识字,全都是听慕兰音一遍遍读出来,再解读。到晚上,她回来睡觉,翻开从空间里带出来的一本武侠小说读着,调节精神压力。 陆静睡不着,来寻她。看她藏书,一把抢过来,却茫然,“这都是什么?!”慕兰音拿的武侠小说,可是简体字、横着写、带标点的现代书。书页远比古代的书质量好,可里面的字,缺胳膊少腿,陆静看得直皱眉。 慕兰音想了想,也不瞒她,“那个玉镯,记得吧?”把手上玉镯的事说给陆静,听得陆静连呼稀奇。 陆静也不睡了,和她一起坐在床上,要她把书讲出来。慕兰音无法,只能一边看,一边读给陆静听。陆静在慕家无聊了许多日,终于找到事做,自此天天要慕兰音和她念书,一本完了意犹未尽,要她再念别的。 如是到了二月,陆家来接陆静回去的那日,慕家从天京来了人。又是周嬷嬷,奉老夫人之令,捎来了天京一些特产,还带来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第17章 白燕 白燕到青城慕家的时候,下了马车,观望深巷中绿树掩映后的朴素宅院。日晖从树影中倾泻而下,屋顶上的瓦片密如鱼鳞,和光斑交映。她跟在周嬷嬷后面,看三五个小厮进去通报,然后一行人才会客气迎进去见主人。 青城慕家远不比天京的慕府轩峻壮丽,奇花异草让人目不暇接。但庭院深深,正房厢庑游廊,带着江南特有的简练雅致。过垂花门楼,再走上抄手游廊,突闻一阵花香。抬头看,粉墙西面,挂着几个竹竿,上面挑着一丛丛花藤。不知名的小花掩映在绿意中,远远看去,像是彩色瀑布一般,绚丽又可爱。 仆人三三两两相随,见他们过来,便垂手侧立,目不乱视。 正看得专注,见墙下月亮门边,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儿相携而出。大的不过十岁,着青色旧衫,身形窈窕,正侧着身说话。那小的只有五六岁,藕粉色衣衫,站在花藤下,美目流光。 白燕突想起周嬷嬷跟自己讲过的,“大爷家中仅有一女,从‘兰’字辈,叫兰音,今年只有五岁。她是大爷唯一的掌上明珠,你想在慕家待,少不得要得她的欢欣。” 白燕心中惊异,难道那个小女孩就是慕兰音吗? 陆静正劝着表妹和自己一起回家去,“你老呆在家里不闷啊,每次都是我来寻你,从不见你往我家里去。难道我们陆家辱没了你?你看不上?啊也不怪,你出身书香人家,肯定瞧不起我们商家。表妹我真是瞧错你了!” 慕兰音被她说得笑起来,“你别激我,激我我也不去。我在家中忙得很,没有时间到处乱跑。你要我去你家,不过是上本书才念了一半,你心急罢了。”她说完,感觉到一道目光盯着自己,便转头看去。 见是周嬷嬷身后的一个姑娘装扮的女子,对方见到她看过来,目中微愕,矜持一笑。慕兰音心中一动,也还以一笑,移开了眼。那女子看着只有十六七岁,姿容绝色,眉目间带一股读书人特有的书香气,看着无限美好。但慕兰音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盯着她随周嬷嬷离去的背影看了半天——眉目间虽有书香气,看着谦卑,但眼角余光却有一丝傲气和不屑。她傲什么?又不屑什么? 慕兰音撇了撇小嘴,哼,祖母家的人,她真是一点都不喜欢。 “表妹!”陆静虽然被她看出了小心思,却仍脸不红地缠着她,“我家年前搬到了庄子里,出去拐两步,就能看到乡下人种地呢。你肯定没见过对不对?还有我爹和我娘,都念着你呢。我哥哥才进货回家,也好久没见你了。我可是跟大家保证带你回家做客的……” “好啦好啦,”慕兰音堵住耳朵,受不了这个表姐的碎碎念了,“我跟我娘说一声,就和你去住几天,就几天哦。”想着家中厨娘的水准和她也是半斤八两,她就算不在,对爹爹的身体,影响也不大。最关键的是找最好的懂药膳的厨娘来,这个可不是她能拼人脉的。 陆静这下高兴了,“你快去说吧,我先出门跟我哥说去!”一溜烟就往外跑。 慕兰音只去见娘亲,她进到屋子里的时候,听到里面的说话话,步子顿了半顿。 周嬷嬷跟陆汀兰行完礼,把白燕往前面一带,笑道,“老夫人听说大爷又病了,心里担心得不行,恐是思乡所致。但大爷脾气倔,不肯回天京,老夫人也没办法,只能送了些天京特产来。这是白燕,老夫人专门调教出来的,她不但样貌好,才学也不错。老夫人送白燕来伺候大爷,说夫人平日忙,白燕可帮着照顾大爷,也不至于和大爷无话可说。” 陆汀兰怔了怔,目光落在放眼打量自己的少女身上,看到对方直剌剌的眼神,心里有些不快,“劳老夫人思量,只我府上丫鬟已经够多。再者,我们爷身边,平时用的都是小厮,也不叫丫鬟跟随。” 周嬷嬷笑容客气,重复一遍,“白燕是老夫人专门调教出来的,才学出众,能和大爷红袖添香。”停顿半刻,“老夫人的意思是,夫人你嫁给大爷这么多年了,跟前也就一个姐儿,恐怕是子孙缘不好。这个白姑娘家里,祖上都是好生养的……” 慕兰音听到里头瓷器碎地的声音,她推门而入,笑道,“娘!”目光疑惑地看看堂下站着的几个人,“娘,你买丫鬟啦?” 周嬷嬷脸皮一抖,目光微厉,看向那进来的小人影。这一下,却让她不由惊叹。多年来,天京和青城虽每年都有走动,但因为慕兰音出生时候的事,慕琅专门写信回去,估计是言辞颇为狠厉,让老夫人面上难看,还被慕老爷子骂了一通。此后,老夫人和慕琅都不提当年之事,但往青城走动的,明显没以前勤了。只是眼看慕老爷子年纪大了,慕琅膝下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才让老夫人着急。 于是时隔五年,周嬷嬷再次见到当年出生的小姑娘。只有五岁,眉目间的秀气灵动,已隐隐让人惊叹。在天京时,周嬷嬷也多听人赞叹自家姑娘们容貌好,也见过许多被称为美人儿的少女。但周嬷嬷此刻盯着慕兰音,已料到她长大后,容颜绝差不离。而慕老夫人,最喜欢的,便是这些长相出众的女孩儿了……周嬷嬷眼眸闪了闪。 陆汀兰看女儿进来了,压下心头火气,问她做什么。周嬷嬷回神后,赶紧向慕兰音行礼,小兰音虽然年纪小,却仍笑着还了她一礼。那白燕看周嬷嬷行礼,也向慕兰音伏身,但眼中神情却很委屈。 慕兰音大为惊叹,拉着陆汀兰的衣袖,故意问,“娘,她不是丫鬟吗?难道我一个姑娘,还受不得她的礼?” 陆汀兰微微一笑,柔声,“那是你祖母调教出来的丫鬟。” “哦……”慕兰音声音拉得老长,笑嘻嘻地别了目光,只让周嬷嬷神情尴尬,白燕也脸色一僵。五岁女童目中无邪,照的这些大人心思肮脏。 慕兰音这才回头,跟陆汀兰说了陆静的邀请。她看那白燕,像是读书读傻了,拜见当家主母和嫡女,竟然敢摆出一副“高贵冷傲”的神色来,她以为她是谁啊?他们家倒是住着一位高贵冷艳的主儿,人家也没这么给人甩脸子啊。这种人,一点威胁都没有,想必不会给娘带来什么困扰。 陆汀兰想了想,吩咐她听话,又拉来她的丫鬟嬷嬷吩咐几句,给她收拾衣物等,才放了她出去。 等慕兰音出了慕家的时候,都是两刻钟过去了。她见到两辆马车在家门口,一个十五岁左右的俊秀少年回头,对她一笑。少年朗声,“怎么了,小阿音,是不是不认识我了?你一岁的时候,我抱过你的。” 慕兰音看到他和陆静眉目间的相似,早猜到他是二舅舅家里的表哥,陆开阳。舅舅近年来已少有跑商,大多是陆开阳在做。陆开阳近年来很忙,都少时间见慕兰音。乍一见,才会觉得陌生又熟悉。 慕兰音侧头笑,突然开口,“二表哥,我听静姐姐说你定亲了,我表嫂漂亮不?” 陆静正好下马车来喊她,听她这没大没小的揶揄话,再一看哥哥僵住的脸,无奈摇头,“阿音,你注意点儿形象好不好?哪有女孩子问人家定亲的事?你都不会脸红吗?!”她素日和慕兰音玩得好,知道这小姑娘脾气古怪,胆子很大,什么都敢说。可是陆开阳不知道啊,乍一见这个漂亮的表妹,就被她吓住了,咳嗽得脸通红。 陆开阳赶紧顾左右而言他,让她们两个上车,自己在前头骑马。似还怕他不够赧然,才上了马,还听得马车里慕兰音清越的辩声,“有什么好脸红的?你不嫁人啊,嫁人前不得自己看看对方啊。”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陆静求道,“我脸皮没你厚行不行?” 陆开阳在外头听她们表姐妹说话,禁不住会心一笑。小表妹看上去文文静静的,但一开口嘛……这么古灵精怪,不知道姨姨和姨夫有多头疼。 晚上的时候,他们到了陆家,二舅舅和二舅母听说她来了,高兴地跑出来抱她。一见她粉雕玉琢的小模样,二舅母就喜得不行,一晚上都把她搂在怀里,让陆静吃醋,陆开阳哭笑不得。等到了晚间,陆静死活磨着,才从娘那里抢走表妹。 夜里,燃着一盏灯火,两个小姑娘窝在一起,读着慕兰音的那些小说,温馨而宁静。到夜深了,乳娘催了好几次,她们才熄了烛火。一片黑暗中,陆静问她,“表妹,若你是天山童姥,会怎么对李秋水?”   ☆、第18章 种田 慕兰音侧头,看到黑暗中表姐的眼睛,黑乌乌一片,却专注地看着她。她从被子里爬起来,钻到陆静被窝里。陆静被她的动作冻得一颤,却仍让她钻了进来。慕兰音说,“你是不是想问我,如果我是天山童姥,会不会因为一个男人,或者别的原因,和曾经的好姐妹李秋水反目成仇?” “是。” 慕兰音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天山童姥。”陆静没说话,慕兰音却拉着她的手,继续说,“表姐,你如果想知道我怎么想,应该直接问我,而不应该假设我是谁。” 陆静笑道,“好吧,我直接问你,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有了误会,你会不会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她摸摸慕兰音的小脸,叹道,“表妹,你不知道,我总觉得随着你长大,咱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慕兰音手撑着脸,垂眼,“我不知道如果有了误会,你还会不会理我,但我总当你是我的表姐。就算你不理我,我也理你的。” 陆静目中微红,半晌,凑身亲她的脸蛋儿,“我也理你。” 后来想起来,那是慕兰音和表姐陆静最快活无邪的时光了。之后,陆静要忙着准备嫁人。而慕兰音,也因为种种原因,走上自己该走的路。她和陆静之间,确实如陆静所料,越走越远。 慕兰音住在陆家,前两天,都乖乖待在二舅母身边。二舅母听陆静说她在家中读书读得多,就考察她。其后,就是夸奖她家学渊源,又抱怨陆静不学无术,惹得陆静翻白眼。二舅母再问慕兰音的爹娘最近如何,慕兰音也如实相告。陆夫人若有所思,“阿音说得有道理,我也常听你舅舅说你爹身体差,或许药膳,要比一般的补品好很多。” 慕兰音点头,“就是还没找到懂药膳的厨娘。” 陆夫人偏头想了一阵,问旁边侍女,“我记得前次听人说,华县令家里头夫人身体不好,就是请的薛娘子去他家?是不是咱们认识的那位?” 侍女回答,“回夫人,正是那位薛娘子。我前儿个出府买针线,还看到她家相公在田里拔苗呢。” 陆夫人抿唇,有一丝笑弧。回头看慕兰音眨巴吧地看着自己,便解释,“你舅舅经商,平日认得人就多了。那个薛娘子,就多次到权贵人家中去为人料理药膳,据说很厉害。” 慕兰音道,“那我去跟爹娘说,请她去?” 陆夫人道,“她脾气有些古怪,总瞧不起权势人家。我前些日子头疼,叫人请她,本来都谈好了,但来的时候,见到她家那个相公,下人也是巴结说,说了两句家里头主要靠她的话,她就甩了脸子,不肯来了。我也气她性傲,再没请过她。如果你爹需要的话,可管好下人,别又说了什么话。” 慕兰音道,“我想想。” 她回去,先让金雀往家里头传话,让爹娘查查那个薛娘子,是不是如陆夫人说得有本事。若真有本事,礼贤下士也是该的。另一边,仍琢磨着陆夫人那次是怎么得罪薛娘子了,她的忌讳是什么? 陆静看她沉思,无所谓道,“你别想了,去看看便知道了。” 慕兰音愕然,“去看看?” “怎么,你没从我娘那里听出来啊?我们家庄子外头就是乡下,那薛娘子家就住在村里头啊。不然我家人出去买针线,怎么还能碰到她相公?”想了想,乐不可支,“薛娘子也算奇女子了,她那个相公也很好玩,读书读傻了,没本事去做官,就回到乡里种地。可他成亲前被老子娘养,成亲后又被娘子养,都不知道怎么种地。还偏偏特别感兴趣,天天趴在那里翻土……” 慕兰音顿首,“哦?” 她和陆静不再多说,当下出门,去找那个薛娘子的相公。他们其实没走多远,慕兰音正感叹着乡下的空气果然清爽,胳臂就被陆静一推,指给她看。大晌午下,一个穿着秀才长袍的青年蹲在花圃里,提着水桶,在给花浇水。一桶下去,慕兰音眨眼,怀疑自己有没有看错,“静姐姐,我怎么看着地上在冒烟呢?” 陆静道,“你没看错,他居然用热水浇花!还在大中午的时候!” 慕兰音看半天,那青年一桶水浇完,看到花圃中的花被浇得蔫搭搭,擦把额上的汗,欣慰道,“等你们全都开花了,都拿去卖掉,就能补贴这个月的家用,娘子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慕兰音额头颤抖,她能说她为那些花觉得可怜吗? 没想到那个书生还嫌不够,又去提了一桶滚热的水,还要再浇,听到旁边女童忍耐不住的脆声,“你知不知道中午不能浇花啊?你还用热水!” 书生想了想,笑得谦逊,“我只听书上讲,‘午时花开时’,必是中午浇花的好时辰了。小姑娘你没读过书,不懂这些。” “……”慕兰音目瞪口呆。 她试着跟这个书生讲常识,但对方一会儿“书云”“书上说”,一会儿“你还太小,去玩吧”打发她,完全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周围有同乡人走过,看到他又在糟蹋花,脸黑了黑,扭头就走,也不跟他说,恐怕也是以前被他的“书云”给弄烦了。 老实说,慕兰音也觉得有些烦,没见过这样顽固的书呆子!但她觉得自己似乎找到让薛娘子欢心的路径了,便仍坚持了下来。 一下午,那书生先浇花,后提着锄头去犁地。每次他做什么,慕兰音都觉得一堆常识性的错误。但一开始她还能说上话,到后来,她只觉得对方这样做肯定不对,但具体怎么做,她却不懂,毕竟她又没有种过地。 陆静跟在后头,一脸茫然加无聊,不知道表妹干嘛对这个明显脑子有问题的书生这么感兴趣。 到傍晚的时候,慕兰音终于见到了那个薛娘子,看到自己相公种地,连看都不看,就先夸。然后警惕地看了看两个蹲在田边的半大孩子,和相公恩恩爱爱地回去了。 慕兰音忍不住,“婶婶,你都不看他种了些什么吗?”一下午,他就在这里糟蹋啊。 薛娘子看她一眼,目光有些冷,“我相公已经很努力了。” 倒是书生颇为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又弄错了什么?” 薛娘子安慰他,“没事的,你继续努力,家里头有我呢。” 陆静走到慕兰音跟前,拉起蹲得腿酸的表妹,抱怨,“你看到了吧,那个薛娘子啊,就不能让人说她相公半句不是。她那相公也是毛病,天天书里说书里说,他倒是去找一本有关农学的书啊。” 慕兰音心中想:这个时代,种田的全是乡下人,乡下人就算种田种得再好,也不识字,到哪里去编本有关农学的书?倒是她所在的二十一世纪,这种书很多。 想到了办法,慕兰音茅塞顿开,回到屋里就去空间里找农业方面的书。找到了后,她又向舅舅舅母辞行,说想念爹娘。在陆家的不舍中,慕兰音告辞回家去。回到家里头,她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开始背书。一边背,一边把那些二十一世纪的农业书用这个时代的语言翻译出来。 陆汀兰看女儿回来后又躲到了房中,叫来丫鬟问姑娘在做什么。翠雯道,“姑娘又在看书,每天都写一大摞字。我们不识字,不知道姑娘写什么,就是看着挺认真的。” 陆汀兰欣慰,“阿音别的也罢了,倒是真的很喜爱读书,从来不用我和夫君催促。”却又目中一黯,若阿音是男儿,读书这样用功,不愁没有好出路。可她偏偏是个姑娘家,读再多的书,又有什么用呢? 正想着,侍女玉兰过来回她,“夫人,那个白燕,又跑到大爷的书房外头晃来晃去,非说要扫地。嬷嬷让她干活,回头就走了。然后大爷出来,那白燕居然跑到大爷跟前告状,说是大家欺负她!大爷说自己要出门,让你叫人把她弄走。”玉兰眼里有幸灾乐祸,白燕到慕家,为了什么,大家都一清二楚,可偏偏大爷不吃这一套,大家天天看戏,都看得不亦乐乎。 陆汀兰默了片刻,揉着额角起身,“她真是不消停啊。”可这是老夫人的意思,周嬷嬷还住在府上,他们不能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毕竟,这白燕除了这点儿拙劣的演技,也没闹出更大的事来。 慕兰音这边,倒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她在房中把自己关了十天,才默写完两本书,并且背了下来,累得自己都快虚脱了。抱着一叠子书页,她揉着手腕,问,“薛娘子来咱们府上了没?”   ☆、第19章 印书 坐在外头小杌上缝衣的金雀立即起身,过了梨木屏风走进来,“昨天刚来,夫人派人去请了的。这会儿估计在膳房。姑娘要找她么?” 慕兰音从椅上跳下,翻着自己写好的东西,歪头瞅着金雀。只是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半旧的淡青坎肩月白百褶裙,长相温柔带些稚气,却已经是伺候姑娘的丫鬟。她手里抱着新做好的绵软布料,针脚仍插在上头。慕兰音只看一眼便看出,这是为自己准备的春衣,金雀正在用自己最新的尺寸在改衣裳呢。看金雀很忙的样子,慕兰音便不麻烦她了,“我出去一趟。”抱着自己写好的纸张往外走。 金雀连忙追上,“姑娘去哪里,奴婢跟着……” 慕兰音秀眉弯弯,眉眼间灵气跳动,“我不去哪里,只是去找司言哥哥说几句话。” 金雀看她小人影走得飞快,自己放下衣裳的几步,她就跑得没影了。而院子里的其他丫鬟都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了,气得金雀跺脚。但想着既是去世子殿下那里,也该没什么事,便安了心。 慕兰音先去膳房那边偷偷瞅薛娘子,扒着门窗,见她在雾气蒸腾中,亲自忙碌做着各式饭菜,摆在一边的几盘菜,小巧精致,看着都让人食欲大动。 “姑娘!”身后有人诧异喊她。 慕兰音回头,见是娘跟前的丫鬟玉兰,连忙使眼色让她小声些,“玉兰姐姐,你来给爹娘传饭呀?”陆汀兰身边有头脸的大丫鬟,为视尊重,慕兰音都要称一声“姐姐”。 玉兰点头,半蹲下身看她,学着她压低声音,“是呀,姑娘在这里干什么,可是饿了?”柳眉倒竖,“金雀翠雯那两个小蹄子,竟然敢饿姑娘?等我回去收拾她们!” 慕兰音连忙解释,说自己是来看薛娘子如何,和金雀翠雯没关系,又问她,“薛娘子的药膳有用吗?爹爹这两日有没有好一些?” 玉兰答,“有没有好一些,短期倒是看不大出,只是大爷的胃口好了些,见到饭食不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想吃,想来薛娘子是有真本事的。”又有些发愁,“夫人想留薛娘子在府上常住,但薛娘子不冷不热,根本不理会夫人的意思,只说自己很忙。我想着,若薛娘子能长留咱们府上,未尝不是好事。” 慕兰音细眸转了半圈,“我来想办法吧,必然让她在府上长留。”又跟玉兰说了两句话,便猫着腰走了。 玉兰虽然诧异慕兰音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但一个五岁小丫头的话,她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去忙自己的事了。 接下来两天,在姬司言的帮助下,慕兰音拿到了在外头书铺里印好的由自己手写而成的书。当姬司言把书交给她时,看到她眉开眼笑的模样,好奇问,“我翻了翻,怎么全是种田的活儿?你自己写的?又为什么印成书?” 慕兰音心里有些犹豫,她觉得自己没必要把空间的事宣传得天下皆知。这个玉镯在自己手上,陈家可能知道一些,但既然玉镯没和陈家的人签订契约,陈家人顶多知道这里面有许多书,却不知道具体情况。自己以后得想个办法,把这个玉镯的事从陈家印象中抹掉。 有财不外露,这才是处事正确之道。 当初陆静问她的时候,她都没说,如今姬司言也问……她虽然相信姬司言不会告诉旁人,可还是更相信自己。这个秘密,她不想让更多人知道。 自然可以像那时候对陆静说的一样,哄一哄姬司言,可姬司言不像陆静一样好骗。且某个方面说,她和姬司言之间的小秘密,比她和表姐之间还要多,她不想骗姬司言。 慕兰音垂下头,轻声,“司言哥哥,我不想说,你能别问么?”口气弱弱的,心里很是愧疚。小世子算是对她掏心掏肺了,她却还防着他。 姬司言本就是随口一问,见她神色不太对劲,已经心有察觉。再听她如是回答,更是愣了一愣。看到小姑娘低着头站在面前,一副做错了的模样,太阳金辉从窗边照来,落在她乌黑的长发、通红的耳尖上。 姬司言手慢慢放在她头上,笑了一笑,“好吧,我不问了。” 慕兰音抬头,诧异地看他,姬司言少年心性、意气风发,什么时候这样好说话了?她看到少年目色淡淡,有些说不清的寥落。这个,她心有所悟,自己还没这么大的影响力——他心情不好?为了什么心情不好? 已经五岁了,慕兰音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小世子的事,知道一些明王府的事。说起来,慕琅要明哲保身的话,最好还是离明王府远一些。如果慕兰音本来不认识姬司言,知道他这么危险的地位,就算身份再高,她也不会招惹他的。可事实上,她认识他已经好久了。 在姬司言看来,自己恐怕对他的印象不会太深,毕竟自己还太小。 慕兰音自己却知道,她见到他第一眼,就认识他了。小时候,她没法说话,没法表达,只能看着他。但后来她可以跟他玩儿了,跟他说话了。不管他的身份如何,慕兰音都当他是从小陪自己玩的小哥哥。 她轻声,“是明王府有事?” 姬司言微愕,没想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垂眼看小丫头,眼眸明灿,认真专注地看着他,目中是无限关怀和信任。于是本来不想说的事,姬司言松了口,“嗯……京中来信,爹那边战事紧急,京里大哥又打了权贵,闹到圣上面前……” 慕兰音拉拉他的手,“会好的,明王伯伯打仗很厉害,不会有事。你大哥……那个哥哥也会好的。”她不太了解姬司言大哥的事情,只知道对方是庶长子,平时也没怎么听姬司言提起。他蓦然说起来,自己都要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姬司言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慕兰音依偎在他身边,静静地陪伴他,一时间,也忘了自己印好的书的事。 第二天,她才找到时间,让人请薛娘子来自己这里一趟。薛娘子来的时候脸色淡淡,等到慕兰音把两本书交到她手中,她神情转为了疑惑和茫然。慕兰音两手撑下巴,“我从我爹书房拿得关于种田的书,叔叔不是喜欢种田么,他又爱看书,正好给他看吧。”为怕对方怀疑,加一句,“不过看完得还回来,这是我爹的藏书,我得在我爹没发现之前把书放回去。” 薛娘子狐疑地拿着书走了,慕兰音看她背影半天,打个长长的哈欠。这两天她为了背书和写书,真是累死了。 翠雯进屋时,看到她坐在说桌前,撑着下巴睡觉,哑然失笑,“姑娘这样得风寒怎么办?还是出去吹吹风比较好。” 慕兰音抬眼皮,可怜道,“我好困啊。” 看到她眼下淡淡的乌青,翠雯也心疼她,却仍道,“姑娘,没有人大白天睡觉的道理,夫人回头该骂你了。” 慕兰音叹口气,古代啊!她娘的规矩真麻烦。以后等她有了新家,一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全凭自己心情,再不要这么麻烦的规矩的。 她由两个大丫鬟伺候着换好衣服,就出去逛园子。一路走着,都是平时经常看到的,没什么稀奇。直到听到前面的大声争吵声,她的心神才清醒一些。 眯眼看了看,这是经过主屋的一条大道,好多丫鬟围在一起说话,隐约听到她娘的声音。 “怎么了?”慕兰音问。 金雀立刻使人去问,跟在慕兰音身后的一个叫雪锦的屋里丫鬟连忙跑去问了,一会儿回来答,“是白雀姑娘求夫人要打扫大爷的书房,夫人说大爷书房有专人打扫,不劳累她了。白雀便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跪下来说自己就是丫鬟命,平时又喜欢写字读书,她本来就是来伺候大爷的。如果夫人不同意,回头老夫人该伤了心,那就是夫人的罪过了。”想到有些话不能在姑娘身边说,雪锦只发了一句评价,“其实她老说要干活,每次都干不好,还得人救场,夫人不让她干活才是对的呢。” 慕兰音看她几眼,笑,“你口齿好伶俐。”平时她跟前总是金雀和翠雯,二等丫鬟倒都不显了。 雪锦伏了伏身,“谢姑娘夸奖。”眼睛并不乱看,退到了后面。 慕兰音想了半天,虽然雪锦有些话没说,她却知道,白雀的到来,是为了分陆汀兰的宠。恐怕慕老夫人认为,陆汀兰能得慕琅喜爱,就是因为读书识字,和慕琅有共同语言。于是就照着陆汀兰的样,再给慕琅找个新宠。 “她喜欢读书?谁都说我喜欢读书呢。”慕兰音有了主意。   ☆、第20章 写信 金雀和翠雯还没看出慕兰音的想法,就见姑娘已经丢下了她们,向人群那边走去,“娘,你们在做什么?” 慕兰音的想法很简单,总体说来,慕琅和陆汀兰的性格都是比较软的,端看一点小事,他们两个也能拗很久。要照慕兰音的意思,如果实在不喜欢祖母那家,想办法断了就是。可她冷眼看着,慕琅和陆汀兰都没有那个意思,每次被京城气得不行,也只躲起来生气。 慕兰音是无所谓啦,她年龄小,心性又潇洒,祖母犯不到自己身上,她也不去跟祖母那家计较。自己爹娘就这个性格,索性他们受的委屈自己没啥想法,她也不会去挑拨什么的。只是看从她去表姐家做客的时候,陆汀兰就受这个白燕的气;等她都回来了,陆汀兰居然还没解决掉白燕。这个娘,性格温柔过火了。没办法,既然陆汀兰解决不了,慕兰音就来帮她吧。 陆汀兰侧头,看到女儿过来,责怪道,“娘在处理事情,你来干什么?” “我读书闷了,来逛园子,”慕兰音脆声答,目光落在那个白燕身上,故意道,“那个谁,身为祖母专门培养的丫鬟,你连行礼都不会啦?” 白燕身子一僵,用余光偷偷瞪向慕兰音。但见慕兰音虽然眼中含笑,那笑意,却冷到了骨里,就那样直盯盯地看着她,倒让白燕生了几分怯懦。她有些不甘被这么小的孩子压制,但又找不到话反驳,只能匆匆行了一礼。 慕兰音继续皱鼻子挑剔,“你的礼数就这样啊?” 白燕看她一眼,傲然道,“回姑娘,我是老夫人吩咐陪大爷读书的,其他的事情,我并不擅长。”这话说的,一是又拿老夫人压人,二是告诉大家,她的目的是进书房陪大爷读书! 陆汀兰一滞,胸口又有些堵。听到女儿笑声古怪,“你不擅长做别的事呀?我见你天天要扫地啊浇花啊什么的,总在书房门前晃来晃去,还以为你是爱劳动呢。原来你只是接近书香气,并不是喜欢干活。” 白燕被她挤兑得脸微红,说不出话来。 慕兰音这时候看了眼陆汀兰,见娘还是没什么表示,着实无奈。这个娘喂,真是一点都不强硬。你身为当家主母,连她都拿捏不住。也就家里只有她一个女人,若是爹爹多几房妾室,陆汀兰还能有现在的悠闲? 慕兰音干脆好人做到底了,“你读书好?可我们家规矩大,和祖母那样的军功家族规矩不太一样。我实话说吧,你这样的水平,根本不可能去我爹的书房伺候。不过你这么喜爱书香气,天天在这里晃来晃去的,又是祖母送来的人,我们家也不好委屈你。你干脆到我跟前来伺候吧,我缺一个陪我读书的。” “这怎么能行?”白燕愕然,脱口而出。 就见慕兰音笑着问,“怎么不行?陪我读书,辱没了你?还是你是祖母送来的人,我一个姑娘,就用不得你了?”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白燕连忙道,脑中飞快转着,如果她到了这个小姑娘身边,还怎么能碰见大爷啊?她来青城,本来就是为了飞上枝头变凤凰啊。跟着一个小姑娘,她的计划全乱了。她急急说道,“奴婢平时读的书和姑娘用的启蒙书不太一样,我水平有限,恐怕教不了姑娘读书。” “你教我读书?”慕兰音细眉半扬,笑得冰冷,“你只是一个奴婢,只是到我跟前磨砚的。不说你能不能教得了我读书,就算你教得了,我们家也不会请一个奴才教姑娘读书。再者,你的水平,也就伺候我罢了。我爹的书房,你是进不了的。” “可奴婢是老夫人送给大爷的……” 慕兰音摆手,“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会处理。你单说,”白燕第一次看到一个小姑娘能笑得这么可怕,“你不会是不愿意到我这里吧?” 大太阳下,白燕怔在原地,看向陆汀兰。陆汀兰只垂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并不理会白燕。她心生绝望,有了几分恨意。陪一个姑娘读书,能有什么前途?若是为了当伴读,她在京城就可以,干嘛要奔来青城呢?可她身份低,卖身契都捏在慕家,又怎么能自己做的了主? 她只能委屈垂下头,小声,“奴婢没有不愿意,只是要等老夫人的意思。”这是她最后的一个筹码了。 慕兰音奇怪看她一眼,眉眼闪出几分不耐,“你听不懂我的话么?祖母的意思不用你操心,你只说你愿意不愿意。愿意,还是不愿意?愿意,就到我跟前来。不愿意,就把你送回去。你这么大牌面的丫鬟,我们家用不起。” 陆汀兰和众人都惊讶地看向慕兰音,平时只见自家姑娘性格潇洒、万事都不放在心上,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么一面。虽然只有五岁多,说话也很稚气,可她那种气势,眉眼间逼人的锋锐,这……陆汀兰有些恍惚,她和慕琅能生出这样的女儿来? 白燕眼中泪水几要滚落,只能答,“奴婢愿意的。” 慕兰音这才满意地一笑,吩咐金雀她们把白燕带走,然后向陆汀兰告别。陆汀兰担忧,“阿音,白燕有些不省心,你这样没事?还有,你怎么也得听你祖母的话啊。” 慕兰音说道,“放心吧,我会跟祖母说的。我堂堂慕家大姑娘,说的话还不如一个丫鬟?这太可笑了。” 也不管陆汀兰是怎么想的,慕兰音把白燕弄走,自己就先去玩儿了。等她玩儿回来,到晚上的时候,找人问了白燕到自己房里的行为。从翠雯和金雀不屑的说辞里,她大概明白了,白燕可能就是前世经常看的琼瑶奶奶书里常有的女主角形象——身世堪怜,才学出色,容貌清丽,全都透着一股清新的白莲花气息,动不动就掉眼泪,楚楚可怜。 可惜,这朵白莲花,自己终究得掐掉。还能给她时间膈应自己啊。 “她来了后做什么呢?” “一开始坐着,谁跟她说话都不理,房里有人忙的时候,让人请她帮个忙,她就说她是专门陪姑娘读书的,什么都不干。”翠雯说得一肚子气,“就她也能陪姑娘读书啊?” 慕兰音一笑,这么笨的人,理会她呢。 估计白燕是想了一晚,一定要给慕兰音来个下马威。第二天,慕兰音刚起来,在窗前出神想着事,她就跟幽灵一样飘了过来,“姑娘,你该读书了。” 慕兰音看她一阵子,没吭气,果真去书桌前坐着,她确实有事要做。白燕一转身不见了,等她再来的时候,抱了一堆书,要给慕兰音读。却见慕兰音正在提着笔写信,看到她来,又瞄了眼她抱来的书,咬着笔,“我不读这些书。” 白燕当即义愤填膺,“姑娘,你不能这样不上进!我在京城的时候,大家闺秀都要读书的。我身为姑娘的丫鬟,不能看着姑娘自甘堕落。”心中却又得意,这些书都是她昨晚托人买来的八岁孩子才读的书。就慕兰音这水平,肯定看不懂,肯定觉得难,然后自己用才学秒杀她一会。慕兰音自惭形秽,肯定让她回去慕琅书房了。 慕兰音对她的智商不抱什么希望,淡淡道,“这些小孩子看的书,以后不用拿过来的,我从来不看。” 白燕愕然,一时没反应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翠雯正好端茶过来,得意笑道,“你拿小孩子读的书给我们姑娘?我们姑娘早就不看这些了,姑娘现在读的书,都是直接从大爷书房里拿的。” “……怎么可能?!”白燕有些被打击到了。 慕兰音不理她,她在写给慕老夫人的信。身为慕老夫人的孙女,她既没见过这个祖母,也没和她送过一纸一线。估计在每年给慕家的回礼中,陆汀兰都替她周旋了,她也懒得费心思。这是她和慕老夫人的第一次沟通,她得用点儿心。 端看昨天她要了白燕的行为,周嬷嬷一直没来找自己,可见祖母对白燕也没白燕以为的那样上心,这便好办多了。 慕兰音决定亲自写信,跟祖母说自己要了白燕陪自己读书,再送一个自己做的荷包给祖母。做完这些,便请人找了周嬷嬷,把东西都给她,并加以说明。 周嬷嬷连声,“姑娘要了白燕,是白燕的福气,老夫人不会怪姑娘的,姑娘太见外了。” 慕兰音唇角撇笑意,娇声道,“祖母不怪我,是疼我,我却不能不理会祖母,那也太什么了。” 周嬷嬷叹道,“若姑娘真可怜老夫人,很该进京看望老夫人,这比什么都强。” 慕兰音明眸垂下,“祖母想我?”   ☆、第21章 院乱 粉衣女童撑着下巴侧坐,娇嫩的小脸粉雕玉琢,眸儿水灵,唇如花瓣,窗外一树桃花纷飞,花叶飘落,落在她发间,真真人比花娇。 周嬷嬷看得定住,想着慕兰音虽不是小子、让老夫人当年有些失望,但那失望也不太严重,毕竟慕琅如果不能承爵的话,老夫人也没什么损失。眼下,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老夫人可是最喜欢的。 周嬷嬷笑着说道,“姑娘年纪小,从来没去过天京,不知道咱们家,很有几个陪姑娘玩耍的姐妹们。大爷身体不便,不能回天京尽孝心,姑娘很该替大爷去看看老夫人的。” 慕兰音回头,笑容愉悦又迟疑,“我也很想念祖母啊,但我爹娘都在青城,我离了家,会想爹娘的。”她很好奇,祖母应该从来没想起过自己吧,但这个周嬷嬷,身为祖母的得力助手,怎么会鼓吹自己去天京呢? 自己身上有什么,让周嬷嬷看中了,觉得老夫人一定会喜欢? 慕兰音直接问了出来,周嬷嬷怔愣下,“自然是老夫人疼爱姑娘的原因啊。” 慕兰音抿嘴,叫道,“金雀!” 金雀连忙进来,看着慕兰音的眼色,掏了一个荷包塞给周嬷嬷。周嬷嬷轻轻一捏,里面是几个银锞子。她心中惊喜,想到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直言,“不瞒姑娘,我跟着老夫人久了,最清楚老夫人的喜好。老夫人啊,就喜欢姑娘这样长得漂亮的小姑娘。要能从小儿就带在跟前调教,老夫人更高兴呢。府上的姑娘,都是由老夫人亲自养在身边的。” 慕兰音神色古怪,“祖母为什么会喜欢长得漂亮的小姑娘?”一般老人喜欢长得漂亮的小姑娘她能理解,但喜欢到非要养在自己身边,这就不太正常了吧? 周嬷嬷摇手笑,“老夫人的心思,哪里是老奴能猜得到的,”她看眼慕兰音,劝道,“姑娘从小养在老夫人身边,对姑娘并没有什么不好哇。不说天京远比青城繁华,就是咱们慕府,那也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以姑娘你的机灵可人劲儿,一定会得老夫人的欢心的。老奴说句混话,姑娘在老夫人跟前得了脸,日后老夫人也会为姑娘选个好夫家,这是一辈子的事儿呢。咱们府上的四姑娘,不就是老夫人一手调教出来的吗?现在,可是当朝贵妃呢,谁人不羡慕!” 慕兰音有了反应,“四姑姑?” “正是。”周嬷嬷大谈老夫人当年是如何养着四姑娘,后来四姑娘入了宫,给慕家带来了多大的荣耀。 “行了,我知道了。”慕兰音打断,面上一丝冷笑。她原先不知道老夫人是为了什么,现在却知道了。调教可人的姑娘嘛,嫁出去为慕家攀富贵繁荣嘛。慕老夫人倒是把自己当老鸨呢,心性忒的窄。 周嬷嬷看她面色,欠了欠身,便退下了。慕兰音本想吩咐她,不要把自己说给老夫人听。但又一想,她不可能一辈子不见老夫人。老夫人做得了别人的主,却做不得自己的主。 那位宫里的四姑姑,说是贵妃,倒像是被娘家给卖进宫里的。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她是感激老夫人,还是怨老夫人。 翠雯快步走进来,脸色不郁,慕兰音转头看向她,挑了挑眉。翠雯不等她问,便告状了,“姑娘,你得管管那个白燕!她天天拿着一本书在那里念啊念,吵得人睡不着。白天你不读书的时候,她又拿本书跑到院子里念。好吧,终于把自己折腾病了,又跑到夫人跟前告状,说是我们把她气病的。夫人刚才叫过去金雀姐姐,还说了一顿呢。” 慕兰音问,“金雀呢?” “奴婢在,”听到姑娘唤,金雀赶紧过来,眼睛仍有些微红,显是刚哭过。 慕兰音撇嘴,“哭什么?她是打了你啦,还是让娘罚你啦?那点雕虫小技,都能把你气着。” “奴婢不敢。”金雀低着头。 翠雯快嘴道,“姑娘,我们又不像你心性那么好,她也算计不到姑娘你头上。可是我们都被欺负了,姑娘你也不替我们做主?” 慕兰音微微笑,做主?有这个必要吗?自己身边的丫鬟,真的就没用成这样?娘刚开始把几个丫鬟给自己的时候,可从来没指定谁是一等丫鬟,谁是二等丫鬟。现在名分定下,都是自己给定的。自己难道是凭着她们谁长的漂亮给她名目吗?当然不是的,同样的机会,谁能在自己跟前得眼,谁就是大丫鬟。 金雀胜在稳重,心思细腻,翠雯是嘴巴厉害,能说会道。这么两个人,白燕那么点儿手段,都能被拿捏住?看白燕在自己跟前的时候,不是挺乖的嘛。慕兰音是主子,只要白燕没犯到她头上来,她一点都不想管丫鬟之间的争斗。 翠雯和金雀是自己的大丫鬟,来找自己告状,未尝没有借着自己在丫鬟中立威的意思。而白燕,凭着她娘的心软,再加上白莲花的演技,恐怕这两天把自己院子搅得风生水起呢。但说起来,白燕并没有什么太坏的心眼,不过是矫情点儿,不至于大恶。 慕兰音掂了掂旁边的茶盏,“水都凉了。” 翠雯没反应过来,金雀脸却刷地白了,切声,“姑娘!”慕兰音在这里坐了半天,她们却只记得在外面跟白燕磨,竟忘了给姑娘上热茶。 慕兰音跳下椅子,挥挥手,“这个月,咱们院子的所有人月俸减半。再有不听话的,直接打发出去吧。你们把这些话传下去,我不是我娘,说到做到,谁来求情都没用。” 看小姑娘背着手就那么走出去了,翠雯和金雀互看下,有些看不透。慕兰音那无所谓的态度,就像是说“哎呀我要出去晃一圈”一样随便,但她偏偏又说的是这样的内容。有几分真? 说起来,这院子里的丫鬟,虽然从小陪着慕兰音长大,但慕兰音向来随意,也不喜欢使唤人。好多下人,都被惯得有些骄纵。正是白燕的到来,激化了这种隐藏的危机。 金雀和翠雯无法确定慕兰音的意思几成真几成假,只能先把话给整个院子传下去,判断什么的,大家自己管好自己吧。 在这里住了几日,周嬷嬷和天京的人,很快离开。对院中下人的警告,慕兰音确实从未放在心上,她继续从空间里找书来背,日日给爹娘请安后,偶尔去找姬司言玩,看他射箭练武什么的。慕兰音的日子过得很舒心,直到一日,金雀惨白着脸来回她,“姑娘……” “嗯?”慕兰音翻了一页书。 金雀犹豫下,小声,“我发现咱们院子里一个叫青梅的姑娘,似是怀了胎。”她心中本也迟疑,不知这样的事情是该跟慕兰音说,还是直接跟陆汀兰说,她想借这件事试一下慕兰音的态度。 慕兰音抬头,“你怎么发现的?” “和人聊天,听到青梅三个月没来葵水了。我便猜……姑娘平时也看医书,应该知道的。”金雀红着脸,有些难以启齿。 慕兰音低了头,“哦”一声。金雀垂手而立,等着她的发落,想着姑娘毕竟年纪小,可能根本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日头微移,听到慕兰音说,“请大夫来诊脉,确定了问出孩子父亲是谁,不管她说不说,都给十两银子,打发出去。日后她嫁人还是怎的,都和我无关。我这样的年纪,身边不能留这样的丫鬟。还有,让大夫给院子里每个人都检查一遍身子,有问题的都打发出去,同样十两银子。不管求不求饶,肯不肯,都不用来回我,我不想知道原因是什么。” 金雀脸上的赧红,一点点褪去,神色有些不忍,“青梅跟了姑娘好多年,姑娘不能从轻发落吗?” “已经从轻了。”慕兰音抬头,看着她,“你去不去?” “……奴婢这便去。”金雀弯身退下。 整个院子,都得到了慕兰音的发落,一会儿请来大夫,果然又是一阵折腾。金雀和翠雯坐镇,任青梅跪在地上求情,也只把卖身契往她手里一塞,不敢多看。 青梅的喊声突然急促,“姑娘,姑娘饶命!” 众人回头,果看到慕兰音俏生生站在众人后头,一双杏眼似笑非笑。慕兰音笑道,“不用求,我早饶了你的命,只把你赶出去而已。我之前就说过,院子里不规矩的给我皮子紧一些,谁拿我的话当玩笑,我只好让他变玩笑了。好了,我要找司言哥哥去了,哭够了,就赶紧走吧。” 院中诸人没人敢吭气,就连白燕都站在众人中,默默看着女童离开。那个五岁多的小姑娘,竟会如此干脆!   ☆、第22章 病起 因慕兰音的命令,她院中发放出去了两个身体有问题的丫鬟,还有三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厮。其中有一个小厮和管家有些关系,求到老管家身边。老管家寻思着,问了姑娘在哪里,打算去为自己那个不争气的侄子说说话。 老管家和缩头缩脑的小厮站在外院门口,大热天的,出了一脑门汗,却一声不敢吭。 小厮嫌累,便说,“叔,要不要请人进去跟大姑娘说一声您来了吧?您在府上劳累了大半辈子,大姑娘也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您啊。” 老管家瞪一个这个不懂事的后生,吹胡子瞪眼,敲他脑门,“给我面子?我算是慕家哪门亲戚,大姑娘要给我面子?还不都是你胡闹,要不是为了我过世的大哥,我才懒得管你!” 他叹口气,想着自己多年来,都未求过主子什么,今儿个却要为了一个不争气的玩意儿,老脸往外贴。他倒并不担心大姑娘拒绝,毕竟大姑娘也只有五岁多,女孩儿心肠都软一些,不至于为这么点儿事不同意。 慕兰音出来的时候,是和姬司言一起出来的。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骑马装,显然是要和世子一起去骑马。阳关刷下,女童和少年从廊下缓缓走来,看到他们的出现,女童细眸转了转,红唇半扬。 老管家连忙躬身请安,“世子殿下,姑娘。” 慕兰音道,“管家伯伯有事?” 老管家赔笑,赶紧把自己侄子往前头一拉,说了下事情起末,又道,“……我已经骂了他一通,他其实没啥坏心眼,就是被人教坏了。他以后再不管了,大姑娘就原谅他一回吧。”那小厮也是机灵的,看到小世子和大姑娘都在,跪下去救抹眼泪哭饶。 姬司言眸子一眯,正要开口,但袖子被慕兰音一拉,慕兰音对他摇了摇头,转头问管家,“管家伯伯,咱们家平常的家规,就是这样啊?做错了事,再给一次机会?” 管家微怔,面色有些尴尬,“大爷和夫人仁慈,对下人都是惩罚居多,很少像大姑娘这样直接撵人的……”他是说得很委婉了,实际情况是,慕琅和陆汀兰性子太软,又太温和,从来不随便撵人。 慕兰音道,“哦。”她偏头和姬司言说一会儿骑马的事,好像把这桩事给忘了一样。姬司言看他们一眼,也不理会,只配合着慕兰音。 等一会儿过去了,管家年纪渐大,在烈日下,脸都站得有些白了,都没等到慕兰音的下文。因慕兰音和姬司言竟然就站在过风廊上轻声说话,一点儿也不急。小厮本来觉得有叔叔帮忙,大姑娘肯定会饶自己一次。可随着日头越高,他心越没底,心中更多地想起在院子里的时候,慕兰音说的那句“谁拿我的话当玩笑,我只好让他变玩笑了”。他心中忐忑,想着自己是不是求错人了? 慕兰音终于转头,对老管家道,“管家伯伯,我记得娘当初说过,我的院子的规矩和人,都按着我的喜好来?” “是。” 慕兰音点头,“好吧,那管家伯伯以后给我院子加一条规矩吧,谁在我那里犯了错,不用来跟我求情,也不用跟我说有苦衷,我也不罚人,也不跟你生气。我院子小,留不住大佛,谁面子大,直接走好了。我爹和我娘那里我不管,只我这里,得如此。” 姬司言看她一眼,“我院子也如此行事吧。” “……是,是!”老管家白着脸,终于知道自己求错对象了。大姑娘是和世子殿下一样的脾气,和大爷夫人完全不同,他妄想大姑娘心软,简直是大错。回头见侄子还想哭嚎,他一巴掌打向这不争气的,连忙把这丢人现眼的给拖走。 慕兰音又叫住他,抱歉笑,“大太阳的,管家伯伯去小厨房喝杯酸梅粥吧,我才让人晾下的。另,今天的事儿是我的主意,管家伯伯不用替我周旋。” 老管家见她没有因为自己侄子的事怨到自己身上,自己还得了她赏的酸梅粥,连连感激。他本就是守本分的,慕兰音已经表现的很委婉了,他不能再不识趣了。至于自己那个侄子……哎,只能看看近期有哪家收小厮吧。 看他们走了,姬司言没好气道,“这种人,直接打完扔出去,你还好声好气地跟他们说话,浪费时间。” 慕兰音微囧,看吧,慕家人还觉得她心狠呢,她哪里比得上世子殿下的飞扬霸道啊。她只眼珠转,拉着对方的手摇了摇,歪着头,“我要是世子,我就把他们打完扔出去,反正没人敢找我不对。可谁让我命不好,不是世子呢。” 姬司言垂头,瞅她半天,笑着伸手勾了勾她的鼻子,“淘气。” 等事情传回院子的时候,金雀和翠雯听了,坐在外间,默默垂头叠着姑娘的新衣,没有吭气。外头留下的丫鬟和小厮个个发出嘶声,不可置信大姑娘竟真的如此,不怕大爷和夫人教训? 可直到一会儿老管家来宣了慕兰音给自己院子里定的新规矩,又送来了两个新的丫鬟和小厮,都没有听到大爷和夫人对姑娘有什么不满。 金雀欢欢喜喜送走老管家后,又吩咐了遍屋子里的人规矩,回头看到翠雯咬唇出神,叹气。翠雯轻声,“姑娘心未免太凉薄,照顾了她好几年的人,她说不要就不要了。夫人竟也不管吗?” 金雀默默看着院中来去人影,翠白艳红交接,天地无边。她缓缓道,“以后好生照顾姑娘吧。” 而在陆汀兰和慕琅那边,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己女儿院子里发生的事。慕琅在一边读书,陆汀兰坐在一旁打扇,出了会儿神,侧头跟他说,“阿音脾气跟我们差的越来越远了。” 慕琅答,“你觉得好不好?” 陆汀兰叹气,“我也不知道,本希望她温柔雅致,可我也觉得真的温柔雅致了,未免有些委屈,就像你我一样。而她如今这样,我心里不太喜欢,想着女孩儿不该这样,可再一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没人敢欺负了她。” 慕琅怔了半天,缓缓道,“所以我们才从小让她和小世子待在一起,总想让她学得世子殿下一二分的气势。这样即使我去了,有阿音在,也没人能欺了你们母女。” 陆汀兰望着他,看他脸色淡淡的,心中便一阵阵发苦,握住他的手轻声,“所以你才从小就不和阿音亲近吗?唯恐她太过看重父女之情?你真是……莫如此想,你身子比起以前,已经好了很多了。” 是了,慕兰音从出生起,就和慕琅陆汀兰夫妇不太亲近。说起来,作为他们夫妻的唯一爱女,慕兰音本该得到极大的宠爱。可惜,外人看来,因为慕琅总在病中,陆汀兰总在照顾他,这对夫妻,并没太多时间花在女儿身上。 所以慕兰音从小起,大部分时间都是表姐和世子陪着玩。甚至表姐不能常住在他们家,她更多的玩伴,只有姬司言。慕兰音虽然日日给父母请安,但除此之外,并没别的了。她只以为是爹常年病中、担心自己而不肯见自己,却不知道,慕琅竟有这样的心思。该是被病魔弄得多么绝望,才有了这种想法。 而陆汀兰,竟然无从劝起。 “不过是熬日子吧。”慕琅垂眼,想到女儿,面上露一丝笑。他自然希望自己能长命百岁,看阿音定亲嫁人生子。但如果实在活不到那个时候,让阿音独立一些,也挺好的。 陆汀兰侧了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泪。她陪了他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的身体如何。可是啊,这么多年,竟也只让他说出“熬日子”吗?如果可以,她真想用自己的健康去换他的。 慕兰音自然不知道那些,她再去见爹娘的时候,那两人一切如常,因此她也只推测,只要自己的事情没错得太大,爹娘都是不管的。心中尚想着,有这样绝对支持自己的父母,该多幸福啊。一般的大家闺秀,恐怕都没她这么自在。 自慕兰音在院里立威,院中下人谨慎许多,再没出什么乱子,连白燕都闷头不响的,不敢再对她摆出一副“我最高贵”到底嘴脸。后有一日,薛娘子从家中来,未去膳房,先到了慕兰音院子里,通报后进来,对慕兰音就一阵道谢,满脸是笑。 原来,是薛娘子的相公看了慕兰音给的书,竟如痴如迷,种的花和菜也好了很多。他不仅开始给家里挣钱,心情也好了很多。这让薛娘子对这个小姑娘一阵高看,更决定在给慕琅准备药膳之余,也得顾好这个小姑娘。 慕兰音接受道谢,没有谦虚。   ☆、第23章 定亲 慕兰音只跟薛娘子提了提,“我爹身体不好,府上吃食他向来恹恹的,只有您的饭菜他能稍微动一二。我想请婶婶你长留我们家,有什么条件,您尽管提。” 薛娘子微愕,看着那半大的孩子一样的小姑娘,“你……大姑娘竟可以做主吗?”别家万没有儿女管父母的事情的。 慕兰音点头,似笑非笑。她的心意,爹娘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反对的;就算二般情况他们反对了,她也有办法让他们回转心意。唯一的问题,是薛娘子性子傲慢,对富贵人家又多偏见,慕兰音原本担心她不肯留。但她送了他们夫妻好些书,薛娘子又亲自来道谢,慕兰音想,这唯一的问题,恐怕也不是问题了。 果然,薛娘子一口答应下来,说回去就辞了其他几家的请帖,到慕家来常住。慕兰音面上欣喜,派人去请管家来,商量薛娘子留在府上的用度等。待一切妥当,薛娘子告辞离去时,她又想起一事,“婶婶的相公,当真是喜爱种田,还是更喜爱读书呢?” 薛娘子眸色半落,“不瞒姑娘,我相公原是书香人家的公子哥,后来是跟了我才……” 慕兰音保持着乖巧的笑容,澄澈的目光不带一丝探究,心中已了然八成是书上常有的私奔之类的隐私,面上却做懵懂不知,建议道,“我给叔叔提个去处好不好?我爹是五鹿书院山长,叔叔既然对读书有一二见识,不妨去找我爹爹,请他在书院为叔叔安排些事。我想叔叔也会很愿意,他毕竟不那么喜爱当乡下人。” 这话说来,算是解了薛娘子的好大难题。她知道自家身份,一般书香人家,都看不起他们这样。再者,相公的本事她也知道,说是好读书,其实不过个书呆子罢了。但即使是书呆子,若有一院山长引荐,教教小孩子读书,总是可以做的。 薛娘子连连感谢,慕兰音又请金雀带她去找陆汀兰,说这是自己的主意。等人都走了,慕兰音才舒了心。之前那送书,算是她给的人情。而如今,这人情却要慕琅给。成了后,薛娘子照顾爹爹的膳食,自当更为上心。 后来两日,从翠雯口中,慕兰音得知慕琅已经为那个书呆子在书院找了份教书的活,薛娘子和相公在他们家对门租了个屋子,住了下来。慕兰音只是听一听便过,这些后来的事,都和她无关了。 只是每天,金雀从小厨房中,都能拿到薛娘子专为她做的药膳。慕兰音微笑,自当领情。 夏天的余热很快过去,天又慢慢凉了下来。在日子一天天过去的时候,慕兰音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很大改变。盖因为他家人口少,争端也少。倒是祖母家的争端多,但那和他们离得太远了。 这段时间,白燕也在院子里闹出过一两次事,都被慕兰音轻松压了下来。看着慕兰音每天读的书目,白燕的自信心一点点遭打击,最后已经被打击得无话可说。她始知道,书香人家教出来的小孩子,和自己那种在乡下私塾里念过两本书的水平比,就是云泥之别。白燕慢慢沉默下来,后来更是连读书磨墨的时候也懒了。慕兰音冷眼看着,也随她去了。反正她本就不喜欢使唤人,一堆丫鬟在自己跟前晃,只晃得自己脑仁疼。 整个下半年,都再没有新鲜事。年尾的时候,慕兰音和娘一起剪纸窗,气氛和乐时,玉兰从外面进来,拍去衣上的雪花,学着男人样冲陆汀兰拱手,“恭喜恭喜!” “什么喜?”陆汀兰眉眼含笑,神情温雅。因慕琅近日身体好了很多,她自然也一阵轻松,尚能和女儿坐在一起聊天。 慕兰音眼尖地看到门帘后还有一个人的影子,她辨认了一会儿,心尖轻颤,有些预料到是什么了,抿一抿唇。 玉兰本要答,余光看到慕兰音的小动作,起了玩笑之心,“我看大姑娘似乎猜到了?不妨说出来。” 慕兰音本来心神有些复杂,但因是新年,并不好让诸人随着自己而扫兴,便只偏了偏头,调皮问,“猜对了如何,猜错了又如何?没有彩头,我可不猜。” 她人小语气稚嫩,却偏偏有一份大人的样子,让玉兰等人直笑,干脆拍掌,“姑娘猜对了,我向夫人告罪,专门去伺候姑娘一天如何?姑娘猜错了……那就来伺候我们夫人一天。”她可不敢说让姑娘来伺候自己。 慕兰音想了想,在陆汀兰也感兴趣的凝视中,缓声答,“我瞅着玉兰姐姐身后帘子外,有一个人影,恍惚看着像是表姐身边的嬷嬷。玉兰姐姐进来后直接说‘恭喜’,那便是二舅家有了喜事。年关将近,二舅家又能有什么喜事呢?二舅经商,就算得了什么大财,也不用跟我们分享。二表哥身上倒是有一们喜事,可他又不可能在年关的时候娶妻,所以也不对。于是我猜,这喜事,大概在表姐身上吧。表姐身上能称得上喜事的,大概只有定亲了吧?许嬷嬷,能跟我们说说表姐许了谁家吗?” 众人一时沉默,盯着慕兰音。门帘外的嬷嬷得到暗示,掀帘子进来,就先夸慕兰音聪明。陆汀兰转眼,伸手在她后脑勺上一拍,嗔道,“小孩子家家,也不知道躁,这也能浑说?” 慕兰音陪着笑,往陆汀兰怀里一躲。后许嬷嬷说起,果真与她所猜无二。众人欢喜,纷纷问是许了谁家。慕兰音只缩在陆汀兰怀里,看着烛花爆了一下。喧哗热闹中,她看到外头高悬的灯笼里的烛光晃了下,微风中,烛光中的人影也随之晃动。 她想起和陆静共同长大的那些年,想到陆静的许多小儿女心事。想到若是世子知道表姐许了人家,可会有一丝陆静期待的反应? 姬司言没有多余的表示,年后他回来的时候,听说了陆静许人的事。慕兰音正好走过他窗下,看到他一边指挥着下人收拾他带回来分给众人的年礼,一边就对陆静的事做出了处理,“给陆静的贺礼,比着慕家来吧,并不用很显眼。” 慕兰音站在寒风中,看到堂上那俊俏的白衣少年,风吹过,他衣上的墨竹仿若在风中摇晃。莫名的,便想起那晚初听到表姐许人时的心境。慕兰音没有再走进去了,她沉默着。 本以为看到姬司言如此的不在意,她该为表姐伤心。但事实上,并没有。慕兰音只是突然想到,表姐都许人了,姬司言年龄只比表姐大两岁,也该到他了。 他也要定亲么…… 慕兰音心中有些涩然,又有些委屈。庭草埋在冬雪下,等待出头。一瞬间,觉得四周有些沉珂,她立在风中,有些冷。 慕兰音突然觉得,她想象不到姬司言有一日娶妻的模样。她和他的情分,原比他和陆静还要好很多。有一日他走了,自己对他而言,也只是如今日的表姐一般,随口就给吩咐了过去吗? ……好讨厌这种感觉啊。 慕兰音吸吸鼻子,转身离了这里。 这一年,陆静因为要重新学规矩,很少来找她。纵是见了面,有些话题,都被两人一笔带过。这个时代对男女之别没那样厉害,慕兰音并不是不可以找姬司言玩。但随着世子长大,明王府的事务大多压于他身上,他能陪慕兰音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初时,慕兰音总想着以前表姐和世子一左一右陪自己的年月。后来,她开始习惯独自的读书生涯,沉浸于此,也慢慢忘了那些。世上本没人谁,是偏为她而活的。 期间唯一的娱乐性,算是天京每隔一个月送来的信,慕老夫人每次都要慕琅带女儿去天京。慕老夫人说得直接,慕琅一走了之,她也不好管,但既有了孙女,为什么都不能让自己见一面? 慕兰音心中笑,“见了就要留我住段日子,住段日子就会变成住几年,等再住了几年,为了孝道,我就真走不了了。祖母这算盘,打得好,孝心简直是说服一切的必用剂啊。” 慕琅和陆汀兰以“幼儿年少”为由,一遍遍拒绝。但慕老夫人不以为杵,依然派人来,依然送信,更多了给慕兰音的各式礼物。慕兰音瞅着吧,慕琅和陆汀兰怕是扛不住了。 她坐在窗前,读着祖母的新信,放下手中笔。慕兰音习惯了凡事靠自己,在一次次收到祖母对自己的挂心后,她知道,天京这一趟,自己必须得走一遭。至于能不能被留下,就得看祖母的能力,和她的本事了。 “金雀,换衣,咱们去见周嬷嬷吧。”七岁少女从屏风后走出,清丽的眉目含着一抹笑,婉约可爱。   ☆、第24章 陪同 祖母家,她必须得会一会了。 慕兰音去见爹娘,正碰上慕琅写信回绝祖母的时候,她便把自己的意思转告给爹,看慕琅怔了片刻。慕兰音跳到慕琅怀里,搂着他脖颈撒娇,“爹啊,我也天天在家里呆得烦,想去天京玩玩儿呢。周嬷嬷把天京说得那么好,我好生向往的。” 慕琅沉声,“胡闹,小孩子家家不知道跟你娘学女红,就知道天天混玩。祖母家,是为了让你玩儿的吗?” 慕兰音道,“我都七岁了!表姐这个时候,已经跟二舅舅去过好多地方了。只有我天天呆在这里,好没意思。”她又撒娇好几遍,慕琅都不松口,她只好退出了书房。出去时,回头看到慕琅微苦的神情,慕兰音心中明白,以爹爹这个脾气,在祖母的孝道面前估计撑不了几回合。 她现在已经知道,慕琅并不是如今的慕老夫人亲生的。他是慕老夫人的前任所生,但他生母去世的早,慕琅可以说是由现在的慕老夫人养大的。恐是因为他记事时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便和慕老夫人始终亲近不起来。 慕家三子中,只有老二是出自慕老夫人的肚皮。但慕老夫人并没有短视到极点,对慕琅从小也算有求必应,甚至为了讨好慕老将军,对慕琅照应得很多。甚至慕琅长大后,慕老夫人也始终没有为自己的儿子而谋害过慕琅。在慕兰音看来,慕老夫人就是把慕琅当成虽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是自己养大的儿子,她不指望老二能承爵。按族制,承爵的本就应该是慕琅。所以她对慕琅的子嗣一直很关心,也一直很积极地想和慕琅讨好关系。 慕兰音不知道是因为爹爹还有什么事瞒着大家,在慕老夫人的讨好中,他虽一直积极回应,可看在慕兰音眼里,一直是有几分勉强的味道。可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却不知道,慕琅也不可能在女儿跟前说往事。陆汀兰则和慕琅是一个鼻孔出气,再加上她对女儿的期待和女儿长成的模样本就让她几分无奈,所以她更不会在慕兰音跟前说什么,刺激女儿长得离自己的期望越来越远。 慕兰音只是还不喜欢祖母,因她太了解爹的温软性格了。若不是祖母曾经做了什么事让他失望到底,以他的性格,是不会避到现在这个样子。 可就算如此,那又如何呢? 只要慕琅一日姓慕,慕兰音一日冠着“慕”姓,慕老夫人的话,就永远有约束力。慕兰音找慕琅,说自己同意去天京,并不是让慕琅立刻答应。她只是向慕琅表明自己的态度,爹不用担心自己不开心而让两边不开心。 最后一次,四月份的时候,周嬷嬷再来的时候,不光带来了老夫人送的许多礼,还带来了一个不甚好的消息:慕老将军生了病,慕老夫人希望慕琅回去看一看父亲。 听闻父亲生病,慕琅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不知道是因为父亲真的生病了,还是母亲想借机让自己回去。 他答应得很快,但许是想事深了些,竟也病了。慕兰音从他屋中出来时,找了周嬷嬷过来,“我爹病了,我娘得照顾我爹,他们恐怕没法回天京了。我身为爹娘唯一的女儿,自然要替他们分担。且祖父生病,我心中也极为担忧。嬷嬷先将我的意思带回去,等我爹病好了之后,我就启程去天京。” 周嬷嬷低眼,没反对,“是,老奴回去会把大姑娘的意思转达给老夫人的。”因慕琅生着病,她没好笑逐颜开,可在慕兰音转身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唇角凑了笑,“老夫人知道大姑娘的主意,一定很高兴。” 慕兰音明眸回转,眼中波光流连,那意思那深了几分,“怎么着,祖母很高兴?我难道不是为了祖父生病,才去天京探望的吗?” 见自己说漏嘴,周嬷嬷神情一时僵住,正要赶紧补救的时候,见那女童冷哼一声,伸手折了旁侧写进来的一簇白花,在手里揉捏碎了,扔在地上,转身就走了,也没等周嬷嬷再说什么。 金雀带着雪锦等几个小丫鬟,陪周嬷嬷说着话,解周嬷嬷的尴尬。她家姑娘的脾气便是如此,这些年,她们已经习惯了,只好为姑娘善后,防止姑娘得罪了人。好在慕兰音是主子,做什么都轮不到旁人碎嘴。 翠雯快步追上慕兰音,问,“姑娘,他们是在哄骗你去天京吧?看周嬷嬷刚才那样子……要不要告诉大爷和夫人知道啊?”因慕兰音的脾性,她对天京那家也很看不起。 慕兰音笑笑,“不用,我爹知道了,一生气,病反而会加重。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你当做不知道就好了。” “可是!”翠雯不忿,她一直没学会“忍”这个字。 慕兰音斜眼看她,目光冰雪般,又冷又亮,“没有可是,祖母还犯不着咒祖父生病,来让我去天京。祖父应当是真的病了,但或许快好了,或许没有信上说得那么重。总之祖母就是想见我想见得不得了,她连祖父都借用上了,我总得给她个面子。” “万一她要留下姑娘怎么办?”翠雯急道,“大爷和夫人肯定舍不得姑娘。” 慕兰音嗤笑,“你担心得真长远,为了我爹和我娘?哼。” 翠雯脸色登的刷白,她唇角颤抖,偷偷去看慕兰音脸色。但见那个小姑娘手里漫不经心地摇着一簇杏花,似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发落她的意思。翠雯心跳慢慢平缓,跟在慕兰音身后走着,再不敢多嘴。 当年青梅的事情,慕兰音发落得有多不留情面,她一清二楚。她不想成为第二个青梅。 可是慕兰音到底知不知道吗?不知道的话,为什么说出那样的话来?知道的话,又为什么不提呢? 翠雯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敢去试慕兰音,唯恐把这个小姑娘隐藏的坏脾气给试出来了。她只想着等金雀回来了,跟她好好商量商量。 其实慕兰音早就从白燕的告状中,得知翠雯和她表哥有些暧昧。但翠雯没闹出什么难看来,慕兰音就当不知道了。只她压着这件事,白燕以为慕兰音是在等机会发落,便也没再到处乱讲,至少保住了翠雯的名声。这还是白燕不了解慕兰音的脾气,不过正和了慕兰音的性子,她就任由她们往错误的方向揣摩了。 至于祖母打算让自己长留天京么,那也很容易拒绝,不是问题。 等周嬷嬷离去,慕琅又病了些日子下床,慕兰音找了机会,跟爹娘说了自己的计划。慕琅和陆汀兰当然反对,只随着慕兰音长大,他们的话,越来越难拗得过小女儿了。在慕兰音巧舌如簧后,他们勉强同意。 四月的时候,慕兰音开始收拾东西,算着日子,准备北上天京的时日。 有一日,她在院中看书,陡觉得面前阳光被遮住,手挡在眼睛上抬头看去,见到世子正站在自己面前。姬司言背手而立,看了看她手中的书,“你爹对你可担心得不得了,我见你轻松的很。” 慕兰音便得知她知道自己要去天京的消息了,咧唇笑一笑,“他们是瞎担心,没什么的。我算好了的,过段时间,就是端午节了。我打算提前到天京,在祖母家待几日,就说过节想在自家过。这一来一去,等我回来,正好可以跟爹娘过端午节呢。” 姬司言道,“你自己算好就行了。”他并不像那对夫妻一样,他比他们更了解慕兰音,他知道慕兰音不是温柔脆弱型的。慕老夫人恐怕在她手里得不了好,但虽然如此,他也觉得慕兰音有些托大。她毕竟才七岁,毕竟是人家孙女,名声不能不要。 慕兰音让丫鬟给他上茶,随口道,“那今年端午节,我们恐怕要将近两个月见不到面了。我到天京的时候,你在青城。等我回到青城的时候,你又去天京了。” 姬司言说,“不是。” 慕兰音看他。 他对她微笑,每当他笑的时候,那清泠的气质总会温和一二,“慕叔叔担心你,我跟他说好了,我今年陪你一起回天京。等你回青城的时候,我也跟你一起。” “……”慕兰音水光潋滟的眸子眨了眨,唇微张,却不知道说什么。她只抓着他衣袖的手,紧了紧。 姬司言温柔地摸她的头,“我在你们家住了这么多年,今年你跟我回京,可让我尽一次地主之谊。我娘光听说你的大名,还从来没见过你,她可一直想看看让我爹夸赞的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模样。还有你大舅舅他们家,身为陆家的外甥女,你进一次京,难道不该去见见吗?”   ☆、第25章 初来 姬司言的意思是,慕兰音进京,并不仅仅是为了见天京慕家人。她还得去拜访明王府,也得去娘舅陆家拜访。慕兰音更清楚,只要她去明王府拜访,明王府若想让她留下或离开,明王妃可直接命令,并不需要通知慕老夫人。慕老夫人试图用“孝”来控制慕兰音,在明王府的滔天权势前,将一点意义都没有。 若没有明王妃的保护,慕兰音也可以用自己的手段不留在慕家。只是比起明王妃的名正言顺,终究要辛苦点儿。姬司言为她想到这样,让她如何不感念?他终究还是向着自己的啊。 “多谢司言哥哥。”她嫣然笑,也不去矫情,让姬司言也跟着笑了下。 去天京么? 离去那天,慕兰音已经跟爹娘告了别,姬司言也跟她爹娘做了保证。两人要过府门的时候,听到女子清脆的声音,“大姑娘,且等一等。” 慕兰音看去,是娘身边的玉兰,“玉兰姐姐,有事吗?” 玉兰将一个新绣好的荷包挂在她腰间,笑着道,“夫人给你的,刚才光顾着哭,就忘了。” 慕兰音垂眼,看荷包做工精细,绣着一丛兰草,清雅无比。她伸手捏了捏,轻轻的。心中一动,当着众人的面掏出来看看,里头就几枚金叶子。慕兰音愕然,失笑,“娘真是……我还能缺了银两吗?” 玉兰整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浅笑,“总是夫人的念想。”迟疑下,咬唇,“大姑娘,咱们爷刚才说……” “说什么?”慕兰音侧头,爹有什么吩咐,让玉兰眼中出现茫然的神情? 玉兰只好原话搬出来,“老爷说,让姑娘多去明王府和陆家住住。” 慕兰音一时无话,半晌才点头,“我知道了。” 玉兰看她神色平静,心中忐忑,忍不住追问,“老爷的话,姑娘真的听懂了吗?老爷等着我回话呢。”其实她不太听得明白慕琅这是什么意思,他好像一直不想说这话,一直到女儿跟世子退出去了,他才忍不住让玉兰又追了出来。 慕兰音笑,“我听懂了,你回爹的话去吧。”她秀眸微抬,看到姬司言若有所思的目光。两人互看一眼,谁都没说话。 但慕兰音想,姬司言肯定也听懂了吧。慕琅的意思是,让她多去明王府和陆家住,少在慕家待,或者干脆就不要在慕家待。慕琅身为慕家理所应当的接班人,却说出这样的话来,让慕兰音不由猜测,这可能和他当初离开天京有关。 慕家是有什么不干净的肮脏事,慕琅希望女儿离那远远的吗?但他又深受道德礼制的捆绑,实在不好说出来。 坐上马车,慕兰音小手拨着盘中玉白的荔枝,面上浮现好玩的笑,天京慕家,有什么,让她爹忌讳? 这一路,就走了将近半个月,坐了马车后坐船,坐两天船又要换马车。若不是慕兰音从小身体也不错,可能根本就吃不消。但即便她从小就注意锻炼身体,一星期后,小脸还是瘦了一圈。 慕兰音心中感慨,果然是把前世的魔鬼训练给忘得太久了,不行,她可不能让自己的前世学到的东西全都浪费。前世那些方式训练出来的她的身手,虽然比不上这一世像姬司言这样的武功高手,可近身战斗能力,却也是不简单的。她得找个时间,把那些拉出来重新开始学学。自己今年都七岁了,也该到了训练的时间。 在看风景累后,慕兰音就和姬司言下棋,两人经常能一整天对着棋盘而不离开。慕兰音其实是有几分傲气的,她穿越嘛,棋艺是慕琅亲自指导的,她又有空间里那些指导棋艺的书,她的水平会差吗?慕兰音虽很少跟人下棋,可她大概知道自己的能力应该很厉害。可是遇到姬司言这个对手,让她有几分沮丧。 世子殿下真是博学多才啊,琴棋诗画书酒剑,甚至战术战略,他全都学。可能有的不是最好的,但至少棋艺绝对不差。知道姬司言经常习惯研究兵书的时候,慕兰音已经有了准备,下棋如打仗,姬司言会用兵,胸襟自然不是常人能比,棋艺也自然不低。但他经常让她尝试什么叫输,还是略可恨啊。 慕兰音一手推开棋盘,瞪着他,“我不下了,你都不知道让我!” 姬司言撑下巴笑,“你需要我让?”这话就有几分挑衅了。 慕兰音恨恨道,“你等着,我总会比你厉害。” 姬司言耸肩,“说的好像只有你在成长一样。” 慕兰音无奈,又颇觉得好笑。她喜欢跟姬司言玩儿,不就因为姬司言是唯一一个平等看她的吗?难道她稀罕什么让女人的说法?不,她不需要。 这一路玩玩闹闹的,再下了船,到了码头,算是真正踏上天京了。 慕家来接的人伸长脖子,好容易看到了慕家的船只,又是下人们搬着货物往岸上运。过了好久,才见到一个七岁左右的粉衣小姑娘,和一十三四岁的少年,相携从船舱中下来。那粉衣小姑娘的容貌,当真如周嬷嬷所说,不用细看,只那股眉眼间的灵秀气韵,便不会错认。而旁边那少年,贵气逼人,俊朗潇洒,同样引人夺目。 慕家人看到要等的人,连忙陪着笑往前迎,却不想同路的,另有一行人往上迎接。双方撞到一起,发生摩擦,慕家的破口大骂,“你们是什么身份,也敢惹我们,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对方最前头的中年男子鄙夷看一眼,沉声,“真是好笑,天子城里,还有跟我们明王府摆架子的。” 慕兰音和姬司言过来,正好听到了他们的争吵,也看到了慕家人煞白的脸。慕兰音忍不住侧目,这慕家人,还真是……不由让她想起自己出生后经过的周嬷嬷和许嬷嬷,还以为就只嚣张在青城呢,天子脚下,都敢这么胡来。 没有贵人护着,慕家迟早得完蛋……爹爹躲去青城,是明智的! 明王府的人看到小世子,连忙上前行礼,“世子殿下,您终于来了,王妃都问了好几遍,天天赶人往这里等呢……” 姬司言拉着慕兰音,“这是慕姑娘。” 明王府的人看向那笑盈盈的小姑娘,微愕,慕家……他们知道世子要带一位慕姑娘回来,可现在才知道,这个慕姑娘,似乎和对面那群人…… 对面那群人跑过来行礼了,谄笑着,“姑娘总算来了,老爷子和老夫人都念了好久,天天在厅上等着呢,日盼夜盼,可把姑娘盼来了。好多年了,大家都没见过老夫人这么高兴过……” 姬司言不耐道,“阿音是不是先跟我去见见我娘?” 慕家人如同鸭子被卡住了脖颈,憋得脸胀红。世子殿下的娘,那就是当今明王妃。就明王府的地位,明王妃是可以直接跟皇后娘娘称“我”的人,这地位比慕家高了很多。虽然慕兰音进京,应该先拜访慕家。可如果是明王府,他们也只得让道。慕家人一同看向慕兰音,心中还是希望慕兰音先回慕家的。他们受老夫人的吩咐等了这么久,要是等不来人,上头该发怒啊。 慕兰音为难道,“抱歉,论礼该先见祖母,只祖母跟我毕竟是一家人,即使我没有先去,祖母也不会怪我。但明王府不一样,王妃娘年既然开了口,我总得去谢恩。”她欠身行礼,又道一声“抱歉”。 众人心中虽仍有些不高兴,但对慕兰音的说辞无从怪起,更是惊叹这小姑娘不仅生得有灵气,说话做事都很有条理,不愧是书本网陶冶出来的姑娘。于是,连连说着“不敢当”,给姬司言和慕兰音让路。 背人的时候,慕兰音调皮一笑。哼,让祖母天天找人跑青城给自己爹娘脸色看。她今天就借明王府的势,打打他们的脸!她偏偏要在明王府多住几天,然后去慕家露个脸刷存在感,就赶紧去陆家住两天。虽然她姓慕,可无论是明王府还是陆家,她都觉得远比慕家来的亲切。 坐着一顶青花小轿,摇摇晃晃的,往明王府而去。听着外头金雀和翠雯的介绍声,她也时不时掀帘子看两眼。比起这些,她更好奇明王妃是什么样的人。亲生儿子远在青城多年,只有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长子呆在身边,每年一家人相聚机会实在是少。这位明王妃,这么多年都能熬过来,想也是不简单的。 “姑娘,到了。” 明王府前,世子下马,后面,小轿停下,两个容颜清丽的少女扶出一位小姑娘,粉衣墨发,真是好看。 她站定,看明王府这开门阵势半天,笑言,“好大气派。”   ☆、第26章 王妃 慕兰音口中的“气派”,并不是随意说的。在姬司言走过来领她一起的时候,朱红大门伴着幽幽声响缓开,下人们纷纷低头行礼,另有一妇人在花团锦簇中从府中走出。 妇人三十多的年龄,着月色长衣,外罩碧螺轻纱,行走而来,步履优雅又带着几分急促,趁着她那不俗的气质,和隐隐与姬司言五分相似的容貌,让慕兰音一下子就猜出她是谁。 妇人走来,不及看旁人,先拉过姬司言打量,眼圈微红,连道,“你可回来了!路上累不累,有没有遇上什么?前几天就说到了,可现在才能见着人,你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姬司言笑着安慰她,说自己无事,不过是路途太远。 等妇人情绪平稳后,姬司言侧头,把慕兰音拉了过来,“娘,这就是阿音,慕兰音。” 慕兰音一直垂着眼,用余光打量着明王妃。明王妃看着雍容华贵,发丝一根不乱,连感动都做得这么优雅。她随着姬司言目光看过来时,那眼底的几分研究意味,也藏得很好,不让人讨厌。 这是一个以王妃身份为自己一生追求的女人,她受礼、懂分寸,自然也喜欢自己这种性格的人。 慕兰音一步步挪上前,欠身行礼,笑容矜持,“兰音给王妃请安。” 明王妃说,“慕姑娘?抬头我看看。” 明王妃打量着这个被儿子拉过来的小姑娘,确实如她听说的那样,长得很讨喜,一身书香气也让人喜欢,更妙的是,才七岁大的小丫头,见到自己并不怯场,让她抬头,那双妙盈盈的明眸,让明王妃都生出几分欢喜。 她拉过慕兰音,问,“司言说你都七岁了?你平时在家里做什么,读什么书?司言有没有欺负你?你跟我说,我替你打他。” 姬司言无奈,“娘!” 慕兰音低眼笑,“不用,司言哥哥对我很好的。”背着王妃,她冲姬司言眨眼睛:我哪里敢说你不好啊,王妃得跟我拼命呢。姬司言白她一眼,指指她耳际。 慕兰音眼眸一转,不动声色地伸手到耳下,发现一边耳坠不知什么时候掉落了,她连将另外一边的也卸下。她知道姬司言在提醒自己,明王妃肯定不高兴她穿戴有一丝错。于是在明王妃看过来时,慕兰音又是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姑娘了。 众人这才一同进府,慕兰音心知明王妃虽对自己不错,但更喜欢的必然是她儿子,毕竟他们都大半年没见了。就硬是落后了几步,摆明遵守规矩的架势,笑道,“司言哥哥有一车罗话跟王妃讲呢,我才不打扰。” 明王妃实在喜欢她,褪了手中玉镯给她戴上,“好孩子,那你先去歇息,晚上吃饭时我再叫人喊你。”慕兰音自是一口答应。 慕兰音在丫鬟簇拥下,冲明王妃一笑,便走了。见她自始至终没看儿子一眼,让明王妃露出笑来:小姑娘很知道人的想法啊。但明王妃一回头,看到儿子在盯着小姑娘的背影看,心里登时一咯噔,“司言,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姬司言没多说话,他知道他娘的喜好,按道理来,明王妃并不喜欢慕兰音这样性格的。慕兰音灵俏,机灵,可明王妃喜欢的,其实是真正的温柔娴淑型小姑娘。慕兰音可以在一两天内伪装自己,让明王妃喜欢。但她没必要这样,姬司言当然也不需要揭穿她。 姬司言看看迎过来的人,“大哥呢?他不知道我今天回来?” 明王妃笑容僵了僵,低下眼淡声,“知道,怎么不知道?可不就是知道,才出去打猎的?天天在外面惹是生非,越来越大了,也不知道收敛些。” 姬司言默然片刻后,笑道,“他本来就是那性格,是不是你又念他不高兴了?” 明王妃气道,“我念他是为了我高兴了?明知道我们王府情况特殊,还三天两头……” “好了,”姬司言淡淡打断,“他总是我大哥,也算委屈了。” 他说话间,那种散发出的凛然,让明王妃也不禁一怯,一时没说下去。反应过来时,少年已经丢开她走了。气得明王妃骂,“这个小兔崽子,一回来就气我,真是、真是……姬司言你走错了,王府翻修了一遍,你院子不在那个方向!”虽然这个儿子脾气如此,她还得为他操碎了心。 慕兰音一下午,都呆在别院中,没有出去。王妃派来的两个丫鬟,也被她礼貌相待。幸好对方也识趣,没有在她跟前晃。慕兰音懒懒翻着书页,心中默背着书。翠雯弓着腰从外面回来,凑过来想跟她八卦,一看到姑娘又在读书,跺脚,“姑娘,你心真宽!一下午王妃都对你不闻不问,你都不紧张吗?” 慕兰音笑,“不闻不问才好呢,她对我又闻又问,就该我惊恐了。”她又不是明王妃的女儿,明王妃要是对她热络了,那意思可就让她害怕了。 翠雯道,“反正我没有姑娘你这么大的涵养。” “说吧,”慕兰音不抬头,目光仍落在手中书上,用手轻轻弹去飘在其间的花瓣,“你听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想跟我说?” 翠雯在她耳边低声,“我跟那两个王妃送来的丫鬟聊天,听说啊,王府里,还住着一位姑娘呢,跟姑娘你一样,都不是‘姬’姓。” 慕兰音一时怔住,头猛地抬头,直直看向院中碧落纷花。松柏,楼台,清池,残荷,一一映在她清澈的眸心中。她的视线一时空茫,好久才“嗯”一声。 翠雯继续扁着嘴替她不高兴,“王妃这是什么意思啊?这些年,老爷一直不限您和世子交往,不就是为了……” “翠雯,闭嘴!”慕兰音突地斥责,这样直接的话,让丫鬟呆住,茫然地看着自家姑娘。 慕兰音盯着她,一字一句,“我和世子只是总角之交,并没有多余的心思,你听清楚了吗?” 慕兰音平时总是云淡风轻、嬉笑怒骂的脾气,突然这样严肃地警告,让众人皆惊。金雀连忙过来拉拉有些被唬住的翠雯,跟慕兰音赔笑,“姑娘莫怪她,她胡说呢。” “是不是大家都这样说?”慕兰音问。 翠雯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只是我猜的!我以为……”碰上姑娘冷淡的眼神,她垂下头,不敢说下去。 慕兰音看她神色不似作伪,再探向金雀,金雀也轻轻摇了摇头。知道金雀素来稳重,慕兰音才放下心,移开了目光。她倚在窗边,盯着外面出神。 金雀和翠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也不敢打扰,正要悄悄退下时,又听得慕兰音问,“翠雯,你说的那姑娘,是谁?” 翠雯回答,“听说是王妃的远方表亲,当朝辅国公的嫡亲孙女,在府上也没住多久,就前两天的事。” “是吧,”慕兰音轻声,更似自言自语,“那一定温柔清雅,娴静怜人吧?甚至,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出色?” 翠雯惊道,“姑娘你怎么知道?你已经见过了?” 慕兰音摇头笑笑,重新低头看书,心思,却已经飞远了。她怎么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呢?王妃喜欢什么样的小姑娘,慕兰音一眼就能看出来。而且那位,还是辅国公的孙女。 司言哥哥……慕兰音闭了眼,她是有些难过的。 等到了晚间用膳时,慕兰音终于见了那位姑娘,比她大三四岁,又比姬司言小两三岁,亭亭玉立,容颜美如明珠。她穿一身雪纺纱衣,柔柔欠身跟姬司言行礼的样子,言行举止,都完美无比。 她叫林挽衣,名字也很好听。 “阿音,你来了?”姬司言转头招呼她。 林姓少女盈盈美目看向缓缓走来的小姑娘,半新不旧的粉衣,空灵的气质,出色的容貌,更是……她看到姬司言问慕兰音怎么来得这样晚。 林挽衣目光闪了闪,对慕兰音微笑,“慕家妹妹,我一见你就觉得喜欢,你长得真好。” 慕兰音夸她,“林姐姐更好,我是从乡下来的野丫头,不敢跟林姐姐比。”她目中真诚,对林挽衣笑得一点也不虚伪。 林挽衣抿唇,垂下眼,对这个小姑娘的心放下了一小半。 明王妃乐意见她们两个小姑娘亲热,便也笑着看,直到姬司言瞪她一眼,明王妃才咳嗽一声,让人给两个小姑娘安排位子入座。慕兰音不动声色看着,想知道明王妃到底是什么意思。 排好的座位,正好是明王妃、姬司言、林挽衣、慕兰音,慕兰音居于最靠边的位子。慕兰音脸沉了沉,妙目转了转。 恰在此时,外面通报,“大公子回来了。”   ☆、第27章 对手 这个时代,男女之防并不厉害,男女同桌用餐,很正常。 慕兰音压下了心头那丝隐约的不满,随着通报声看去,见那丰神俊朗的年轻公子从屏风后走出。这个年轻公子和姬司言容貌几分相似,但只一眼,就能看出他二人的区别。姬司言是锋芒毕露的宝剑,这个年轻公子,眉眼之间并没有弟弟那份凌厉,多些优雅和无谓,漫不经心的转眼间,又带着独属于他的促狭。他看到一屋子的人,笑了笑,“哟,这么多漂亮妹妹啊。” 他是明王府的大公子姬司瑄,是府上一个妾室所生。当年王妃怜这个孩子,便在他出生后,从他生母那里把他抱养了过来。这些年,姬司瑄一直养在王妃名下,但无论是和弟弟,还是王妃,他都谈不上亲近。因姬司瑄从小就知道,明王府日后是属于弟弟的,弟弟才是名正言顺的世子。他只是妾生的,即便长在王妃身边,明王府日后,也轮不到他。更因为皇帝对他们王府的忌讳,他此一生,都不会有什么建树。 那他还克制什么啊?玩吧,胡闹吧,反正他就一纨绔子弟嘛。 姬司瑄这话说得有些轻佻,林挽衣美丽的脸蛋有些白,手扶着桌案起身,克制着向他行礼,面上却还带着温雅的笑。 慕兰音心中叹:这姑娘的忍耐性不错啊,听了这么轻佻的话,仍忍了下来。 而姬司瑄那话,对慕兰音更是没啥伤害力了。她一点都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别人的话,凭什么要自己伤心去啊?她也跟林挽衣一起站起来,去行礼。 明王妃边让两个小姑娘起身,边责怪姬司瑄,“司言今天回来,你还如往常一般出去找你的狐朋狗友混玩也就罢了,现今还取笑两个小姑娘家!” 姬司瑄眼睛冷了几分,笑道,“我哪里敢取笑?林姑娘是辅国公的孙女,我可不敢寻林姑娘麻烦。而这位、这位……”他目光落在慕兰音身上,一时恍惚。他也算是玩遍天京了,倒不记得有这么个小姑娘。这小姑娘长得漂亮,灵气十足,见过一面,他不该忘记的啊。 慕兰音笑着解围,“我姓慕,本是听说祖父病重,所以进京探望的。正好司言哥哥也要进京,我爹娘就把我托付给司言哥哥一程。”她笑得漂亮极了,“大公子不敢找林姐姐麻烦,其实可以随便找我的麻烦的,反正我一个乡下野丫头,见识薄,什么都无所谓的。” 姬司瑄面上的笑僵了僵:她这样一说,自己再调笑她,就未免有些没度量了。 明王妃脸上的笑也有些不自在:姬司瑄刚来,当然不知道之前的事。之前排位那事,一看到慕兰音居于末位,明王妃心里就有些咯噔了。看慕兰音当时没说什么,她以为小姑娘没看出来,可如今跟姬司瑄这番话,怎么听着都是在讽刺先前的事呢? 林挽衣侧目看着七岁小姑娘:好是伶牙俐齿!挤兑人的话都说得这么漂亮。 姬司言则是抚着下巴笑,座上他算是唯一一个轻松的人了:慕兰音本就是这个脾气,不在乎是不在乎,在乎的东西你敢犯她,她能忍,那才怪了。 姬司瑄深深看慕兰音两眼,终于想起,“姓慕……这个年纪,你该不是镇国老将军的孙女吧?”他目中轻笑一过,那个慕家吗?呵。今天还在外头听说码头闹事的一幕呢,原来就是她。 慕兰音笑得天真无辜,“是呀。” “好了,大家吃饭吧。”明王妃打断这个话题,唯恐再生出什么事来。 饭桌上再添一人,位置就又要变动了,明王妃这时候真是后悔,她应该弄一大桌子混吃好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人一桌面。讲究是讲究了,位置怎么排? 慕兰音看出来明王妃的为难,心里的不满去了些。看来明王妃应该不是故意,或许她习惯宴请宾客,一般宾客都处于她的下处,随便她如何安排了。可现在一屋子这些人,人少,规矩不能大,但又不能小,就让明王妃为难了。再加上她之前那挤兑,明王妃心里应该不太高兴。 好吧,她来补救一下吧。 慕兰音对姬司言笑道,“司言哥哥,天天吃这些,多无聊啊。你想不想吃火锅呢?” 姬司言配合她,“火锅?确实好久没吃了。”他看了看外面天气……六月天啊,阿音你真想得出来! 姬司瑄眼中厌恶,“一大锅子吃,都是别人的口水,多脏啊。” 明王妃笑着看慕兰音,语气温柔,“慕姑娘想吃火锅?” 慕兰音做不好意思状,红着脸低头,“我听说北方火锅很有名的,我在家中就没机会吃。是不是太麻烦了?那就算了吧。” 明王妃怎么可能让她就这样“算了”?连忙笑得更温和了,安抚她,“慕姑娘好容易来天京一趟,又在我们家做客,可不能让别人笑话明王府连火锅都吃不起。你们觉得呢?”她压根不提这个天气吃火锅也太热了。 姬司言说好;林挽衣看看众人的反应,微笑着也答好久没吃了甚是想念,心中决定回房一定要多喝些酸梅汤降暑;姬司瑄倒是说不好,不过众人都无视了他的意见。 于是这顿饭,才马马虎虎进行了下去。 出去回院子的时候,慕兰音听到王妃的大丫鬟在教训那些小丫头,说明天的饭菜要摆在一起,不要再分开了。慕兰音抬头瞅着夜空,唇角抿笑。总体上,明王府还是很和谐的,她住的还算舒服。 就是这三人行,实在有些别扭。 作为客人,姬司言说带她到天京四处逛逛。明王妃立刻把林挽衣送过来,说,“林丫头也才回京,不熟悉这里,司言你带林丫头也一起逛逛去。” 慕兰音好奇问林挽衣,“你不是辅国公的孙女吗?难道你从小不长在天京?” 林挽衣避过她的目光,低声,“我爹和我娘私奔,后来我爹娘去世,爷爷才把我找回来的。” 慕兰音连忙说“抱歉”,林挽衣笑着摇头。 慕兰音其实不太高兴她要玩,姬司言陪着,还得再带一个林挽衣。林姑娘那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走路小碎步,笑不露齿,走两步就气喘吁吁,闹得慕兰音也玩不好。可她又不好责怪对方,因为林挽衣并不让人讨厌。她是那种——怎么说呢,事事都想所有人满意的少女。 慕兰音不喜欢林挽衣,可这是她们两个的性格处事不同,林挽衣也没有白莲花地去惹她。再加上王妃很喜欢这个林姑娘,慕兰音也尽量和对方好好相处。她观察姬司言对林挽衣的态度,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好是潇洒。 慕兰音大概明白明王妃是想要林挽衣做自己的儿媳妇,可她儿子那孔雀毛病——他眼里恐怕只有他自己吧,他能看到林姑娘那羞涩的少女笑么? 他粗神经的连表姐的多年心事都从来没看出来过!甚至还在表姐定亲的时候,送大礼去膈应表姐。 林挽衣想打动姬司言的铁石心肠,恐怕不容易呢。不过……或许她并不需要打动。姬司言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但同样,他也没什么特别不喜欢的。他性格潇洒,至少在鲜衣怒马的少年时期,都不会有什么让他觉得很重要。 慕兰音抿唇笑,姬司言拍她脑勺,“又鬼笑什么?”将一把赢来的小玩意塞到她怀里。 慕兰音瞪他,赶紧把那些东西丢给旁人丫鬟拿着,“司言哥哥,你老拍我的头,我都长不高了!”她跳着去打姬司言,姬司言抓过她的手,不让她动。 林挽衣在后面看他们两个打闹,明澈的目光闪了闪,做着温雅的模样,没有凑上去。旁边丫鬟别嘴,“那个慕姑娘也真是……在王妃面前装的那么乖,让王妃很喜欢她,一到世子跟前,就这么、这么,疯。” 林挽衣道,“没关系,王妃更喜欢我,她和世子只是兄妹关系而已。” 丫鬟道,“那也不一定,王妃虽然更喜欢姑娘你,可也没有不喜欢慕姑娘。慕姑娘这个人,要是她愿意,很容易让王妃生好感的。姑娘,你可一定不能输她啊。” 日光下,看那小丫头被姬司言一把截住,林挽衣也有些羡慕。慕兰音和世子殿下那样亲近!若自己想嫁入明王府,慕兰音会成为自己的阻力吗?她在世子殿下心里的分量,有多重呢? “林挽衣,你怎么在这里?!”身后一个骄傲到蛮不讲理的女声响起。 林挽衣心头一麻,暗道不好,果然她听到那声音接着兴奋道,“司言……司言哥哥!司言哥哥你也回来了!”少女跑过来。   ☆、第28章 街斗 慕兰音听到声音,回头看,林挽衣纤弱的身子被后面一跑来的少女一撞,往旁边歪了歪,跌倒在地,被慌乱的丫鬟扶住。林挽衣本来漂亮的脸蛋变得有些苍白,扶着丫鬟站起来的动作很是艰难。这番行动,让她弱柳扶风的身形更添柔弱。 那朝他们跑来的少女,金扣束袖,火红华衣,整个人如同石榴花开,灿烂而热烈。这是挺好看一姑娘,但搁在明艳动人的林挽衣和灵动秀逸的慕兰音身边,就不够看了。 少女几下就跑到他们跟前,看到姬司言的欢喜还没降呢,见姬司言拉着一个小姑娘的手,那小姑娘的目光还肆无忌惮地看着自己,就很不高兴了,“你是谁,凭什么和司言哥哥站在一起?见到本郡主,你竟不知道要请安?” 姬司言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不客气道,“华云,你在自家疯就罢了,在我跟前摆什么架子?阿音怎么知道你是郡主要给你行礼,你脑门上刻着‘郡主’两个大字了?” 慕兰音站在姬司言身边,蹙了蹙细眉,目光落在不远处被丫鬟扶着很艰难的林挽衣身上。虽然她不太喜欢林挽衣,但这是她二人的性格不同;她更不喜欢这个咋咋呼呼的“华云郡主”,刚出场就弄伤了林挽衣,林挽衣可有得罪她? 慕兰音推开姬司言的手,也不理那什么郡主,跑到林挽衣身边关怀道,“你还好吧,没被刚才那阵狂风被吹坏吧?” 林挽衣小脸本疼得发白,但听到她脆如金铃的声音,仍忍不住被逗笑,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脚崴了下。” 华云郡主被姬司言那不客气的两句话给说得两眼通红,又听得慕兰音那挤兑,一下子就火了。司言哥哥身份比自己高、自己不敢惹也就算了,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说什么呢?她高声,“你说什么狂风?你敢骂本郡主?” 慕兰音无辜道,“谁骂你啦,我骂的是那阵伤了林姐姐的邪风。不过郡主要对号入座,我也不反对啦。” “你!”从小都被供着长大的小郡主,根本想不到这世上有人会不买自己的账。司言哥哥刚才为她求情,自己就大容大量地不追究她不行礼的罪了。可她偏偏这么不识抬举,还敢指桑骂槐地骂自己! 其实本来华云郡主也不至于这样生气,只她今日和众官家小姐玩耍,不通文墨又被人看不起了,所以慕兰音的挤兑,才戳了她的痛处,让她恼上加恼。 华云郡主快步走上前,娇声骂道,“你敢这么说我,我撕了你的嘴!”她走到慕兰音身边,借着身高优势,就要给慕兰音一巴掌。从小打惯下人的人,慕兰音在她眼里,和那些下人没什么区别。 姬司言的眼眸神色暗沉,但看到慕兰音灵活一挨身躲了过去,反抓住对方的手,他微讶地扬了扬眉,没再走过去了。女孩子之间的这些事,他向来懒得理。阿音又没事,他看戏就好了。反正有自己在,华云也不能把阿音如何。 林挽衣急道,“华云郡主,你怎么能对慕姑娘动手?慕姑娘是世子殿下的朋友,如今更是在明王府做客呢。” 华云郡主手被一个比自己要小的小姑娘钳住,对方似使了什么巧力,让她挣扎不得。她狠狠瞪着这小姑娘,对方只看着她,乌黑分明的杏眼中明明是笑的,却透着一股阴阴冷意。华云一时呆住,这么多年,她得父母宠爱,连皇帝伯伯都对她很好,她还没被人用这样眼神看过! 有林挽衣的解释,华云更是愕然,林挽衣竟说这个小姑娘在明王府做客?嫉妒让少女两眼刺红,“你一个野丫头,怎么配在明王府做客?” 慕兰音笑言,“我不配啊……那你能让司言哥哥邀请你去明王府做客吗?不能吧?” 林挽衣侧目:慕姑娘真是寸土必争,她知不知道对方可是华云郡主,天京里敢惹这个刁蛮小郡主的人,还真不多呢。 华云眼中现出狰狞阴气,她又要动手打对方,可手还被对方抓着动不了。从小就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华云郡主脑子都要被怒火填充了,盯着慕兰音,恨不能把她撕碎。 林挽衣左右看看,抿抿唇,没再说话。华云郡主眼里现在只有慕兰音,挺好的。若是她现在不跟慕兰音斗了,那就得对自己了——谁招惹世子殿下,这个刁蛮小郡主就针对谁,林挽衣可不想惹她。 华云郡主扭头对身后侍卫尖声叫,“你们傻站着做什么?她欺负我,辱骂我,给我把她抓起来关到大牢里去!”她身后的众侍卫本见小郡主被欺负,就有些站不住了,好容易听到郡主的命令,齐声应“是”,刷刷刷抽剑,就向慕兰音的方向围去。 百姓们见这边这样大的动作,向四面如流水般散去的同时,仍好奇看着。在天京,是随便走路上,都可能围观到一个活着的“贵胄”,天京百姓对这满街的贵人都习惯了。如今看到侍卫们抽剑,也不惊奇,只抱着一颗八卦心,想看看又是出了什么事。 姬司言脸上放松的表情骤然收起,冷然喝道,“谁敢动手?!”他几步走向慕兰音,将慕兰音护在自己身后,直面四周侍卫。慕兰音也松了手,力道陡松,华云郡主在挣扎中往后跌了好几步,被自己的侍卫扶住。 华云郡主红着眼叫道,“司言哥哥,你怎么能护着她?” 姬司言冷眼看她,“让你的人把剑收起来。” “不!凭什么?我连教训一个看不惯的丫头都不行了?司言哥哥你以前从不说我的。”华云郡主红着眼圈咬牙。 姬司言翻白眼,这种脑子有问题的人,他看了就烦,当然不想理她,更不会去代替她的家人教导她礼数了。长成什么样,跟他什么关系?可她竟以为自己不说她,是向着她?天真。他姬司言什么时候在天京的名声这么好了? 姬司言说道,“你不让人收剑是吧?那你就是在针对明王府了。” 华云脸白,“我没有!”连皇帝伯伯都不去针对明王府,她怎么敢? 姬司言道,“阿音是我的客人,你针对她,就是针对我,继而就是跟明王府作对,你想好后果了?” 华云看他半天,只能转头让身后人收剑。但她忿忿不平,看到慕兰音身边的丫鬟拿着一堆玩意,好多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之类的,想到这都是慕兰音买的东西,她两步奔过去,直接上手,那些丫鬟不敢伤了她,手中的东西全都摔了下去。华云这才解气,回头挑衅地瞪向慕兰音。 林挽衣在一边张了张嘴,这都是她买的东西啊!华云郡主就给全扔了。但她看看华云郡主的脸色,别了头。算了,这种刁蛮的人,她才进京,根基不稳,不能让爷爷烦心。林挽衣垂着眼,咬着粉红的水唇:终有一日,她要华云郡主再不敢在自己面前这样放肆! 慕兰音则是好笑地看着华云郡主,天啊,司言哥哥的桃花债好多!偏偏他根本没意识到。这华云郡主也真够幼稚的,外面的东西本就图个趣味,扔了就扔了呗,反正又不是她的东西,就是打了林挽衣的脸。她侧头看了看林挽衣低垂的眉眼,看不清表情。唔,林姑娘好能忍。 姬司言见慕兰音没受伤,也不再跟华云郡主扯了。至于那些被扔掉的胭脂水粉,那是林挽衣的东西。林挽衣是辅国公的孙女,她要是闹起来,华云郡主也吃不了好。可林挽衣都不介意了,他干嘛替林挽衣出头啊? 姬司言问慕兰音,“你还有想玩的吗?” 慕兰音瞅着华云郡主,刚进京就给自己找了个货真价实的仇人啊,这速度真快。不过她很害怕吗?这种刁蛮的丫头,被宠坏了,一点心计都没有,能有什么作为?她无趣道,“被狗咬的没心情了,咱们回去吧。”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走了,林挽衣看看他们,再看看被气红脸的华云郡主,也转身,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华云见姬司言都没跟她说一声,就牵着那个讨厌的小姑娘走了,眼更红。 华云郡主用愤恨到扭曲的目光直直盯着那娇俏玲珑的小身影,对方越是言笑晏晏毫不受影响,她心中就越怒。“给我去查那个缠着司言哥哥的丫头到底是谁!我要她付出代价!” 围观的百姓散去,纷纷摇头:那个小姑娘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跟天京里有名的刁蛮恶郡主作对,简直是不要命了嘛。就算有人护着,难道她就没有落单的时候?明王世子还会因为一个野丫头跟华云郡主翻脸?   ☆、第29章 登门 清晨刚过,慕老夫人听着儿媳陈氏和韩氏汇报着昨日的事务,慢慢呷着手中浓茶,神色淡淡的。一道半卷的竹帘隔开内外,四处婆子和丫鬟各司其职,远近不一,只竖着耳朵,随时听里头主子有什么吩咐。 慕老夫人突问,“三姑娘进京几日了?”她口中的三姑娘,正是慕兰音。七岁的慕兰音,在慕家众姑娘间,排名恰恰第三。此语一出,两个儿媳的目光都闪了闪。 陈氏低头算了算,答,“已经四日了。” 韩氏撇嘴,“这三姑娘怎么回事?到天京数日了,只知道在外人家里混玩,却撇开自家人不理。人都说大嫂是响当当的才女,但这教女儿,却有些差了。” 平时,慕老夫人懒得理会韩氏,觉得韩氏小家子气、不着调,可这次,她倒很认同韩氏。身为慕家人,进京第一天就把祖母这里给撇开,跑去住到明王府去了。虽说明王府权势大他们不敢惹,可慕兰音这作为,确是让自家人寒心。 慕老夫人心中叹气:慕琅这房,真是生生折自己的寿。他没娶妻前还是好的,很听自己的话。后来为了娶妻一事,宁要自己伤心,也非要陆汀兰过门。过门也罢,似乎她会害他媳妇似的,小两口成亲后就南下青城了,偏偏老爷子还同意了,害她都不能反对。之后,多年无子。好不容易有个女儿出生吧,这个女儿如今冷眼看着……慕老夫人心情复杂:该不会又是能折腾的吧? 慕老夫人深深觉得慕琅如今跟她这样不亲近,都是陆汀兰过门给闹的。她自然很不喜欢陆汀兰!若不是周嬷嬷从青城回来说慕兰音生得实在是好,她也不想看那陆汀兰的女儿到自己跟前膈应自己。 慕老夫人垂眼,“过午后让人去明王府门前送个信,问咱们家的三姑娘还记得自己家门往哪里开不。” 陈氏知道慕老夫人不高兴,心上乐开了花,面上只恭敬应是。韩氏无话,慕琅家的闺女来不来,对她的影响都不大。最多,她也只好奇这个小姑娘生的如何罢了。 陈氏转身就要去吩咐,外面有婆子在门廊口通报,“老夫人、两位夫人,三姑娘的轿子到府门了!” 陈氏一愣:怎么刚说着,她就来了? 慕老夫人反应快,扶着拐杖起身,“快,让人开大门,请三姑娘直接到这里来!”想了想又跟后头婆子说,“几个姑娘哥儿在不在?若在的话,让一起过来,见见新姐妹。” 陈氏应,“几个姑娘都在,就杭哥儿出去找什么朋友喝酒了。” “喝酒?你也不管他!”慕老夫人不满,陈氏委屈退后。老夫人目光看向韩氏,韩氏连道,“老夫人放心,慕栢这会儿正跟着老爷读书呢,他可没有喝酒的时间,我这就让人喊他过来。” 陈氏脸僵,知道她是挤兑自己。 再说慕兰音坐在轿中,一颠一颠下,百无聊赖地卷起纱帘往外看。慕家大门除了迎接身份极高的人,平时不开,这和多数贵人府上都是一样的。慕兰音从侧门入,过好几道院门,看数不清的游廊湖亭,迢迢复道,佳木茏葱。天京慕家,不比她自己家的江南秀色,也不比明王府的天家气度,多得是精雕细琢,由这一道道回廊,就看得出当初建府时,必花了些功夫。 北方和南方的院子结构不同,虽在明王府住过了几日,但慕兰音并没有完全熟悉这种风格,这时候,她就透过帘子,打量着院中布置,并在心中默记着。 金雀和翠雯快步走在轿子一边,一目不错,只小声跟慕兰音说着四下情况,让人观得青城慕家的管教极严。轿子另一边引路的,则是慕兰音熟悉的周嬷嬷。周嬷嬷见慕兰音掀帘子观望,心中不免得意慕家的园中景致,“姑娘可见老奴没有哄你吧?咱们天京慕家,园林错落,在整个天京都是极好的。” 慕兰音一笑,没答话。 周嬷嬷又说,“不是老奴说,明王府毕竟是外家,姑娘住得肯定没自家舒坦。姑娘年纪小,想住回来,那边应该也不多拦的。姑娘却耽误了这么几日,让老夫人都有些不高兴呢。” 慕兰音笑了一声,漫不经心道,“我脸皮薄呗。” 听出慕兰音这话很敷衍,周嬷嬷微怔,却也没再开口了。殊不知,慕兰音本就是算准时间来的。再来得晚些,慕家就要很不高兴了。来得早了,有慕琅话在前,她自己也不乐意。她今天来,还是因为林挽衣脚受了伤、由辅国公接回家去住了,慕兰音才想起来慕家一趟。 在这里住几天?她可不愿意——她还没去陆家拜访呢。 很快就到了老夫人住的院子,慕兰音下了轿,跟周嬷嬷往正屋走去。她身后,金雀和翠雯两个大丫鬟恭敬老实地跟着她,还有二等丫鬟雪锦、青萍等人在后面指挥着众人搬礼物来。 慕老夫人等得不耐烦,好容易听到说“三姑娘到院子里了”,连忙起身,和众人出去见。阳光射下,暖风吹拂中,众人都见得周嬷嬷身后的那小姑娘。年少而多娇,眉骨实在是漂亮,眼波流转间,有花开的秀气和风霜的凌厉,两种风格相结合,竟完全不突兀。 慕兰音也见到了慕老夫人,还有她身后的几个小姑娘,有的大自己一两岁,有的小自己一两岁,看去一个个都花团锦簇似的,漂亮可人。慕兰音寻思,这些都该是慕家的姑娘们了。 她上前,先欢欢喜喜叫了一声“祖母”,声音清脆而响亮,完全不怯场,让慕老夫人一下子很开心,把她搂在怀里就笑。一会儿问她父母可好,一会儿问她一路上习不习惯,还问她喜不喜欢天京。周嬷嬷垂着手立在一旁笑,松了口气:她就知道,慕老夫人一定喜欢慕兰音的长相,桃李争妍,烂漫如三月天。再加上慕姑娘性情好,只要她不故意,谁能厌恶了她去呢? 慕老夫人搂着慕兰音往屋里去,慕兰音目光转了转,眉眼间似有为难。 “三丫头有事?”慕老夫人问。 慕兰音说道,“听说祖父病了,我替爹娘回家尽孝,一路都挂念祖父的身体。今日大家都在,却不见祖父。祖母,祖父还好吧?” 慕老夫人一时目中光芒微闪,握紧她的小手,心中对小姑娘又喜欢几分:也唯有她,尚记得到慕家,先拜访慕老将军。旁家小姑娘都为了讨她欢喜,从不提老将军生病,似怕沾了晦气似的。 慕老夫人便转身,亲自带慕兰音去见慕老将军,安慰她,“你祖父没事,就是年纪大了,常有的毛病,这两天好了很多。他见到你来,一高兴,病会好得更快!” 慕兰音笑,“我也希望祖父健康长寿。” “好孩子。”慕老夫人摸摸她的头。 而留在原地的众人看慕老夫人带慕兰音离去,面上都各有异色。还是陈氏回头对女儿慕兰飞说,“你妹妹去见你祖父了,你也该跟去看看。” 慕兰飞点头,又回头招呼几个弟弟妹妹,带着他们一起却追祖母她们。 韩氏见他们都走远了,眸子眯一眯,瞅着自己女儿和儿子跟在慕兰飞身后木傻傻的样子,暗恨地跟陈氏讲,“还是二嫂会教姑娘,瞧瞧大姑娘多乖巧,我家那几个,真是气死我了。” 陈氏敛笑,“弟妹别夸那丫头了,我看着,最乖巧的,可是新来的三姑娘了。” 韩氏默然:是呀,小姑娘一来,长得喜庆,又伶牙俐齿,老夫人可是很喜欢。她若打算长住天京……自己房里的这几个孩子,不得更被衬成木头人了啊。 被众人议论的慕兰音正独自给祖父请安,老人家缠绵病榻,见到她时,虽消瘦,精神却极好。她心中不禁一酸,想到自己在青城病重的爹爹,都未必有这好精神。慕老将军让她坐下,欣慰地看着她,“三丫头都这么大了,还能独自进京看我,祖父真是高兴。” 慕兰音对这个祖父很敬重,“是司言哥哥带我一起进京的,我其实也不敢。祖父,你要快些养身子,快些好起来,我们一家子都挂念您呢。” 慕老将军微笑,迟疑了一下,问她,“你爹身体如何了,还像以前一样时常生病吗?” “爹他……还是老样子。”慕兰音低声。 慕老将军目中微黯,拍拍她的手,好一阵子没说话。慕兰音始觉得,阖府上下,恐怕只有慕老将军是关心她爹爹的。慕老夫人也关心,但她关心的只是慕琅所代表的嫡长子身份,却不是慕琅这个人;二房和三房,未必希望慕琅多如意。   ☆、第30章 分说 慕老将军又问,“三丫头此来,是要在天京常住了吧?也好,你爹娘在青城那样远的地方,你尚能在天京为你爹娘在我们跟前尽孝。” 慕兰音仓促抬头,神情并不见慌,只一双亮澄的黑眸望进老人家的眼睛里,她慢吞吞道,“常言道,父母在,不远行。况且我爹身体不好,我更要在爹娘身边尽孝。祖父和祖母我自然也极为关心,但二老身边已有许多孩子可表孝心,并不多我一个;我爹娘跟前,却只我一人。祖父,抱歉,阿音不能长留天京。” 慕老将军慈和的面容微冷,眉目间厉色凝起,“你爹他本已不孝至极,携你娘居住青城,不理会父母的感受。你如今,竟也要学他?!” 慕兰音似没察觉他的不悦一般,辩驳道,“我爹是因为身体不适,才去青城养身子的,并不是不敬父母。在我家,我爹娘日日都向天京方向磕头的,就是感念祖父和祖母。祖父呀,我爹从小就教育我以后要孝敬你们,阿音不敢对长辈有一丝不敬。只我挂念自己的父母,又有什么错呢?” 慕老将军看着她,“你的意思,是决计不留在天京了?” 慕兰音站起,走到他床边,正当跪下,轻声,“孝难两全,请祖父见谅。” 慕老将军半晌未答话,只深深看着她。女童跪在他床边,一室药香,也未曾有丝毫紧张。慕兰音真没觉得有什么好紧张的,一则,她不愿意,这些人能把她绑在这里?她又不是真的很在乎什么流言蜚语之类的。二则,就算慕家真跟她翻脸,要把她强留在天京,陆家也不会视若无睹的,她还没去拜访陆家呢。三则,以慕老将军刚才问起慕琅的口气,慕兰音不信这位老人家是多固执的人——太顽固的老人,当初就不会同意她爹离开,更不用论现在了。 按说慕琅身为嫡长子,是爵位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可他携妻去青城,慕老将军居然会同意,这本身就不合理。既然已经不合理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慕兰音相信,慕老将军不会亲自打破自己之前的做法的。 果真,她只跪了片刻,就听得老人一声感慨的笑,“好了,三丫头,起来吧。” 木老爷抬眼,看到慕老将军沧桑寥落的一双眼,他望着她笑,“你和你爹娘很不一样,你很好。” “祖父?”慕兰音疑声。 慕老将军重新拉她坐下,揉揉她的头,安抚笑,“放心,祖父不是不讲理的人,不会强留你在天京。你回青城去,也好、很好。只是你祖母比较固执,她年纪大了,想法有些左,你莫惹她生气,跟她好好说,她总会同意的。” 慕兰音应是,心里更多了疑心。怎么自己回青城,就很好了?这慕家到底有什么啊,她爹和祖父,都觉得离这里远远的比较好?或者他们是觉得慕家日益张狂,她远离是非地比较好? 带着自己的满腔不解,慕兰音告别了祖父,又去见了祖母。被祖母领到正堂,见了几个姐妹。她一直想着祖父的话,有些恹恹的,便没有细看那些姑娘们。反正她铁了心不留在这里,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很不用跟她们交心。 晚上她跟祖母试着说了想快些回家过端午的意思,被老夫人生气地按在怀里责怪,“你爹娘多年不在家里过节,你好不容易来一趟,竟只为了看我们一眼?我不许你走,正经在自家好好玩,留到端午再说。” 慕兰音一笑,不答好也不答不好,侧了侧头,看到一边两个婶子各异的神情。二房陈氏笑得勉强,面色不太好;三房韩氏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几个姑娘,并没有陈氏那般明显的反应。 晚上,祖母为她安排厢房去睡,几个姐妹又淡淡跟她说了两句话,人才慢慢散了。慕兰音坐在窗下,手中拿簪子拨着一盒新送来的东珠玩。金雀出去送贵客人出门,翠雯跟雪锦她们在整理那些收到的回礼和长辈给的小物,屋中一时安静,少有人声。 过会儿,薛娘子端着一碗黄芪苏麻粥进来,送到她手边,“姑娘快喝些吧,慕家的膳食不像咱们家那样清淡,姑娘该排排毒才是。”当时出门的时候,慕琅仍不放心她,就让薛娘子陪着她一同进京。虽慕兰音拒绝,但这方面慕琅却很坚决。 所以,就是为了爹的身体,慕兰音也得快点了结这一切,赶紧回去! 慕兰音接过粥,慢慢喝着,突问薛娘子,“爹让你跟来,是不是说慕家的膳食有问题啊?有毒?!”她被自己说得一惊,坐直身子。 薛娘子一怔,然后失笑,“姑娘想哪里去了?若是有毒,这上上下下几百人口,还能活得好好的?老爷让我陪姑娘来,大概就是担心姑娘不习惯南北的生活差异罢了。” 慕兰音一想也是,便笑一笑。怎么会有毒呢,她可能想多了。慕家内院都是一起吃住的,就算想单害慕琅,那也太困难了,还很容易误伤他人。再说,她也听了下人讲,慕琅在天京的时候,慕老夫人可是每月都请宫里的御医给他调理身体的。就算慕家想害人,御医总不可能跟着一起做坏事吧? 她大概是这些天看医书看得头晕,想岔了。 金雀回屋,向姑娘请安。小姑娘推开粥,抱着膝盖蜷缩在梨木榻上,问她,“她们都高兴我呆在这里不?” 金雀道,“几个小姑娘看不出来什么,就是寻常的那些嫉妒,想必姑娘也不放在眼里。我出院子的时候,陈夫人笑着跟我说有什么缺的都去找她,她刚给大姑娘做了几件新衣,大姑娘还没上身,正好送给姑娘了;韩夫人看着也不高兴姑娘住在这里,酸了吧唧地说了两句,再没别的了。” 慕兰音手抚摸腕上的碧玉镯子,跳下来,笑道,“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二婶和三婶怕是担心我分了姐妹们的宠,这没什么。走吧,我亲自去给她们解释一番。几个姐妹,我连脸都没仔细看呢。”当时人乱哄哄的,又是男的女的挤在一堆,一会儿姐姐一会儿弟弟的,她听着都烦。 金雀和翠雯从不过问慕兰音的决定,慕兰音小些的时候,她们也许还想着拿捏这个小主子。但随着慕兰音长大,她们已看出这个小主子是很有主意的一个人,谁都不能替她拿主意。她们这大丫鬟,做得远比一般人家都轻松:因慕兰音对她们的要求,只有“听话”二字。若是连“听话”都做不到,也不配服侍姑娘了。 陈氏忙活了一天,帮着老夫人招待新来的三姑娘,一整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回到自家院子,挥手让众人都散了,由嬷嬷给她捶着腰,苦笑,“这三姑娘了不得,刚来就让老夫人和老将军疼爱。” 嬷嬷道,“夫人别这样说,只怕是三姑娘刚来,老夫人他们觉得新鲜。若论起礼数什么的,三姑娘远不如咱们家的本分呢。” 陈氏笑,想到慕兰音那双清灵漂亮的杏眼,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有灵气了些。老人家更喜欢听话懂事的小姑娘,三姑娘看着,不像是这类型。她正和嬷嬷闲话家常,听外面说三姑娘来了,微微一惊,“不是才见过了,她又来干什么?”这样说着,仍吩咐人迎她进来。 慕兰音是来感谢陈夫人白日里的关照的,在她的说法,陈夫人白天对她简直好得不得了,她说一句话陈夫人都念着啦,她哪里做错了陈夫人都帮忙解围啊,她从陈夫人身上感受到了来自母亲的疼爱,让她感动不已,“……二婶跟我说‘回到家了就好好玩’,若不是当时人多,我真想哭鼻子呢,真想以后天天呆在二婶身边。” 陈氏垂眼笑笑,没错,慕兰音说的那些事,她是做了,可那难道不就是普通的寒暄吗?这三姑娘看着挺机灵一姑娘,专说那个作甚?是怎么从那些行为里看出她很疼爱三姑娘的?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陈氏问她,“三姑娘想以后常住天京?” 慕兰音笑道,“是呀,”却又遗憾一笑,“但是不能,我明日得去拜访舅舅他们家,在那里恐还得住几日。我爹娘都在青城日夜盼着我回去,我不能在天京混玩的。只今天见祖母这样舍不得我,我心里很为难。” 陈氏松口气,笑道,“有孝心是好的,大哥有你这样的女儿,该是福气。三丫头放心,我会在老夫人身边帮你说话的——一番孝心,老夫人会理解的。” 慕兰音笑着欠身,“多谢二婶体谅。” 她又用同样借口去拜了韩氏,韩氏受宠若惊,也连连同意。   ☆、第31章 在慕家,远离天京的慕琅一房暂且不论,至少二房和三房算是平分秋色的。二房慕珉是慕老夫人的唯一亲子,其夫人陈氏出身也不弱,嫁过来对二房相助极多,三房慕瑞虽是庶子,但宫中的娘娘养在慕老夫人名下,实是他的亲妹子,再加上,如今慕家小一辈的孩子,大半出自三房,慕老夫人虽不喜韩氏的蠢拙,但该给的面子仍是给的。 但那只是表面现象,韩氏心知,慕老夫人还是更偏爱二房。往年过节,因他们三房的出身不高,娘娘也为了身份地位思量,少与三房相交。近些年,府里头明显更重二房。 如此,韩氏心有不满已久。眼下,再多个慕兰音入住慕家,韩氏心情是复杂的。慕兰音若是长居于此,是不是说大房也很快会回来?大房回来了,能压二房一头,也替她出口恶气;可再一想,大房若回来了,他们三房出头的机会,不更渺茫了吗? 由是,思来想去,韩氏对慕兰音未免淡淡的,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个三姑娘。 夜里,慕兰音亲来向她表明自己不愿长居天京之心,让韩氏又惊又喜。惊的是想给陈氏添堵的机会没了,喜的是这个三姑娘真懂事,竟会亲来跟自己说明。虽她之前先去了二房,但二房本就在三房前头,慕兰音也没做错。只看慕兰音没有把三房给忘掉这茬,韩氏就对慕兰音多了几分喜欢。且她不愿居于天京,对自己也无甚威胁不是? 韩氏遗憾挽留,“三姑娘真真有孝心,像你这么大的小姑娘,都喜欢玩闹的,你竟能耐得住。只观今日老夫人之言,怕是十分喜欢三姑娘留下。” 慕兰音低头,不言语。 韩氏把她搂入怀,自顾自说完,“不过姑娘既然求到我这里,我自然会为姑娘说情。咱们都是自家人,没有那太多的讲究。你既还要拜访娘舅家,时间这样紧,一味留着,反而尴尬。姑娘放心吧,明日我会为姑娘说话的。” “多谢三婶。”慕兰音情真意切道谢。 韩氏送她出门时,灯火幢幢,黑影匝地,慕兰音小小人儿立在台阶下,欠身向韩氏道别。一转身,却一阵小风吹过,一个男孩儿跑来,因太急,直直撞上了她。慕兰音也算是反应快的,连往旁边闪,这时候她真心想,果然就算不做军人了,前世的训练仍然不能丢! “呀!”韩氏惊叫,一颗心高悬,直看到粉衣小姑娘侧身闪了过去,才松口气。走过去揪住男孩儿耳朵骂道,“你要死了,竟撞着你妹妹!还不给我道歉!” 黑灯瞎火的,男童撞着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妹妹,心中本也一惊,唯恐伤了她。直到她躲开,自己才松了口气,但怀里的一堆书已经掉了下去。小妹妹乌黑清澄的大眼睛和他四目相对,他不禁脸一红,讷讷道歉。 慕兰音抿唇,“哥哥不用在意,我没事的。”她不知这是哪位哥哥,还是金雀机灵,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字,她才又打量了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知道他是韩氏的独子慕栢。 慕兰音蹲下身,捡起书还给他,随便翻了翻,笑着,“哥哥在看这些,是要准备大考吗?” 韩氏诧异看她,没想到慕兰音只翻了两翻,就知道慕栢在看什么。慕兰音解释,“我爹是书院山长,我小时调皮,经常从他书房找书看的。我见我爹爹教的那些学生,看的书都和哥哥看得差不多。” 韩氏这才明了,心底想到什么,不由一笑:亏二房那位算着什么才貌双全呢,至少现在看来,三姑娘这自小熏陶出来的才学,就把那位比的没处比了。她试着说道,“柏哥儿哪有那等本事?他现在还小着呢,不急。只听说五鹿书院每年送无数学子进京赶考,成绩显著者甚多,不知三姑娘……” 慕兰音了然,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她随口笑道,“凑巧我还记着我爹平时要求他的学生读些什么书,赶明儿我有空写来给哥哥。那些笔记什么的,回到青城我管爹爹要到了,也会寄过来的。只我就是浑闹的,哥哥看看也就罢了,可万不能当个正经东西。” 说罢,再和韩氏母子谦逊两句,方转身离去。韩氏母子在灯火亮堂处瞅着那年少小姑娘负手而去的身影,和一般京中闺秀都不太一样,那种洒然和机灵,让人心生喜欢。韩氏垂眼,握紧儿子的手。不管慕栢他日能不能高中,慕兰音今日之恩,他们母子,都得记着。 第二日,慕兰音果跟慕老夫人提起去陆家,慕老夫人本不同意,慕兰音瞅瞅一边二婶和三婶眼观鼻鼻观心的态度,眼珠在大眼中滴溜溜转动,扑到慕老夫人怀里撒娇,“我只去舅舅家住会儿,还要回来的。我进京一趟,都不去见舅舅他们,多那什么呀。祖母,你就答应吧。要不给我身上绑个铃儿,您一摇我就到?” 慕老夫人被她的童言童语逗笑,捏她的小脸,“什么话!” 又是说了半天,慕兰音连说祖父都同意了,陈氏和韩氏看慕老夫人不似之前坚决,便也都上前劝说。后不得已,慕老夫人只好同意,让人给她收拾东西去陆家,并骂她,“你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哪有刚来就走的?在陆家玩玩就回来,祖母等你过端午呢。” 慕兰音说,“我住住就好的。”却也没答应留在天京过端午。她这时候觉得慕老夫人真难缠,仗着长辈身份要自己做这个做那个,自己要拒绝还得七拐八拐的,真是麻烦。她倒是可以强势地拒绝啦,只是那样难免让双方都不愉快,至少在现在,慕兰音没觉得有和慕家撕破脸的必要。 至于等她住去陆家,自是还要回青城过端午的。只这次得给慕家找什么理由,嗯,她得想想。 在慕兰音又准备去陆家的时候,在定北王府,年少骄横的华云小郡主正在练武场,射靶子玩儿。身后有一侍卫向她汇报了查来的资料,让华云放下手中弓箭,甩了甩手,“我还以为是哪尊大佛,不过是慕老将军家里的孙女。哼,慕老将军见了我,不还得向我请安?她慕兰音又算什么,得罪了我,慕家就能护住她?” 明明是娇美如画的脸蛋,那眉眼之间的怨恨愤怒,生生毁了她的赏心悦目。 侍卫提醒,“郡主,明王世子似乎很护着她的。再说,她还是陆家的外孙女。” “陆家不足为虑!”华云郡主对天京的势力心中都有数,只是提到“明王世子”,让她想到当日将那小姑娘护在身后的俊朗少年,眼中恨意更加深重。 华云郡主一把扔下弓箭,背手来回走,过会儿冷笑,“司言哥哥要护着她是吧?那就先不要让司言哥哥知道。我就不信,等她消失后,司言哥哥还能为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找我的麻烦?” 她抬头,看着空中烈日,想到那日慕兰音带给她的羞辱,心头怒火冲天,面上却兀自带着微笑。她的笑容天真而烂漫,却透着古怪的恶意,让人一看之下,心中就不由打颤。因地位而几乎无所不能,当发现对方只是个黄毛小丫头时,她更加的无所顾忌。这个世上,只要她爹还是定北王,她还是郡主,别人又能把自己怎么样呢? 少女喃声,“慕兰音吗?敢挑衅我,我要你后悔。等你追悔莫及,已经晚了。” ☆☆☆ 这是一个灿烂的晴天,陆家门开敞,大院视野开阔,几个小公子哥说说笑笑,听到外头青砖地面上奔驰马车突突的轧地声,还有仆人的脚步声,他们侧头,向院门外看去。年纪大一些的也不过十五六岁,俊朗斯文,微微笑道,“来了。” 果真,下人走到院门前,欠身,“两位少爷,慕姑娘到了,另外……” 六岁多的男童跟在哥哥后面往外头走,听到“另外”,好奇扬眉,“另外什么?” 在两位小少爷的目视下,下人咽口唾沫,快速说道,“二公子从青城来,正好碰着慕姑娘,陪慕姑娘一起过来了。” 两位小公子对视一眼,心中了然。这位“二公子”,指的是青城陆二爷家里的陆开阳。因二爷陆江的经商行为,气得陆老爷和他分家,这么多年,青城二爷家和天京都不怎么肯走动。唯一的纽带,就是陆开阳了。陆老爷不喜见二儿子,对这个孙子也是爱理不理的,但好歹没有挥着扫帚把陆开阳往门外赶。 小少爷吐吐舌头,笑道,“二哥是沾了慕姐姐的福了。”祖父第一次见慕姐姐,肯定不会发火的。 等他们两个磨蹭着到了府门前,陆家老大陆淮已经和妻子杨氏见过了慕兰音。他们看去,只见那白衣粉衫的女童被娘亲搂在怀里说着亲密话儿,眉眼秀丽如青山绿水,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年纪最小的小公子脱口而出,“咦,慕姐姐长得和仪姐姐很像呢。” 听到说话声,慕兰音偏头看来,陆夫人瞪儿子一眼,拉着慕兰音介绍,“这是你大表哥,大你一轮了,陆开爵;这是你表弟,小你一岁,陆开眉。你们两个快来见见,这就是阿音。” 陆开爵先走上来,长揖而拜,他眉目神色均清雅无比,这番作揖之形,宽袖长摆,只觉他面如冠玉,仪容极佳,冲慕兰音友好一笑,便是一派儒雅之气,“妹妹好。” 比起他的斯文,那小慕兰音一岁的小表弟则英气跳脱,跑过来就跟慕兰音勾肩搭背,笑嘻嘻,“慕姐姐,我叫开眉。” 慕兰音心中叹,大舅舅家的两位公子,都是各有各的风采。她好奇问陆开阳,“你方才说我和谁长得像?可是三舅舅家的陆仪表妹?” 一直在旁边站着的陆开阳回头,盯着慕兰音秀气的小脸半天,笑道,“是了,这样一看,确实和仪丫头有几分相像。常年看你看多了,竟没觉得,倒要三弟提醒。” 杨氏看他们兄弟几眼,回头看眼丈夫若有所思的神情,笑笑,“你们都错了,阿音长得不是和仪丫头相似,是和你们三舅舅像。差不多的容貌,只是一男相,一女相罢了。” 陆开爵目光微闪,笑了笑未应。陆开眉则跟陆开阳好奇讨论,三舅舅到底长得什么样,他们都没见过呢。慕兰音被杨氏搂着一同进府,心中对那位三舅舅也略有耳闻。 听闻,陆家此一辈,得陆家才学大成的,只有三舅舅陆演。三舅舅是天下闻名的学士,博学多识,正大博雅。但他性格豪放洒脱,不受拘束,竟不肯居于天京,而是在其妻去世后,独身游访天下三国,至今少归。他的女儿陆仪,则留在大舅舅家,从小跟表哥他们一起长大。恐怕就是陆仪,都没怎么见过自己父亲。 慕兰音对三舅舅倒是很好奇的,皱皱眉,觉得他对女儿有些不负责任。不过像他这种游历天下的学士,是天下文人之最,想法恐怕跟她这种凡人不太一样。再说,三舅舅把女儿留在安全的天京,也算是对女儿的保护吧。他独身踏遍山河,也是让人景仰的。 慕兰音听说自己长得像三舅舅,就特别想见一见表妹陆仪的样子。但遗憾的是,陆仪被升平大长公主接去城外泡温泉了,要好久才能回来。看众人不似多说的样子,慕兰音只能在心中想一想:升平大长公主,不就是当朝皇帝的姐妹吗?陆家总说自己已经式微,可能让大长公主接了陆仪去玩,陆家的势力,恐怕比她想得要厉害些。 陆老爷子见到慕兰音,也是十分高兴,“阿音这么大了!想当年,你娘也不过你这么大,转眼间,就嫁人了,还嫁那么远。”老人家看着夕阳下的一家人,沉默片刻,目色紧了紧,叹然,“一个个,都长大了,各有各的好。” 慕兰音看外祖父,他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睿智的眼中有着对过往的追忆。他慈爱地搂她入怀,像当年抱小女儿一样。人生如此,时光如流星飞跃,一眨眼,他已是两鬓斑白的老人。 慕兰音搂着外祖父脖颈,“外祖父,你说什么呀,我听不懂。我娘在家常说外祖父画工绝佳,我想请教来着。” 陆老爷子知道这个灵俏的外孙女转移话题,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到他这个年纪,还在意什么呢?他顺着外孙女的话,故意道,“向我请教?你可知道你外祖父当年的一笔一画,天下都是难求的?” 慕兰音叫道,“哎呀,我是你的外孙女嘛,怎么能和别人一样。外祖父,你要疼我的。”小人儿声音清脆,说话如同珠玉纷落,再加上那生动的眉眼,让人心情一下子就好了很多。 因慕兰音和陆开阳的到来,陆家多了许多生气,就连平时总是板着一张脸的大爷陆淮,都难得的多了许多笑意。慕兰音住在陆家几日,看出大舅舅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对她却是极为疼爱的。外祖父也疼她,她就带着陆开眉表弟,天天变着法子在老人家跟前玩。老人家向来怕寂寞,有两个可爱的孩子陪着,心情也好很多。 慕兰音还发现,大表哥陆开爵是读书人,天天手不释卷,但小表弟陆开眉,却似并不怎么喜欢读书的。她讶然,“开眉,你天天把书藏起来,不怕舅舅打你啊?” 陆开眉摇头晃脑,“我爹才不知道呢,姐姐你不晓得,大哥和二哥这两年都要参加秋试,我爹他们紧张都来不及呢,没时间理我。” 一边陪他们玩耍、仍不忘拨算盘算账的陆开阳一口气被呛着,迎着慕兰音古怪的神情,连忙道,“表妹你别当真,我就是去凑数的,重点还是大哥。我这水平,天天都跟我爹去算账了,哪有时间翻书啊?” 慕兰音眼珠骨碌碌转动,“你们这么不上进,大舅舅要被你们给气死了。”大舅舅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自然希望陆家子弟全都是状元探花郎,结果除了大表哥,其余这两个都不怎么上进。想陆家书香世家,到这一辈正宗却是这番局面……她摇了摇头,几百年的传承呢。 陆开阳随意一笑,“不上进才是好的,若是太上进了,才是问题。” “嗯?”慕兰音看他。 陆开阳才察觉自己说漏了嘴,看表妹盯着自己看,他知道糊弄不过去,只好含糊道,“你以后研究研究陆家的家谱你就明白了。” 慕兰音问他,“不能直接说啊?” 陆开阳摇头叹气,“表妹啊,有些事最好大家都不知道。” 慕兰音想一想,也不逼他了,反正自己迟早会知道。她转头看陆开眉,“你呢?你也知道?” 陆开眉懵懂,“知道什么?我就是看书头疼……不想看。” “……”慕兰音摇头笑,那大舅舅那种古板的人,一定饶不了这个小表弟。不过他现在年纪还小,日后有别的建树,也未可知。 在陆家住了三天,慕兰音有些坐不下去了。她虽然平时没事的时候都用来背书,可当有机会的时候,她还是很想出去到处走走逛逛的。她跟大舅母说了,大舅母惊讶,“我记得四妹当年文文静静的,你爹也……你怎么就喜欢到处跑啊?” 慕兰音眼眸如泉水清流,“不可以吗?我挺喜欢到处玩儿的啊。” 杨氏摇头,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和陆汀兰不太像,让她诧异罢了。本来以为陆汀兰的女儿该是文静舒雅的,但显然不是。陆汀兰心思细腻,慕兰音完全是走收放自如的路线。杨氏还挺喜欢慕兰音这性格的,她跟前只有两个儿子,只有三叔家的陆仪是自己看大的。可是陆仪性格敏感娇贵,她得小心照顾小姑娘的情绪。所以慕兰音刚来的时候,杨氏虽然心里喜欢,也着实觉得头痛——又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后来见着慕兰音并不怎么喜欢使唤人,也没什么大的要求,府上无论准备什么她都欣然接受。一开始杨氏以为是小姑娘不好意思,背着自己偷偷掉眼泪什么的。但她后来发现,慕兰音自己过得很舒坦,完全不为环境所影响,才让杨氏提着的一颗心放下。对女孩儿的照顾,也刷新了她的认识—— “咦,原来不是天下的小姑娘都喜欢掉金豆豆的。” “咦,原来这么大的小姑娘都能自己梳头穿衣了,还能背出一大堆听都没听过的书!” “原来小姑娘还会照顾长辈,不是只让长辈担心的!” 可说相处几日,因慕兰音太让人省心,杨氏也十分放心她。听说她要出门玩耍,就给她安排了丫鬟小厮,放她出了门。本来陆开眉也吵着要跟表姐出去玩儿,杨氏担心丈夫回来要考小儿子的功课,硬是把他留在了府上。陆开眉好一阵不开心,直到慕兰音答应给他带礼物,他才松了紧皱的眉头。 金雀和翠雯跟着慕兰音上街,姑娘又习惯性地换上了小公子的打扮,虽然一看就能看出她是女孩儿,但慕兰音也不是为了混淆性别,只是男装行动比较方便些。 街巷纵横,商旅辐辏,风声很轻,各种各样的声音混在一起,有小贩的吆喝声,有茶水的汩汩声,还有婶子婆子的争吵声,前前后后,四面八方……如星斗一般混交在一起,旋转着,绕行着。这才是市集,热闹而熙攘,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慕兰音向来是少需求的,所以虽然说是来逛街,但她只看不买。倒是金雀翠雯她们丫鬟,开始时紧张地盯着姑娘,后慕兰音对她们努努嘴,“你们喜欢什么就买吧,等回到青城可以送给姐妹们,可别放不开,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又不是天天出来逛的。”以前姬司言也带着她逛过,不过因为世子的气场太强大,金雀她们都不敢眼睛乱错的。 金雀迟疑,“姑娘没有看得上的?” 慕兰音笑着,用指绕着耳边垂落的发丝玩,“不用理我,有兴趣的我自会问的。” 看她们都放不开,还是翠雯一咬牙,上前去问一个簪子怎么卖。翠雯身子挡着慕兰音的视线,慕兰音笑一笑,知道她要买的不想让自己看到。其实她一个丫鬟,能有什么不方便让自己看的?大概是给情郎买的吧。 慕兰音走到了一边看那些精致的小扇子,能感觉到翠雯松了口气,她微笑:看来等回青城后,得把翠雯的事给办一办,翠雯老弄得这么紧张,好像自己多不通情理似的。其实慕兰音根本不介意她有欢好啊,她只是不喜欢自己的院子被弄得乌烟瘴气而已。现在这样,翠雯日日偷偷摸摸地防自己,弄得慕兰音也很为难:说自己知道吧,一看到翠雯快吓晕过去的表情,她就不忍心;装自己不知道吧,这跟自己平时表现的机敏又差得太远。于是,慕兰音现在只好在每次翠雯为难的时候,自动走远。 她低头看着小扇子,突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看着自己,脊背蓦地就绷直,猛地回头去看。前世长年累月的本能训练,让她对身边的各种异常都敏感十分。慕兰音看到的是人群,流动十分快的人群,那道盯着自己的视线,在自己一回头,就又消失了。 她想一想,慢慢转回了头,果然,感觉到那目光又凝聚在了自己身上。 慕兰音笑:哦,有人要找她的麻烦呢。 她要猜一猜,是寻常的乌合之众看她衣饰华丽,想捞一笔钱呢,还是有仇家要寻自己的麻烦? 慕兰音对丫鬟说,“我累了。” 金雀和翠雯连忙回到她身边,四处看看,建议道,“我记得前面有个茶馆,姑娘要不要进去歇一歇?” “好啊。”慕兰音答,不等她们带路,自己就径自往茶馆的方向走去。 金雀和翠雯等丫鬟一怔,看小姑娘的身影已经窜入了人群,一惊之下,连忙跟上。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觉得姑娘走得慢吞吞的,可姑娘现在走起来,小小的身影在人堆里窜来窜去,要不是她并没有刻意甩掉自己,金雀她们还真跟不上姑娘的步子。金雀等人都苦不堪言,她们比姑娘大好多,身形不像姑娘那么灵敏,在人群里挤来挤去,都招来无数白眼了。可没来得及跟姑娘说呢,姑娘又走了,她们只能继续辛苦地去追。 甩掉身后的尾巴,这都是慕兰音前世必经的训练,她十分熟练。就是她散漫了这么多年,行动远没有上一世迅速。再加上,她不知道那些人是做什么的,也不好把金雀她们就丢下来不管。于是在人群里绕来绕去,她特意选了许多视线盲区,经过距离和时间的计算,让金雀她们能追上自己,又给对方造成一定的困扰。但慕兰音肯定,后面跟着的人虽然偶尔会被她甩掉,但到目前为止,仍不远不近地跟着。 现在,慕兰音都能确定,跟着自己的,一共有三个人,恐怕武艺都不错。不说金雀她们了,慕兰音自己都没把握逃脱。她这一世的身体灵敏度远不如前世,她没有经过训练喂。 等回到青城,她一定要开始加强自己的身体锻炼! 慕兰音肯定,这么持之以恒地跟随自己,恐怕是自己的仇家了。没有一个扒手小偷之类的业余人,会有这么坚定的决心,被自己带着七拐八拐,都不肯放弃自己。她摸下巴,仇家?谁呀?她在天京可没做什么啊。 她不得不停下步子,甩是甩不掉了,只能用骗术了。希望对方把自己当做一个天真无邪的七岁小丫头,对自己没有什么防备心。她心中苦笑:有朝一日,自己居然混到要用“骗术”这么低端的技术才能摆脱仇人!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金雀和翠雯终于追上她了,翠雯赶紧抓住她的手,拍着胸喘气,“小姑奶奶,你可算停下来了,真不知道你要走到哪里去。” 慕兰音看了看毫无自知的几个丫鬟,要不是怕对方不肯放过她们这些根本没价值的丫鬟,自己完全可以甩掉对方的。偏偏她们根本不知道情况! 慕兰音低头笑。 翠雯立即头大,“怎、怎么了?”每回姑娘莫名其妙地笑就没好事。 慕兰音笑着轻声,“你们没发现有人一直跟着我们吗?啊你们别动,就这么站着,我正好能看到他们呢。你们要是动了,我的动机就要被发现了呢。” “姑、姑娘,”金雀吓得煞白了脸,僵立着,看着站在她们对面的小姑娘,“谁跟着我们?”她现在心里头后悔极了,刚才觉得没危险,就让陆家派来的几个小厮把买的小物件搬去马车了。现在,就她们几个姑娘家,若是有歹人,可怎么办? 慕兰音笑着安抚她,“就算那几个小厮在,我估计也撑不了几回合。看他们的架势,是一定要找我的。”她皱着眉,“可我得罪谁啦?你们帮我想一想。” 金雀和翠雯无语地看着姑娘,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如果姑娘你真的不紧张不害怕,先想个办法逃离好不好?!不过也恰恰因为在这个时候,慕兰音仍然一副悠然自若的模样,让金雀和翠雯都镇定下来,脑中飞快想着让姑娘离开这里的法子。 慕兰音突然道,“他们穿的衣服质地还挺讲究的呢,该不是哪位有钱人家?” 翠雯急声,“姑娘你别再乱想了好不好?重点是你先平安离开这里啊,要不我和金雀去引开他们,姑娘你……” 慕兰音笑着摇手指,“唔,好办法。” 金雀怔怔看着她:好办法你摇手指? 慕兰音说,“我引开他们,你们去搬救兵吧。要是搬不来也没关系,你们先回陆家,我总会联系你们的。” “姑娘疯了!”金雀和翠雯没再说话,但眼睛里都表达着这个意思。 慕兰音不耐烦了,她不需要丫鬟告诉自己怎么做,她只需要她说什么对方照做就行了,“我心中有数,不会有事。你们留在这里,只会连累我。若是对方拿你们的性命威胁我,我是救你们还是救我自己呢?放心,他们既然穿着不是普通人家,自然不会杀人越货,八成是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那我应该没什么生命危险。” 金雀和翠雯仍迟疑,可面对慕兰音含笑的眼眸,她们不能拒绝。慕兰音永远是这样,不需要她们的意见,她自己就可以搞定。而且金雀突然想到,方才姑娘拐来拐去、走的路那么奇怪,该不是都是为了甩开身后人吧?那么……她和翠雯等人刚才追得那么辛苦才赶上姑娘,果然如姑娘所说,是连累姑娘了。若不是为了让她们跟上,慕兰音应该能甩开那些人的。 翠雯张嘴还要抗议,被金雀按住手,金雀道,“姑娘放心,我们听姑娘的吩咐。只是身为姑娘的丫鬟,却不能为姑娘做什么,我等心中实在惶恐。” 慕兰音笑,“再惶恐也没用,喏,他们过来了,你们快走吧。再不走,我没事,你们可能就有生命危险了。我可不是为了你们而牺牲自己的人哦。” 金雀不知道慕兰音的话里几分真假,只把自己的意思快快说完,“姑娘总要给我们个准信,让我们心里有个底儿。” 慕兰音一思量,点头,“好吧,若我无事,今晚不管我回不回陆家,我都会想办法给陆家送信的。若你们收不到我的信,那我大概就是遇难了。那就不用犹豫了,赶紧让人来救我吧。” 身边几个丫鬟都点头,慕兰音一挥手,示意她们可以走了,自己一转身,又背着手走入了人群里。 翠雯看才七岁多的小姑娘就那么混入了人群,几乎忍不住想追上去,被金雀拉住。金雀回头,往人群里看看,根本看不出谁在跟踪她们。不知道姑娘什么眼神,这都能看出来。 她跟翠雯商量,“也不知道那些人图的是什么,咱们还是快回陆家,告诉舅爷他们吧。他们比咱们见识广,总知道该怎么办的。” 翠雯一想也是,虽心里头担心慕兰音,但一则她们在这里也无用,二则慕兰音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翠雯只好和金雀原路返回,一路上,她们也尽量注意着身边的人往来,但并没有发现什么。为防止中计或被对方趁虚而入,一路上,她们只装作平常的样子往马车走去,不多回头。 其实慕兰音完全可以回马车,赶紧回陆家的。她相信凭自己扰乱对方视线的手段,混到马车边,是不难的。再说,陆家在天京也有些名望,慕兰音并不信歹人敢追到陆家里找她麻烦。可她实在是好奇,到底是谁要对自己不利。 这一世,她活得太安稳,一点儿刺激都没有。好不容易来这么一桩,就升起了她的逆反心理。她特别想知道对方要做什么,特别想知道自己得罪了谁,也特别想知道自己的近身战斗能力几乎为零的前提下,她是不是还能有办法安全逃离。 好吧,可能她就是没事找事,但谁让她现在没事做呢? 慕兰音在人群里边走边看,继续自己之前的行为,她确信后面那几人还跟着,就是不知道他们打算什么时候上前。她心中笑,“难道我不离开人群,你们就一直不过来跟我搭话?那我万一就是不给你们跟我搭话的机会,你们要怎么办?总不能一颗导弹扔到人群里,把所有人都炸飞吧?” 日头往西移,天色变动。慕兰音在百无聊赖时,终于在一回头的时刻,看到了那几个人走向自己。她站定,微笑等待。 几人到她面前,周围全是人流,他们垂着头,扮演尽责的下人模样,“慕姑娘,可算找到你了。” 慕兰音不解问,“你们是谁?找我做什么?” 为首的道,“我们是明王府的人,世子殿下邀请姑娘去府上赏花,我们到陆家,听闻姑娘出去逛街了,只好前来寻姑娘。幸好姑娘没走得太远,让我们赶了上来。” 另一人道,“姑娘快随我们回去吧,若我们晚一会儿,以世子殿下的脾气,怕是要生气的。” 慕兰音抬头,看天边流金般的夕阳,残阳如血,染红云层,其下人潮来去。 她笑起来,眼睛月牙般地弯起,唇角也咧出大大的弧度,那么纯真,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一样,“好啊。”   ☆、第32章 陈誉 这几个人也没把慕兰音当成妖怪看,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心眼能有多大呢, 他们在前面开路,慕兰音背手走在后头。她水眸转了转,突然开口问,“对了,前儿个司言哥哥不是跟我说他今儿有事进宫吗,怎么又有时间请我去王府呢,” 对方不以为杵,只恭敬答道,“世子殿下晚些时候就会回府,姑娘不必担心。” 慕兰音点头,低头踢踏着小鞋,却又慢吞吞问,“对了,前几天住在王府的时候,我和林姐姐还特意问过王妃娘娘,府上怎么都不摆花草。这才过了几天,王妃娘娘就买了花啦?”她眼眸低着,并不看对方。 但对方拿一瞬间的滞气却还是能听出来的,干笑一声,“正是因为知道姑娘喜欢赏花,王妃娘娘才让人去移了花木过来。” 慕兰音高兴拍手笑,天真无邪,“王妃娘娘真好!” 看到小姑娘这就雀跃,众人都松口气,继续带路。却没看到背后慕兰音贼笑的表情:看来这些人根本不熟悉明王府啊,明王妃是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的,后院花圃里尽是王妃的杰作。可对方却不知道……只能说明,这些人不是来自明王府。 不是来自明王府,却又用明王府的名义骗自己……她侧头思索,目前她认识的人,大都知道她之前住过明王府,但慕家应该不敢借明王府这个借口,再言,她其实没怎么在慕家呆过,连人头都没怎么记清楚。陆家也知道,可她那个刻板的大舅舅和几个性格各异的表哥,做事应该不至于这么简单粗暴,她同样也没得罪他们。一一排除下来,知道她和明王府关系不错的,就剩下林挽衣和那天遇见的那个小华云郡主了。 林挽衣比旁人更清楚她和明王府的关系,但是……慕兰音眸子闪烁,想到林挽衣那温柔隐忍的性格,她连姬司瑄的调戏、华云郡主的屡次挑衅都能忍耐下来,不至于面对自己却忍耐不下来。而且她看着,林挽衣对自己的意见并不是很大。自己和她相处的时候,也尽量是避着林姑娘的逆鳞的。 比起林挽衣,显然华云郡主的可能性大多了。嗯,华云郡主身份高贵,想要自己出点儿事,分分钟就能解决。之所以借明王府的名号,估计也是怕街上人多、自己不从。等解决完自己,华云郡主打扫痕迹,不会让人知道自己和她的关系。谁敢无缘无故去怀疑一个郡主呢? 可是,真的是华云郡主吗? 慕兰音决定再试一次。 她盯着街头贩卖的小物件,似突然想起般,自言自语道,“上次在街上碰到华云郡主,发生一些过节惹她不高兴了。我想了好久,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司言哥哥有替我去向华云郡主解释吗?” 若真是姬司言的人,八成会古怪道,“世子怎么会去跟别人解释?这个,姑娘还是自己跟华云郡主说吧。” 但若是华云郡主的人,一定是这个反应—— 对方理所当然道,“姑娘这样想就对了,郡主可不是你这样的身份得罪得起的。” 慕兰音扬唇一笑,好,她知道是谁看自己不顺眼了。那个小郡主,果然刁蛮任性啊。就是不知道她打算怎么对待自己?慕兰音脚步慢了些,因为她发现,这个路,和自己之前走过的差得有些远。作为一个机灵的小姑娘,她应该表现出来怀疑了。 对方见小姑娘有些犹豫,连忙解释,“我们为姑娘备了更好的马车,就在那个巷子尾处。因世子赶时间,我们唯恐怠慢了姑娘。” 慕兰音这才笑起来,拍拍胸口,“早说嘛,我还奇怪怎么走这条路呢。”这个方向,街上行人越来越少了。她看向其中一个人,诚恳道,“可是我的几个丫鬟都去马车那边等我了,她们都不知道我要去王府,你们谁去告知她们一声呢?” 三人有些迟疑,但又想着,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难道他们两个大人还对付不了吗?于是冲其中一个点了点头,慕兰音眼看着其中一个人向她欠身,转身走入了人群。 她能看出来,对方是真的离开了,再没有感觉到目光阴沉沉地聚在自己身上了。 她笑:哟,这么放心自己啊? 又走了几步,两人听到后面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哎哟”一声,回头看,见她被石子绊倒,跌坐在地,小鼻子小眼红通通的,一副马上要哭鼻子的样子。两人额头黑线:这小姑娘怎么这么麻烦?一会儿一个事儿。这么娇气,居然还敢得罪他家郡主?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个人作关心状走过来扶起慕兰音,宽慰道,“姑娘脚受伤了没?严重不严重?” 慕兰音的小手轻轻从他衣料上滑过,一边哭丧着脸,一边好奇捏住他手腕上一块硬硬的东西,任性命令,“这是什么好玩儿的?拿出来我看看。” 对方一僵,真想立马把这个麻烦的小姑娘劈晕过去!可他们目前仍然处于闹市,为防止有心人留意,还不敢太张扬。只能忍着,掏出一把扇子,好声好气解释,“只是奴才从街市上淘到的小玩意,姑娘若喜欢就拿去玩儿吧。” 慕兰音揭过去,把扇子在手上把玩一阵,才破涕为笑,扬扬小下巴,娇气而可爱,“这还差不多。”她心里却已经波涛翻涌,掀起阵阵狂潮:她刚才摸到的那物,分明不是什么扇子,而是一把小刀。对方方才眼中闪过的那丝不耐杀气,她也没有看漏。 她这才明白自己托大了:华云郡主哪里是要找自己麻烦?她是想杀自己灭口! 初听骇然,慕兰音就算和华云郡主有些过节,可也不是什么血海深仇,华云郡主怎么就能想要慕兰音的命?但再一想那个郡主的脾气,这也能解释过去了。 慕兰音现在暗恨,早知道她就不跟这几个人走了。如果对方只是想套自己的话或羞辱自己什么的,她还能应付。但要杀自己的话……她没忘记,自己还小,根本斗不过两个大人。 目前她也只剩下一个优势了:她一直在两人跟前扮演娇俏天真的小姑娘,又有着年龄小的先天条件,自己要想办法拖延时间或逃跑的话,他们应该没那么容易发现。 这样一想,她刚笑起来的小脸又沉了下去,泫然欲泣。 对方连忙紧张道,“姑娘怎么了?”你又怎么了?! 慕兰音娇娇道,“我摔倒了,我脚疼,我要去医馆看大夫。” 对方无语看她,哄着,“姑娘,马上就能坐马车了。等到了王府,自然有更专业的大夫为姑娘看伤。” 慕兰音叫道,“可我现在就很痛!我要去医馆!” 对方劝她,“奴才知道姑娘疼……不然奴才背着姑娘走,这样也快一些?姑娘也不想让世子殿下久等吧?” 慕兰音看他们诚恳的脸半天,用小手推开对方的脸,嫌弃瞥目,“我才不要臭男人背我,我要去医馆要去医馆!” 估计这两个人平时被他们那个骄横的华云郡主给折磨惯了,慕兰音都这么耍横了,他们硬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自然,在他们眼中,天下的小姑娘都和他们郡主一个模样。看到慕兰音这个样子,下一瞬似就要哭鼻子,两人连应,“好好好,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慕兰音这才满意了,不许对方碰自己的脚踝,一瘸一拐往医馆的方向走去。对方也没有怀疑,小姑娘家家的嘛,嫌弃他们是男人,又出身低,不让他们碰很正常。慕兰音心里则有些同情他们了:这是被华云郡主折磨到什么程度,才对小姑娘们有了这么扭曲的观感啊?她都这样了,他们也没觉得不对。等他们在华云郡主身边呆久了,肯定连成亲都不愿意了——女人如老虎啊。 慕兰音带着两个侍卫磨磨蹭蹭找到了一家医馆,她虽然挑剔了点儿,但尽量控制在对方可忍耐的范围内。好容易到一个人不多也不少的医馆,她抓住一个老大夫,就可怜兮兮地蹭了过去。老大夫本要收拾医箱回家了,袖子被人扯住,很是不高兴,正要训斥,对上小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竟是生气不起来,和声问,“小姑娘怎么了?” 慕兰音道,“我脚崴了,想伯伯帮我看一看。”她又撇撇四周不少的人,皱眉,“可我不愿意这么多人看着,伯伯,咱们能不能进里面说啊?” 老大夫看这小姑娘的穿着很讲究,粉衣玉带,一块价值不菲的青龙玉佩压裙,她俏丽灵动的模样,真讨人喜欢。想是哪家贵人家的小姑娘出游,老大夫也不想得罪,便点头同意。两个侍卫也要一同进去,被慕兰音一白,“我看病,臭男人不许进去。你们在外头等我好了。” 一人正要辩驳“姑娘要注意安全”之类的,就被另一人拉住,连连笑道,“好的好的,姑娘快去吧。”等到慕兰音和老大夫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后一人批评同伴,“你还嫌她不够麻烦啊?再惹她不高兴了,咱们什么时候能把她带出闹市?” 同伴一想,也是,这小姑娘脾气简直直逼她们郡主嘛。再说,一个七岁小丫头能生出什么事,便也不介意,就一起等在外头。 慕兰音和老大夫一到门后,慕兰音就一改刚才走路趔趄的身形,对老大夫求道,“伯伯,我其实没有受伤。他们两个是我的侍卫,刚才陪我逛街时,惹我不高兴了,我要惩罚他们一下,让他们小小紧张。”她从陆汀兰给她的荷包里取出一枚金叶子,笑嘻嘻地放到老大夫手中,调皮笑道,“医馆有没有后门呀,我要先离开这里。伯伯你就跟他们说,我的脚扭得很厉害,要慢慢治,让他们在外头等着。一个时辰后他们找不到我,就该急了。哼,谁让他们得罪我先。” 鉴于不相识的人,慕兰音也不敢把真话跟对方说。说自己被追杀?那也太像玩笑话了。万一这老大夫变节向那两个侍卫,自己就惨了。 老大夫拿到金叶子,又听了慕兰音这番解释,就明白了:得,果然是一个贵族小姑娘在折腾自己的侍卫呢,那他还掺和什么啊?天京贵人很多,在街上随便抓一个都可能是某王爷的亲戚,活在这种环境下的小老百姓,最需要做到的就是不要有好奇心。况且这小姑娘的穿着和那两个侍卫的穿着,都证明他们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老大夫觉得自己掺和,没什么好事。他也谈不上赞不赞同小姑娘的作风,她喜欢如何,都和自己无关。反正收了对方的金叶子,自己就替她办好事就行了。 于是在慕兰音的期盼目光下,老大夫点了点头。 由是,慕兰音和老大夫达成了共识。老大夫给她指了一条路,她进了医馆后院,从后门悄悄溜了出去。跑到了一个人烟罕至的小巷里,这时辰,因为慕兰音之前的刻意耽误,天已经黑了下来。慕兰音只勉强辨认了一下方向,就往一个方向跑去。 那两个侍卫自然也不是傻子,不可能真的等一个时辰什么的。在外面站了半天,一直没听到里面的声音,渐渐坐不住了,在门口敲了两下,就进去了。到里间,发现只有老大夫一人就着油灯在写医案,而那本应该呆在这里的小姑娘却不见了踪迹。两人脸一下子就变了,想到那小姑娘是不是在耍什么阴谋。 “姑娘呢?”一把揪起老大夫的衣领,阴声问道。 老大夫把慕兰音教的话说一遍,两侍卫心就沉到了谷底,知道自己八成是露馅了,已经被那小姑娘看出破绽了。可是她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想到那小姑娘一路来麻烦不断,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问那个……“她不是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吧?” 不!绝对不会!怎么可能!她才那么小! 不过当务之急,当然不是计较这点闲事的。两人问慕兰音是从哪里逃走的,想她一个小姑娘,能跑到哪里去?如今,两人心里都下了决定:不能让慕兰音活下来!有这种妖孽智商的小姑娘活下来,对他们郡主太不利了! 老大夫看到对方暗沉的脸色,也才发现自己恐怕是扯进了什么麻烦的事情里。当即一五一十把慕兰飞吩咐的说出来,连金叶子都颤巍巍掏了出来。两个侍卫哪有时间听他絮絮叨叨?问了方向,直接从后门翻墙越了出去,往黑暗深处找寻去。 当他们将武功发挥到极处,一个不通武艺的小姑娘,且对路程不熟悉,能逃到哪里去呢?他们一定要把那个小姑娘找到,不然就麻烦了。 当是时,慕兰音身处陌生地方,如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摸不到出头,又不知道那几个人会什么时候找上来。基本上远远看到一个人影,她的心就跳一下。这折磨,也太考验人的心脏了。这条小巷曲曲折折,路的尽头还有路,树叶刷刷摇落,人的脚步声在夜中显得十分诡异。 正在举目无措时,看到前方路头有一辆质朴马车,车头马夫正在套马。慕兰音死马当活马医,往马车的方向跑去。到了跟前,看到是四马并驱,马车车辕那标志和马车的材质,她的心才松快些。马车虽看起来朴素,但能用四马驱赶的,定不是寻常百姓。 耳听得身后似有脚步声,她再顾不得什么,在车夫的惊骇下,一把推开车门跳进了马车中。视线一下子亮堂,案几烛火扑朔两下,车厢十分宽广,一位妇人和一年轻少年诧异地盯着她。妇人容貌普通,气质却极好,那少年眉目如画,清朗无邪,盯着她看,目光清得恰能映出慕兰音的形容来。 “你……”妇人疑声。 慕兰音连忙手放在唇边嘘声,双手相合恳求道,“姨姨,小哥哥,有坏人要追我,求你们救救我吧。”她怕对方不肯,也知对方这样的身份不会在乎银钱,她抓抓头发,忽扯下自己腰上的青龙玉佩塞到妇人手中,保证道,“我是好人家的姑娘,有坏人要拐我,我才逃跑的。姨姨明天去我家问,就知道真相如何。我不骗人的!” 她举着手发誓,声音急切,眉目间自有一段娇憨俏丽。 车夫在外头问,“夫人,这……” 妇人低头看看自己手中被塞的玉佩,再抬眼看看这小姑娘,因跑得太急而双颊红扑扑的,大大的眼睛里水雾蒙蒙,慕兰音的长相,是很有欺骗性的。再加上,小姑娘的衣着打扮,确实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妇人点点头,对外面说,“没事,这小姑娘我认识,咱们先回家吧。”说完,就把玉佩还给了慕兰音,“你收着吧,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们不能要。” 马车开始走动,慕兰音秉着呼吸,听外面的声音。她等了好久,似听到有人跟车夫交谈,问是否见到一个小姑娘。慕兰音面色无波,手却紧紧抓着裙裾,唯恐对方不肯听信车夫的话。好在,这并没有发生,隔着一道木板,她听到车夫斥责声,“我们是陈御史家的,并没见着什么小姑娘。车里是我们夫人和少爷,可是惊不得的。” 御史从文职,能直言上谏,本朝的这些文官口里礼仪排场一套一套,迂腐得不行,一般情况下,他们也不管事,事也尽量少找他们。天下人还看着呢!就算是郡王府,他们轻易也不和这些迂腐的文人辩论。听得对方是御史家的,外面人再不说什么,赶紧放行,又去别的地方找人了。 车内,慕兰音才彻底放下心,一盘糕点递到她眼皮下,她抬头,看到少年宽慰的笑容。慕兰音笑低头,小声,“麻烦姨姨和哥哥了。” “这没什么,好孩子,莫怕,我们不是坏人。”妇人安抚她,眼眸含笑地看着她,向她介绍自己这边人。慕兰音才知道,这果然是御史陈家,陈夫人带儿子陈誉拜访故友,回来的晚了,正好遇见慕兰音。听得对方身份,慕兰音的心才算是完全定下。这母子二人,并不会和郡主成一伙。 陈夫人怜惜地看着她,“可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出门怎么不带丫鬟,还被歹人盯着呢?” 听了陈夫人的问话,慕兰音只犹豫了一下,便也如实相告。 陈夫人不是医馆老伯伯,没那么好骗,陈夫人救了她,又怜她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外,且邀请她一同回家,慕兰音也考虑到自己今晚再回家,有些不安全。人家都这么好心了,慕兰音觉得自己再相瞒到底,太不地道,便大概说了下,当然从简,一些细节没必要让大家都知道。 但仅是如此,陈夫人仍然惊了下,“你就是慕兰音?你爹是青城五鹿书院的山长,你娘姓陆,可是不是?” 慕兰音有些发懵,眨巴着眼睛看她,“是呀……姨姨,你认识我爹娘?” 原本还有些客套的陈夫人笑容真挚了许多,将她搂近入怀,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笑道,“何止认识呢,我娘还在天京的时候,和我是手帕交呢。可没想到她嫁给你爹后,一家子就搬去了青城那么远的地方,再见也不方便。”似有些感叹,陈夫人的语气低了些,又很快目光落到一旁的儿子陈誉身上,“不过以后,说不定能常见面了。” 慕兰音茫然,陈姓少年温柔地看着她解释,声音清如泉水,醇和澈凉,“我爹官职有变,跟慕叔叔写了信,让我去五鹿书院读书。”向她拱手,笑道,“若是如此,到了青城,还要妹妹关照了。” 多么好看的少年啊! 慕兰音心中忍着怪怪的小毛病,她看到这么赏心悦目的美少年就什么也不想做了。但为防止吓着对方,她也不敢多看,只低了头,嗯嗯应两声。 陈夫人左看看,右看看,见他们相处模式如此矜持有趣,噗嗤乐出声。压抑了将近一个月的心情,也稍微好转些。虽夫君被陛下所厌,但儿子的前程却不能放弃……既决定要去青城,就好好准备下吧。 本已向青城写了信,却没想到,缘分比书信更早,还在天京呢,就遇上了慕琅家的小女儿。她蓦然想起少女时和陆汀兰开的玩笑,说两人有了孩子要定娃娃亲的。只是后来两人分居两地,再见不易,那玩笑,也被人遗忘。今见了灵秀可爱的小丫头,仿若又见到当初的陆小姑娘,让她生出了几分心思。 而那对小儿女,却完全没想到陈夫人的思绪已经转到了那么远的地方。 陈誉正哄慕兰音说话呢,“慕妹妹,今晚你就跟我们回家住吧,你一个人太不安全了。” 慕兰音也被弄得有些困顿,想一想道,“那得给舅舅家送信,告诉他们我没事,明天就回去。” 陈誉噙笑点头,“那是自然的。”   ☆、第33章 麻烦 陈誉是位脾性很温存的小公子,说话轻声细语,连笑容都暖如春风。这么好脾气的少年,让慕兰音一度茫然。原来天下男儿脾性千万,并不是每个都如世子殿下那么孔雀。 眼下已无危机,又知对方是要去青城的,慕兰音就自告奋勇跟他介绍青城,泠泠如珠玉的声调中隐有得色,“我们青城文风郁郁,最崇尚才子才女什么的了。青城共有三大书院,每年都会有两季的花宴,春节后看梅花落看杏花开,夏日里赏荷香闻百花,满青城的才子才女都去参加,比拼才学什么的。男的得第一的,就会得几大书院联名向朝廷推荐,好多人都未曾科考成功,却用此居得名,在达官贵人门下当个门客什么的。女的赢了,那就是我们青城的‘花神’了,打扮得漂漂亮亮,可以给小孩子撒花庆喜呢,大家都想得‘花神’的祝福。” 慕兰音讲得滔滔不绝,又怂恿陈誉,“等你在我爹书院读书,就去参加那什么花宴去,得个第一,多风光啊。” 她眉眼灵动,表情丰富,陈誉少见如此神采飞扬的女童,像是三月桃花一样灼灼其华。他只笑着看她,在慕兰音奇怪地连推了他好几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走神了,雪白斯文的脸蓦地就红透了,心虚地看眼旁边的娘亲,才结结巴巴地接了慕兰音的话,“再、再说吧。” 慕兰音撇嘴:再说什么呀? 好吧,她现在发现陈誉的小毛病了:优柔寡断,一点都不利落。这都需要考虑半天啊……若是姬司言,那都是分分钟下决定的事。不过,世子殿下当然不会对花宴这类事感兴趣,她只能怂恿陈誉了。 慕兰音也出神了,陈誉同样推推她好几次,她才回神,看对方清澄的目光,她一下子心虚,“你说什么?” 陈誉笑问,“我是说,你把那‘花神’什么的说得那样传神,你有没有去参加啊?慕叔叔既是山长,你学识应该也不错吧?” 慕兰音翘翘小鼻子,哼一声,“才没有呢,我爹娘说不许我乱显摆。”实际情况是她才七岁,慕琅绝对不会允许她这么胡闹的。再说,每年两季花宴,她大都跟着世子殿下出城玩儿,对那什么“花神”并没兴趣。 有空间在手,这些年来又天天背各种书籍,慕兰音相信,她去参加大考得个殿试第一,只要不让她当场作诗,都是有可能的。区区花宴的“花神”,慕小姑娘不放在眼中。就是当年她五岁的时候,做不出诗只能借力,现在依然不可能做出精彩绝伦的诗词来,但一般的,她都已经能应付了。 慕兰音更有一种“空间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觉。她的空间中可是各种书籍都有的,这些年背诵下来,不光她的记忆力大为增长,几乎可以过目不忘,且对各方面的知识都有研究,这才是最让她得意的。 陈誉含笑看她:你都不去参加什么花宴,却怂恿我参加?我看你就是图好玩罢了。 陈夫人有趣地看着他们双双心虚的表情,扭了头乐半天。陆汀兰这女儿,活泼伶俐,很是可爱嘛。等到了青城一定要打探清楚,若慕琅夫妻没有别的打算,她不如先把小阿音给订下来?儿子和她相处的也挺好的嘛。 诚然,慕兰音若知道陈夫人的心思,一定会吓得退避三舍,再不敢和陈誉说话。她这些年都被养得大大咧咧,对男女相处迟钝了许多。可她迟钝,这些大人们却都日日看着她。她今年已经七岁,马上就到十岁,转眼就是定亲的年龄了。慕琅夫妻又怎么可能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只看着罢了。 在慕兰音跟陈氏母女友好相处的时候,金雀和翠雯跪在地上,承受着陆大人的怒火,“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身为阿音的贴身丫头,阿音都没回来,你们回来做什么?当丫头当成你们这样也真是人才!” 翠雯和金雀头压得低低的,一声不敢反驳,心中也是悔恨万分:她们这丫鬟当的,本来就和别人家的丫鬟不太一样。别人家的丫鬟处处得想在姑娘之前,她们家这位姑娘,她们敢在她之前行动一步,她就会立马翻脸。可是……她们现在也确实很担心慕兰音。想着那时候,若她们再坚持一二分,说不定就能留在姑娘身边,能为姑娘拖住人。 陆氏兄弟们也站在一边,一个个沉着脸,年纪最小的陆开眉更是跑过来,一脚踹向金雀小腹,“慕姐姐要是出了事,你们十条命都赔不起!等慕姐姐回来,就把你们两个卖给人贩子!” 陆开眉虽然年龄小,但从小跳跳跑跑的,一脚踹来,那力气也痛得金雀跌倒在地,手压住小腹,疼得一阵阵抽气。翠雯一见心惊,连忙扶住她,咬着唇哭道,“是姑娘让我们先回来的,我们原本也不肯……” “好了,都别吵了,”陆夫人头疼打断,白了小儿子一眼,看了眼金雀脸煞白,犹豫下,仍叫人去拿药给她。毕竟是慕兰音的丫鬟,他们就算是长辈,也得给慕兰音留面子。 陆夫人又宽慰丈夫,“老爷放心,阿音是很机灵的孩子,一定没事儿的……阿音既然说会给咱们送信,咱们就等着便是。只不能把这事告诉爹,他年纪大了……” 陆大人叹口气,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寄希望于慕兰音。心里又忍不住骂:怎么有这么古怪的小丫头?凡事都想往前面跑?等她回来就揍她! 陆夫人对慕兰音那两个跪在地上垂泪的侍女,心烦地摆手,“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翠雯和金雀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退了下去。翠雯要给金雀伤处服药,金雀摇头,翠雯也不好坚持。慕兰音没回来,她们也不敢回去了,只坐在屋檐长廊下,怔怔看着银辉月色照在竹叶重影间,光华流转。 翠雯低声,“怎么办?姑娘还没有消息……”后悔着,“那时,我们就不应该听姑娘的话。” 金雀想了想,问她,“咱们要不要悄悄给明王府送个信呀?” 翠雯扭头看她。 金雀解释,“这不是天京吗?不是说明王府在这里的势力很大吗?世子殿下从小儿跟咱们姑娘那样好,他要是知道姑娘出事了,派人去找的话,一定比舅爷家更快吧?” “对呀!”翠雯连忙跳起来,就要找小厮去传话,却也后怕了一下,目光几分躲闪,回头看金雀。 金雀扶着小腹站起,在疼痛中,万分理解翠雯在想什么,对她无奈笑,“谁让咱们没看好姑娘呢?世子殿下回头要罚咱们,就认了吧。”世子殿下的惩罚,可和陆小公子的一脚完全不同。就连翠雯这种心直口快的姑娘,轻易都不敢去招惹世子殿下。 但眼下为了找到姑娘,她们也只得出此下策了。 她们是让从青城跟着姑娘的小厮去传话的,这个当头,不敢再麻烦陆家。小厮听得是这样的事,又得了两个大丫鬟的一把银叶子,咬咬牙,一溜烟从后门跑出去了。 金雀和翠雯就一直站在门墙下,焦急万分地等着消息。 月上中天,时间一点点过去,人的心也渐渐焦灼。好容易看到几个小厮跑过来,后面跟着一个脸生的后生。几个人脸上带着笑,看到她们也只来得及拱手,就往灯火通明的正厅里去了。 “这是怎么了?”金雀和翠雯茫然,连忙往厅中去。 这才听得里面人口齿伶俐的回话,“我们老爷姓陈,是御史大人,夫人和少爷回来的时候,恰救了慕姑娘一同回来。我们夫人说,天黑路远,回来不方便,就留慕姑娘住一晚。明个儿天好了,就送慕姑娘回来。” 众人都看向陆大人,陆淮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应该和什么陈御史是相识的。果然陆淮想了想,又细问几句,再得了对方信物看半晌,刻板的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好了,没事了。陈大人的为人,我还是很放心的。” 对朝廷之事半懂不懂的陆夫人忧心问,“阿音住陈家一晚,不会让有心人说咱们陆家和陈家什么吧?” 陆大人面色微顿,淡淡道,“陈御史即将离京,贬谪书正是从我手里过的。”他笑一声,“陈家也是百年望族,祖上和高祖一起打拼江山的,现落到如今的地步,不过命运二字。” 跟随父亲学从官之道的陆开爵眸光跳了两跳,若有所思,剩下两个弟弟没有听进去父亲的感慨,只高兴着慕兰音可算没事了。陆夫人也不懂这个,嗯嗯应了两声,就让人打赏那个机灵的小厮。 金雀和翠雯在外头听得消息,感觉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两人对望,都不禁快声道,“太好了,我就说姑娘这么聪明,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另一个反驳,“不会有事你那样担心?”再答,“你便好不担心的样子吗?”说着,两人俱都笑起来。 却是仅一刻,金雀蓦地不笑了,脸僵了僵,“坏了!” “怎么了?”翠雯连忙问。 金雀抓着她的手着急,“咱们不是让人到明王府求世子去了吗?这好消息刚来,也不知道世子殿下那里……” 她们正发着愁,先前传话的小厮终于回来,不及休息,就气喘吁吁地来邀功了,“两位姐姐,我可是把话传给世子了,世子殿下一鞭子下来没把我抽死过去了!我可是顶着生命危险才传完话的,世子殿下听完就带人出去了,想是去找咱们姑娘了。”又喜滋滋地感叹,“姑娘和殿下的关系真好!” 翠雯看看金雀,抿唇。金雀盯着那小厮,好不忍心把实话说出。 还是小厮察觉气氛不对,“怎、怎的了?两位姐姐,又出了什么事?” 金雀苦笑道,“恐怕你得再去明王府一趟了。”把慕兰音已经安全的事情说了一遍,看着对方。 小厮哭丧着脸,立马晕了过去。世子殿下的怒火承受一次就够了,他还要去承受第二次啊?救命啊……他就不该接这个活儿啊。 但哭归哭,该传的话还得传。这次,小厮先在前头去,金雀和翠雯想了想不放心,又连夜坐轿出府,打算在后头继续赔罪。这一次,是明王妃来见小厮的,让小厮受宠若惊。 明王妃听了对方的解释,先是道声“阿弥陀佛”感激慕兰音总算平安,又遗憾对小厮讲,“你才来的时候,司言不就出去了吗?到现在他都没回来,按司言的脾气,我想在不找到慕姑娘前,他是不会回来的。”其实王妃也有些怨气,大晚上的,什么事儿啊,闹成这样。 小厮颤巍巍问,“王、王妃娘娘,有、有办法找到世子殿下吗?”这么桩乌龙事件,事后肯定让明王妃和世子殿下都不满,若她家姑娘知道了,恼羞成怒,那他们也太可怜了。呜呜呜,他们真的是好心啊。 翠雯和金雀到来的时候,见到了在明王府门口蹲着的小厮,两人相询问后,不约而同地都想晕过去得了。他们何德何能啊,大晚上这么耍明王世子?回头,不是姑娘拆了他们,就是世子殿下拆了他们,哪个可能性都挺大的。 “难道现在就找不到世子殿下吗?”翠雯跺脚。 金雀无奈看她,“我们若是有这么大的本事,一开始会向殿下求助吗?” 翠雯又道,“那你说,殿下可能去哪里找姑娘啊?” 金雀道,“我若能知道这个,一开始会向殿下求助吗?” 几人蹲在明王府外商量半天,决定让小厮先回去跟陆家说一声,若姬司言到陆家问人的时候,他们可给世子说明真相。而金雀和翠雯则选了另一条路,她们是想,找不到世子殿下,难道她们还找不到姑娘吗?世子殿下是去找姑娘的,那她们和姑娘先汇合,等世子殿下赶到,第一时间向殿下认错就是。 这样一决定,金雀和翠雯又坐轿去陈御史家。那条街巷都是朝中大人们的居所,盘查很严,好在她们之前住在陆家,这会儿去陈家,查得也勉强可过。 三更天的时候,金雀和翠雯就到了陈御史府门前,为恐再大半夜地惊扰人家,两人都没有敲门,就那样打着露水,在门墙外站了一夜。困乏时,两人就相互说着鼓励的话,硬是熬了过去。等到第二日陈府开门,看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苍白着脸站在门外,真是骇了一大跳。 慕兰音起床,尚没有一刻,一个丫鬟就进了门,向她说了外头情况。慕兰音皱眉,嘴里嘀咕一声,赶紧收拾好自己,往外奔去。她到了正堂,果见陈夫人正接待自己的两个丫鬟。看到她出现,金雀和翠雯眼泪都差点落下来,“姑娘!” “……”慕兰音看眼她们两个,心中真想骂这两个笨蛋,大晚上的在外面等一宿,何必呢?她都已经给陆府保平安了,她们就这么着急呀? 但两个人都是为了自己,慕兰音也不能见面就骂她们一顿,只能对她们笑一笑,回头跟陈夫人道谢,“这是我的两个丫鬟,给夫人添麻烦了。” 陈夫人连说没事,她本想留慕兰音多住一会儿,但见人家的两个丫鬟都找上门了,且神色焦急似有难言之隐,便说,“慕丫头有事就先去吧,不必介意。” 慕兰音甜甜道谢,在陈夫人走后,看眼两个丫鬟,出了门,才问,“到底怎么了?” 翠雯立刻把她们昨晚给世子殿下传讯的乌龙事件说出来,忐忑不安地看着慕兰音。慕兰音皱眉,“他现在还没回明王府啊?” 金雀摇头,“我们留了人在明王府门口,见着世子殿下就通知,再到这里跟我们提的。但到现在人都不见……” 慕兰音点头,垂头思索间,又忍不住看了看她们两个:有她慕兰音在,就算搞出一个大乌龙来,姬司言还能吃了她们两个?至于在外面傻站一晚上还不敢敲门吗?真是一点都不信任她这个主子的能力! 还有她吩咐说自己会送信会安全、她们却兀自跑去找世子殿下求助的事……还是不相信她! 慕兰音心中对两个大丫鬟做着评价:就是因为她们两个不信任她,才闹出这么桩事。得,吃教训吧。就算她们两个护主心切,慕兰音也不提倡这种笨蛋式的做法。 她道,“不听主子的话、任意妄为,你们两个回头给我抄《静心篇》十遍。” “……是。”两个丫鬟低头,让不识字的两个人抄书,果然是姑娘能想出的残忍惩罚。 但她们心中也极为不安:正是因为她们闹出了这种事,才要慕兰音给她们收拾后果的。 慕兰音对她们说,“行了,咱们现在去华云郡主的府上找司言哥哥吧。” “世子怎么在那里?!”两个丫鬟吃惊。 慕兰音笑一下,笑容却未达眼底,“他应该能查出歹人的身份,按他的习惯,一定会先去那几个人的窝藏点找我。找不到我后,他估计会直接杀到华云郡主府上吧。”当时天黑,医馆昨晚早已关门,慕兰音逃出去的时候,根本没遇上人。姬司言不会知道她之后的事,只能追查到有人追杀她这块。按他的风格,根本就不用细问了,直接从那几个人准备杀她的地方救她就是。 慕兰音蹙蹙眉,催促,“我们得快点……若是慢了,他大闹郡王府,我就把华云郡主得罪死了。”她虽然不喜欢那小姑娘,可她马上就会离开天京,和华云郡主不会再发生什么纠葛了。以慕兰音现在的身份,呆在天京,还是少惹事为好。可是姬司言的行事风格,将和她的心意完全不同。得知华云郡主欺辱她,姬司言怎么可能放过对方? 金雀和翠雯一惊,额上出密汗。惹上华云郡主?慕兰音只是有点担心,她们两个没有慕兰音那么好的心理素质,则是大大担心了。姑娘来天京一趟,把华云郡主往死里得罪,岂还能平安离开天京啊?她们不是来天京闹事的啊!两人现在都深深后悔昨晚的坏主意,怎么能请姬司言出来相助呢? 这是慕兰音坐的行走最快的轿子了。她未曾用食,唯恐错过时间,就赶着往郡王府去。到这个时候,她才得知华云郡主是定北王的宝贝女儿。她们如今要赶去的,是定北王府。 轿子走得飞快,金雀因为小腹受伤,实在走不动,被慕兰音吩咐回陆家去。翠雯则一路小跑追着轿子,却仍一叠声地喊,“快,再快些!” 大清早,街上摊位刚摆出来,就见一青顶小轿快快穿过街市,尘土溅起,拐个弯儿,一阵风似的没了。 坐在轿中,慕兰音头有些晕,两手抓着两边的横栏,一声不吭地忍着。好容易觉察轿子慢了下来,她才擦擦额上的汗滴。却又听得翠雯喘着气惊叫,“姑娘,我看到世子殿下了!” “什么?”不及喊停轿,慕兰音掀开帘子,一下子就往外跳。她看到姬司言从马上跃下,身后黑衣侍卫数十,日光下,姬司言白衣墨衫,身形挺拔,端的是凛冽锋寒。姬司言抬头看眼王府牌匾,就走上台阶,举手欲敲门。 “司言哥哥!”慕兰音叫他。 轿夫叫小姑娘掀开帘子就从轿子里掉了下来,一下子都慌了,连忙停轿。可由于惯性,慕兰音往前冲的力道并不缓。慕兰音乌黑的两眼瞪大,盯着姬司言的背影。同时查看自己这边的情势,她因急切冲出轿子,滚向外头,眼见就要跌倒了,正想躬身翻跳起来,就觉一阵冷风滑过自己的面前,她的身子在半空中被人一把抱住,成功落在地上。 “司言哥哥!”她开心地抱着少年的脖颈,强忍着亲他一口的冲动。姬司言的武功太好了!她要是有这么好的武功……算了,慕琅夫妻会被她吓死的,她还是少刺激爹娘了。 姬司言放她下地,伸手抬起她的小脸,打量她。慕兰音张开手臂在他跟前转一圈,显示自己无事,又笑道,“司言哥哥,我们先回去吧,我早膳都没吃呢,好饿。对了,我跟你讲我昨晚的事好不好?” 姬司言笑道,“好啊,不过你得等一会儿。” 慕兰音心中一咯噔,看着他,颤声,“你还有事儿啊?”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姬司言理所当然道,“我要先去一趟定北王府。”握着慕兰音手腕的手微紧,冷声,“竟敢用这种歹毒的手段对付你,就得承受这样做的后果!”他昨晚察的时候,已经问出来,华云郡主想要的是慕兰音死。 他仍记得当时自己听得慕兰音不见了的心情,仍记得自己在几个侍卫住的地方找不到慕兰音时的浑身冰冷。当他找不到慕兰音时,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担心?华云郡主,他从小都舍不得骂阿音一句,她竟敢这样对阿音! 慕兰音看到少年眼中的冰霜,半晌,她问,“司言哥哥,那几个侍卫呢?” “被我杀了。”姬司言淡声,压根没觉得小姑娘不应该听他这么残忍的话题。 翠雯白了白脸,跌坐在地,杀杀杀了?!果然是世子殿下的风格啊。她看去,她家姑娘却完全没觉得世子殿下太残酷,反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姬司言不再理会慕兰音,向身后人一挑眉,立即有侍卫上前敲门。在门开后,报出“明王世子”之名后,姬司言不等对方通报,说一声“我找你们郡主”,一抬脚把管家给踢飞一边,往里面去。 慕兰音抓住他袖子,在姬司言不解的目光中,她微微一笑,“司言哥哥,我跟你一起去!”是了,有什么好怕的?司言哥哥会站在她这边,华云郡主确实想杀了她,难道她都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不能惹吗? 她慕兰音凭什么要憋屈,凭什么受委屈呢?不,她才不。 况且,方才,她突然想到这个事情将带来的另一个后果——都不用浪费口舌,实在是太合她的心意了。 “殿下,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就算你是明王世子,你可不能直闯我们王府!你眼中还有皇帝,还有我们王爷吗?!”管家一路追着,苦口婆心,先礼后兵,但姬司言根本就不理会他,身后的侍卫直接按住管家,堵住了管家的嘴。 姬司言就这么闯入王府,定北王府很快大乱,层层向上通报。当刚和一个爱妾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出来的定北王爷得知姬司言此举,一口血差点喷出,厉声,“姬司言他以为他是谁?!到我定北王府不通报便罢,还如入无人之境,带着一个小姑娘!他他他……”定北王爷气得话都说不出,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好多年了,他都未曾被这样挑衅过!岂有此理! 下人还有话没说完呢,“世子殿下还带着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小姑娘一起来……似乎是朝着郡主院子方向去的。” 定北王更是觉得怒火腾腾,姬司言,他太过分了! “更衣!快!我要看看他要做什么?在我的王府来去自如,他这是什么意思?他闯我的王府我可以不跟他计较,他往我女儿那里去什么?还带着一个陌生人!快,我要去看看,我要看看他的脸有多大!”定北王气得站都站不直,被爱妾连扶了好几把,说话的时候唇都是带抖的。 这么多年,他虽是异性王,但因祖上对朝廷有功,当今皇帝以德治天下,对他一直是以礼相待的。而这个姬司言,平时和他们可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好嘛,这一犯,就打算掀了他们家祖坟吗?! 华云郡主正在院子里练箭,有几个侍卫快步到她耳边说了什么,让她娇美的小脸登的煞白。侍卫们劝她赶紧躲躲,华云郡主却跺脚,手紧握着马鞭,叫道,“我不躲!这是我家,他难道能杀了我么?!” “郡主!”侍卫急得团团转,“您怎么不明白呢,明王世子当年在天京的时候,是直接跟太子殿下动手打的啊。就这样,陛下都没说他什么了,还把太子殿下批了一顿。难道您以为明王世子在青城这么多年,就修身养性去了,以前那火爆脾气就改了吗?您还是……” 还是什么,已经来不及了。众人顺着华云郡主的视线看去,见到姬司言大踏步走进来,面沉如冰,墨瞳中的幽邃光芒,让人心头发颤。慕兰音跟在他身后,脸上也无笑意。在姬司言走进院落的瞬间,他的那些人即可摆出阵型,将华云郡主等人团团包围在中间。 “司言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华云跺脚,脸又红又白,“你在这里闹事,不怕皇帝伯伯治你罪吗?!”看姬司言没说话,她以为对方也心有顾忌,就微放下心头的害怕,扬起骄傲的小下巴,哼一声,“不过司言哥哥,我不会怪你的。只要你在我爹来之前离开,我就不跟你计较。还有还有……你得把那个丫头留下!”她的手指向慕兰音。 姬司言看了看院子,直接从一旁拿过弓箭,搭弓上箭,手扣弓弦,箭锋直指华云郡主。他眼中冰凉一片,毫无感情,让华云郡主脸又慢慢白了下去,怔怔看他,“司言哥哥……你竟为了她,要伤我?!” 姬司言不发一言,手指一动,箭从手中飞出,风声带着锐气,夹着巨大的力量冲向华云郡主。而华云郡主虽然也习武,但被他那一瞬间周身的寒气吓住,双腿竟似长在地上一般,动弹不了。 “郡主!”侍卫上前,飞快拉过郡主,才让华云郡主回了神。 华云郡主瞪大眼,不可置信,“你、你真的要杀我?你怎么敢?!我杀了我,陛下和我爹,都不会放过你的!姬司言,你杀了我,她也会跟我陪葬!” “那么遥远的事,就不用你担心了,”姬司言懒懒一笑,对她扬眉,以前那眉宇间的风华如春水聚拢般让人心动,现在则像是从阴司爬出的鬼气重重,“再说了,你不死,谁会找我麻烦?”说话间,他手中的箭又一支支射出,压根不给华云郡主喘息的机会。 华云郡主连忙躲闪,她身边的侍卫也都飞上前为郡主挡箭,姬司言手中的弓抬了抬,他的人则扑将而上,将郡主的侍卫们缠斗在一处,令对方无法脱身。 他冷厉的目光含笑落在华云郡主身上,少女眼泪噙在眼眶,被他吓得抖着唇,再说不出什么。她怎么想得到,平时看起来性格潇洒的少年世子,拿起弓箭来,竟像是修罗恶魔一样可怕?! 姬司言看向慕兰音,慕兰音对他一笑。他向她招手,柔声,“阿音,来,我教你射箭。” 若是旁人,先面对一个随时可能杀人的恶魔,再面对这个恶魔温柔地和你说话,就算不害怕,也一定会有心理阴影。但慕兰音没有,在姬司言箭飞出的时候,她只想到自己前世经历的战火,和五岁那年,他替自己射出的那一箭。 姬司言对别人来说是煞星,让人又惊又怕,可对她慕兰音来说,他一直是站在她这边的。 慕兰音走过去,对他点头,笑道,“好。” 少年蹲身,把她搂入怀,拉着她的手,一起拉开弓箭,形成一张满月。锋芒针对着华云郡主,目光错都不错。姬司言的声音在慕兰音耳边清泠冷然,“手用力,不要发抖。对准方向,弓要拉满……如果你想杀她的话。” 华云郡主乌黑的眼中写满恐怖,在那小姑娘拿起弓箭,她好似看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之前的慕兰音安然无害,是书本网中的小姐,拿起弓箭的慕兰音,月牙一样弯起的杏眼变得冰冷,周身散发出惊人的气场。她这么小,却似乎一点也不排斥这样的事。 就连姬司言都感觉到慕兰音前后的变化,垂眼看她俏丽含笑的面颊。 慕兰音恍若未闻,问他,“司言哥哥,若我真的要杀她呢?这后果,我万一承受不起呢?” 姬司言握紧她的手,慢慢道,“不怕,你要杀她,我给你递刀。我们总是一块儿的。” “你们不能杀我!”华云郡主尖叫。 慕兰音唇角含笑,弓弦被她轻轻拢了一下,对准方向,她手指松开,将箭射了出来。那箭,刺向被骇得傻眼了的郡主。在箭距离郡主一寸的时候,箭的力量似突然用尽,掉落而下。 “哎呀,力气不够。”慕兰音笑着,放下弓箭,身体放松地靠在少年怀里。 华云郡主跌坐在地,泪水从眼眶掉落,眼中写满了惊恐。刚才那瞬间,慕兰音冰凉的双眼,那对准自己的箭头,她真以为、真以为自己活不成了! “放肆!”后头定北王爷怒吼。 “爹!”看到父亲,华云郡主崩溃,大哭起来。   ☆、第34章 转移 慕兰音歪了歪头,看向华云郡主哭哭啼啼地跑向王爷。因王爷到来,双方侍卫都不再打斗,明王府这边的却依然压制着郡主的人,谁都不得动一步。慕兰音唇角抿一下,感觉到姬司言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心中笑,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便轻轻回握,示意自己很好。 她本来就没想真杀了华云郡主。 姬司言本来也没想真杀了华云郡主。 诚然,他即使杀了华云郡主,应该也不会很麻烦。为了一个异性王的女儿,皇帝能把他怎样呢?世代明王,都为定国平安付出许多,江山有他们的一份功劳。还是那句话,明王府这样特殊的存在,只要姬司言不去大逆不道地私通外敌或谋反,皇帝是没有理由随意处置他的。私通外敌么?明王府十万军士压制临周二国多年,两国可算对明王府恨之入骨。恐怕就算皇帝自己去私通外敌了,明王府也不可能这样做。谋反?比起私通外敌,恐怕这才是让皇帝日夜难安的问题。 姬司言想杀了华云郡主,当然也可以,但那毕竟是打皇帝的脸,后续麻烦也太多,容易给自己树敌。姬司言没想着让皇帝下不了台,也没想把自己在天京“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的形象给彻底扭曲成“狂妄骄横目中无人”。所以他才说,“你不死,谁会找我麻烦?” 慕兰音深谙姬司言的心性,在他说那话时,她立刻想到姬司言只是想吓一吓华云郡主。 她其实也没什么失落的啦,姬司言都为她做到这一步了,她还不满意,那也太不识抬举了。同样,慕兰音也需要让华云郡主对自己有些忌讳。所以她才配合着姬司言,一起射出了那一箭。 效果喜人,华云郡主果然被吓住了。郡主在天京横行霸道这么多年,还没有人敢这样对她。若她之前还有几分胆色,当生死悬于一线,触上慕兰音那双微笑的冰冷眼眸,她身心像是置身于一个大冰窟一样。是时,华云郡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慕兰音真的会杀了她。 “爹!他们要杀我!”抱着自己父亲,华云郡主好不容易找到支撑自己的力量,眼泪啪嗒啪嗒掉,宣泄自己的委屈,把流泻掉的勇气重新找回来。她回头指着姬司言和慕兰音,还想再告状,看到慕兰音含笑的眼睛、姬司言手中那副随时会举起的长弓,硬是低下头,没胆量说下去。 就是娇蛮的郡主也能感觉到,姬司言真的会杀了她——如果她继续不识抬举的话。 定北王安慰着女儿,被这个闯入自己府宅的世子气得头冒青烟,怒喝,“世子殿下,带一个陌生小姑娘闯入我王府,还要射杀我的女儿,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姬司言笑一声,目光随意看了定北王一眼,“阿音是我的客人,华云却屡次三番挑衅,最后更是想趁我不在时杀了阿音。你在那时候都没给我一个解释,现在向我要什么解释呢?” 定北王被他这无所谓的态度气得胸口发堵、喉咙堵塞,这个黄口小儿!不向他行礼是身份使然他可以不介意,但跟他说话都是一副“赏赐”的嘴脸,真能把人气死。定北王喘着气,提醒自己要克制。确实,姬司言不会把他怎么样,但他也不能把对方怎么样。回味了两遍对方的话,他觉得不对劲,猛地看向自己女儿,“华云,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 “我、我……”华云眼泪汪汪,怒视慕兰音,但只一眼,她就畏怯地躲开了目光,“她欺负我,我才想给她一个教训。” 定北王素知自己这个女儿的脾性,天京里谁不头疼?但都看在他的份上,不加以计较。定北王中年得女,妻子又早逝,膝下唯有这个女儿,自是对她百般宠爱。就算知道女儿任性一些,他也不多约束,只想着自然天性。但谁知,女儿这次任性,就任性到了一个绝对不能惹的人物跟前! 早些年,姬司言在天京的时候,和太子是针锋相对。他们这些人天天心惊胆战,唯恐战火烧到自己。后来太子把心思放到了功课上,姬司言又去了青城,这两人的关系才缓和一些。但就算这样,姬司言再回天京的时候,和太子殿下也还是不怎么对盘,经常有一些小摩擦。定北王心中后悔:他知道女儿对姬司言有点心思,所以以为女儿的脾气在姬司言跟前会收敛一些……没想到这收敛后的脾气都能惹到姬司言。 可他怎能不为自己女儿说话呢? 定北王看了眼站在姬司言身边的粉衣小姑娘,咳嗽一声,语气僵硬中带着缓和,“司言,即便是华云做错了事,但这都是误会。可她一个郡主,又是姑娘家,你就这么闯入我府上,不该给我一个交代吗?”他目光落在慕兰音身上。 慕兰音乌黑眼眸漫不经心地移开,当做没听见这个王爷的话:她听明白了,定北王想让姬司言交出自己,私了此事呢。真是天真得可爱,姬司言会是怕惹麻烦的人?他只是不想麻烦缠身,并不是不敢。 姬司言果然一甩手,丢了弓箭,向身后人做出“撤退”手势,面向定北王时,态度依然的倨傲,这次连目光都不给他一个了,“我还是那句话,华云想杀阿音,她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对今日之事也没什么好交代的!” 他转头对慕兰音笑道,“饿不饿?咱们去用膳吧。” 这话题转的……慕兰音心中更是喜爱他,笑着点头,“好啊。”她余光中看到定北王身子晃了晃,显然被姬司言气得不轻。 侍卫开道,姬司言牵着慕兰音,大大方方地走向王府大门。定北王道,“姬司言,你给我站住!”他情绪激动,身边侍卫为王爷着想,动作才一动,姬司言那些侍卫立即回身,弓箭对上了他们。 “都住手!”王爷颤声,制止自己这边的人。 他们这只是普通的王府护卫,但明王府有黑云军十万,他府上的护卫,都是实打实上过战场的,抬手间夺人性命,自然和一般的护卫不一样。 姬司言回头笑得慵懒,“王爷想拦我?” 定北王自然不敢! 他僵笑,“只想将今日误会解释清楚,华云她年纪小……” 姬司言不耐烦道,“没什么好解释的,杀人杀死、救人救活,若是没本事杀死人,就承担后果吧。”他深深看华云郡主一眼,惊得对方低头,才拉着慕兰音,旋身离去。 院宅宁静,晨光从云曦中直射而下。过半月门,穿抄手廊,少年挺拔的身影飒然清逸,和日清风下,少年那潇洒的姿势、头也不回的态度,很长时间,都成为定北王府的噩梦和耻辱。 华云郡主拉扯爹的袖子,跺脚,“爹,我要进宫!我要跟皇帝伯伯告状,司言哥哥他怎么能这样?皇帝伯伯那么疼我,一定会为我做主的。” 定北王一想,眉峰一压,咬牙点头,“来人,更衣!咱们这就进宫。姬司言他还不是明王呢,就敢这么行事,不把我们王府放在眼中。若他成了明王,那还不得把我们都杀光?他太过分了!这次一定要陛下给我们做主,狠狠罚姬司言一顿!” 华云垂下头,心虚道,“那什么……不能只罚那个慕兰音吗?司言哥哥又不是故意的。” 定北王愣住,继而狠狠剜这个不开窍的女儿一眼,让华云目光躲闪。这个女儿还在做什么梦呢,皇帝会不会罚,都还不知道呢,她就为姬司言说情了。姬司言刚才可有对她开恩?! 姬司言和慕兰音离开王府后,慕兰音立刻说肚子好饿。两人当下也不再等回去了,随便在巷尾找了一小摊,叫了一份油条,就着豆腐脑吃。慕兰音吃得津津有味,抬眼时看姬司言动都不动一下,就夹给他吃,“司言哥哥,你别这么大架子好不好?我知道你嫌弃这个不干净,可真的很好吃啊。” 姬司言瞥她,“我什么时候说我嫌弃这个不干净了?我不吃只是因为还不饿。”但慕兰音已经夹给他了,他拿过筷子开吃。慕兰音还用帕子擦了擦筷子,他却连这个步骤都省了,竟是没表现出丝毫不屑来。当然,他也没表现出这是什么人间美味的表情。世子殿下吃饭,眼前就只有这些食物,专注无比,动作优雅又沉静,跟面对美味佳肴时没什么区别,这就是修养啊。 慕兰音捧着腮帮子看他半天,有些诧异。她以为像姬司言这样的身份,讲究应该挺多的。以前她虽然没看过他如何讲究,但那是因为她家礼数本来就挺多的,再加上姬司言这副脾气,慕兰音一直以为姬司言规矩应该挺大的。但现在看他面对粗食、这比她还豪迈的态度,慕兰音目光闪了闪——即使认识了他这么久,她也没有完全了解他呢。 像这样安静地坐在一起用餐的时日,过一天少一天,她得珍惜。慕兰音端起碗,认真吃饭。 姬司言却是问她,“你平时不是只在家里吃吗,怎么知道这个好吃?” 慕兰音把头埋到碗里,不理他。但头还是被他敲了下,听到少年了然笑声,“你肯定又背着慕叔叔他们偷偷溜出府吧?阿音,你老这样,会吓着你爹娘的。”慕琅夫妻可是希望慕兰音长成一个小淑女的,现在嘛,慕兰音啥都不干时是挺乖巧的,但一行动起来,绝对破坏她那浑身的书香气。 慕兰音哼一声,咬着筷子。其实这个还真不是背着她爹娘偷偷在外面吃的,是前世时她的最爱。不出任务时,她就喜欢混在小老百姓的生活里,享受普通人的乐趣。当然,这个就不用让姬司言知道了。 慕兰音和姬司言吃完早膳后,明王府和陆家的人都找了过来,姬司言看看慕兰音,想着她还住在陆家呢,就跟她道别。 “司言哥哥再见。”慕兰音冲他摇手,看着他的背影,一动也不动,似坚持要看到他策马消失为止。 姬司言看她片刻,背身走两步,又突然转身走回来,“阿音,一会儿我去陆家接你,咱们去狩猎场打猎,好不好?” 慕兰音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却作为难状,“不太好吧,我刚发生了这事,舅舅他们得被我吓着了。” 姬司言捏捏她的鼻子,笑骂她,“不太好啊?那你依依不舍地盯着我背影看什么?不就想让我接你玩儿吗?虚伪!” 慕兰音脸红,瞪他,娇声道,“讨厌,你干嘛说出来!”青梅竹马就是这点不好啊,她想什么,往往一个眼神,姬司言就看出来了。别的人看出来也罢了,笑笑就了,姬司言却是会直接揭穿她的目的。慕兰音捂脸,让她想装装大小姐的样子都不行。 好吧,她就是嫌陆家好闷,想出去玩。但刚出了这事,舅舅舅母他们不但不会放她出门,而且还会在她耳边没完没了地念。一想到舅舅那严苛的态度,慕兰音就好郁闷。还有表哥和表弟,大表哥笑眯眯的,却是三言两语就刺她五六次,她还得装没听懂。小表弟则恨不能和她一起胡玩,每次一来,舅母肯定就追在后头,好烦。 慕兰音眉眼弯弯:真是幸福的烦恼啊。 姬司言替她做了决定,“回去你跟你舅舅他们说吧,我回头接你,让你的两个兄弟跟着一起去,不就好了吗?” 慕兰音笑着搂他一下,“好哪,黑锅你背吧,反正你名声也不咋好,哈哈。” 在姬司言决定带慕兰音出城玩的时候,华云郡主躲在皇后怀里哭哭啼啼,定北王跪在皇帝的御书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指责姬司言的无礼。皇后带着华云郡主一起过来时,就听得定北王愤慨的声音,“……陛下,他这样一闹,明天我王府的脸往哪儿搁啊。还请陛下为我们做主啊。” “岂有此理!”皇帝姬司凌一拍桌案,愤然站起,因情绪不稳,竟晃了晃,咳嗽起来。一旁的内侍连忙上前,扶皇帝坐下。姬司凌今年已过不惑,治国兢兢业业,也勉强算是明君了。 皇后进来,看到陛下这态度,心中就一叹:一想便知,明王府是皇帝的心头刺,他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明王府的恶行。可显然这次……定北王府也有错。 皇后温声,“陛下,臣妾已经问过华云了,这是她先得罪了明王世子,世子殿下才如此的。”虽姬司言年少,但他们通常只叫他“明王世子”。只因论辈分,姬司言尚算得上是皇帝的堂兄,让皇帝十分尴尬。 华云郡主撅着嘴,骄横道,“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司言哥哥身边的那个慕兰音,我就算、就算……我也没伤害司言哥哥,司言哥哥不能这样对我!” 皇帝眼皮一跳,看定北王爷,火气微压,语气玩味了些,“……你还有事没说全?” “这、这,”刚站起来的定北王再次跪下,这个女儿啊,简直是他的克星,谁让她说实话了?本来皇帝都信了他们定北王的委屈呀!“回陛下,实是小女和明王世子之间的误会,臣也不甚清楚。” 皇帝恨铁不成钢,冷冷看他:不甚清楚你来找朕做什么?华云是伤了还是死了,她活蹦乱跳的,你来找朕做什么?难道朕还能把姬司言拉过来给你们道歉?如皇后所言,有内情的话,他根本不能把姬司言如何。天下人都看着呢,明王还在保卫定国呢,世子刚回京,朕就急吼吼地因为莫须有的原因罚他?朕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皇后见此,柔声再道,“陛下,明王世子从小就脾气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想是世子和定北王有什么误会,不如召他进宫,把误会解释清楚,双方和解。王爷也不希望天下人都知道皇室闹出的笑话吧?” 定北王心中气,怎么能让皇后这么三言两语地糊弄过去?他正要跟皇帝再进言,就听皇帝跟华云用严肃的声音说道,“你这脾气还是不长进?这下好了,他教训你一顿,看你日后再横行霸道!朕再听人告你处处得罪人,可不包庇你了。” 华云郡主万分委屈,但皇帝和皇后的态度很明显,她只能认栽。她努力说服自己,都是因为那个可恶的慕兰音,司言哥哥才这样对她的。哼,日后,慕兰音就是她的头号敌人!只是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派人杀她,还能怎么对付她呢?还得不让司言哥哥出手…… 定北王见此,也只能认了。看来皇帝不打算因为这件事处罚姬司言,自己女儿又这么不争气……他,也只能顺从了。 但现实再给了他们一巴掌,皇帝派去传话的人很快回来,跪在琉璃地面上,头压得低低的,声音却清楚地传到在场每个人耳中,“回陛下,明王世子不在府上,说带慕姑娘出城狩猎了。奴才已让人追出城了,暂时还没寻到世子的行迹。” 皇帝脸沉,定北王都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姬司言还有心情去打猎?得,那位少年世子还真没把这当回事。皇帝都被姬司言气得想笑了,真不愧是姬司言的脾气啊,从小就这样。果然是年轻,真以为朕拿明王府没办法了? 皇后在一边也皱了皱眉,姬司言也确实太不懂事了,让他们这些想替他周旋的人都没法做。 皇帝脸阴沉沉的,却没有发怒,只问,“明王府没旁人了?” “大公子在府上的。” 皇帝斟酌,“姬司瑄?好吧,他是长子,也该知道自己弟弟一天都混玩些什么。让人召他进宫,向定北王赔罪吧。” “是。”内侍垂着头退下。 “陛下,这……”定北王不满。 皇帝没理他,姬司言不来也好。要是他来了,不肯认错,朕也不能拧着他的脖子让他跟你赔罪。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你们定北王府从此和明王府交恶而已,反正姬司言也不在乎。其实他不来,朕还松了口气呢。 姬司凌想着,明王是脾气刚硬和气型的,平时朕和明王相处,对方也没老是不给自己面子。但这个世子,却是从来就让朕头疼。若是姬司言做些大恶事大坏事,让朕有理由排他一顿也好,偏偏他总在朕的底线那里转啊转,就是不越雷池一步,让朕也无法。 姬司凌往后靠,一手敲着御案,沉沉想着:姬司言现在多大来着?哦,已经十三了,和太子差不多大。等他长成,明王府的力量,真的不会威胁到自己吗?姬司言的脾气,可是比他父亲更强硬啊。 他得好好想一想了。 因皇帝有了一些别样想法,当姬司瑄进宫入御书房的时候,他一改之前的调解作风,把姬司瑄狠狠骂了一顿。斥责他不能教育好弟弟,让弟弟在外头惹事,为了一个小姑娘还得罪了定北王。又夸定北王祖上对本国做了多大贡献,姬司言此举,实在恶劣! 定北王诧异,又欣慰:陛下果然还是念着我们的。 姬司瑄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心里却很是不甘:我教育姬司言?我在明王府算什么身份,他是什么身份,我能管得了他?呵,姬司言惹了祸,你们不去找姬司言,找我算什么?平时没人想着我,到这时候你们找不到姬司言了,就全拉我充数了。我知道他做了什么?我就是替他背黑锅! 姬司瑄对姬司言恨恼无比,心一丝丝冷下,有好些恍惚。地面光洁而冰冷,檀木御案的边角刻着一藤梅花向上。皇帝威严的声音一句句压下来,在大殿中回旋,压得他喘不过气。这种压抑的屈辱,涌到喉咙间却无法发泄。若不是姬司言,这本是平常的一天。他打算出府遛马,和两三个纨绔哥们招摇逛市,拥两个美人,喝一杯葡萄酒,醉倒在香客居中,在天黑时摸路回去。 他的一天天,本就没什么要事做。 姬司瑄不由想到,难道自己一辈子,都要活在姬司言的阴影下吗?他要活多久,才能结束这一切呢? 姬司瑄瞪着眼,感觉到周围一切都在旋转,等到皇帝一段话结束,他才面无表情地接道,“是我的错,没能管教好司言。” 陛下满意了,瞧这个从来没怎么见过的明王府长子也顺眼许多,“那跟定北王道个罪吧。” 姬司瑄道,“是。” 姬司瑄向定北王拱手道罪,就是顺着皇帝安给他的罪名,给定北王找够了台阶下。定北王心里还是有些不服,但他也多少知道自己再拗着,也不可能得到姬司言的亲自道歉,说不定还真得闹的跟明王府绝交,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自己占着上风,让姬司瑄代替他那个弟弟,跟自己认个错得了,然后大家转个身,喝杯酒,下次见面还是朋友嘛。 一切结束后,定北王也带着他那个撅着嘴的女儿走了,皇帝对姬司瑄笑道,“为难你了。” “陛下言重了。”姬司瑄心里对皇帝这态度很诧异:你不该挥挥手就让我滚蛋吗? 皇帝看他半天,摸着胡须,突然笑眯眯,“你今年也十五六了吧?这么大的孩子,都有事情做了,你爹没给你安排些什么?” 姬司瑄更加茫然了: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啊?皇帝不是一直不喜欢明王府插手朝政吗?不是就希望他们明王府的子弟最好不思进取、纨绔到底吗?该不是皇帝受姬司言的刺激,决定启用自己吧? 姬司瑄一想,心中激荡: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说不定皇帝终于看出自己的价值,决定扶持自己,和姬司言对立。这样,相当于把明王府的势力一分为二。其实姬司瑄一点都不排斥这个啊,在他看来,自己和姬司言虽都出身于明王府,但他们绝对井水不犯河水,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若皇帝希望自己和明王府分庭,加入皇帝这边的势力,姬司瑄绝对不排斥。 他激动抬头,就想向皇帝表忠心来着。结果皇帝道,“朕记得礼部那边近期刚有人下去,事务还挺繁忙的,你对皇家宗法应该比较熟悉,这个容易出乱子的时候,不如就去那边帮忙吧?” 礼部? 姬司瑄的心一下就凉了,常年无大事,礼部的人向来清闲。那里的职位,随便一个贯通古今的文人都能上任。皇帝却把他安排到这个地方去,显然只是给他随便安排而已。 是呀,在皇帝心中,即使他和姬司言不同心,皇帝也不会用他。父亲曾说,皇帝的猜忌心极重,只要他是明王府的人,作为庶长子,他就得认下自己一辈子被压的命运。他,果然想多了。 姬司瑄由内侍送出去的时候,听到对方赔笑,“世子殿下也太过分了,做出这样的事,还让您来跑一趟,您委屈了。” 姬司瑄心情大好,一锭银子就赏了出去,“算你识相。” 那内侍又小声问,“世子殿下真的去打猎了?这也太不给陛下面子了。” 姬司瑄目光看向前,朱红的宫墙,金黄的琉璃瓦,这种大气逼人的皇家气势,就是皇宫啊。他唇侧顿了顿,不耐烦道,“他做什么,用得着跟我说?” 如是,内侍再回到御书房的时候,姬司凌正批完一份奏折,淡淡问,“姬司瑄如何反应?” 内侍赶紧把姬司瑄的言行讲一遍,并总结,“……奴才打量着,明王长子和世子殿下果然如外界传言那样,极为不和。” “是么,”皇帝心情愉快,大笔一挥,朱批结束,“不和很好,以后继续看着点姬司瑄,他有什么动静,随时跟朕汇报。” “那世子殿下……” 皇帝沉吟,“他都十三了,总不至于一直留在青城吧?朕倒想看看,明王爷打算什么时候让他回天京。” 无论华云郡主的事情最后怎么处理的,显然都和慕兰音无关了。她一开始也想着皇帝会不会怪到自己头上,但等了两天,发现上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才放下了心。估计自己这个小萝莉在那些人眼中根本不算什么,这事情已经上升到定北王府和明王府的矛盾了,她顶多算个引子。 不过,华云郡主真的就这么放过自己啦? 慕兰音端着一本书默背着,打算拭目以待。她现在,继续住在陆家,等着自己这件事想要的后果,会不会如自己预期那样。阳光明媚,从窗口照进来,女童安静地翻着书,光亮跳转在她秀丽眉目间,流光徘徊。 陆开眉蹑手蹑脚地进来,见到这位好看的姐姐又在看书,眉头就一跳。自从爹娘念叨起,除了那日跟明王世子出去玩耍了半天,慕兰音其余几天都留在家中读书,有时甚至会去找爷爷,念书给爷爷听。连兵书她都看!陆开眉实在很佩服她,这样多的书,她又不用考状元,看这么多干什么? 慕兰音感觉到一道阴影,抬头就看到陆开眉。她朱唇一翘,目光转开了。 陆开眉脸一下子垮了,到她跟前小声道,“慕姐姐,你就原谅我嘛,那天我踢金雀,也是因为担心你啊。” 慕兰音眼波流转,柔嫩的小手翻过一页书,脆脆道,“你还不明白,我是气你做无用功,并不是嫌你打我的人——当然,你也不能打我的人。你要是踢了金雀后,我就能好好的,那你随便踢,但显然不是呀。你不控制自己的脾气,难道以后也是想打谁就打谁吗?” 陆开眉怔怔看她,然后拉过她的手笑道,“慕姐姐,我就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呸,才不是!”慕兰音板着脸,盈盈目中却有笑意,她眼看到金雀端着云龙献寿雕漆茶盘进来,几日下来,虽擦了粉掩饰,金雀的脸色也依然不好。 陆开眉看到慕兰音的眼色,连忙过去向金雀做长揖,求道,“好姐姐你就原谅则个吧。”他年少俊秀,用唱戏的调子娓娓道来,竟十分活灵活现。 金雀连道不敢,在陆开眉死活地求饶下,她才不得不受了。陆开眉这才喜滋滋地看向慕兰音,慕兰音冲他皱皱鼻子,“下不为例,我的人你不许动。” “再也不敢了!”就因为他踢了那脚,慕姐姐都跟他冷战好几天了,他再不做这样的事了。 慕兰音这才看向金雀,见她肩上有松针屑,便问,“你出府了?” 金雀讶然,“姑娘怎知?” “府上没有种松树,”慕兰音道,观她不自然的神情,秀眸眯起,“有什么事瞒着我?快说。” 在这么聪明的姑娘面前,金雀哪里敢瞒着她事情啊。连忙说自己是出府买针线,听了些古怪的消息。原是这几日,定北王府一直在找慕家的麻烦,尤其是华云小郡主,恶声恶气地把慕家几个姑娘都骂了一通。这些天,华云郡主找慕家麻烦,就没断过。 慕兰音抚下巴,嘻嘻一笑,“我就知道,她哪有那么容易放弃。”接着她笑道,“不过她这回却错了,虽我姓慕,慕家的事情,我却不怎么上心。就算她把慕家给拆了,到我这里也是不痛不痒的。拿慕家威胁我,还不如拿你们几个小丫鬟有用呢。” 金雀眼眸从眼皮下悄悄瞅她,“华云郡主又不知道。” “她不知道,难道我还专程去告诉她说我对祖母家没感情啊?”慕兰音看她,“快说,你在想什么?” 金雀无奈,只能说实话,“奴婢就是觉得,姑娘自己的事,让慕家受连累,还有几个姑娘也没做错事,这似乎……不太好吧?” 慕兰音淡淡道,“华云郡主要这样,是我逼的?” 金雀再不敢开口,慕兰音也未再提此事。 又在陆家住了两天,慕兰音跟外祖父和大舅舅大舅母告别,说自己要回慕家一趟,然后收拾行程准备回青城。陆淮算算时日,确实也快到端午了,便点头应是。陆老爷子十分不舍她,含着泪抱她半天,仍是放了手。在陆家二公子陆开阳前两天回青城的时候,陆老爷子都没这么伤心呢。 陆开眉道,“祖父就是区别对待呗,他更喜欢慕姐姐。” 陆开爵则微笑,低声,“有空的话,再回天京看看祖父吧。他年纪大了,不便远行。自四姑姑嫁后,祖父就很少见到了。他该是十分想念你们一家。” 慕兰音欠身,几日相处,对这个表哥十分敬重,“我会的。” 陆开爵又淡淡道,“你自己也要注意饮食,这几日看你,纤瘦太过了。” 明明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慕兰音心中却涌上几分伤感和感动。今日一别,再见也不知何时。大表哥和她年纪相差太多,平时也不跟她一起玩。但只这么几句,就见得大表哥也十分疼爱她。 慕兰音前世亲情淡薄,这一世却有这么多人关心她宠爱她,何德何能啊! 慕兰音有意打破离别的伤感,就偏头笑道,“表哥你要蟾宫折桂去了,贵如斯,日后也别把你青城的可怜小妹妹给忘了啊?” 陆开爵摇头,嗔笑看她。这个小妹妹,性格是很开朗的。 金雀是从外头进来,见姑娘的闺房中,翠雯正指挥着丫鬟们收拾姑娘的东西,不由细问,之后双手合十,喜道,“姑娘果然是菩萨心肠,不忍心连累慕家,想解决此事了。” 翠雯看她:你在说什么啊? 慕兰音进门,就听得此话,掩唇笑,“错,我不是要解决你心中那件事,我是去验证这事的后果。”看金雀愕然,她又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你非说我去解决此事,也没错啦。等祖母不敢再留我,我离开青城,找不到源泉,华云郡主自然不会把怒气发泄到慕家了。这样想来,我也算在做善事了,嗯,我果然‘菩萨心肠’。” 翠雯被她的神奇逻辑打败,噗嗤笑起来。金雀也无奈,跟着一笑。好吧,姑娘行事,绝对不是为了啥同情心之类的。   ☆、第35章 冒犯 慕家如今,确实因为慕兰音的原因,承受着来自定北王府的压力。甚至,华云郡主曾亲自来慕府一趟。这位趾高气扬的郡主刚来时,让慕家众人惊喜莫名——因若能和这些皇室贵胄结交,那是何等的荣耀。但华云郡主只出现了一会儿,就粉碎了大家的希望。华云郡主是绝对不可能和慕家好好相处的,因为她手中的鞭子都快挥到慕兰飞的鼻子上了,“我跟你说,让慕兰音亲自给我道歉!不然我和你们慕家,势不两立!” “娘,三姑娘和华云郡主结了这么大的仇,这可怎么办?”二房陈氏和三房韩氏都围在慕老夫人跟前,哭丧着脸。陈氏看慕老夫人只沉着脸生气,却闷不做声,小声道,“娘先前还说想留三姑娘在天京常住的,照华云郡主这架势,三姑娘要是常住,华云郡主还不得把我们慕府给拆了啊?”想到自己女儿的前程,她咬了牙,拼了命也不能让慕老夫人真把慕兰音给留在天京。 韩氏道,“真真奇怪,话说三姑娘现在也不住在我们家,这华云郡主怎么就单单找我们的麻烦呢?” 陈氏垂着眼,不应声,心中却是明白。天京和慕兰音有关系的人家,慕家,陆家,或许还得再加上一个明王府。明王府华云郡主是绝对不可能惹的,那不是给定北王府招麻烦么;陆家怎么说也是书香世家,陆老爷子曾是帝师,长子陆淮如今也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别看陆家平时已经不怎么活跃,但要把陆家逼急了,一状告到御案前,定北王府也不好说清理,再者,陆家也不过是慕兰音的娘舅家罢了;三家中,只有慕家,才算是和慕兰音有嫡亲的血缘关系,但偏偏,三家中,慕家的势力又是其中最弱的,而慕兰音和他们家的往来,又是那种客气疏离的,若不是旁人知道慕兰音是他们家的,还当这只是一门远方表亲呢。 慕老夫人心中也暗惊:慕兰音也太不懂事了,她在天京才住了几天呀,居然连天京有名的恶郡主都给惹了,还让郡主给放了话。这样……她还能把慕兰音继续留下来吗? 继续留下来,不说华云郡主代表的定北王府势力和他们慕家之间的仇怨必然越来越深,且谁又知道慕兰音不会什么时候再惹一个郡主过来呢?那他们慕家还能招架的住吗? 慕老夫人皱眉,看着慕兰音像是机灵懂事的,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不行,为了慕家的名声,为了慕家的暂时安定,她可不能再固执地要把慕兰音给留在天京了。只等避过了这段时间,等华云郡主的气焰不这么冲了,再让慕兰音回天京住,这才是上上之策。 事情传到了身体已经大好的慕老将军耳中,慕老将军听着孙女在天京的壮举,愣了一下,然后笑,“是我的孙女,颇有我当年之勇啊!” “……所以老夫人不欲留三姑娘住在天京了,怕三姑娘再招了郡主不高兴。” 慕老将军轻轻“咦”一声,然后“哦”了下,花白胡须颤了颤,摇摇头。这小姑娘,看着那样机敏,难道是故意如此?只如此招上了那个蛮不讲理的小郡主,就为了不呆在天京,何苦呢?又不是没有旁的办法。就是他去跟慕老夫人说两句,慕老夫人迫于压力,也会同意慕兰音离开的。当然,那样的话,慕老夫人心中必不情愿,仍然会三天两头想接慕兰音来天京。只有慕兰音这种粗暴而直接的方式,才能让慕老夫人消停下,至少两三年内都不会再提让慕兰音进京的事情了。 慕老将军微微笑,想着:小姑娘挺聪明,比他们这些老人强。 慕兰音回到慕家的时候,并未感受到什么异常,大家依然热热闹闹的,老夫人把她搂在怀里,也问她这些天玩了什么吃了什么过的好不好,也无人主动提起华云郡主的事情给她找不痛快。慕兰音也理解,慕老夫人心中自有盘算,陈氏和韩氏也不是那种没有理智的人,至少大家之前都相处得和乐融融,现在大家继续把这个假象坚持结束,来个曲终人散后的大欢喜结局就行了。 慕兰音依偎在老夫人怀里,又跟老夫人提了自己要回青城的事。 这一次,果然,老夫人未像之前一样反对了,只抱怨了两句,然后唯恐慕兰音反悔似的,问她,“回去的车程都安排好了?有什么少的跟你二婶和三婶说,让她们两个闲人给你准备。” 慕兰音娇娇答道,“都好了,司言哥哥陪我一同回青城,他说他来安排就好。”她蓦然想起,陈夫人也说过要去青城,过两天她得着人去问一问,看陈夫人是要如何走,两家是否能相跟着,也多个照应。 陈氏和韩氏见慕老夫人确是让慕兰音离开的意思,心中那口吊了好几天的气也都顺了下来,在慕老夫人跟前凑着趣,“娘有了三姑娘陪着,我们这些旧人就成了‘闲人’了,娘这一语双关,是说我们太闲,还是嫌我们黄脸婆败兴?” 一语说的,一屋子都跟着笑起来,慕兰音捂着帕子,咬着唇也跟着吃吃笑,秀眸流转,在灯火中极有一段风华。 周嬷嬷走到厢房门口,跟屋中众人通报一声,“老夫人,冯小公子过来了。” “混小子,这会儿想起来看我这把老骨头了?让他进来吧,有新妹妹请他认识呢。”慕老夫人笑骂,又对着不解的慕兰音说道,“这是我侄子,平时也经常来咱们家玩的,你这两天不在,因此不认识他。” 慕兰音笑着答了两句,心想着就是慕家的兄弟姐妹我还不想认全呢,这位新来的小公子,我也没什么兴趣。但又听着慕老夫人疼宠的语气,不由对对方也产生了几分好奇。 冯丘不过十三四岁,自来生得唇红齿白,不相识的,还以为他是兔儿哥呢。少年着粉白团花宽袖锦服,领口和袖侧的金色缠枝花纹均是精美华丽。 慕兰音只歪着头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说实话,冯丘长得不错,但这种不错,仅仅是一般的不错,还不够让慕兰音一见惊艳的程度。慕兰音骨子里其实是十分喜欢看美男子的,只是一直都小心克制着,不让她察觉她的怪毛病。像姬司言的光华照眼,和陈誉的明玉如水,都是第一眼就让慕兰音惊艳的。比起这两个美少年来说,冯丘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淡了些。在平常人家也算不错,粉雕玉琢的少年,让人觉得怜惜。只是慕兰音不喜欢罢了。 冯丘进屋,一眼就见到这个妹妹,眼睛一瞬就亮了。慕兰音形容袅娜,别着头那灵动的气息,和别家姑娘自有不同。冯小公子从来纨绔,看多了各色美人,觉得一个个都是木头雕成似的,看这个妹妹只随便依偎在慕老夫人身边,看到他还大大方方地上下看了眼,礼数马马虎虎的,但分明生动许多。 慕老夫人连忙为他们两个介绍,慕兰音只淡淡应了两声,没表现出丝毫笼络来,倒是冯丘对她嘘寒问暖,一会儿问她什么时候来的天京一会儿邀请她共游天京,慕兰音很烦,咳嗽了两声。 冯丘立刻担心问,“妹妹是着了凉,得了风寒吗?这可不是小毛病……” 慕兰音笑眯眯打断,“我好好的,就是说话说累了,喉咙干。” 旁边翠雯立刻机灵地给她送茶来润喉,慕兰音笑着接过,却没错过冯丘怔怔看着自己出神的模样,心里闪过厌恶。很快,慕兰音就跟老夫人说自己累了,要回去睡了,慕老夫人自是应允。冯丘见这个新妹妹要离开,缠着要跟去玩,被慕兰音黑白分明的杏眼含笑看了一眼,那眼虽是笑的,其中的警告和冰冷仍然让少年僵了僵,再回神的时候,慕兰音已经和丫鬟们摇摇走了。 冯丘再无精打采,只随便应付了两句,也告退。 陈氏冷眼看着两个孩子的相处,对慕老夫人笑道,“看着冯小公子很喜爱咱们这三姑娘呢。” 慕老夫人淡淡道,“小孩子家家的,看到新玩伴,自然高兴些。他刚见到大丫头和二丫头的时候,都是一样的。” 陈氏因此住了嘴,目光闪了闪,若有所思。等回去的时候,她才对身边嬷嬷冷笑一声,“冯小公子分明是色痞子毛病又犯了,可咱们这三姑娘可不是他能惹的,我就看着他如何收场。” 嬷嬷小心翼翼道,“冯小公子毕竟是慕老夫人的娘家人,闹得太厉害,老夫人应该会压一压吧?端看往年老夫人对冯小公子都极为疼爱的,去年冯小公子看中了大姑娘身边的丫鬟,慕老夫人不也让大姑娘送了吗?” 提起这个,陈氏就一脸不高兴。那冯丘什么玩意儿,竟看中慕兰飞身边的丫鬟,还跑去跟慕老夫人要。事后,弄得慕兰飞见到冯丘很是尴尬几天,偏偏那个色痞子还浑然未决,让慕兰飞生气了很久。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慕兰音了。 不过,今晚慕老夫人的态度,陈氏却看得很清楚。她神色颇有些复杂,慢慢道,“嬷嬷,你看着吧,老夫人这一次,不会如了冯小公子的意的。她对三姑娘,可是有大期待的,岂会让三姑娘被冯小公子给误了?” 好歹是跟着陈氏许久的老嬷嬷了,陈氏虽然说得隐晦,嬷嬷也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一时怔愣,颤声,“夫人你莫不是想错了?三姑娘现在才多大,慕老夫人就想到那么久远以后了?” “谁知道呢,”陈氏垂了眼,“慕家除了咱们大姑娘,我就见老夫人对这个三姑娘最上心的。我做了她媳妇这么多年,不能说对她的心思一清二楚,但大概还是看得懂的。” 嬷嬷一时不语,只扶着陈氏慢慢走着。陈氏心中苦涩,拿不透老夫人的心思。明明她夫君是慕老夫人的亲儿子,慕老夫人为了慕家盛名,对慕琅却是最疼爱的。如今就连慕兰音,在老夫人这里,都得到了和慕兰飞一样的关注。慕老夫人是想两手抓,哪个都不放弃,但未免让二房生气,觉得母亲不向着自己。 韩氏回到自己院子,就见慕兰音身边的金雀姑娘抱着一包袱,站在寒风中等她。她连忙迎上去,笑着问候一二,请对方进屋。金雀连摇头,把包袱递给韩氏,“不了,我家姑娘身边缺人伺候,我还得回去呢。这是我们姑娘在舅爷家的时候,闲着没事,默写下来的书目,让我转交给夫人。我们姑娘还说了,等回到青城,她寻到有用的,再让人寄来。” 韩氏手捏了捏包袱,感觉到是厚厚的书册子,登时又惊又喜。慕兰音只是个小姑娘,韩氏那日虽然拜托了她,但事实上,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但慕兰音这会儿就把书目默写下来给她了,人家记挂着他们这份心,她如何不感激?再加上,韩氏是知道的,陆家那是书香世家,状元探花郎之类的,在他们家一点都不稀奇。这一辈,陆家正好有待考的公子哥,慕兰音在陆家默写的书目,说不定会有陆家人的指导。有这份心,慕栢考中的希望,成算可是大大增加了! 韩氏连忙道,“多谢多谢,为难三姑娘还记着我这点儿事,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喊自己屋子里的大丫鬟,让人开自己的小金库,硬是挑了一盆极好的珊瑚树,要送给慕兰音。金雀拗不过,只好让跟着的小厮接了,双方再是和和气气地你谢我我谢你,由是告别。 慕兰音在慕家的住两日,就以这样的良好开端开始了。次日起,也不知道是陈氏和韩氏有吩咐,还是慕家姑娘们因为她惹了华云郡主、从而对她有间隙,几个姐妹只是让人来送了些小礼,一个个都推脱着有事,没来看她。慕兰音也让金雀打量着送来的东西,还礼回去,自己也并不怎么上心。 没想到,她清晨写会儿字的时候,冯丘都跑来见她了。翠雯没拦住,看他到了姑娘的闺房,气得跺脚,这人怎么这么不知礼数?就算世子殿下和自家姑娘这么熟,也没这么随便闯入啊? 慕兰音余光看到了,心中恼火,面上却不显,只继续低头写自己的大字。 冯丘在边上看半天,虽然慕兰音不理他,他竟也没感觉尴尬,反而感兴趣道,“妹妹在练字啊,真好,我家中那些姐妹们就不喜欢读书,平时也就女工刺绣能拿得出手,怪没意思的,还是妹妹这样清雅好些。” 本朝女子,以才为美。天京盛宴,也多是女子展示才华之时,琴棋书画书,甚至是舞蹈,只要有一技之长,大多能得到众人的赞叹。这些才女们,大都出身极为清贵,家中有好男儿的,也常常打听着。因众人都以为,才气绝佳的女子,婚后才能更好地管理一个大家族。想一个当家主母,若是大字不识,断错了事,说的轻了是让外人看笑话,重了说不定会牵扯到男子前朝的事,马虎不得。只有那些小门小户,不需要当家主母有理事手段的,或是在没有一身才华显露的,才会奔着刺绣女工去。 所以慕兰音初听得这些时,只觉得自己无比幸运。让她读书写字,比让她拿着一根针戳戳戳好得多了。且她家青城就以“文城”著称,她只要努力,并没有什么困难。人家不多说了嘛,腹有诗书气自华。幸好这个年代对女子限制不多,还崇尚才女,真是对她的胃口。 但冯丘这话虽然夸她,慕兰音也不想理他。挤兑自己妹子夸外人?哼,这种人,不值得相交。 冯丘见她不理他,才觉得有些讪讪的,“妹妹平日读些什么书?我在家也读书的……”他想说自己可以和慕兰音找找共同语言来着。 慕兰音头不抬,霹雳巴拉给他报出一堆书名,就把冯丘给弄晕了,心中惊骇,对她有了敬畏之心。不是吧?这个妹妹怎么尽读些他听都没听过的书啊?嗯,一定是他杜撰的!她这么小,不可能读这么多书的。 但话题显然再次被打断了,冯丘想半天,才好容易想到一个话题,“我看了妹妹给几位姐妹的回礼,我也送了妹妹东西,妹妹怎么没给我回礼呢?” 慕兰音放下狼毫,转转手腕。冯丘给她的礼?嗯,她是知道的。但昨晚因为冯丘这个人她很不喜欢,冯丘送来的东西,她连看都没看,就丢给丫鬟们去玩了。她这个人素来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这会儿冯丘问起,她总不能说我把你的东西给扔了罢?那可真就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慕兰音想啊,她得想个法子,堵住冯丘在自己耳边唧唧歪歪的话题,直接把他弄走就好了。 于是,慕兰音从桌前站起,找来翠雯问,“冯公子送来的礼呢,我怎么没见着?” 翠雯垂下眼,没吭气,姑娘你当然没见着了,你直接丢给我们分了呢。但她不会这样说,她知道慕兰音的脾气,慕兰音记性什么时候这么差了?很明显是在演戏了。 看翠雯不答,慕兰音的小脸就一阵阴沉,开始发火,“我平时太惯着你们了是么,冯公子送来的东西,你们不问我就自己拿走了?这点小事,你们都敢瞒着我,是不是还有什么大事不成?” 冯丘愕然,看这个妹妹板着脸让人把丫鬟们从一等到粗使丫鬟,全都叫进来要查问,还让人把自己的几个大箱子也翻了出来。事情似乎超出了冯丘的控制,他只是想跟慕兰音找个话题而已啊,不是让她抄自己的屋子呀。冯丘赶紧说道,“妹妹算了吧,我的礼不值什么,丢了就丢了罢……” 慕兰音强横道,“那怎么行?你送给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一份心意。这心意因为我这边出了问题,让冯公子你受了委屈。我怎能任凭这种事发生呢?这件事,我一定要彻查到底!” 冯丘拦了好几次,都拦不住,他都没想到,这个看着软绵绵的小妹妹,脾气竟然这样倔。慕兰音屋子里的丫鬟都知道昨晚是怎么回事,但姑娘这么兴师动众,她们自然要配合,顾左右而言他呀,支支吾吾呀,反正是什么话都没说清楚。而那些院子里的粗使丫鬟,她们本来就不知道昨天的事情,见姑娘冷着脸盘问,一个个都吓得面色雪白,跪在地上为自己辩驳,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慕兰音不为所动,坐在榻上,竟然连自己库房的小册子都拿出来了,让几个嬷嬷进来,在一边监察。冯丘看着,这屋子里乱糟糟的,几个箱子一个个搬进来,他已经明显不适合留在这里了。冯丘心里有些郁闷,这小妹妹也太莫名其妙了些。他再次劝说了一次慕兰音不必兴师动众,慕兰音自然还没听他的。冯丘只好暂别,说妹妹这里忙乱,自己改日再来好了,灰溜溜从廊下走了。 慕兰音趁着这个机会,也把自己屋子里的东西查了一遍,好在偏差不大,出了错的,她也都罚了,才让人慢慢把东西收起来。翠雯问,“那冯公子的回礼,姑娘打算怎样呢?” 慕兰音满不在乎地笑答,“随便回一份就是了,谁知道他送了什么。”然后又吩咐,“这种人,以后你们得给我把院子管好了,别把他放进来。” “恐怕不容易呢。”听到说话声,看到少女进屋,原是金雀。 金雀把一块银锭子放在桌案上,在姑娘挑动的眉目中解释,“我刚从几个姑娘那里回来,在外头遇上冯公子。冯公子知道我是姑娘的大丫鬟,就使劲缠着我,让我通融,以后他来姑娘院子的时候,让大家都回避。我寻思着,咱们院子里也有不少慕家的人,恐怕都收到冯公子的暗示了。” 慕兰音俏脸微沉,把玩着银锭子,没说话。 金雀继续往下说,磕磕绊绊的,似难以启齿,“他还说,让晚上院门不要关实,给他留个门,他来找姑娘一起玩,然后、然后……困、困觉。” 说完,一屋子丫鬟吸口气,懂得这些事的少女们脸都红了,翠雯直接一帕子丢在金雀身上,跺脚,“你要死了,在姑娘跟前说这些!” 金雀咬唇,她也是怕姑娘上当受骗啊,那冯公子看着甜言蜜语的,却是很难缠的样子。 慕兰音冷笑,“这种人,也想进我的院子?痴心妄想。”她原本不太生气,只觉得冯丘是个一般的纨绔子弟,但在金雀转述这话后,慕兰音的怒火就不能忍了。纨绔子弟也没像他这样的!吉言哥哥的兄长姬司瑄不就被人说是纨绔子弟么,但人家除了口头上调戏了她一下,也没有做什么。这冯丘倒是好大的胆量,也不看他算个什么玩意儿! 翠雯叫道,“姑娘,这可不能忍,咱们这就去找老夫人评评理,怎么能让这种人见姑娘?老夫人看着挺疼姑娘的,姑娘掉几滴眼泪,把事情说得严重些,老夫人下不了台,肯定要为姑娘做主的。” 慕兰音斜她一眼,她不需要人教自己该怎么做。翠雯这方法不错,不过不太适合她。慕兰音想了想,让她眼泪汪汪地去找老夫人哭?她哭不出来。她只觉得生气,没有那腔柔软娇弱的心怀去哭诉。 慕兰音眉间一动,想到了一个主意,微微笑,“他不是要找我吗?那就不要拦着,找吧。说有什么用,做出来才是实的。既然他有这个想法,我就给他这个机会,看他会不会把握了。” 吩咐丫鬟们收拾东西,“我夜里睡不着,要搬去老夫人那里睡。” 众丫鬟连忙应是,慕兰音即刻换衣,顶着寒风去了老夫人那里。慕老夫人听小孙女过来了,惊讶万分,连连让她进来。慕兰音对着她当即一阵撒娇,说自己想念祖母呀,自己的院子太大自己害怕啊,说到后来,慕老夫人答应她留在这里,夜里搂着她一起睡在南厢房。 但慕兰音又撒娇着,“我爹娘说我已经大了,不让我陪我睡觉。祖母你可不能把你陪我一起睡的事情说出来,那多没面子啊。” 慕老夫人被她逗笑,这个孙女不惹事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便答应下来。 就此,金雀继续收冯公子的银锭子,慕兰音也睡在了慕老夫人这里。但大家都以为她独自睡在南厢房,慕老夫人院子里的事情,谁也不敢多打探。冯丘问起金雀,金雀自然是按着自己姑娘的意思说了。 冯丘一听慕兰音搬到了老夫人这里,极为欢喜:慕老夫人疼他,他自来在老夫人院子里到处乱走的。慕兰音住到了这里,可不是近水楼台吗?他其实也没有太邪恶的念头,像他这么大,也邪恶不起来,只是看慕兰音漂亮可爱,想拉拉她的小手,亲亲她粉嫩的小脸,如此罢了。但显然,这个妹妹都是拿着下巴看他的,他每次跟她说话她都装没听见,让冯小公子又爱又恨。 冯丘央求着慕老夫人,说自己也要睡在老夫人院子里。慕老夫人心中欢喜,她年纪大了,就喜欢儿孙们环绕膝下。再者,她看着冯丘长大,对这个侄子向来有求必应。只是警告他,“不许惊扰了你三妹妹。”冯丘自然一口答应。 慕兰音听闻冯丘要住进来,笑一声,也不理会。当夜,她又求慕老夫人陪自己睡,慕老夫人在外头,她缩在里头。老夫人已经睡了,慕兰音却一直睁着眼,一点睡意也没有。她是想,冯丘歪缠金雀这么好几天,不就是为了进自己屋子吗?估计他都想疯魔了。好不容易搬进来,自然第一天晚上就会过来。她可不觉得冯丘会有脑子,想着踩点啊研究地形之类的问题。 于是,慕兰音头枕着手臂,呼吸轻浅,夜中清亮如雨的细眸瞅着月光照下的门边一小方地,静静等待着。 夜漏慢慢流下,时间不知过了几许,慕兰音昏昏沉沉的,听到外头轻微的脚步声慢慢朝这边走来,让她的精神立即清醒了。她侧耳倾听,没错,大人的脚步声不会这样轻,而自己这边的丫鬟都得了自己的吩咐不要乱走,这个时辰,还过来的,必然就是冯丘了。 她赶紧闭上眼,眼中眯一条小缝,观察着。 借着屏风模糊的影响,慕兰音隐约看到少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在那边摸索了半天,轻轻推开了吱呀的木门。少年蹑手蹑脚地绕过一切障碍物,走向床边。黑夜中,他从外头乍进到这里,也就运气好,没有撞着什么,这会儿站到床边,黑乌乌的一片,他也什么都看不清,只以为床上睡着的,就是自己朝思夜想的慕兰音妹妹。一想到妹妹那极为秀气的眉相和团雪一样吹弹可破的肌肤,眼中就现出几分喜色。 真想摸摸妹妹的小手,亲亲妹妹的小嘴。 他知道,大家闺秀是不会把这种事情到处乱传的,自己到时好好哄一哄妹妹,说不定慕兰音就愿意留在天京,和他行一段风流韵事呢。 事实证明,冯丘真的想多了。 他俯身亲下时,摸索上对方的身体,就恍惚觉得不太对劲。然后立刻听到一声尖叫,慕兰音叫道,“你是谁?!来人!” 冯丘慌了,赶紧扑将上,叫着,“妹妹别喊,是我。”但他听到一个老人咳嗽的声音,这声音太过熟悉,让他一下子僵住了。片刻,屋中灯火就大亮,照亮冯丘汗水密布的小脸。原是翠雯她们几个丫鬟一直没敢睡,就听着姑娘的吩咐,等姑娘的话。姑娘一喊,她们立刻就冲进来,点亮了灯火,让冯小公子无处可躲。 慕老夫人也醒来了,看到冯丘苍白着脸站在床头,再一看床角披锦被坐着的小姑娘,心思一动,一下子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心中暗恨这个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都说让他不要招惹慕兰音,他是怎么回事?今夜若不是自己在这里…… 慕兰音冰雪一样的明眸盯着冯丘,脸上无丝毫害怕之色,说话声娇脆,但听着条理分明,“我爹娘说了,七岁男女不同席,你怎么还跑到我这里来了?我知道了,你就是登徒子、色痞子,哼!”板着脸对慕老夫人道,“祖母,我不要住在这里了,我要马上回我家。” 她态度坚决,眉眼间的冷气,让慕老夫人一时怔住。 第二日,陈氏和韩氏听闻了昨晚的事情,心里头都渗了汗,想这冯丘怎么还真能做这种事呢?这些天的相处,他都没看出慕兰音的脾气大得很吗?两人赶到时,已见慕兰音俏生生地侧身坐在一旁,冯丘垂头丧气地站在下侧给她赔不是,慕老夫人在一边劝道,“冯哥儿还小,他不是有意冒犯你的,他只当朋友间这是友好的表现。三丫头你骂他一顿,让他长个记性就好了。大家都是兄弟姐妹的,闹得大了,也不好……” 从昨晚开始,慕老夫人就在慕兰音耳边念叨了。慕兰音听得很明白,慕老夫人是想她压下这事,不要到处乱说。她当然不会到处乱说好不好,她只是让大家看看冯丘的品行,自己以后远着她就有理了。只是一晚上了,慕老夫人硬是要把冯丘这不得当的行为往“兄妹情”那里解释,让慕兰音好笑之余,又不开心。 她侧着头,左耳进右耳出,觉得自己大约明白父亲对慕老夫人的复杂感情了。慕老夫人也不是不疼子孙,只是有些事上,她固执得实在让人伤心。冯丘是她的侄子,自己还是她的孙女呢,她觉得自己没受到什么损伤,为了冯家,就非要自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这也无妨,反正她不打算住在这里了。 慕兰音笑着打断了祖母的话,“祖母,没事儿,我早原谅冯公子了。”慕老夫人才笑一下,就听得慕兰音的下一句,“对了,昨天太匆忙,忘了跟祖母说了,司言哥哥让人跟我说,明天我们就启程回青城。”实际上这是她刚做的决定。 慕老夫人一僵,看小姑娘笑得天然烂漫,却明白她是真生气了。 冯丘一见她要走了,大急,“妹妹,你怎么能走呢?不行,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我也跟你去青城。” 慕老夫人脸皮一颤,就想大骂这个小混蛋。他还嫌慕兰音不够生气是不是,怎么能说这种话? 谁知慕兰音却不气,一双水眸笑盈盈地盯着冯丘,答得爽快,“好呀,冯公子跟我们一起走,到青城跟我爹读书呗。”他得罪了她,她怎能轻易放过他?做梦。   ☆、第36章 反压 冯丘见到妹妹好看的笑容,魂魄都要飞上九重天了,慕兰音跟他说了一句话,他半天没应得。等反应过来,赶紧答应着,“妹妹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不再惹妹妹生气……” 慕老夫人笑嗔他,“这人疯了吧,还妹妹呢?你妹妹早走了。” 冯丘定睛看去,果见慕兰音方才坐的绣墩那里空空静静的,侍女们都在旁边捂着帕子偷笑,而小佳人早已离去。盯着那处出神,冯丘一时有失落之感,但也不敢太耽误,赶紧告辞回家,去跟父母商量去青城读书之事。 冯父对儿子早就绝望,见他匆匆忙忙回来、大义凛然跟自己说要去青城读书,觉得十分疑惑。但看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也是半信半疑,“你在家时都不好好读书,却要去青城读书,这是什么道理?” 冯丘唯唯诺诺不答,只坚定自己要外出求学之意。冯父不耐,叫来他跟前的贴身小厮重重打了几顿,才有一人受不了疼,说出真相。冯丘见父亲知道自己真意,一时垂着头,脸胀成猪肝色。冯父又气又怒又几分好笑,“你倒是真去读书,还是为了看人家小姑娘几眼的?你平时混玩也罢了,怎么惹祸还要惹到外头去?这次是你姑母向着你说情,若人家小姑娘不乐意,你还得挨打呢。你现在却巴巴跟人家到青城去,你疯了不成?” 冯丘喏喏答,“孩儿是真想好好看书的,爹你没见过,慕妹妹学识特别好,她爹就是五鹿书院的山长。我去那里,肯定跟现在不一样的。” 早先说过,冯父对这个儿子早已绝望,只想着以后等儿子长成,随便给他捐个闲官得了。因此本该对儿子玩物丧志很生气的他,气得多了,这会儿只觉得麻木。反正儿子为了姑娘要死要活的,也不是头一次。他只挥挥手,不耐道,“随你吧,若不如意赶紧回家,别给我丢脸丢到外头。” 冯丘当然喜不自胜地答应下来,回去收拾行李不成。 慕兰音跟慕老夫人说完话后,搬回自己院子,也让人收东西。慕家姑娘兄弟们听说她要走了,总算过来露了一面。慕兰音只隔着帘子,不冷不热答了几句话,众人就散了。大家都知道因为冯丘的事,慕兰音对这里很不满,因为即使慕兰音态度冷淡,大家也不觉得如何。众人心中总想着:慕兰音走了,华云郡主总可以对慕家放松警惕了吧? 晌午的时候,出去传信的小厮回来了,“世子殿下说,知道了,明日他来府上接姑娘。” 去陈家问话的雪锦也回话,“陈夫人说他们还得收拾一阵,过段时间才去青城,问了姑娘这边的情况,嘱咐姑娘回去一定要当心。”传了陈夫人送她的几样香囊扇子之类的小玩物,又笑着拿出一副翡翠棋盘玛瑙棋子,“这是陈公子送给姑娘的,说是姑娘路上无聊了玩耍。” 慕兰音丢下手中物什,让人把棋盘搬过来,几个丫鬟们都围过来看。陈誉送的这副棋盘棋子,比他娘几样加起来的远远贵重。慕兰音打量,见这棋盘棋子珠润温凉,看着并不是新物,而是旧物。慕兰音连忙问细节,雪锦说了,她才知道,雪锦从陈夫人院子出去时,正巧碰上来给母亲请安的陈誉。陈誉见她面生,问了几句话,才知道是慕兰音身边的丫鬟,便莞尔笑道,“我才见了慕妹妹一次,尚未来得及送妹妹什么,慕妹妹这么快就回去了,我心里实在不安。这样吧,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拿给你一样玩物,不值什么,只是我的一片心意,你拿回去给慕妹妹玩吧。” 翠雯和金雀在一边赞叹,“陈公子对姑娘真上心,这样好的东西,该有好几年了吧?陈公子说送就送,真是大方呢。” 慕兰音手从棋盘上移开,侧眼看抿着唇跟大伙儿一起笑的雪锦,批评说,“陈公子拿这样贵重的东西送我,你不推辞,还真敢收呀。”这比陈夫人送的腰贵重许多,收下了,慕兰音觉得自己的手实在是沉。 雪锦看姑娘不悦,再不敢笑,“我说了姑娘不会要的,陈公子要我只管拿去的。我推辞好几次,陈公子说我再不收,他就直接砸了,我才收下的。”怯怯看慕兰音冰雪一样的小脸,“姑娘,要是实在不好,我再给退回去?或送份一样贵重的回礼?” 慕兰音撑小下巴,手敲着棋盘,“送什么?你也找一件我的贵重旧物去送人?这不是私相授受吗?” 众人都不敢笑了,还是翠雯道,“没这样严重吧?只是一副棋子而已。姑娘你不也经常和世子殿下换东西么?陈公子应该只是一番好意,没有别的意思的。” 慕兰音抿嘴,就是知道对方只是好意,她才为难呀。她和姬司言关系自小就好,姬司言要是送她蛰伏棋子,她就不会多想什么。但陈誉……她就见过一面啊,半生不熟的,乍然送这么好的东西来,慕兰音心里就有些别扭了。 按照还礼回去吧,很是客套,寒了人家的心,人家又不是为了让她还礼,都明说了只是给她玩的;留下吧,慕兰音心里觉得古怪啊。就像她遇上一个人对她特别好,可这个人之前她不是很熟悉啊,这个人对她这样,她心里难道就只有欢喜之意,没有别的想法?这份礼太重,压得慕兰音都快喘不过气了。 她也小小埋怨陈誉几句,他们没有这么熟啊喂! 但后来无法,慕兰音只让金雀把棋盘收起来,嘱咐她们记着,“等陈夫人他们一家子到青城了,爹娘肯定要请他们吃饭什么的。到时,你们提醒我专门向陈公子道个谢,给陈公子多几个笑脸。” “不还礼回去啊?” “没有同等价值的东西,我拿客套贴人家的真心,太敷衍了,还是算了吧。”慕兰音接过了此事不提,反正陈誉也只是个少年,大概人家送她礼的时候,都没她想的这么纠结。容她自恋地想一下,可能她就是太讨人喜欢了吧。 而陈家,陈夫人也正问儿子,“我听说你把你祖父给你的棋盘送给你慕妹妹了?” 陈誉一怔,站起回话时,脸微微红了,“这您、您都知道啦,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妹妹路上无聊。想慕妹妹那样的人物,这副棋盘,很配得上她。” 陈夫人看一眼涨红脸的儿子,摆手,“我管你有没有别的意思呢,我只问,你慕妹妹有没有还礼回来?” “啊?啊。”陈誉愣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此举欠佳,相当于给慕兰音出了一个难题。像他母亲那样只是一些小玩意,慕兰音就能大大方方地收。可他送的太贵重,慕兰音说不定不敢收。他的心一时也提了上去,担心慕兰音把自己的棋盘退了回来,或拿一样很贵重的礼物还来,那他也太尴尬了。 陈夫人看儿子神情,心却松了下来,笑道,“看你的样子,阿音那丫头还没有还礼回来,是吧?好了,你不用担心了,我想阿音应该知道你的心意了,不会还礼来打你的脸的。” 陈誉心口堵着的那口气放下,却还是不安,“我要不要给慕妹妹道个歉?” 陈夫人看他一眼,“不用了,阿音正收拾行李准备回青城,你现在过去,只会打扰她。”又笑呵呵道,“你很不用急,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不就一副棋盘么,其实也没什么。你们小孩子互相送东西,都是正常的。”陈夫人沉吟片刻,问儿子,“陈誉啊,你觉得阿音如何?娶来做媳妇怎么样?” 陈誉被一口滚烫的茶水呛住,连忙吐了,仍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夫人看他忙活,“你紧张什么?” “娘!慕妹妹才多大,你就……”陈誉结巴一句。 陈夫人扬眉,“我又没让你现在娶她,再说你现在想娶,人家未必肯呢。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给我个肯定的答复罢了,我心里自然有数。”说完,陈夫人就一眼不错地盯着儿子,似要从他脸上看出字来。 陈誉垂着头,一声不吭,陈夫人急迫,连问好几遍,他的头都埋到桌子里了,实在拗不过母亲,才低低说了“很好”两个字,让陈夫人住了口。仅这样,他的额上已经憋出了密密细汗。陈夫人白他一眼,没出息。那天看慕兰音小小一个人儿,能从歹人那里逃出,可见那小姑娘心智不知道强了自己这个儿子几百倍。同样的问题,说不定人家小姑娘都不一定有他这么紧张呢?真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 陈夫人想着,慕兰音那样灵动机敏的性格,配她这个太温柔的儿子,实在很互补。嗯,等到了青城,一定要跟陆汀兰通个意思。慕兰音还这么小,陆汀兰那种温柔软和的性格,肯定还没有女儿给定出去。 至于慕兰音的喜好?陆夫人完全没考虑。她儿子这么好,阿音肯定很喜欢啊。没见到那时候刚见面,他们两个小孩子就说得挺投机的吗? 完全不知道陈夫人在坚持不懈打自己主意的慕兰音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一早就拜别慕家上下,和姬司言相携离去。冯丘本也和慕兰音一起的,冯家人都为他备办好东西了,虽然一天有些紧张,但好歹也没错过时辰。只是见慕兰音和姬司言在一起,那少年冰霜般的双眸探视下,被世子的气场所扫,冯丘就觉得呼吸不畅,差点给他跪下。 慕兰音笑着介绍,“冯公子你不用跪,没有外人在,司言哥哥不讲身份的,对吧?” 姬司言问,“他是谁?” 慕兰音随便道,“祖母的侄子冯丘,跟我去青城找爹爹读书的。反正和你没关系,你就不用管了。” 姬司言再看冯丘一眼,看对方瑟瑟缩缩的样子,实在看不上。既然阿音都说没关系了,他也懒得追究。冯丘见姬司言和慕兰音相携行走,衣袂翩然,他赶紧走两步想跟上,可他哪有胆子和姬司言走在同一道上?于是就成了慕兰音说说笑笑地跟姬司言在前面走,冯丘耷拉着眉眼跟在后头,深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厮。 冯丘由此展开了自己的悲剧一行,他在这一路上,过得不是倒霉,是非常倒霉。姬司言在的时候,他都不敢和慕兰音坐在一起。等姬司言不在的时候,他才敢和慕兰音说两句话,着迷地打量这个妹妹。他为了赢得慕兰音的好感,已经费劲了心机。 但不知为甚,每次他跟慕兰音说过话、或不小心碰了慕兰音的小手一下,他之后都会很倒霉。同样的饭菜他吃了拉肚子这都是小意思了,更绝的是他上个楼都能被人从楼梯上撞下来。 “岂有此理!我要找他算账!”被弄得受伤的冯丘躺在床上,泪水狂飙。 慕兰音劝他,“冯公子,咱们已经出京了,这一路到青城还早着呢,你可不能惹事啊。” 冯丘气,“这怎么是我惹事?分明是他们找我的麻烦!”冯丘觉得自己真的很委屈,他在天京时多么横行霸道啊,出了天京,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照这种一天喝水拉肚子、两天放钱财的荷包被偷、三天被人讥讽是兔儿哥……的频率,等到了青城,他还能活着吗? 慕兰音微笑,“你敢惹事就去,可是不要连累我和司言哥哥,我们还赶着回去过端午了。” “慕妹妹,你怎么可以……”冯丘大为生气,抬头嚎叫,碰上慕兰音含笑的双眼,心里顿时一咯噔。慕兰音的眼睛在笑,但是笑容冰冷,是那种可以笑着给你一刀的感觉。冯丘甚至觉得,慕兰音不介意自己更倒霉一些。 他蓦然有一种胆大的猜想,自己之所以这样,不会都是慕兰音设计的吧?然后立马否认自己这个想法,不,不会的,慕妹妹这么灵气逼人的小美人,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呢?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对的,一定是的。 但是,冯丘依然一看到慕兰音的眼睛,就觉得害怕。这妹妹平时笑起来很漂亮啊,现在怎么笑得这么寒冷呢? 慕兰音见他安静下来,不闹了,才站起来往外走,“冯公子你好好休养吧,咱们明天还得赶路呢。马上就要过端午了,我们是不能在外头呆久的,那样不吉利哦。” 姬司言从房间出来,看到楼下一角落里,慕兰音又在拿着一个钱袋给几个谄媚的人银两,目光往冯丘的房间瞥了瞥,问,“你又整他了?我说你无聊不无聊?” 没错,在冯丘加入他们的队伍后,姬司言就发现慕兰音总花银子请些人来找冯丘的麻烦,隔三差五的,连他这种没什么同情心的人都觉得,冯丘也太可怜了。 慕兰音分完银两,笑眯眯回来,挽住他胳臂,答道,“我才不无聊,谁让他先得罪我。敢惹你,就承受这种后果吧。” 冯丘的房门打开,一个小厮跑过来,看到慕兰音后面,对世子和姑娘随便行个礼就走了,却追上慕兰音身后那几个刚才走了的汉子。 姬司言看慕兰音一眼,低斥,“你又搞什么?”世子殿下的好奇心被勾起,追在后面去。慕兰音连忙跟着他,表示自己也要去看。 出了客栈,姬司言抱起慕兰音,带她飞檐走壁,追那几个人一路。几个汉子在一处巷子深处被小厮追上,姬司言和慕兰音则蹲在墙头听话。小厮赔笑道,“壮士等一等,那什么,公子的药正熬着,我们是不是再加点什么……” 几个汉子一怔后道,“不必了,好好熬药吧,明天还得赶路,他可别倒下了。”从慕兰音给他们的荷包里将一锭碎银子甩了过去,小厮眉开眼笑地离开了。 几人都离开,少年才抱着小姑娘一起从墙头落下,把她放在地上,不可置信看她,“你连他的小厮都收买!” “司言哥哥你不要这么意外么,弄得我跟坏蛋似的,”慕兰音无辜眨眼,“我本来没想收买啊,谁让他这个人平时作风不好,他的小厮听说只用做点小事,还不会让冯丘发现,还有银子拿,就答应了下来。” 想到她刚开始让人找那几个小厮,本只是想让他们在冯丘跟前松一些,给自己这边留些下手的机会,会给他们报酬的。谁知那几个没节操的小厮问清楚冯丘不会有性命危险后,竟是哭着喊着不要放弃这个机会。于是现在就成了慕兰音联系做坏事的人找冯丘的麻烦,冯丘身边的小厮一看公子有危险,赶紧就出卖公子换银两。 慕兰音笑,“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不奇怪。” 姬司言侧目看她,半晌,“冯丘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他记忆中,慕兰音心性很大方的,很多事都不在意。这冯丘做了什么,让她下这么重的手? 慕兰音一语带过,“没什么,反正我都罚他了。” 姬司言若有所思半天,又问她,“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放过他?真就这么让他去青城?”照慕兰音这手段,冯丘还能活着到青城不? 慕兰音赶紧道,“你放心,我已经觉得没趣儿了。等过两天,我爹的信来了,我就跟他说我得加快行程回青城。他若……我就不理他了。他若觉得没意思了,现在回天京,还来得及的。” 姬司言看她:小丫头,你省略了什么话没跟我说?“他若”的后面,是什么? 冯丘没有笨到底,跟随他的人,也不可能全部都背叛他。那他要是客死他乡,冯父还不得急死啊?就算这个儿子不成器,也毕竟是儿子啊。他怎能让儿子出事? 自慕兰音拉上门离去后,想到那小姑娘的笑眼,冯丘越想越不安,辗转反侧。喊人端水,平时挺殷勤的小厮,却一个都不见踪迹,气得他大骂。还是一个中年仆人从外头进来,给他端茶递水,但仍被冯丘骂了一阵。 冯丘喝完水,黑着脸问,“你从哪里来?他们都死哪里去了?平时没事时都凑在小爷跟前,小爷有点儿事一个都不见影子!” 仆人答,“奴才在外面喂完马,听到少爷喊人,就进来了。至于其他人……刚才看到他们出去了,慕姑娘和世子殿下也偷偷跟了出去。” 冯丘一下子就疑惑了:这都出去干什么?该不会背着自己做什么事吧? 再想到慕兰音那个带着冷意的含笑眼睛,冯丘脸微沉。他却没说什么,只耐心等着。过了一会儿,那几个小厮回来了,他也没说什么,只装作和平时一样的样子。但接下来几天,他就发现了,只要自己好好地呆在屋子里,就一点事都没有。但每次对慕兰音表现出什么不好的意思来,第二天他肯定得出各种各样的意外。 冯丘怒火冲天:慕兰音!她竟敢! 当晚,把父亲给自己的几个人叫着,冯丘把自己的其中一个小厮堵在屋子里,拿破布塞住嘴一通乱打,才得到了真相。得知果然有人要对付自己!但小厮说每次人都不一样,他们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还能是谁?肯定是慕兰音!”冯丘咬着牙,脸因又被人“不小心”打过,而肿的厉害,一咧嘴就疼,“我也就对她表现出好意,小爷我看上她,是她的福气,她还敢这么对小爷!小爷我什么还没做呢,就担上这个名,也太吃亏了。” 被打得鼻青眼肿的小厮赶紧奉承他,“公子说得对,肯定是那个小妞……” “滚!”冯丘一脚把他踹到一边,骂他,“敢跟着别人一起算计我是吧?看我回去把你往死里打!我跟你说,你的命别想要了,你家人的命也别想要了!敢算计小爷,你们差得远呢!” 当晚,冯丘又拿着一壶酒去找慕兰音。慕兰音这些天都被他烦习惯了,懒懒瞥他的脸一眼,让丫鬟们照忙自己的,随他便了。 冯丘积极地给两人倒酒,慕兰音只浅抿一两口,他却一杯接一杯地喝,看着烛光下小姑娘的眉眼吃笑,“妹妹你长得真漂亮,比神仙妃子都好看,真的!” 他说着胡话,慕兰音蹙了蹙眉,站起,“冯公子醉了,送他回房吧。” 谁知,她刚起身,冯丘就扑上来,一把从后面搂住她,手乱摸着,浑浊的酒气喷在她脖颈上,颤颤道,“妹妹你真香,小嘴真甜,别、别动,让我吃一口,就一口……” “啊!”没想到冯丘竟然有胆子动手动脚,慕兰音还没怎么呢,金雀和翠雯等丫头都被吓得尖叫一声,回头就见她家姑娘伸手拔了簪子,看都不看就往后,向着冯丘肩上狠狠扎去。 “啊!”这次,换成冯丘捂着肩膀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他的酒醒了几分,抬头怒目,看慕兰音隔着一道桌子,站在不远处不冷不热地看着他。 慕兰音对丫鬟说,“喊什么?叫人送他回去!” 金雀和翠雯不动,雪锦回过神,赶紧出去去叫冯丘的人了,可一会儿回来,慌乱道,“我喊人了,可是冯公子的人都出去喝酒了。世子殿下有事,也带人出去了……” 慕兰音意识到不对,眉尖一蹙。 冯丘哈哈大笑,恨声,“慕兰音,你以为我怕了你?我都知道了,是你买通我手下的人,对我下黑手。今天,我会给你还份大礼!你不是嫌我么,我现在就让你知道我以前对你都是太温柔了!” 他甩开两袖,一脸阴笑地向慕兰音扑来。众位丫鬟们都吓得尖叫,分散而开,却仍把慕兰音护在身后,“姑娘快出去,冯公子喝醉了。” 冯丘扑到门上,几下就把门从里头锁上了,回头靠在门上,看到丫鬟们都惊恐地看着他,这么多天的郁气,才终于缓解了下,哈哈笑,“慕兰音,你躲啊?我今天就跟你耗在这里!我看没有世子殿下护着你,你还能躲到哪里去!”他洋洋得意,他都打听过了,驿站送来快信,是明王府的大事,姬司言今晚根本就回不来。 众位丫鬟们都惊慌万分,慕兰音推开她们走到前面,轻笑看冯丘,“哦,原来你都知道了。却以为那些人都是世子殿下帮我叫的?冯丘,你太小瞧我了。我慕兰音对你动手,用得着借别人的力量?”两人撕开脸后,她也懒得叫他“冯公子”了。 冯丘狞笑,“你就嘴硬吧。”又柔声,“小乖乖,我其实什么也没对你做是不是?你就让我亲一口、抱一抱,我眼里只有你,没有别人……只一下,我就放你的丫鬟们走。” 慕兰音美眸垂下,“那可不行,我的名声可不能被你毁了。” 冯丘看她态度有些软和,心上有喜。他也是磨了这么多天,心已经痒得不得了。他当然不会放过慕兰音,等慕兰音到自己手上,放了她才是傻子。可是前提是,他得先把慕兰音骗过来啊。看慕兰音这么在乎名声,等她落到了自己手上,还不得什么都随着自己意来? 于是冯丘赶紧收了一副恶霸王的模样,陪着笑脸,连连哄她不会让人乱说,又威胁她身后的丫鬟,说出去就把她们都给卖去烟花之地。慕兰音看眼自己的丫鬟们,为难几下后,走向冯丘。冯丘还记着让她把手里的簪子给丢掉,可不能耍什么手段。 “乖乖,可算等到你了!”冯丘喜笑颜开,将小姑娘搂抱在怀里,激动得全身都打颤,上口就要亲她。 突然,后脑勺被什么砸中,他瞪大眼,直直倒了下去,慕兰音赶紧退到一边,后头一地花瓶碎片,雪锦苍白着脸站在那里,看到冯丘倒下,吓得哭起来。雪锦牙关发抖,“我我我杀人了吗?” 慕兰音呼口气,这本就是她在一开始躲到后面时,跟雪锦商量出去的。雪锦躲在纱帐后头光线暗的地方,又有自己这边丫鬟们转移注意力,慕兰音再以身犯险,只要雪锦眼睛没瞎,那么大一个花瓶,只把人给砸晕,已经是力度不到了。 其实冯丘被砸死也没事,慕兰音心里已经恨了他。 慕兰音蹲下来,让人翻过冯丘,探了探他的鼻息,就一拍手,“好了,他没死呢,把他从窗子丢出去。”人没死,真可惜啊。 金雀颤一下,“姑、姑娘……他就算没死,被你这么扔出去,也得死吧?” 慕兰音道,“不会,我这只是二楼,他顶多甩胳膊少腿,死不了。”说完,皱皱鼻子,“这屋子脏了,给我换一间。”说完就出去,不再理会这遭了。冯丘的下人不再,等找到冯丘,也得第二天了。希望冯丘被扔在外头一晚,伤上加伤,明天找到人时,还活着吧。 至于冯丘的报复?呵,如今在外头,他能把自己怎么着?就算他回天京去告状,冯丘先做了坏事,他有礼?冯家在天京也不是什么大势力,敢杀到青城来找她麻烦?土匪也得怕地头蛇呢! 就这样,一晚上平安度过。第二天,冯丘的下人们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来敲门时,没听到里头声响,却一回头,看到慕家丫鬟们从另一个房间出来,一下子就呆住了,“你家姑娘不住在这里?” 丫鬟鼻孔朝天,冷冷道,“主子的事,不是你这样的下人打听的。” 众人才觉得不对,又对着屋里喊了几声,仍得不到冯丘的回应,才一脚踢开门,却看到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碎了一地的花瓶。等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在客栈后巷的歪脖子树下找到自家那奄奄一息的公子。看到好好的公子给弄成了这样,他们都不敢去找人对峙,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赶紧先把公子弄回去,找来大夫医治。 慕兰音的心情完全没有因为冯丘受到影响,等到晌午的时候姬司言还没回来,她就想着明王府的事可能比较麻烦,他还没处理好。反正等他回来,今天也不可能行路了。于是慕兰音收拾一下自己,就带着两个丫鬟要出门逛。金雀和翠雯死活劝着她,硬是多带了四五个打手。慕兰音走在前头,几个孔武有力的大汉在后面跟着她,她扶额笑,“弄得像是黑社会老大,收保护费的。” 金雀和翠雯没听懂慕兰音的话,只感叹姑娘的心态真是好。 她们路过冯丘的房间时,还能听到里头传来的惨叫声,夹杂着冯丘的叫骂声,对慕兰音各种下俗而带污秽的字眼攻击,听得丫鬟们都脸胀红,慕兰音依然笑盈盈的。 小姑娘靠在门板上,敲了两敲,抬高声音问,“冯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可以替你找大夫啊。” 她这么和气的态度,却听得里头的冯丘恨不能扑上去宰了她。他从未遇到这种小姑娘,容貌娇美具有欺骗性,心肠却比蛇蝎还狠毒!他再是对她一两分爱慕都没了,听了她的声音,血液里只有一阵阵冷意,还得加上胸中的怒火。 没有听到冯丘的声音了,慕兰音嗤笑一声,下楼去了。这一天,她在外面东逛西逛,依然是以前的习惯,大部分都是只看不买,只遇到有趣的小玩意,才买下,准备回头送给爹娘玩。她和丫鬟们在外头玩得尽兴,压根把冯丘丢到了脑外。等她们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天昏然欲沉。 慕兰音脚刚踏入客栈大门,几道影子就扑到她脚下,开始哀求,“慕姑娘,您行行好,放过我家公子吧。我家公子招惹了您,是他不识抬举,您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啊……” 慕兰音莫名其妙,“你家公子?冯丘?我没跟他计较啊。”因为她都计较完了嘛,今天暂时还没想折腾冯丘。 丫鬟雪锦搅着帕子,也等在门口,看到她,就迫不及待地迎过来,脸上表情古怪,不知道是发笑还是发愁,“世子殿下回来了……” 慕兰音看她,然后呢? 雪锦不安道,“世子殿下问了姑娘,我说漏嘴了……世子殿下知道冯公子的事了,不止昨晚,从在天京时姑娘和冯公子相遇的事情他都问了。” 慕兰音声音一下子抬高,“你怎么这么笨?怎么能跟他说?!” 雪锦快哭了,“世子殿下那么凶,我不敢不说啊。而、而且,这也是为姑娘好啊。” 慕兰音总算明白这些人扑上来哭着求她是怎么回事了,她抬眼四处看一下,客栈一如往昔,没被姬司言给拆了啊。慕兰音问,“司言哥哥人呢?” “进、进冯公子房间去了。” “多久了?” “已经……一炷香过去了。”   ☆、第37章 施压 慕兰音一听,心里就叫坏了,司言哥哥不是打算把冯丘给打死吧?其实这种人死了不足为虑,也没人敢找姬司言的麻烦,可冯丘也算是慕家的亲戚,身为冯家的独子,冯丘混蛋了闯祸了被打了,冯家理亏,不会跟慕兰音计较。但冯丘如果因为她死了,冯家是绝对会杀到青城来找她的。 慕兰音本身不怕被冯家找,可她不想因为自己连累爹娘。爹的身体都已经那样不好了,听说她被人欺负,冯家再找上门,爹万一被气出个好歹,慕兰音该何去何从?而且,冯家真找上来,也太麻烦了些。慕兰音也不希望这点儿事,被宣传得天下皆知,她的脸还要不要了呀? 只怪她年龄尚幼,上面能为她做主的长辈太多,许多事她都不能只顾忌自己。 一则,冯丘也没有得逞,他也在自己这里吃了亏,日后见自己恐怕都会绕着走,慕兰音觉得没必要非把事情弄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二则,慕兰音心里有些别扭,她不想事实都依靠姬司言。他是明王世子,他在的时候,自然能护着自己,无法无天都没关系。可是天京这一行,让慕兰音恍然想到,世子殿下不是属于她的,他迟早会离开青城,他会娶妻生子,他会成为明王,他会有自己的家庭。 慕兰音不想让姬司言成为自己的依靠……若有朝一日,姬司言不能再护着她时,她该怎么办呢? “姑娘,您大人大量,放过我们公子吧,我们公子不是有意的……”耳边嗡嗡嗡的求饶声还在继续,带着哭腔。 “闭嘴!”慕兰音一道娇喝,美目如霜从跪在地上的人身上扫过,提起裙裾,蹬蹬蹬往楼上跑去。不知道她现在去阻拦,还来得及吗? 慕兰音站在冯丘房间门口,刚喘口气,门就从里头开了,门板差点扫到她的小鼻子,惊得慕兰音连忙往后退。姬司言站在门口,看到她时,眉目间的冰霜还没有完全消散。 他看她一眼,一言不发,从她身侧走过,下楼去。 慕兰音太了解姬司言的脾气了,这位少年在生她的气呢,估计是在气她有事不跟他说。慕兰音摸摸鼻子,用眸光暗示几个丫鬟进屋看看冯丘怎样了,自己则乖顺地追上姬司言,扯住他衣袖,“吉言哥哥,你没把冯丘给弄死吧?”她心惊胆战,就怕姬司言真的凭心情做事,一点儿后路不留给她。 姬司言冷眼看她,“你心疼?” 慕兰音被他的话给噎住,明知道她和冯丘势不两立,还说出这样的话来,世子殿下你能不能不要挤兑我啊?她赔笑,“哪儿能呀,我是担心司言哥哥被气着了嘛。” 姬司言随处找一处坐下,“嗯,没被他气死,快被你气死了。” 金雀和翠雯蹑手蹑脚过来,看到慕兰音的眼光,茫然摇摇头。慕兰音皱眉,让你们看个伤你们都看不出来啊?姬司言余光看到她这边的小动作,微微哂笑,“别忙活了,他没死,只是受了点旁人看不出的内伤。” 慕兰音松口气,过去拉着他的手,撒娇地摇摇,“我就知道司言哥哥不会不管我的。”是呀,姬司言虽然脾气桀骜锋芒毕露,但他特别理智,绝对不是那种被情绪左右的人。当日在天京时,他没有杀华云郡主,现在,他当然也不会杀冯丘了。 他每次都为她报了仇,慕兰音很感激。 姬司言没好气地捏捏她的小鼻子,低声问她,“你怎么什么事都不肯跟我说?阿音,我是外人吗?” 慕兰音看到少年曜如星辰的清眸中,隐隐有失落之感。她心中一颤,有些异样的情怀涌上心头。她低下头,脚尖点着地面,“我就是觉得我自己可以解决嘛,不用麻烦你了。” 这种理由姬司言不能接受,他拿手捏着她的小下巴,看她脸虽然抬起来了,但眼皮依然下垂,长长的羽翼一样的睫毛,盖住了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瞳中的神色。 姬司言道,“阿音,你是不是不信任吗?” “自然不是。”慕兰音飞快反驳,眸光闪烁了一下,触上少年探究的神色,又低了下去。 姬司言继续猜,“你怕我给你招来麻烦?” 慕兰音快要急哭了,“还不是,你不要乱猜了,我就是想自己解决事情啊。” 姬司言怎么会放过她?他又连着逼问她,咄咄逼人,不给她一丝躲藏的余地。慕兰音心中无奈,他怎么就这么执着呢?以前好些事不让他问的时候,他不也没问吗?怎么在这个时候就突然非要知道真相不可? 她最后被他逼急了,脱口而出,“为什么我要你帮我解决事情?你又不可能陪着我一辈子!” 姬司言怔住,松开她的下巴。慕兰音也怔怔看着他,心中又酸又苦,她终是说了心里话了。那么他,听懂她的话了吗? 姬司言问,“为什么我不能陪你一辈子?” 慕兰音心尖轻颤,似有什么念头从她心头掠过,她侧头,躲开他逼人的目光,轻声,“司言哥哥,你别开玩笑了,你怎么能陪我一辈子?我还记得,表姐定亲那天,你送了好大一份礼。我就想着,下一个,就轮到你了。你定亲的时候,我也得……” “阿音,”姬司言打断她的话,定定看着她,“你没想过别的可能吗?” 慕兰音微愣,直直盯着少年俊朗的面容,心中震撼,不知道说什么。 他看她半天,心情似好了些,抿抿唇,摸摸她的头,“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一天怎么尽想些这么古怪的东西?有些事情我不说,是因为说了你也不懂。嗯,你且看着吧。”他站起,负手离去,姿态漫然洒脱。 慕兰音心如百爪挠,忍着把他追回来把话说个清楚:你话不要说一半啊,什么叫‘你且看着’,你让我看什么啊?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呗,什么叫‘说了你也不懂’啊?我其实都懂啊!你之前明明什么都跟我说,也不管我能不能听懂,我还觉得你挺尊重我呢……结果我现在特别想听你把话说清楚,可你居然给我来了个含糊! 慕兰音眉心下压,内心挣扎要不要去问个清楚,雪锦给她端果盆来,讶道,“姑娘,你脸怎么这么红?” 慕兰音坐下来,刚才聚起的勇气,经雪锦这根小针轻轻一戳,已经散了。她这时才明白为什么电视剧里的爱情故事能大战几百集,在“你爱我你不爱我”中纠结来纠结去。 木兰手捂着滚烫的双颊,懊恼地低叫一声,双臂撑住头,慢慢地趴在了桌面上。雪锦以为她生了病,一直追问,她只好说,“天太热了。” 客栈门开着,夜风徐徐吹进来,燥热的气息早被吹散,一盆雪白合欢花被掌柜贴心地摆在柜台上,散发出馨香。雪锦茫然地看着小姑娘头埋在双臂间,一动不动。她心中微有察觉,但那一丝感觉很快消散,快得让她反应不过来。 雪锦想,或许真的是天太热了? 第二日,慕兰音在楼下吃早点,看到姬司言下来,跟他打了招呼。她本有些尴尬,可看到他和往常没区别的言行,那尴尬也退了。她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姬司言脑子里的那根神经粗细度,果然和她这种凡人不在一个频道。不过,正因为姬司言这淡然的表现,慕兰音也恢复了常态,不再揪着此事不放。昨晚的对话,就像根本没存在过一样。 用完膳,姬司言说,“今天赶路,你没问题吧?” 慕兰音摇头。 于是他们就赶路了,接着慕兰音才想起来,有问题的那个人不是她,应该是……冯丘才对。 她等在马车边,看到四五个小厮扶着冯小公子一瘸一拐下楼时,看冯丘哪里都没受伤,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慕兰音有些理解何谓“内伤”了。冯丘看到她,再没有如往日般奔过来,反而慌张别了眼。可他不巧别眼看到的是姬司言,于是更是吓得腿一软,低下头瑟瑟发抖。 慕兰音叹然,姬司言手段果然厉害! 她对冯丘甜甜一笑,“咱们上路吧?” “我我我……”冯丘低着头,结结巴巴道,“我突然想家,不太想去青城了,我可以回天京吗?” “不可以呢。”看姬司言不说话,慕兰音就笑眯眯地接了主动权。 冯丘听到小姑娘娇脆却骇人的声音,脸色变得极为惨然,他可怜兮兮地求她,“慕、慕……慕姑娘,我真是不能去青城了,你就放过我吧。”他都快哭了,“我我我觉得我走到青城就活不了了。” 慕兰音笑着批评他,“你怎么可以这么想呢?你实在误会我的意思了,虽然我们之间有些过节,可我不是那样不讲理的人啊。冯公子你这个样子,回天京会很危险的。再说,你看你现在这样,哎,都是因我而起,我于心不忍呀。你最好还是跟我们一起回青城,把身上里里外外的伤彻底养好了,再回天京。” 冯丘怀疑地看着她:我真是去养伤的,而不是去挨打的吗? 慕兰音收了笑脸,“怎么,你不信我啊?我跟你说,回去那一路,恶棍山贼什么可是不少的,万一你一个不小心……” “我和你们一起去青城!”冯丘哭丧着脸答,他真是怕了这个蛇蝎心肠的慕兰音了。动不动就威胁,现在他都不知道她那句话真哪句话假了。况且……他偷偷看眼一旁无动于衷的世子殿下,对方就那么往那里一站,一个眼神没给他,他就吓得什么都做不了了。 姬司言昨晚整他的手段,那根本是密刑里审问犯人的招式啊,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可谁碰他一下他都疼。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度日如年,冯丘深觉自己这种软塌塌的公子哥,还是不要跟对方斗了。 论武力他不如对方,论身份,人家也能压死他。冯丘没有太笨,他知道就算自己回天京,告诉父亲姬司言对他用了私刑,可他身上没有痕迹,就算父亲都会半信半疑,更何况谁会相信人家堂堂世子殿下对他这样呢? 可冯丘记得姬司言昨天的威胁,他说,“你再敢打阿音的主意,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我想整死你,别说你,就是整个冯家,都有的是手段。” 冯丘现在已经后悔死了,他一开始就不应该贪图慕兰音的美色,就不应该说去青城读书……读什么书啊,他的命都快没了。 就在这样的节奏中,接下去的行程很顺利。因为冯丘乖乖地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养伤,再不敢来找慕兰音。清闲下来,慕兰音顿时觉得有些无聊。坐在船舱中,她和姬司言四目相对,都有些无聊。金雀把陈誉送的翡翠棋盘拿了出来,“这一路上,姑娘都没下过棋呢。” 一看到这棋盘,慕兰音心中就颇有些不耐,她看到棋盘就想起陈誉,想到陈誉就要猜对方干嘛送她这么好的东西,想到对方送她这样的东西她没法回送,她就更加烦闷了。她瞪金雀一眼,没事把它拿出来干什么?金雀被她瞪得惘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姬司言看到棋盘,手抓了一把棋子,黑白分明的棋子从他手中滑落在棋盘上,声音如落松子般好听。他问,“我怎么不记得你有这副棋盘?” 慕兰音镇定道,“有位朋友送的,我正发愁呢。” 姬司言一笑,知道她在愁什么,幸灾乐祸,“该。”遭慕兰音怒瞪一眼,他才问,“你还有朋友?谁啊?” 慕兰音没好气,“你不认识。” 姬司言“哦”了一声,就不追问了。估计是慕兰音在天京认识的那些小姑娘们吧,他对她的社交圈子不感兴趣。就是慕兰音才在天京待多久啊,对方能送她旧物,这关系就这么好了,让他也十分惊叹慕兰音交朋友的速度。 此时的天京陆家,陆仪刚兴奋地回到家中,就问,“慕姐姐已经走了?我前两天在外面听说慕姐姐得罪了华云郡主,好奇死了。怎么样,慕姐姐是什么样子的?” 陆家幼子陆开眉这两天正被父亲逼着和哥哥陆开爵读书,焦头烂额之际,姐姐回来了,还问起前两天的新鲜事,他立刻丢下书本,眉飞色舞地讲,“那华云郡主才不是个玩意儿呢,不过没事,被明王世子给震住了。姐姐你是没见,慕姐姐长得可漂亮了,人也特别好。我弄坏了她的东西,她都不跟我生气……” 陆仪瘪了嘴,她要听的不是这个!她一把扯过弟弟手里玩的小剑,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再不理表弟了,她看向大表哥,“慕姐姐真的长得漂亮?”升平大长公主都说她长得最漂亮了。 陆开爵温和笑,“爹说,慕妹妹和你爹倒是长得几分相似。” 陆仪脸一下子就变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比我还长得像我爹吗?我不信!” 陆开爵摇头笑一笑,低头看书去了。陆仪眼眸转两下,偷偷出去从别的家人口中打听慕兰音品性如何,但陆家上下对慕兰音都夸赞不绝。让陆仪气道,“凭什么都说她好,说她像我爹?我才是最像我爹的!” 陆仪扑在陆夫人怀里呜呜咽咽地哭,“我从小没爹没娘,你们都欺负我,嫌弃我。你们虽然不说,可我都知道……呜呜,我要找我爹,我不要住在这里了,你们都不疼我了……” “是是是,舅母说错话了。”陆夫人习惯地哄这个叔叔家的小女儿,心中感叹,习惯了慕兰音那种大方豪迈的脾气,再哄这个娇滴滴的小丫头,真是不习惯啊。看到陆仪仍不开心,皱着小脸要哭的模样,陆夫人赶紧道,“别哭别哭,你是最像你爹的,你才是咱们家的宝贝疙瘩。升平大长公主不也说你像你爹吗?快别哭了。” 被陆夫人抱在怀里,陆仪好一会儿才收了不悦,好奇问,“那我爹今年回来看我吗?” 陆夫人道,“……你爹现在在别的国家,离咱们这里特别远,他回不来。” 陆仪失望,又听陆夫人说,“不过你爹给你写了信,送了礼物回来。” 陆仪这才重新笑起来,从她怀里溜下去找爹的信去了。陆开眉偷偷跑来,对陆夫人抱怨,“陆姐姐也太娇蛮了,我不过说了慕姐姐几句好,她就摔了我的木剑。” 陆夫人道,“怎么又是你闯的祸?你陆姐姐也不容易,从小寄住在咱们家,敏感一些也没什么。就是你老招她做什么?回头给她道歉去!” 陆开眉郁闷,怎么什么都是他的错?陆姐姐本来就那个脾气,过一阵子就好了,可每次都这样,也太让人烦了。偏偏每回不好,爹娘都要骂他。 陆开爵知道了只笑笑,“你呀,少说两句不就没事了?” 陆开眉白他,“你不也说了慕姐姐长得像三舅?我看你的话才是让陆姐姐不高兴的。” ☆☆☆ 在各种杂事耽误下,慕兰音仍然在端午前一天,准时回到了青城。她刚下马车,站在府宅前,大大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追着夜里连绵的灯火,往爹娘的院子里跑去—— “爹,娘!我回来了!” 陆汀兰从房中出来,嘘一声,把她搂在怀里,轻声,“你喊什么?轻点儿。” “爹他又……?”慕兰音小声。 陆汀兰点头,“前两天着了凉,刚喝了药,已经睡下了。”陆汀兰努力压下脸上的疲惫,搂着女儿往外走,“来,跟娘说一说,你在天京都玩了什么,那里有趣不?” 被陆汀兰拉着往外头走,慕兰音仍不断回头,看向那扇紧闭的门。她看看天色,心中极为担忧:现在是端午节啊,天正暖和着,爹怎么会受凉呢?这身体也太……她不敢往下想。 因为慕琅的病,这一年的端午节,过得十分简单。慕兰音在次日中午去看了爹一面,父女俩说了几句话,她就回房,整理着从天京带来的东西,分配着送给各人的礼物。 等忙过了好几天,慕兰音的生活才恢复了平静。六月的时候,陆静给她写信,邀请她去陆家玩。慕兰音左右无事,便去了,看到陆静都成了大姑娘了,心里也颇为感叹。姐妹二人虽然长久不见,但关系一如既往地好。 慕兰音给陆静说起这一路的事,起起伏伏跟故事似的,听得陆静直捏她的小脸,“阿音,你怎么这么好玩儿呢?” 晚上入睡的时候,陆静又缠着她讲故事。好歹这么久不见,慕兰音又看了几本小说,两个人钻在一个被窝里,也不睡了,一个讲一个听。 其实按慕兰音的性格,她就是闲了,也喜欢看些能让自己学些东西的书籍。小说,从来都是她偶尔打发时间的东西。但陆静只喜欢听故事,慕兰音才不得不多看了几本小说,好讲给表姐听。 但以往听故事时,陆静都十分活泼,总会插话,但这次,她竟然安安静静地听了下来。 等慕兰音讲累了,翻身要睡的时候,感觉到陆静戳她的腰,一下紧,一下轻。她翻过身,抱着被子看陆静,“你刚才就在犹豫了,我什么不知道你啊,你就直说你犹豫什么呢?” 陆静头放在手臂上,轻问,“你去了明王府?王妃娘娘对你好吗?还有那位林姑娘……” 慕兰音叹气,干脆盘腿坐起,“我跟你直说吧,如果没有意外,林姑娘就是日后司言哥哥的妻子了。” 陆静“唔”一声,沉默下去。 慕兰音凑过去看她,小声,“你还没放下司言哥哥啊?他都、都……”慕兰音不好直说,姬司言根本就对你没意思啊,你都定亲了! 陆静勉强笑一下,搂着她,“阿音,你真残忍,永远这么直接,一点念想都不给我。” 慕兰音道,“不可能的事,为什么要念想?不合适的人,最好一开始就不要有这个想法。即使有这个想法,也该在发现的第一时间掐断。” 陆静看她,“阿音,你还这么小,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后喜欢上一个人,也能像你说到的这样做到呢?” “能。”慕兰音答完,不知为甚,心短促停了一瞬。她当然能,她前世是军人,她才不会优柔寡断。可是……为什么那一刻,她突然有些迟疑呢? 陆静叹气笑,“那被你喜欢的人、或者喜欢你的人,真是可怜。” 黑暗中,慕兰音睡下,却因为陆静对自己最后的评价,有些难眠了。好久她才说服自己,重新入睡。 再说冯丘,来到青城后就心惊胆战,唯恐慕兰音再找自己麻烦。如今到了人家地盘,他真怕自己被暗算死了。但他战战兢兢等了许久,慕兰音似乎把他给忘了,再没找他。可是冯丘不敢放松,带了一些礼物,上慕家拜访。慕琅有礼貌地接待他,观对方言行,冯丘觉得,慕琅应该不知道自己和慕兰音之间的事,不然慕兰音的父亲怎么可能好声好气对自己? 慕琅看了信件,看这个少年正襟危坐,脚往外叉,一副随时走人的样子。慕琅心中疑惑,他长得不凶吧,至于把好好一个少年吓成这样吗?慕琅摆出和善的笑,宽慰他,“你是来读书的?正好,我这里……” “不不不不!”冯丘赶紧摆手,不能让对方误会,站得笔直,“慕姑娘都答应我了,只要我养好伤,就可以离开了,我不用在这里读书!不信、不信,伯父可以问慕姑娘,她都答应我了的!”冯丘声音里带哭腔,想着慕兰音不会还有什么招数吧? 慕琅目瞪口呆,不明白这个小公子提起自己女儿怎么这么激动?他赶紧安抚对方,轻言细语,“我知道我知道……只是阿音这两天出门做客了,她和公子似乎有约好的事?那公子不如等她回来?” “伯父不能替慕姑娘做主吗?”冯丘根本不想再见到慕兰音了,他觉得自己没见到慕兰音一次,就倒霉一次! 慕琅微笑,“能是能,只是我们家规矩不太一样,阿音的事情,我自小不替她做主。” 如此,冯丘愁苦着脸,出了大门,远远竟看到白衣小公子背着手走了过来。他揉揉眼睛,才认出这小公子打扮的,竟然就是慕兰音!他瞪眼,心想不愧是女魔头,正是男女难辨的年龄,这扮成男儿,看她这举手抬足,谁知道她是女的啊? 慕琅也看到女儿了,嗔一眼,“你怎么又这副打扮?出去玩野了吧?” 慕兰音嘻嘻笑着应付了爹几句,就看到冯丘了,皱眉,“你来我家干什么?不会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吧,我们探索一下?” 慕琅瞪女儿:有她这么说话的吗?看冯小公子见到她脸就越来越白! 慕兰音只随口诈冯丘几句,见他态度坚定地非说自己已经好了、决定离开青城。慕兰音有心捉弄他,说要给他请个大夫,就把他送走了。慕琅才问,“你在天京做了什么?阿音,你是个姑娘家,你看冯小公子被你吓成什么了?” 慕兰音摆手,随意道,“知道知道。”转头就对旁边丫鬟说,“我渴了,给我端水去。” 慕琅无奈,女儿压根就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她是勇于认错、坚决不改啊。但谁让慕琅夫妻从小就不怎么管女儿,现在说她也不听,打她舍不得,骂她没作用,只能随她去了。 慕兰音歇了一会儿,到读书的书案边,盯着看了半天,神色古怪,“白燕呢?”她怎么觉得她这书桌几天没整理了? 几个大丫鬟都摇头,说不知道。还是慕兰音听外头有争吵声,侧耳听了一会儿,蹙眉。雪锦飞快跑进来,“金雀姐姐,你快出去看看……”一看到慕兰音俏生生站在屋子里,一下子像被掐住了喉咙,脸憋红。 金雀担忧地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慕兰音拉把椅子,大刺刺地坐下,随手拿过一本书放在手中,冷笑,“怎么,才回来几天,就这么热闹了?把白燕和翠萍给我叫进来!大白天在外面吵吵嚷嚷,是要把我的院子给拆了吗?!” 雪锦哭丧着脸出去传话,方才慕兰音是从后门过来的,她们都以为姑娘还在夫人那里呢,谁知道姑娘已经回来了。刚才那通无礼,肯定让姑娘不高兴了。 慕兰音这个主子没什么架子,也不让她们做什么,她唯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丫鬟们为一点小事争吵。 慕兰音本以为翠萍心直口快、白燕白莲花性质强大,这两人凑到一起,顶多吵吵嘴,她各打五十大板好了。但随着这两人走进来,慕兰音就知道,这事不是简单的事。 翠雯手中拿着一把剪刀,披头散发,微红眼中含着滚滚热泪,跪在慕兰音脚下就开始哭。 白燕一身白衣,头发被翠雯扯得凌乱,脸上也有几个红手印,她怯懦地跪下来,也是泪眼汪汪,谁看谁可怜。 慕兰音问,“怎么了?你们还在外面打起来了?说说吧。” 两个人都是呜呜咽咽地哭着,却谁都没开口。 慕兰音笑道,“都不说啊?那好啊,都赶出去好了。一等丫鬟嘛,谁不是呢。” 两人这才慌了,身为姑娘跟前的大丫鬟,比别人都多了一份体面。若慕兰音直接把她们赶出去,她们得怎么活?而慕兰音,却是真的能说到做到的。 金雀看她们为难,就道,“不如请夫人来……” 慕兰音横她一眼,金雀闭了嘴。好吧,从小儿,姑娘的事情,只有她能做主。 翠雯先说了出来,慕兰音这才知道,原是在离开青城去天京前,她就和一个小厮好上了,两人暗地里都约定好了,说等翠雯从天京回来,等慕兰音高兴的时候,就向慕兰音求个恩典。谁知翠雯一回来,却发现那情郎变了心。她是个要强的姑娘,觉得狐疑,死活不相信,后来偷偷跟着,才在夜里看到情郎和白燕搂抱在一起亲嘴儿。她当时就冲上去,给了那两人一人一巴掌。 可想今天碰到白燕,白燕竟拿这事炫耀,翠雯忍不住,两人就打了起来。 慕兰音看向白燕,“她说的是实话?” 白燕低着头,“我、我也想过段时间求夫人的恩典……” 慕兰音讽刺问,“你是谁的丫鬟?”她又想了想,“我似乎记得,你还跟我告过翠雯的状来着?怎么这会儿自己犯了?” 翠雯立时瞪大眼,先是怒瞪白燕,然后不安地看向慕兰音。姑娘……早就知道她的事情了?却一直没提,这是什么道理? 白燕小声,“我以为、以为……” 慕兰音微笑,“你以为我当时没理会,过了一个多月回来了,也不理会,就认为我或者觉得这没什么,或者包庇翠雯。你就想着,既然我觉得这没什么,或者我能包容翠雯,为什么就不能包容你呢?反正我看着心性这么好,不像是小心眼会记仇的人。” 白燕额上出汗,喏喏不敢言。 慕兰音笑道,“好了,这件事我已经清楚了,你很聪明,你想的不错,我确实认为这没什么,我也有心包庇翠雯。现在,我还认为这没什么,我依然有心包庇翠雯,同样,我能包容翠雯,我当然也能包容你。可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不知道,我最讨厌各种丑事给我摆到门面上,吵吵嚷嚷,让我觉得我这里是菜市口,而不是什么大家小姐的院子!天天出些古里古怪的事情,难道我要把这批丫鬟全都换下去,你们就消停了?” 屋里的丫鬟们噗通噗通全都跪了下去,翠雯和白燕也都不敢再开口,心里不安。 慕兰音道,“金雀。” “是。”金雀站出来。 “找管家伯伯来,指出是哪个小厮,杖三十,打出去,一分银两都不给,在他的卖身契上,把‘和姑娘身边的丫鬟偷情’这点,给我写得清清楚楚。我看以后谁敢再用他!” “姑娘,他不是……”翠雯开口求情,被雪锦一拽,才没说下去。 慕兰音冷着脸做出对翠雯的惩罚,“降翠雯为二等丫鬟,雪锦升为一等,替换她。同时,降金雀为二等,青萍升为一等。” “是……”金雀惨白着脸,伏身应。 翠雯挣扎,“姑娘,这事是我不该,可和金雀没关系……” “没关系?”慕兰音似笑非笑看向她们这些跪着的丫鬟,众人都噤口。   ☆、第38章 到来 在跪着的一排丫鬟面前,慕兰音坦然自若地坐着,依然笑靥如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金雀,我发现你似乎想八面玲珑,做个完人,谁的恩情你都想送。你既想在我跟前讨好,也想在丫鬟中讨好,甚至连司言哥哥那里、陆家、慕家,你都想讨好。金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呢?每个人都不得罪,最后只会每个人都得罪。” 金雀咬着唇,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慕兰音说道,“所以此事虽然你似乎没错,但我仍要罚你。我罚你,并不是因为你做的不好,而是你做的太好。但在我跟前,我需要的是绝对的服从。八面玲珑可以,请在有限的范围内。你很聪明,这些道理,希望我讲一遍,你就不要再犯了。我不希望以后有人来向我回话,还要看你的眼色。所以我只把你降为二等丫鬟,日后还是跟在我跟前的。你们不能因为金雀降了位份,就瞧不起她。” “是,姑娘。”众丫鬟答。 “多谢姑娘教诲。”金雀也答,神色灰败。但她仍记得自己的本分,出去喊小厮叫管家了。只在屋外站一会儿,泪水滚滚流湿了帕子。若是别的姑娘,有她这位八面玲珑的丫鬟在,她一定会得到姑娘的重用。可谁让金雀的主子,是慕兰音,慕兰音和一般大家闺秀都不太一样。 金雀站在屋檐下静静流泪,却并不很急着进屋。她已经不是一等丫鬟,没必要时时刻刻跟在姑娘左右了。她只哭一会儿,再回去回话,还得把事务交到青萍手中。 屋中,慕兰音的惩罚却并不止。 在慕兰音连和此事毫无干系的金雀都罚了后,白燕的心就沉到了谷底。她的惩罚,会不会更重?可还能重到哪里呢?她心中不安,搅着帕子,心中后悔万分。早就知道慕兰音这小丫头不好惹,自己要和翠雯争风吃醋,也得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啊。自己真是糊涂,本以为慕兰音不在院子里,谁知道她突然就回来了呢。 慕兰音又罚了几个通风报信的丫鬟,这次并不太重,只罚了两个月的月俸而已,让大家都松了口气,姑娘的处罚还是很公平的。只有白燕,因为慕兰音一直没提到她,她更紧张了。 慕兰音的目光,最后终于落在了白燕身上。“至于白燕……”慕兰音一个沉吟,就将白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口。 慕兰音看着白燕,心中也有些为难。这姑娘做的事,既简单又复杂。但其实,白燕的所有问题,都可以概括为,给我一个好男人!她为了男人非要找上她爹,后来在她院子里折腾还是想争取男人,现在又抢了翠雯的情郎……依然是男人。 这姑娘估计满心都被“男人”两个字占了。 她做的所有事,好的坏的,都是想给自己找一个知暖知热的男人。其他的时候,白燕基本上算是乖巧,除了偶尔有点矫情。但即使矫情,她那种拙劣的手段,也只会让慕兰音莞尔一笑罢了。 慕兰音想,对白燕的处罚,不能和翠雯她们一样。那些丫鬟们的心思,和白羊明显不同。慕兰音即使罚俸禄、降位份,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白燕会安分一阵子,但过段时间,她又会忍不住蠢蠢欲动。慕兰音可不想隔段时间就把白燕拉出来遛一遛,她得烦死了。 所以,她应该给白燕一个男人? 慕兰音咧了咧小嘴,主意上心了。白燕一看到她的笑,就心惊胆战。结果慕兰音和气地看着她,对她说,“这样,我前段时间和来青城玩耍的冯公子闹了些矛盾,他这几天都在养病。冯公子身份可不简单,他是我祖母的侄子,在天京也是有名的……少年才俊啊哈哈。我心中极为愧疚,决定把你和你的卖身契,一起赏给冯公子。以后怎么办,能不能让冯公子把你留下来,白燕,就看你的了。” 白燕猛抬头盯着慕兰音,目光因瞪大而变得几分诡异:没了?就这样?!慕兰音对她这样好。 慕兰音对她笑一笑,“收拾一下自己,去冯公子那里吧。今后你如何,都和我无关了,不要再找到我头上……你可愿意?” 白燕心中算盘打着,慕兰音刚才说冯公子是慕老夫人的侄子?那家中一定家财万贯,吃穿不愁。冯公子还是少年才俊?她其实对这个没什么要求啦,但长得好的,更好。而且能够回到天京……她父母都在天京呢。当初本以为能做慕琅的妾室,被慕老夫人送来青城了,结果却只混到一个丫鬟的份上,白燕一直不甘心。 至于到冯公子身边,自己能不能有一个好地位,白燕完全不担心。她当初在天京时,身为穷困丫头,想得到男主子的欢心,她甚至被慕老夫人送去青楼调教过。近不到慕琅的身,也是因为慕琅这边没一个人配合她。而冯公子那里……白燕想,若她连一个小公子的心也得不到,她真是白混了。 白燕想通了,就欢喜答道,“我愿意的。” 慕兰音就知道白燕会愿意,虽然她是理解不了怎么有女人这么离不开男人,但理解归理解不了,她尊重白燕的选择。这种丫鬟留在自己身边,本来也没用。就是她得把话说在前头,“因为你是做错了事被我赶出去,什么都不能带走,你将以什么都没有的姿态到冯公子身边。日后冯公子负了你,不要你了,你的卖身契我都给他了,你也不要找到我这里来。” 白燕目中坚决,给她磕了响头,“姑娘放心,我不会给姑娘添麻烦的,奴婢谢姑娘的恩典。” 慕兰音点点头,让雪锦和翠雯一起去找卖身契来,目光又把自己这里的丫鬟们扫了一遍,“你们还有谁想出去婚配的,都站出来吧。我一人给一两银子,不耽误你们的前程。”她心想着,若是自己身边的丫鬟个个想着嫁人,自己真得怀疑陆汀兰给自己挑丫鬟的眼光了。 好在,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众位少女们听姑娘说得这么直接,一个个都面红耳赤,垂着头,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慕兰音笑着往后倚,“过这村没这店了,日后要再给我出腌臜事来,不但没有一两银子的赏银,还会直接打出去。在我出嫁前,除非你们年纪到了,我是不会再跟前丫鬟拉配郎了。” 少女们继续面红耳赤,依然无人应答。 而刚上任的雪锦和青萍都对姑娘的大胆有些惊心:平时她们是二等丫鬟,姑娘身边都被翠雯和金雀给防得滴水不露,虽然隐约觉得姑娘和别的姑娘们不太一样,但这么外放的流露出来,她们才是第一次看到。 不过在有了金雀和翠雯的教训后,雪锦和青萍都不敢发表什么,她们两个认真贯彻“姑娘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姑娘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姑娘永远不会错”的方针行事,得到了慕兰音的佳赏。而翠雯和金雀虽然成了二等丫鬟,但也能经常到房里伺候,因为慕兰音曾经放话,院子里的丫鬟们并不敢小瞧她们,仍然“姐姐”“姐姐”地叫着。且慕兰音见了她们,也没有视而不见,这才让金雀和翠雯的心情好了些。 变化最大的,就是翠雯了。经过和白燕抢小厮那事后,翠雯变得沉稳了许多,不再之前一样口无遮掩。慕兰音冷眼看着,这个丫头似乎被男人伤透了心,很有些看破红尘的味道。慕兰音摸下巴,又觉得自己不好多说什么。身为姑娘,她没必要连丫鬟的心理都要咨询吧?再说她年纪这么小,天天跟丫鬟们说这些,等陆汀兰知道了,不得又罚她抄《女训》之类的书。 冯丘自得到了白燕,见这个美艳的少女虽然比自己略长几岁,但肤白貌美,一颦一笑都十分勾人。他又年少,经不得诱惑,长长看着看着就出神了。等五六日后,就被白燕勾着滚了一床。自此,他对这个姐姐一样的美人愈加百依百顺,对慕兰音也没之前那么厌恶了。而白燕终于过上了自己真正想过的生活,扬眉吐气的时候,也庆幸慕兰音没有对自己下黑手。不然就凭慕兰音那狠心的架势,她一个丫鬟,哪里能抵抗的了? 七月中旬,冯丘高高兴兴地来慕家拜别,见了慕兰音,虽然还是有些眼馋小姑娘愈加出色的容貌,但再不敢露出猥琐的模样来。慕兰音正在院子里捡花枝,见冯丘又来告别了,还专门找上自己,她侧头看他,乌黑的大眼珠流水一样转动,有些好笑。这个冯丘,该不会以为自己还会对他动手吧?他都有几分聪明,知道不敢把这事跟天京那边提,难道就没想着,慕兰音早把他给忘到脑后了? 慕兰音笑问,“你当初不是说要留在青城读书吗,真的要走啊?” 冯丘被她笑得脸红,垂着头干笑两声,“慕姑娘就不要挤兑我了,我这个样子,哪里能读的书?当初不过是……我现在已经想通了,我还是回天京比较好。” 慕兰音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那你小心啊,一路上还没到天京范围的时候,可别再惦记着不属于你的美人了。你要是再惹上不能惹的人……” 冯丘抖了一抖,自己才出头的心思,竟然就被她看透了? 慕兰音白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竟然还真被自己猜到了。这个冯小公子,怎么就这么好女色?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他还真是不满足啊。不过,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不来烦自己就行了。 “那祝公子一路平安吧。”慕兰音敷衍道。 冯丘赶紧道别,带着白燕上路,那个j□j风马蹄急,想着离开青城后,他可以回天京了。到天京后,有他爹在,他又可以过自己舒舒坦坦的纨绔子弟的生活了哈哈哈。舍了慕兰音一个,还有一大片森林等着自己嘛。就是白燕都长得这么漂亮……冯丘流着哈拉着,想着慕兰音身边,不仅她自己长得好,真是每个丫鬟都花骨朵似的,真是让人……不过他很快掐灭了自己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算了,自己还是离慕兰音远远的吧。不管是她,还是那位世子殿下,冯丘都惹不起。 八月的时候,陈誉一家终于到了青城。慕琅早得了消息,在家中摆宴,扫榻相迎。搬来青城的陈家,只是一家三口,陈大人,陈夫人,还有陈誉。因为圣上不喜,陈大人已经辞了官,到青城的时候,是真正的两袖清风。 “慕兄啊,一别经年,再相见时,没想到我竟是这等……”陈大人和慕琅拱手长揖,提起过往,双泪涕零。 跟陆汀兰手相扶的陈夫人闻夫君所言,目中也是一黯,拿袖子擦去眼角的水光,手被陆汀兰轻轻握住。 慕琅温声,“陈兄莫要自暴自弃,为官者,本就沉沉浮浮,机遇不定。如今圣上只是一时迷心,总会想通的,陈兄也一定能再回官场。” 陈大人苦笑,摇摇头,“算了,数十年官场生涯,我早就看透了。还是你好,在青城过得这样潇洒,当个书院山长,比我们自在很多。” 一直和陈誉说话的慕兰音突然插嘴,“陈伯伯,我爹当年很厉害哦?” 陈大人转头,看那个机灵俏丽的小丫头,笑道,“你爹当年,可是玄荣十五年的状元郎,不然,以陆家的百年清誉,怎么肯把女儿嫁给你爹呢?且你爹淡泊名利,都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了,却不肯为官,非只到青城当个书院山长,当年不知道惊着了多少人。” “哇。”慕兰音道。 “哇!”慕兰音再叫,星星眼地看着她那个苍白却俊朗的爹,“爹你好厉害啊。” 慕琅被女儿可爱的表情逗笑,“别听你陈伯伯胡说,我不为官,是因为身体受不了。” 众人一时有片刻沉默,因为慕琅的身体状况,他们都清楚。还是陈夫人转移话题,把陈誉拉到跟前,笑道,“我们一家到青城,可是一无所有,专门来投靠你们了。我们想让陈誉入五鹿书院读书,你们看可好?” 慕琅目光看陈大人一眼,对方接受到他若有所思的目光,苦笑道,“我虽然有些厌烦,可我们陈家几百年的名声……仍然有些看不透啊。” 慕兰音听懂了,五鹿书院是专门培养考生进京赴考的,陈大人想让陈誉在这里读书,显然他并没有如他表现得那般通透。她耸肩,好吧,个人有个人的追求,谁也不能强求谁。 自此,陈家就在青城定居下来,在慕琅的帮助下,他们一家买了临得比较近的一处宅子,方便两家随时窜门。慕兰音有时候调皮,也扮作小公子样,缠着陈誉去书院,看他们都读些什么书。陈誉性格温柔,被这个可爱的小妹妹缠一会儿,就答应下来。 自陈誉来后,慕兰音经常和他一起玩儿,因姬司言似有事,只跟她爹告了别,就匆匆走了。本来因为姬司言没跟自己告别而有些难受,但陈誉一来,慕兰音就转移了注意力。 比起姬司言的强势,陈誉简直太好说话了,慕兰音可算从一直被世子殿下压迫下解脱了,过了把女王瘾—— “陈誉,你昨天答应给我买的画儿呢,你又忘了?” “……昨天因为你老是说话,功课做错了好多,一直忙着写,忘了你的画儿了。” “那对不起,我以后再不找你说话了。” “……阿音,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我的画儿呢?” “明天就给你。” 这只是他们相处中的冰山一角,慕兰音太喜欢这个明明比她大、却总是被她逼得步步后退的小哥哥了。陈誉真好玩儿,她怎么折腾他,他都不生气。要是姬司言,早吊着她打了。 她有时候不高兴时,故意任性弄坏了东西,她娘生气追问时,陈誉都会站出来替她顶罪。当然啦,陆汀兰从来没相信过,不管陈誉怎么说,慕兰音最后还会被她娘罚。但陈誉对她的好,起码是种值得肯定的精神嘛。要是姬司言,早把她给踢出去了。 好奇怪,为什么这样一想,姬司言好坏呢? 但这么坏的姬司言,慕兰音仍然忍不住担心——他去忙什么了,好几个月不见了?为什么连封信都没有呢? 众人见慕兰音和陈誉两个小孩子玩在一处,也没说什么,慕琅家是深知慕兰音大大咧咧的脾气,只要她不出格,他们基本不干涉女儿的自由。而陈家则是在冷眼观看慕兰音的品行,想看看这个小姑娘做自家的媳妇,够不够格。毕竟他们家虽然不如曾经的陆家声誉显赫,也是很出名的。 慕兰音则意外地收到了“珠翠轩”的礼物,两方如玉的砚台,据说是产自诏国,极为出名。 慕兰音想了好半天,才想起这“珠翠轩”是什么来头,江南首富陈家啊,她手腕上的那块玉镯,还是从他们家捞来的呢。 可自她五岁后,就和“珠翠轩”没什么往来了,这会儿,“珠翠轩”主动送礼来,是为了什么? 慕兰音把玩着两方砚台,问来人,“谁让送的?” “回慕姑娘,是我们家公子。”来人恭敬答。 慕兰音蹙眉,把砚台往后推,“我不要,我不认识你家公子,陌生人的礼,我不收。” “我们公子说了,他和姑娘是故交的。”来人不紧不慢答。 慕兰音手一下子扶住了自己那个翠绿的手镯,故交,他指的是这个吗? 慕兰音沉眉,到了解决手镯的时候了?也好,她本就打算把这个事情给解决了,只是一直没寻到机会。她一个大家姑娘,总不能无缘无故地冲到“珠翠轩”去。既然对方找上门来了,她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谁知对方接着说,“我家公子说,他和世子殿下是朋友,自然也和姑娘是故交了。” “……”慕兰音一时茫然,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明王世子,姬司言。 她的心跳有一瞬停住:姬司言怎么了?   ☆、第39章 归来 慕兰音决定去一趟“珠翠轩”,据说陈家公子陈诺平日就在“珠翠轩”最高层处理琐事。她不想受那两方名贵的砚台,但送礼的下人又说自己没资格把砚台再拿回去。慕兰音就少不得要去一趟,会一会那位陈姓公子。 况且,对方还提起姬司言,显然是让她陷入了迟疑。 入了深秋,青城有赏菊盛世,正是忙活的时刻。慕兰音这两天也跟着陈誉四处逛了逛,赢了很多小玩意,她也知道大财主陈家又在青城搞活动拉客户,因此当进入“珠翠轩”,发现人头载动的时候,慕兰音并不意外。慕兰音笑,果然不愧江南首富,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商机。 她一路走过,雪锦和青萍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她后头。众人只见进来了这么个玲珑剔透的小公子,任谁一看都知道她是小姑娘,但眉目间的英气和爽朗,自有一副端正之势,明珠流光,让人不堪逼视。 慕兰音目光扫一圈,就将周围情形看了个大概。“珠翠轩”这次在借着盛宴,卖各种古玩名画,四周依然多是才子学生。偶尔有姑娘家的,也都是有情郎陪着。 慕兰音不理会这些人,看到一段楼梯,就走过去。当即楼梯口有两人拦住了她,其中一人是曾去慕家给她送礼的人,见到她这番打扮,怔了一怔后才道,“慕姑娘是来见我家公子的吗?容奴才上去通禀。” “好的。”慕兰音轻笑一声,并不为难他。 这个下人的效率还是很快的,慕兰音只站了一会儿,那人就下来,说公子请她上楼。慕兰音毫不客气,但她身后的两个丫鬟在进房门之前被拦住。慕兰音看了看,略想片刻就道,“没事,你们在下面随便逛逛吧,我一会儿就出来。” 陈家也是江南能说得上名号的大家,而慕兰音今日来这里,也是许多人都看见了的。慕兰音并不怕对方有什么不良企图,她只想陈公子该是真有事情,只能让自己一人知道。 进了雅间,关上门,慕兰音负着手,悠闲打量这间房。绛紫珠帘相撞,香炉烟霞缭绕,绕屏而去,直面一高灰漆枣木案,上面扔着许多卷轴,白衣青年埋首其中。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眉眼细长,有丝妖娆之气。他看到她,就露出笑容,这笑容,让他的容颜更为生动。见到这个人,慕兰音才知道什么叫“一笑万木春”。他眼光柔和而明亮,笑容亲切,像是熟人相逢般,全无隔阂。慕兰音也忍不住跟着他笑起来。 “陈公子。”慕兰音道。 陈诺站起来,向她拱手,“早闻慕姑娘大名了,只无缘得见,生平憾事啊。” 慕兰音笑,“陈公子,我的牙都要被你酸倒了。”张口说瞎话也不是这样啊,她的大名,他到哪里去闻啊? 慕兰音也不跟他客套,“陈公子送我砚台是什么意思?你当真和司言哥哥相识?” 陈诺只请她上座,亲自为她端茶递水,服侍这么个比他小好多的小姑娘,他也无任何不适,显然非常习惯如此。陈诺把一个册子往她跟前送了送,“这是我刚收到的‘珠翠轩’上个月的盈利,姑娘看看是否有不对的?” 慕兰音奇怪,他们“珠翠轩”的事情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不知道对方做什么前,慕兰音也不会轻举妄动。她含笑拿过册子,翻了翻,一目十行地将那些数字扫过,将册子还了回去,“公子家大业大啊。” 每天上万两银子来回出入,陈家的生意真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陈诺看她面色,有些失望,这小姑娘笑眯眯的,却是一点儿多余的情绪都不露。这哪是七岁的小姑娘啊,十七岁都没有她这样的。他保持微笑,“上个月的盈利,有三成都是世子殿下和陈某的私下交易。” 慕兰音漫不经心的神色敛了敛,回忆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些数字,轻轻“哦”了一声。她没有记错的话,其中有一项“其余”的项目,当时看的时候就觉得那笔银子太过巨大,但这是人家陈家的事,她也不想过问。 可是怎么和姬司言有关呢? 她突然想起五岁的时候,就是在这里碰见回青城的姬司言。姬司言做的事,应该都和明王府有关。可是明王府是皇亲贵胄,富都是其次,绝对是贵不可言。这样的强大势力,怎么和江南陈家这样的商家扯上关系?还是那么一大批银两的来往? “你们从事军火生意?”慕兰音脱口而出,她只想到这个了。能挣大价钱的,私盐、军火等,但私盐这种,明王府肯定不感兴趣。可是私营军火……慕兰音有些坐不住了,明王府这是要造反吗? “慕姑娘别激动,我们没做什么违法的事。”怕吓着小姑娘,陈诺赶紧解释。她也是很诧异,没想到慕兰音脑子一下子就能想到这上头来。姬司言之前说慕兰音懂得很多,陈诺只不信,想着试探一下她。可他现在不得不承认,和一个七岁的小姑娘谈话,就跟和与自己一般年龄的人谈话一样,一点障碍都没有。这小姑娘,机敏得跟妖怪似的。 慕兰音说完后,也冷静下来。谋反?应该是不可能的。明王伯伯看着对皇帝忠心耿耿,这么多年守国护国,他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姬司言倒是有这个可能……可被他爹压着,被明王府世代忠良压着,他也绝对不会真去谋反什么的。 陈诺解释给慕兰音听,原是边关军粮军饷一直不足,明王多次向皇帝请示,皇帝都表示十万大军数目众多,朝廷养不起,建议明王裁军。可是明王深知,蒙狄国和诏国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定国,他敢裁军,对方就敢犯戒。无奈,明王府只能自己出银两养这些军队。其实之前的几代明王也多半如此,长年累月,黑云军都快成了明王府的私家军队。显然,天下人都觉得黑云军是明王府的私家军队,皇帝也不想出银子去养明王府的军队。但黑云军的存在,本就是为了保家卫国,这就导致朝廷和明王府的关系更加微妙。 尤其是这一代,明王府连军饷都得自己筹划了。 慕兰音这才了然,这样浩大的生意,也就江南首富陈家能和明王府合作了。 她道,“你们不怕圣上怪罪吗?” 陈诺轻笑,“我们是商人,只是和明王府做生意而已。王府提供我们想要的,我们提供王府需求的。陛下能因为这个罚我们么?” 慕兰音忍不住笑,罚?这个要怎么罚?虽然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江南首富陈家,是江南众商之首。皇帝能随意切断陈家的商机吗?天下三国,陈家若要想办法脱离定国,并没有那么困难。再说,陈家没做违法犯罪的事,当朝陛下又是个极为好名声的人,找不到借口,是不会对陈家动手的。 “但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慕兰音狐疑,姬司言都没告诉她的事,陈诺跟她讲这些干什么? 陈诺将一封信推给她,“世子殿下因为一些事,去诏国了。诏国边界最近很危险,我们在那里的人找不到世子殿下的行踪。直到前段日子,我们留在诏国的人,才收到世子殿下的信。他说他有事要处理,暂时回不来。这个月明王府和我们的交易,可以暂托姑娘代手。” 慕兰音看他一眼,接了信封。上面的蜡封得完整,她手轻轻摸过,这不是姬司言平时封信的手段,信之前就已经被拆开过了。她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陈诺一眼,陈诺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慕兰音这才慢条斯理地拆了信,信是姬司言写给她的,大意和陈诺转述的差不多。但不同的是,姬司言在信中表示,她想不想代他都无所谓,这个月的交易,即使姬司言自己回来也来得及,军费如今充沛,暂时不缺。如果她决定代他的话,私印在姬司言房中的一带锁盒中。解锁的方式,是他们小时经常玩的游戏的方式。 慕兰音看了信,微微一笑,显然,陈家是不太信任慕兰音的,若不是姬司言的私印他们即使找到了盒子也打不开,他们是不想来找慕兰音求助的。 陈诺看这小姑娘含笑的模样,心就一激灵:她不会看出什么吧? 慕兰音却问,“司言哥哥去诏国做什么?” 陈诺随便答,“大概是诏国最近有什么动静,明王派世子前去的。世子年少,不容易为人注意。” 陈诺又迫不及待追问,“这件事,姑娘意下如何呢?” 慕兰音慢吞吞说道,“其实你们只能找我,你们知道吗?这信已经被你们拆开看过了,啊,你不用这么惊讶,我能看出来,是因为我习惯司言哥哥的封信方式。同样,司言哥哥的字体、说话方式、行事风格,也只有我能模仿出来。若你们自己找人,难免露出破绽。等司言哥哥回来的时候,露陷后更麻烦了。” 陈诺苦笑,确实如此。若不是姬司言的个人风格太鲜明,他真不想找慕兰音这个小丫头。七岁啊!七岁的小丫头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可信。但是在姬司言的成长过程中,只有慕兰音是常年和他为伴的。恐怕他父母对他的了解,和慕兰音也差不了多少。 陈诺道,“这是关乎国家安危的大事,姑娘考虑好了吗?” 慕兰音低着头,把信纸拿在手中玩,手腕上的碧玉镯子闪着流华,磕在木案上,声响沉郁。她笑着问,“我就是想知道……我干嘛要帮你们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啊?司言哥哥不都说了他回来处理也一样吗?” 慕兰音对他眨眨眼,调皮的模样,差点没把陈诺气得倒仰。 陈诺苦笑,以为他想找慕兰音吗?就是因为这个月陈家商路出了点事,要周全而下,必得依靠明王府这笔银子啊。不然难道他不知道等到姬司言回来吗?显然,这小姑娘也看出他的难题了,故意刁难他来着。 陈诺僵硬笑,“姑娘帮我们定下此事,今后和陈家有关的一切生意,我们都给姑娘优惠如何?” 慕兰音看着他的表情,这个长相秀气的大哥哥脸部很僵硬啊,估计让他少赚银子,很让他肉痛吧。慕兰音忍笑,继续咬着下唇,一脸天真道,“可我其实什么也不缺啊,你要卖我什么呢?” 陈诺什么都不想卖给她!可他等着用银子啊,他有燃眉之急啊。 陈诺努力和这小姑娘沟通,才发现外面说的什么“小孩子天真烂漫”全都是鬼话,慕兰音哪里有天真烂漫的样子。伶牙俐齿、脑子转得极快,和他讨价还价,一套又一套,陈诺都快被她折磨疯了。 最后都开始打感情牌了,“慕姑娘啊,你看你五岁我们就相识了,你手腕上的那块玉镯,还是我们给你的呀。这点儿小事,其实慕姑娘根本不用费多大心神,我们日后还能给姑娘提供许多助益……” 慕兰音在和陈诺的对话中,心已经放宽了:一直到最后,陈诺才提起她手上的玉镯,显然,陈家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空间的强大之处。且陈诺在提到的时候,都是一言代过,说不定他都忘了这个玉镯的特异功能。或者,陈家是知道的,但因这玉镯长得太普通了,他们只把这个镯子当成一个骗小孩子的玩具而已。 慕兰音心放下后,就没那么难说话了。她肯来“珠翠轩”一样,最主要的,就是为了解决空间和陈家的事。现在知道陈家根本没放在心上,她也不用去提醒对方了。就让大家一起愉快地忘了这件事吧。 慕兰音板着脸,“陈公子,日后你不要再跟我提我手上玉镯的事了,也不要到处宣传。我是大家小姐,根本不想和你们的镯子扯上关系。若你们想收回这镯子,喏……”她作势就要褪下,连忙被陈诺拦住。 陈诺明白,一般这种清贵人家的女孩子,都不喜欢他们商人的铜臭。他看到慕兰音也如此,心里有些失望,原以为这小丫头有点通透,却不料和世人都一样。 到后来,两人终于达成了共识,慕兰音可以代替姬司言处理这个月两家的交易,但陈家必须给慕兰音这个月盈利的一成。陈诺也松口气,不过一成而已,完全没问题。他只用负责搞定慕兰音就好了,其他那些事,就让老家伙们去头疼吧。 陈诺轻轻松松跟慕兰音写下协议,然后签字,和颜悦色地把她送出门,“慕姑娘,希望咱们再不用见面了。” 慕兰音冲他笑,“但愿如此。” 她能看出陈诺松口气的表情,也理解陈诺不愿意再和她谈判的心情,这些都无所谓,她又不是为了让他喜欢自己的。再说,来陈家这一行,慕兰音想到了一些东西。经商,真的好赚钱啊,光陈家一天在全国周转的资金,都比她家一年的花用还多了。老实说,慕兰音有些心动。 而且据她所看,陈家并没有把商机发挥到极致。至少这个年代的人,没有意识到女性客户和一般平民的潜在动力。就拿“珠翠轩”的经营方向来说,都是向着贵人和文人提供的。或许平民百姓的生意,在他们眼中,也就逢年过节时的一点小彩头就够大家欢喜了,没必要再多做。可是女人呢?他们完全把女人的需求给丢开了。 胭脂、水粉、簪子玉钗、各款新衣……太不受重视了。 因为大家小姐,这些东西都不用外面的。外面卖的,也就是给青楼女子和那些偶尔攒下两个银子的贫民的。但虽然慕兰音对这些不感兴趣,但她是知道天下女人都会为了画好眉毛而疯狂的。 慕兰音托下巴,她要不要尝试一下往这方面发展呢?哎呀,好像不行,爹娘会被她给气死的。她就算想往这方面发展,也得采用迂回战术。 慕兰音回头看了看“珠翠轩”,抿唇笑。再不见面吗?好像不行呢。 等慕兰音离去,陈诺坐在书案前,将两人签下的协议看了一眼,又盯着慕兰音为让他放心、而仿写的姬司言的字体,陈诺忍不住笑,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有些本事。 他低喃,“让你沾些便宜吧……反正我想的两件事,应该都能达成了。”他垂着眼,狐狸一样狭长的眼眸上斜,光线昏暗,给他添份魅惑。 慕兰音回去后,看着陈诺给她的两方砚台半天,想着姬司言反正不在,他跟前的好东西也那么多,就不用给他留了吧。于是,两方砚台,她自己留了一块,另一块转手送给了陈誉。陈誉也是文艺爱好者,对这方上等砚台极为喜欢,“阿音,这是诏国出产的,在天京时都不容易买到呢,你怎么得到的?” 慕兰音玩笑,“牺牲我自己而成全你的呗。” 陈誉瞪她一眼,低斥,“你又胡说。”少年清雅如玉,连瞪人的姿势,都没有一丝威胁,只让人觉得无比好看。 慕兰音捂着腮帮子,咬唇笑,陈誉长得越来越好啊,这样的美少年会养成她少年时的畸形审美观啊。日后再见不到这些好看的美男子,她该多无趣啊? 自她送砚台后,陈誉和慕兰音的关系更好了几分。对慕兰音的娇蛮,陈誉的脾气都明显有更好,简直有逆来顺受的倾向。有时候慕兰音都不得不批评他,脾气这么好,以后会被人欺负的啊。陈誉只微笑看她,却不发一言,直到慕兰音被他看得脸红,转过了头。 很快,又是一个月过去了,姬司言回来的时候,慕兰音已经和陈家搭好了线。她提供主意,对方提供财力,共同发展女性产品,盈利两人四六分,慕兰音四,陈诺六。一开始陈诺半信半疑,但慕兰音说得煞有其事,他又极为爱银子,就答应试一试。而慕兰音从自己的空间里,开始找各种这个时代能用的化妆品啊胭脂水粉的制作程序,背下来。并且举一反三,自己加以研究,让效果更好些。 她还学着设计衣裳款式,这些创意全都贡献给了陈诺。 “既然是我们一起合作的生意,店铺叫什么?”陈诺征求她的意见。 慕兰音拍案,“就叫‘女人坊’吧,简单明了,谁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陈诺一口血含在喉咙里,是的,简单明了,这也太白了。不是说慕兰音家教极好,是个小才女吗?这取的名字,还不如他随手取的“珠翠轩”好听呢。但这个合作生意,本就是试水,陈诺也没有在这方面多投资,慕兰音也摆明了是玩票的兴致。 但开铺的时候,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陈诺仍想办法好好宣传了一下,然后……就是火爆了。 陈诺都没想到女人会这么疯狂! 第一天后,他亲自去慕家拜访,要和慕兰音详谈合作的具体事宜。但慕兰音却不以为然,“什么?你居然要我两天设计一样?开玩笑,我是为了你的生意存在的吗?陈公子,这不可能。” 陈诺笑道,“我给你提分成,我们五五分账好不好?” 慕兰音摇头,他再如何巧舌如簧,慕兰音心志坚定,也不同意。陈诺完全理解不了大把的银子,她为什么不肯赚?作为成功的商人,让他看到满天的商机在飞,却没办法一把兜入怀,这实在太痛苦了。 他当然也试过找别的人合作,但慕兰音的头脑独此一家,他有时候都想把她的头敲下带回去自己研究。 于是陈诺一天天地往慕家跑,连陈誉都看他看熟了,慕琅夫妻更是不可能忽略这个人了。 陆汀兰问慕琅,“这个陈公子,天天找阿音,是为什么啊?他不会看上阿音了吧?” 慕琅一口茶喷出,“阿音才七岁……陈公子都那么大了,他要是赶紧成亲,孩子都能管阿音叫‘姐姐’,怎么可能看上我们阿音?”看陆汀兰明显烦恼的样子,劝慰她,“没事的,我看阿音又是胡闹,跟陈公子捣出什么好玩的事。她总这样,你该习惯才是。” 陆汀兰看丈夫一眼,更为不郁。习惯?她永远习惯不了女儿的大胆好吧?每天都在刺激她。偏偏她一罚慕兰音,慕琅就去给女儿说好话。陆汀兰深觉得,就是因为慕琅的放养政策,才把阿音给养得这么奇怪。哪家姑娘三天两头见男人啊?就他们家的女儿豪放不羁。 陆汀兰轻声,“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觉得如何?” “什么事?” “就是……陈夫人跟我提的,想替陈誉聘下咱们阿音啊。我觉得挺好的,陈家世代清贵,陈夫人也喜欢咱们阿音,日后阿音嫁了他们家,应该也不会受委屈。”陆汀兰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她天天担心着女儿再这么奇怪地养下去,日后会不会没人敢要啊?还是早点给她定亲好。 慕琅放下书,沉吟片刻,“我觉得,还是让阿音自己决定吧,我不想替她拿主意。” 陆汀兰愣神,慕琅这父亲,也做的太放得开了吧?竟是什么都不管吗? 她推他,“你不是还想着明王府吧?我跟你说,我绝对不会同意的……” 慕琅笑着打断,“放心,我没再想着明王府了。明王府的地位太微妙了,阿音过去,必然委屈。你提的陈家确实不错……我只是不想替阿音拿主意,阿音她啊,得习惯事事自己做主。我们做父母的,又不可能一直护着她。” 陆汀兰默然而坐,盯着慕琅愈发瘦削的脸出神,缓缓侧过头,眨去眼中的泪光。她都明白的,她知道慕琅在想什么。她真不想跟慕琅谈论这样的话题,但看着慕琅一日日衰弱下去的身体,她知道,她最害怕的结果,离她并不远。 陆汀兰从后,轻轻搂住丈夫的腰,闭上眼。慕琅啊,你慢些走吧。你走后,我和阿音,该怎么办呢?你是个好丈夫,也是好父亲,我们不能没有你的。 慕兰音正在再一次赶陈诺离开,“陈公子,我跟你直说吧,物珍在于贵,在于稀,在于奇。即使它不是珍藏品,我们也可以把它打造成珍品。这点,你身为商人,应该比我更明白吧?” 陈诺已经了解她的脾气了,“什么贵啊奇的,我看你就是懒吧?”不爱银子的小姑娘,他真是没法诱惑啊。他干脆问,“你到底想要什么?我找给你,你给我好好设计,好不好?” 慕兰音无语,“我真的什么都不缺啊。”她一抬头,看到紫藤花门下,少年由远行来。他是风华绝代的名刀宝剑,踏风而行,出鞘便是光芒四射,日光尚不及他的耀眼。 慕兰音忘了跟陈诺说话,只定定看着少年走来。 陈诺察觉到慕兰音的视线,一回头,就本能打招呼,欲行礼,“世子殿下,您回来了啊。”但姬司言视若无睹地走过了他,让陈诺行了一半的礼,变得极为尴尬。 陈诺回头,看到少年已经站在了小姑娘面前。 慕兰音仰头看他,她的司言哥哥,比离开时更冷峭而多姿了。她的眼眶微红,伸手抱他,“司言哥哥,欢迎回来。” 陈誉正好前来送一本书给慕兰音,他走到院门口,就看到那个漂亮的小姑娘,被少年抱在怀里。他们的动作是那样随意,如同呼吸一样自然。慕兰音面对少年时的那种笑,和她平时的笑完全不同。 她平时的笑,总是狡黠的、机灵的、调皮的,她会整他,会捉弄他,会嘲笑他,但她没有对他笑得这么温暖过。 陈誉始觉得难受,呼吸微滞。那个少年,就像是慕兰音的家人一样。而陈誉,对慕兰音来说,只是一个朋友吧?朋友和家人,是不同的。 陈誉低着头,半晌后,缓缓转身离开。 那天晚上,因为世子殿下的回来,慕家特举办了一场宴席。但都是自家人,也比较随便。宴席到一半的时候,还留在那里吃喝的,都剩下小丫鬟小厮们了。慕琅夫妻已经睡去了,而慕兰音和姬司言也早早退了宴席,不知道溜去了哪里。 慕兰音和姬司言,正坐在他们家最高阁楼的屋顶,聊天说话。浩大明亮的月亮在他们头顶,像是伸手就可摘到。慕兰音仰头笑,吸吸夜晚清凉的空气,“我还从来没有坐得这么高过呢。” 姬司言笑,“你倒是不怕。” “怕什么?你带我上来,自然得带我下去。”慕兰音笑嘻嘻,侧头看他。少年手撑在膝上,坐姿潇洒而不羁。这些年,他们都经过了许多事,世子殿下给她的感觉,却从来没变过。 她真希望他可以一直这样,她一转头就能看到他。他永远这么强势而温暖,作为她背后的依靠。 他的明王府,和她的世界,似乎离得很远。可当他们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时,这距离,就被无限压缩。 月华如水,深秋的寒意一点点渗下来,慕兰音有些冷,哆嗦了一下。姬司言看她一眼,她笑道,“你可不能抱我哦,男女授受不亲。” 姬司言一笑,不理会她素来的风言风语,将她抱在怀中。慕兰音依靠着他,长发被他拂过在耳后。她现在一点儿也不冷了,胸中只升起几分豪气,击掌而唱,“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姬司言静静听着她唱,慢慢笑,“有点儿意思。”   ☆、第40章 冬藏 姬司言回来后,对慕兰音和陈誉的交往,其实并没有多少改变。他已经渐渐长大,明王府的许多事情都压在他身上。十三岁的姬司言,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无所事事、整日陪慕兰音玩耍的少年了。 虽然所有人都认为姬司言在青城,可是只有慕兰音知道,他更多的时候是行踪不定。他总是匆匆告别,消失那么几个月,再突然出现在慕兰音面前。慕兰音从陈诺那里拐弯抹角地打听到,姬司言的所为,果然和诏国的战事有关。 她轻声,“不是说诏国现在很乱吗?司言哥哥总去定国和诏国的边境处,岂不是很危险?” 陈诺笑着道,“这不应该是他该做的事吗?” 慕兰音疑惑,“战争是明王府早早为自己预定下来的?为什么朝廷军队磨磨蹭蹭不出马,却全都交给明王府来?” 陈诺微怔,没有回答。因为小姑娘的问题太尖锐,他也回答不了。在定国百姓的眼中,明王府是高于一切的存在,似乎只要明王府存在,大家就永远不用担心战乱。明王府镇守边关时,让蒙狄国和诏国不敢来犯。大家却从未想过,本该是将军们去处理这些事,为什么却交给明王府来呢?仅仅因为明王府世代都做这些吗?仅仅因为明王府的血缘一直很出色吗?大家认为只要明王府在,定国就是强大的。 慕兰音讥笑一声,“明王府,某种方面说,也算是毁了定国吧。”因为王府太厉害,似乎无所不能,所以这个国家在打仗这一方面近乎疲软,没有出色的将领能有率军打仗。继续这样下去,万一有一天,明王府不再强大了,或者出了什么意外,难道定国的天下就要易主了吗? 陈诺道,“……陛下,应该也在培养将才吧?” 慕兰音耸肩,可是她好像没听过除了明王府之外的将军少将的名号,这是畸形的。前世为军人,她对这些很敏感。可看陈诺的反应就知道,定国大部分人,应该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慕兰音更加觉得,明王府是个危险的存在了,成也败也,都将在他们手中。 而她能做什么呢? 姬司言再回来的时候,发现慕兰音又改了自己看书的习惯。她在背兵书,在琢磨一些稀奇古怪的兵器。这个架空王朝,许多兵器都是不存在的,慕兰音研究现代兵器图,想从这方面下手,可以帮一帮姬司言。火器弹炮那些热兵器,在这个时代纯属扯淡。慕兰音就算有心研究,好多材料缺乏和环境不备,没有几十年,她是不可能成功的。 慕兰音在纸上写写画画,把自己认知中的现代兵器和古代的兵器相结合,对古代枪和弩箭都做了改进。她日夜写画,为了方便,甚至专门写了一本给自己看的《武司兵器簿》。一次陈誉来向她借书,无意中被她吓了一跳。 “阿音,你……看这些干什么?”各种武器被详细地画在图纸上,尺寸构造都被分解开来,如数家珍。若不是慕兰音只是个小姑娘,陈誉都要怀疑她亲眼看过这些兵器,是个不出世的女将军了。 慕兰音赶紧把册子给收了,“我的兴趣呗,你不要看。” 陈姓少年目光微顿,若有所思片刻后,侧头看窗外,轻声,“……你不是为了世子殿下吧?” 慕兰音整理图画的动作停了分,笑,“不是。”就算是为了姬司言,这个理由也是不能说出去的。她无缘无故帮姬司言做这些,大家都会觉得奇怪。而慕兰音自己的喜好向来被人认为奇怪,若是说她偶尔对这些冷兵器感兴趣,大家虽然怀疑,但也不会想太多。 陈誉看那低头的小姑娘半天,轻声劝她,“阿音,你是个女孩子,不能总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会儿要研究胭脂水粉一会儿又要改造兵器……慕叔叔他们都希望你好好读书……” 慕兰音龇牙,挑眉笑,“我爹娘知道我在忙这些?陈誉,你该不会去给我爹娘告状吧?” “没有!”陈誉惊道,脸微红,有些气恼她的无端指责,“我从来没把你的事情跟别人讲过。” 慕兰音看他不太高兴,连忙凑过去拉着少年的袖子撒娇,“陈誉,对不起嘛,你可不要生气。我就是胡说的……” 陈誉本不想理她,可那小姑娘软软地道歉,又总逗他笑,拉着他袖子的手一勾一勾,在他手腕上戳来戳去,那双明亮的杏眼,偷偷盯着他。陈誉就忍不住想笑,板脸都没办法,他对慕兰音,总是气不起来。 突然,他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回头,就看到墨白衣袂相间的少年站在门口,淡淡看着他们。 陈誉对着少年冷峭的目光,微有些僵硬,感觉到那股森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是读书人,从小见到的同龄人,都没有对方这样的气势。这是明王世子姬司言,他见过对方几次。明王世子分明没什么特别的神情,只是看着他,就让他感觉到无端的压力。 可是陈誉并没有躲开对方的目光,僵直着背,任由对方打量。他知道自己该上前给明王世子请安,可对方这种目光,让他极为不舒服。 慕兰音看到姬司言了,含笑的眼从陈誉背后探出来,惊喜一叫,松开拉着陈誉的手,走过去,“司言哥哥,你回来了?” “嗯。”姬司言淡淡移开了目光,看那小姑娘天真无辜的双眼一下,转身走了。 慕兰音愕然,“干嘛?我得罪他了?” 想起房中的另一个人,她连忙跟陈誉道,“刚才那是明王世子,对不起啊,司言哥哥脾气就是这样,但他其实人不坏。” 陈誉低眼,温和一笑,“我尚未来得及跟明王世子请安呢。” 慕兰音随意一摆手,满不在乎道,“没关系的,你别看他傲得很,但他并没有大家以为的这么在乎礼数。”她走到桌边,把自己的那些设计图一张张收起来。 陈誉看她的动作,“你要出门?” 慕兰音抱起册子,还有那些兵器图的草稿,笑眯眯,“我要找司言哥哥讨论些事情,陈誉咱们都是自己人,我就不招呼你了啊,先走一步。”她冲他调皮摆摆手,娇俏的小身影往外面走去,步子不紧不慢。 陈誉看到一页草稿被她落在地上,就低头去为她捡起,失笑,“你就算整理,也稍微上些心……”他一抬头,却看到一室空寂,小姑娘的身影早已不在。金雀向他请安,“姑娘在公子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走了。” 陈誉走向院门口,这么大的院子,他依然没有看到慕兰音的身影。他握紧手中那张草稿纸,清润的眉目垂下,唇角礼貌的笑意,显得若有所失。阿音走得太快了,和她平时慢悠悠的步伐一点都不一样。她是很急切见到姬司言吗? 慕兰音确实去找姬司言了,得知姬司言在沐浴更衣,她抱着自己写的册子,坐在廊下,一边翻看,一边等人。下人们也不管她,慕姑娘和他们世子殿下素来很好,慕姑娘只是坐在这里等人,又没有破门而入,他们只走得远远的,唯恐一会儿那两人说话时,自己成为碍眼的。 慕兰音才想着,姬司言这次沐浴时间,似乎久了些,就听到开门声。她立即站起,回头才露出一个笑脸,目光就瞪大,才到喉口的话也被她咽下。因为站在她眼前的少年郎乌冠玉坠,玄色锦衣,蓝色束口箭袖,白玉腰带间,挂各式玉佩挂饰。他的模样,根本不是要休息的样子,而是要出门的作风。 慕兰音看了看天色,明月当空,夜风幽凉,平时他回来,不都会和她一起聊天吃茶吗?她以为这已经是两人之间不成俗的习惯了。可他现在这样子……慕兰音觉得有些受伤:自己这么期盼和他见面,姬司言却没放在心上吗? 她有些觉得自己成了可怜的表姐——连定亲礼人家都是客套送的。 谁知道姬司言看到她出现,竟然也很惊讶,挑了挑眉,“你在这里干什么?” 慕兰音不高兴,“你很希望我不在这里吗?那我走好了。”她掉头就走,却又停下步子,觉得不解气,回头冲回来,对他伸出一根食指,“一个时辰,我在冷风里等了你一个时辰,你却问我在这里干什么……姬司言,你真没有良心。” 少年墨黑瞳眸盯着她,俊容微展,突而笑一声。 慕兰音被他给气着了,伸脚踹他,“你居然笑!”果然好没良心! 姬司言把她搂入怀,笑道,“别气,我不知道你在等我的。”他声音清凉,其中的暖意,慕兰音是不会听不出来的。她又生了会儿气,骂了他好几次,被他揽着进了屋,才重新展了笑颜。 慕兰音好奇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不等你啊?司言哥哥,你每次回来,我都会等你啊。” 姬司言眸子半垂,淡笑一下,“你不是在跟陈誉说话么。” 慕兰音瞪他,“你以为我会因为和别人说话,就把你忘到脑后?我永不会为了别人忽视你的。” “为什么?”他问,“你和陈誉不是很能谈得来吗?”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近一年来,他经常能碰见陈誉,这都是拜慕兰音所赐。但姬司言和陈誉是没有共同语言的,以世子殿下的骄傲,也不会去专门和陈誉交朋友。而姬司言既然都摆出这样一副“我不想搭理你”的嘴脸,陈誉自然不会没趣地凑上去了。 “为什么?”慕兰音古怪地看着他,“你是姬司言啊。”姬司言是从小陪着我长大的人,姬司言是独一无二的,我怎么可能忽略你呢? 姬司言声音微暖,“但愿你不是随便骗我,你向来喜欢甜言蜜语地哄人。” 少年摸摸她的头,心情明显好了一些。接着,慕兰音赶紧把自己写的册子拿给他看,“司言哥哥,我最近在研究兵器,你帮我看看。” 姬司言很习惯慕兰音的“不务正业”,这个小丫头,从他认识她开始,从来没有专门学过一样东西,向来博览群书,她突然想研究兵器,姬司言只理解为她的奇思妙想。姬司言本是随意看着,但渐渐的,目光定住,不再跟慕兰音说下,只专心看着她写下的东西。 慕兰音依偎在他怀里,看他一页页往后翻,心知自己的创意为他看到,心中自豪,也不打扰她。她虽然前世是军人,用过许多高科技武器,可对于古人的冷兵器,研究却是真的不到位。也就是说,她只有想象和理论知识,实际情况,都得姬司言帮她把关。 姬司言翻完后,沉思半天,到桌边,刷刷提笔画了几样武器,“阿音,你来看……” 余下来几天,慕兰音和姬司言就躲在屋子里,一起研讨各种兵器。姬司言还带慕兰音一起蹲在武器店,找来工匠,帮他们打造那些武器。慕兰音也趁机向他请教,自己想学些防身术,有没有适合自己的? 姬司言道,“你让我想想。” 慕兰音高兴答应,世子殿下真好,从来不会跟她说这些无用,让她少忙这些,该做些女孩子该干的事。这样的话,陆汀兰和慕兰音身边的每个人,都会讲。只有姬司言,从未说过。慕兰音在亲人朋友那里得到宠爱和关怀,可只有在姬司言这里,她得到她最想要的尊重,他从小就给她最大的自由和尊重。 再过几日,姬司言送她一把防身小刀,手柄是木质的,很朴素,唯刀鞘做工精细,有七颗宝石雕于上,龙蛇走,飞鱼跃,细致得如同收藏品一样。慕兰音抽出小刀来,寒光凛凛,映着她俏丽的面容。她拿着小刀,到一沓厚纸上轻轻一划,纸屑满天飞。她眉开眼笑,对这把小刀的锋利很满意。虽然刀鞘太华丽了些,但需要时可以弃而不用,不需要时,可以把这把刀伪装成手艺品嘛。 姬司言说,“别的武器太大,对你这样的小姑娘不合适。我寻思来去,特意让人给你打造了这把。你想学防身功夫?需要我为你请几个女师傅吗?” “不用,我有办法的。”慕兰音笑着收了小刀,她自己就是最好的近身术老师了,这个世上,没有人比她自己的近身术更适合自己。慕兰音相信,自己的水平,远比一般的师傅厉害。而且,她又不是真的为学习武功去。要是请女师傅来教她习武,慕琅夫妻又该多心了。她该怎么解释自己一个好好的大家千金,有什么必要去舞刀弄枪? 姬司言看她半天,“你学些防身术也好,自己也安全些。” 慕兰音没吭气,她知道她有许多事情都瞒着姬司言,姬司言也都知道,但为了尊重她,他从来不提。所以这种敏感性话题,还是尽量不要多话吧。 但慕琅夫妻是不可能不知道慕兰音行为的,因为慕兰音跑去找慕琅,她要一间空屋子,自己设计,谁都不能进。慕琅虽疑惑,但对女儿的事情,他向来采取放任自由的态度,很快为女儿收拾出了一间屋子。慕兰音又叫来铁匠木工,乒乒乓乓地对自己的新屋子进行了改造,让它成为一个适合她的练功房。 从此后,慕兰音每天都要在这里消磨小半天的时间,除了她,谁也不许进。 陆汀兰曾经好奇女儿在干什么,进去过一次,但屋里的那些悬在半空中的沙袋、铁索,还有一小片水盆,陆汀兰完全没看出来女儿在这里干什么。问她,她又只笑不说话,被问急了就转移话题。看女儿身体很好、每天依然活蹦乱跳的,陆汀兰才放下了心,不去理她。 在慕兰音对前世的训练方式做了改善,来锻炼自己的身体。毕竟前世的训练方式,是为了执行某些特殊任务,近乎自残式的训练。但这一世,慕兰音不可能面对和前世一样艰辛的环境,她不需要挤压自己的底限,让自己那么苦。 但即使她放松了训练强度,仍然能慢慢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天比一天好。 看慕琅身体那么不好,慕兰音也想过法子让父亲去锻炼下。慕琅也配合她,但每次做完她的那些太极拳什么的,他的病情反而会加重。慕兰音害怕,再不敢让慕琅往锻炼身体这方面走了。生命在于运动,似乎不适合慕琅。慕琅的生命,只能休养。 她问过大夫原因,“为什么我爹会这样?” 大夫叹气,“慕公子的身体太弱,各器官的功能已经近乎衰竭。到他这个程度,早已药石罔效,自然是只能静养了。” 那年冬天,大雪中,慕兰音送大夫出门。雪夜路长,她站在府门口,门前的红灯笼映着她孤独的影子。慕兰音慢慢往父亲房间走去,一路雪如鹅毛,飘飘洒洒,冰封的湖水,晶莹的树梢……她踩着雪,留下一串小脚印,一步步走向慕琅屋中。 丫鬟们向她欠身请安,为她开门,慕兰音一声不吭,她进了暖融融的屋子,过屏风,走到里间屋中。她站在屏风边,看着慕琅。俊朗瘦削的男子半卧在床榻上,旁边是暖和的炉火。慕兰音看到父亲的时候,他在低头看书,没有发现女儿站在那里。 慕兰音长久地看着他,慕琅是俊美的男子,瘦削而苍白,看人的时候,目光却很温润,不让人有一丝不舒服的情绪。她喜欢父亲的宽容,无奈过父亲的不争,可想过一定要让父亲的身体好起来——然后耳边突然有个炸雷般的声音,冷静冰凉地告诉她,“到他这个程度,早已药石罔效,自然是只能静养了。” 慕兰音一直以为,慕琅会好起来的。 可是她现在突然发现,爹爹或许不会有好起来的那天了。从她出生到现在,慕琅是一天比一天衰弱。慕家也不是请不起名医,可这些年,他们在慕琅的身体上做了许多努力,都没有办法。 慕兰音难过地想:我会失去父亲吗?我真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他对我这么好,虽然不怎么管我,可我知道他比娘更关心我。爹爹啊,我多么希望我有更加强大的金手指,可以让你好起来。 “阿音?你站在那儿干什么?”身后传来母亲温柔的声音,慕琅听到声音,也抬起头。 慕兰音连忙眨去眼中的水光,笑着挽住陆汀兰的手臂,“我见爹爹病了,来看看爹啊。”坐在床前,愧疚低头,“爹爹,对不起嘛,我不知道你不能……” “没事,”慕琅笑,弹去女儿肩上的雪花,“我知道阿音是关心我,希望我快快好起来。我也是想看看,我能不能多锻炼下……不怪阿音。” 陆汀兰嗔他一眼,将药碗递给他。 慕兰音又坐了一会儿,看慕琅喝完药后有些困顿,就站起来告辞。陆汀兰陪她一同出去,两人站在屋前廊下,看雪花曼舞,天地成了白茫茫一片。慕兰音转头,看到陆汀兰担忧的眉眼,握住母亲的手,“娘,爹会好起来的。” “嗯,我知道。”陆汀兰拥着她,笑得艰涩。女儿已经九岁了,这么懂事。可是慕琅,能陪着他们多久呢? 慕兰音问,“天这么冷,爹爹这一次是不是好得很慢啊?” 陆汀兰“嗯”一声,“每年冬天都这样,天太冷了,不适合病人康复。屋中摆炭火,虽然暖和一些,可吸进去的那些浊气,大夫也说,对病人不好。况且你爹身体本就比别人弱,他都咳嗽好几天了……” 慕兰音咬唇,“我来想办法。” 陆汀兰挑眉,看眼女儿,没说什么。女儿这些年搞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她多少听说过一些。初次听说慕兰音竟然和江南首富陈家合作生意,陆汀兰气得真想不认这个女儿。后来还是慕兰音撒娇,再加上慕琅劝说,她才缓下了气。从那以后,慕兰音隔三差五地给她搞出点东西来,气着气着,陆汀兰也习惯了,偶尔还能享受到女儿带来的福利。 至少,在外人眼中,慕兰音是小才女一个,博文广记,五鹿书院的那些学生有时候都辩不过慕兰音,给慕琅这个书院山长涨了不少脸。 至少,慕兰音现在已经算是小富婆了吧?反正没人知道慕兰音干的那些事,也无所谓了。 慕兰音回去,开始找图纸,写写画画,思考起现代的供暖系统。一盆炭火,会让屋子暖和起来。但对于慕琅来说,炭火带来的空气流通,沉闷而浑浊,他就已经受不了了。但没有更好的替代品,只能这样硬挨着。 慕兰音现在想,若是可以有暖气,不就好了吗? 在旁边专门空出一间屋子,烧滚烫的可以来回循环的热水。然后在慕琅屋子里安装上管道,气压相济,热水从低往高流,不断地供热。这是暖气的基本原理,用这种方式,可以让屋子一直处于温暖中。 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些管道该用什么材料,怎么安装了。 慕兰音请来几个有名的工匠,拿着自己的草稿,跟他们比划着,解释自己想要的效果。本以为会费一番口舌,或者难以理解,但古人的智慧不是蠢笨的,她只解释一下,对方眼睛一亮,就告别她去研究了。慕兰音舒口气,她也就提供个创意,具体的实施,还得专业人士来。 过了半个月,在慕兰音和众工匠的解释下,终于给慕琅的屋子里装上了暖气。看着自从暖气供应上后,慕琅的身体果然比往年冬天要恢复得快些,陆汀兰和慕兰音都十分高兴。 姬司言和陈誉都听说了她这个伟大的构思,也看到了效果。 陈誉笑着夸她,“阿音,慕叔叔有你这样聪明的女儿,真是好啊。” 慕兰音小鼻子一翘,“那是当然。” 针对于陈誉的不吝夸奖,姬司言的反应就没那么热情了。慕兰音在他跟前把暖气的伟大成就狠狠夸一番,姬司言只是白了她一眼,“得瑟。” “我是该得瑟的好不好?”慕兰音突发奇想,“这么伟大的想法,是不是可以广而流传呢?大家都有了暖气,冬天不就不冷了吗?司言哥哥,咱们青城这边还好说,天京那样偏北的地方,冬天肯定冷死了。如果暖气被推广,这是多好的商机啊。” 姬司言懒懒道,“你别做梦了,虽然你这个想法很好,但也只适合慕叔叔而已,你不可能推广的。” 慕兰音不服气,“为什么不可能?你是说花费功夫大,金钱销量大吗?那没有关系啊,天下有钱的人总是那么多。为了追求舒适和潮流,他们并不在乎花这点银子的。” 姬司言说,“不只是费事和费钱,还有浪费的精力和所需要的金钱消耗不对等。慕叔叔是身体极为不好,需要暖气。但大部分人,有几个需要暖气需要到慕叔叔这样迫切的地步?有暖气自然好,但其实银碳那些,根本就能代替暖气的功能。这世间能达到你这种金钱消耗的人的,不是贵人就是富人。先说贵人,他们住的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宅子,你觉得若非必要,有几个人想拆了屋子的地基,去装上什么管道?无故动祖宅,这是不吉利的。再说富人,嗯,他们讲究没有贵人那么多,每天富得流油,也有银子做这些事,但是富人大都是商人,这种浪费金钱和精力的事情,你觉得他们会喜欢吗?” 慕兰音一听,果然如此,沮丧地垂下了头,却辩解,“总有些人情况特殊,需要暖气供养的。” “这种人少之又少。”姬司言下结论,依然垂着头写自己的东西。即使在方才跟慕兰音说话时,他也没抬头。“你要是想为这样少之又少的人去推广什么暖气,那就去吧,不过陈诺那个奸商,是不可能赞同你的。” 慕兰音叹口气,姬司言一解释,她就知道自己在异想天开了,早打消这个想法了。不过姬司言的解释,仍让她有了几分想法。她怔怔看着那书案前写字的少年,他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分析事情条理清楚,逻辑分明。之前她总觉得自己和姬司言差不多几分,总觉得自己身为穿越者,总比姬司言多些知识。可现在,她深受打击:他们都在成长,但姬司言成熟的速度,远比她快。 归根到底,是他有许多磨练,各种繁杂的事务开始上手。而反观她呢?依然只能被关在小小一间屋宅中,理论知识大于实践知识,这真是太糟糕了。 姬司言终于感觉到她热烈的目光了,抬起头,“怎么了?” 慕兰音托下巴,口气不乏羡慕,“你能去好多地方,我哪里都不能去。” “这简单啊,”姬司言不以为然,“你想去哪里,我可以带你去。” 慕兰音想了想,慢慢摇头。她爹身体不好,她虽然想去很多地方,但她也哪里都不想去。她希望陪在父母身边,能陪多久算多久。慕兰音不想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时候,她不想自己有任何遗憾。 这天的冬天,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皇帝姬司凌在批改奏折,看到明王上的折子,请示让世子姬司言回京,跟随明王一起去边关,参与各种战争。 姬司凌长久地提着朱砂笔,盯着那份折子,心中复杂。这一天,还是到来了吗?他真希望姬司言就呆在青城,熏陶些青城特有的文人风骨,舞文弄墨就好了。可姬司言偏偏没有按照皇帝希望的方式生长,他按着明王的希望长大了。反观他那个哥哥,还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姬司凌想,要是明王府的那个纨绔长子姬司瑄是嫡子就好了,一个纨绔子弟继承明王的爵位,皇帝做梦都会笑出来的。 姬司凌觉得头痛:他是要姬司言留守天京,还是把他派出去给明王呢? 留在天京吧,一想到姬司言的霸道脾气、惹事能力,皇帝就不想看到他。接受明王的建议吧,皇帝几乎可以想见十年、二十年后,新一代明王将长成。姬司凌自己是没什么威胁了,他年纪大了,估计见不到姬司言长大的那一天了。可是下一任皇帝呢?想到当年自己继位时,明王所代表的势力给自己造成的压力,皇帝皱眉:他不希望儿子面临和自己当年一样的状况。 最好的,就是能够解决姬司言。 在天京不好动手,大家都看着……可如果到了边关,那里战乱纷飞,什么情况不可能发生呢?且,皇帝决定,自己得再添把助力。 想通了这件事,姬司凌舒口气,开始批改,并取出一份空白的折子,思量着,给诏国和蒙狄国去信。正想着这些,外间内侍得报,“禀陛下,钦天监来见。” 姬司凌眉梢一扬:钦天监?这不就是个闲职吗?每天看星星看月亮,算些吉祥如意的好彩头,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这样的官职,其实很微妙,当他们预测出某些事情的时候,就很重要;但大部分时候,他们只是无所事事而已。 钦天监来见,是发生了什么吗? “宣。”皇帝沉声,放下了手中狼毫。 当夜,在皇帝的御书房中,钦天监摆开阵势,卜了一卦,详细地为皇帝解释,“……有凤来仪,名有‘兰’字,特指江南。微臣已经算了好几次,不会有错了。” 姬司凌沉默:有凤来仪? 他想起,是说未来的太子妃么? 在这个时代,大家还是很相信算命的。皇帝他是真命天子,他可以信,可以不信,但不管他信不信,至少表现出来的,他得对命理尊敬。毕竟,统治者本就是用这种“真命天龙”的说法来让天下百姓归顺的,如果他自己不信,如何让天下人信呢? 姬司凌揉额角,这事情怎么一件接一件,还让不让他歇一歇了? “陛下,您看……”钦天监观皇帝的神色,却什么也看不出来。皇帝的脸色难看,但是为什么?不应该啊。 姬司凌慢慢道,“行了,朕知道了,这件事,朕会考虑的,你先下去吧。”他顿一顿,“你们那什么卦,再多卜几次。这种事事关重大,马虎不得。” “是,微臣告退。”钦天监慢慢退下。 看着钦天监退下,姬司凌皱眉,他总觉得他似乎忘了点儿什么? 第二天,皇帝前夜曾接见过钦天监的事情,被所有人都知道了。众人惊异,纷纷去找钦天监打探。因这是喜事,皇帝也没说不能说,于是大家都知道了。 一时哗然,什么?未来的皇后出现了? 那还得什么,把她找出来啊! 然后等皇帝得知后,气得脸色铁青,他终于知道自己忘了什么了——他忘了让钦天监把嘴给闭紧!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今天还是前五个送红包。   ☆、第41章 花宴 这一年的春天,来得很早。绿草藏在冬雪下,在杏月中,渐渐苏醒。刚过了大年,青城重新活跃起来。春风温柔的时刻,人们踏春、赏花、作诗,文人墨客们拾起旧年的情绪,举办各种娱乐活动。他们把诗写在桃花笺上,放入流波荡漾的江中。美丽的姑娘们游唱、煮茶,随手捡起才子们落在水中的诗词,三三两两一群,谈论着哪家公子更俊俏。 在这些风俗活动中,总有青年男女在江流夜光中瞥过最美好的相遇,也总会有人等在灯火阑珊后,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一步。或许很多年后,会有人想起许多年前,怀念那已经消失在时光长河中的丽人。 在青城所有的迎春风俗中,大家最为推崇的,是花宴。青城最为出色的才子和才女,都将诞生于此处。青城尚文,不论出身,其对才学的景仰,整个江南都十分出名。 九岁多的粉衣女孩儿走在人流中,她的美丽和灵动,向来拥有让人目不转睛的力量。但人们只目中惊艳,却无一人上前攀谈,只因女孩儿的手,被一少年牵着。 而那翩翩少年郎,丰神俊朗,鲜衣怒马,世间对美男子的定义放在他身上一点不为过。而他站在人群中,目若寒星,和众人已是珠玉和瓦砾的区别。 少年少女并肩走在一起,都是那么精致,“金童玉女”不过如此。 这两位正是慕兰音和姬司言。 慕兰音转头跟他笑,“我没骗你吧,这里挺热闹的。” 姬司言道,“我还是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来这里。” 慕兰音眉眼含笑,“因为陈誉要参加这一年的花宴啊,他要是成功了,那就会被几大书院联合推荐给朝廷。他要是再在今年的秋试中取得名,那前途不可限量啊。我们身为朋友,当然不能错过这个十分有意义的时刻啊。” 姬司言脸绷着,“陈誉?他不是我朋友。” “知道知道,”慕兰音笑着敷衍他,世子殿下眼光多高啊,天下有几人能被他认为是朋友?陈誉肯定不在此列。慕兰音只摇着他手臂,“陈誉是我朋友嘛,我的朋友,你总不能一次面子都不给人家吧?司言哥哥,人家可是也搬到我们家隔壁好几年了……你都没跟人家说过话。”最后一句是偷偷觑着他,小声抱怨的。 姬司言冷声,“我为什么要跟他说话?” “你不主动开口,冷着一张脸,谁敢招你啊。”慕兰音小声,“大家好歹相处了几年,你也知道陈誉想考取功名……你要是主动往朝廷开一句口,那成功率不就大增吗?就一句话的功夫,你连理都不理。陈誉每次见到你,都很尴尬的。” 姬司言眉峰挑起,“你在责怪我?”陈誉想考功名,关他姬司言什么事? 慕兰音解释,“没有啦,我就是想,你替陈誉说一句话,日后他入了朝廷,对你不也有好处吗?你总也要会回天京的啊,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里的。” 姬司言甩开她的手,不悦,“陈誉如何,他能否有大成就,日后是敌是友,我都不在乎。你要是跟他站在一起,就离我远一点,省的我烦他的时候,把你连累上。” 慕兰音赶紧道,“没有的,我就是一个建议嘛,你不喜欢就罢了。我还是向着你的呀,司言哥哥。”她又说了一车好话,才把姬司言的情绪给安抚下来。可慕兰音又好奇啊,她觉得陈誉温文尔雅的,这些年也没得罪姬司言啊,姬司言怎么就是不喜欢陈誉?“司言哥哥,你为什么讨厌陈誉啊?他无意中得罪你了?” 姬司言道,“他没有得罪我,我就是看不上他这个人。” “他这个人怎么了?” “优柔寡断,心性不定。”姬司言下结论,看慕兰音微囧的表情,捏捏她的脸,“所以你悠着点儿,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了,省的被带的跟他一个样。” “还、还好吧。”慕兰音干笑两声,她能说,她还挺喜欢陈誉这脾气的吗?要不是陈誉性子好,能由她作威作福?姬司言这结论也不科学,世间男子千万种,他总不能因为人家脾气好,就觉得人家难成大器。又不是天下每个人都跟他姬司言一样眼高于顶。不过这些,慕兰音不打算说了。 姬司言很明显和陈誉不对付,她持观望态度,还是不要掺和了。慕兰音从来不喜欢把人家的事情,给折腾成自己的。姬司言和陈誉之间的矛盾是他们两人的,她夹在中间,和两个人关系都不错,敏感的话题,就装聋作哑吧。 姬司言虽然不喜欢陈誉,可还不是被她拉出去看花宴了吗? 慕兰音想着,如果陈誉成功了,那这就是陈誉留在青城的最后一年了。身为朋友,即使之前不逛花宴,今年,慕兰音也要拉着姬司言,一起支持陈誉! 姬司言漫不经心地被慕兰音拉着走,目光沉静,对四周卖纸笺和书册的声音充耳不闻。慕兰音却很好奇,时不时停下来看几眼。有些人围在一起猜谜斗诗,慕兰音和姬司言也会停下来看看。两人这一路走走停停,倒也轻松惬意的很。 一路行来,姬司言得到了许多少女含羞带怯的目光,有大胆的,将花扔向他。 慕兰音也是第一次来逛,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听了旁边有人的解释,才知道这是少女示爱的表示。慕兰音心中一沉,有些不太高兴,怎么能这样呢?她侧头,看姬司言几分兴趣地把玩着手里收到的花,更加不开心了。 慕兰音抓过他的手,迎上他探寻的目光,理直气壮道,“你这样沾花惹草,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花宴中心啊?” 姬司言不在乎,“到不了就到不了呗。”反正观看陈誉比才什么的,他也没兴趣。 慕兰音郁卒,却找不到话反驳他。她偏头想一想,一个主意上心。她立即笑起来,跑到一边,花了几枚铜钱跟人买来一枝花,插在他腰间,笑嘻嘻,“好了,这样大家都以为你已经接受了某位姑娘的爱意,不会再给你丢花了。” “你?”姬司言低头,神色古怪,“你送我花?” 在他这种目光下,自以为心中坦率的慕兰音都被他弄得不自在了,她侧头,躲开他目光,小声,“干嘛这样看我?我就是想走快一点啊。”她的长发乌黑如云,一绺垂落在耳际,随着紫色耳珠轻轻摇晃,露出小姑娘发红的耳尖。 姬司言眉目展开,心情蓦地舒畅,因要去见陈誉的几分不快,也被她这个可爱的动作给逗没了。他待要逗她几句,却是抬头的一瞬,目光看到前方,神色转暗。 正向着他们走来的方向,有两位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都是眉目清俊,玉树临风,身后跟着好几个贴身侍卫。两位少年公子一路行来,不知道收到了多少花束,惹了多少年轻女子的爱慕。他们偶尔交谈一两句,大部分时候,却是只含笑看着四周女子们,全是一派好奇。 慕兰音也抬头,看到了那两位,找到了话题来转移了,“咦,那两位公子,收到的花不比司言哥哥你少嘛。” 她的手被姬司言拉住,慕兰音疑惑看姬司言,姬司言目光沉沉地盯着前方,却不再向前走。 那两位少年公子的目光扫到了他们身上,目中先是流露对慕兰音美貌的惊燕,然后落在姬司言身上时,不动了。两位公子走过来,其中稍年长的一位笑道,“姬司言,早听说你在青城了,没想到这都能遇上……”垂头看向姬司言身旁那灵气逼人的小姑娘,“想必这位就是你借住人家家中的慕姑娘吧?” 姬司言皱眉,“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那年纪稍小一些的公子道,“你见到太子殿下,也不请安吗?姬司言,这些年,你的礼数真是越来越差劲了。” 太子?! 慕兰音微诧异,看向那为首的少年公子,目光温润而宽和,贵气逼人。比起姬司言的锋锐,这位太子殿下多了几分儒雅之气。慕兰音眼珠转了转,不是说姬司言小时候,经常和这位太子殿下大打出手吗?可看太子这模样,完全不像是能跟姬司言打得起来的样子啊。 慕兰音只这样想着,却也没有上前去请安,因她的手背姬司言握着,想动也动不了。 姬司言看向那位小一些的,讽笑,“说起来,我和当朝圣上是平辈,太子的辈分,还要比我小吧?他得叫我‘叔叔’,他没有向我行礼,我为什么要先行礼?还有你,”他微笑,“论辈分你是我的小辈,论身份你也差我那么一些,你怎么不记得给我请安啊?” 年纪稍小的公子被姬司言气得脸憋红,侧过头,忍了忍,只马马虎虎向他一拱手,算是行了礼。 姬司言无视他,转向太子姬修易,“你和姬修清不应该在天京么,跑青城来干什么?皇帝竟然没说你们?” 太子道,“这个,和你没关系吧?”姬司言这种说话风格,真是让人生不起好感。 姬司言看他们两个半天,若有所思,“你们两个是偷跑出来的?”他观察二人一时僵住的神色,眉毛一扬,“我还真的猜对了?” 他奇怪道,“你们来青城做什么?” 太子僵硬道,“你不也在青城吗?我们只是在天京呆得烦了,想南下四处看看。听说这里每年的花宴很出名,才过来的。” 姬修清道,“是啊,我们就随便逛逛的。你不用去跟父皇打报告,我玩好了,自己就会回去的。” 姬司言扬唇,“随便你们,爱怎样就怎样。”他拉着慕兰音,和那两人擦肩而过,无视对方忍耐的神色。 等那少年少女都走远了,姬修清才气冲冲道,“他神奇什么?我们到青城来,怎么也算相识一场,算是朋友吧?他不请我们去坐坐聊聊也就算了,还就这么走了?殿下,你就这么认了?” 太子看这个冲动的弟弟一眼,“修清,你还记得我们是为什么来这里吗?你确定我们真的有必要和姬司言去联络感情?他如今当做我们不在,不就是对我们最大的相助了吗?” 因年少还未封王的姬修清这才想起他们此来的目的,却闪了闪目光,笑道,“我不知道殿下你是为什么南下的,我却只是为了看看好风景,没有别的意思。” 姬修易看这个和自己也不怎么对盘的弟弟一眼,心中叹气。他默默想着,姬司言已经知道他在青城了,依姬司言的脾气,有人问起,姬司言是不可能替他们隐瞒的。而父皇为了找他们,肯定会问姬司言。看来他得抓紧时间了,可不能什么都没做成,就被父皇派来的人给抓回天京去。 至于姬修清怎么想,姬修易不关心,只希望姬修清不要坏自己的事情就好。想到这他就郁闷,本来都安排妥当,溜出天京城门了,却中途被姬修清缠上,为了防止泄密,两人只能一起同行。 不过姬修清此行目的和自己不一样?太子殿下绝对不信。 不管那两人怎么纠结,姬司言的心情,完全没有因为遇见两个故人而受到影响,他只是有些若有所思罢了。慕兰音问他,“那两个公子到底是谁呀。” 姬司言解释,“姬修易是先皇后的嫡子,出生后就被圣上宣为太子了。另一个年少些的,是姬修清,姬修清是现皇后的嫡子,日后至少会被封王。” 慕兰音恍然,可也奇怪,“他们来青城做什么呀?好好的皇亲国戚,呆在天京,也会觉得烦闷?” 姬司言想了片刻,“若我猜的没错,他们应该是为了‘有凤来仪’的命谱下江南的。” 慕兰音好奇的杏眼微瞠,等着姬司言的解释。两人边走,姬司言边把什么预言说给慕兰音听。他去年年底回京的时候,就听说了,钦天监深夜找皇帝,算出了未来皇后的人,说是位于江南,名字中带一个“兰”字。姬司言认为那是无稽之谈,皇帝姬司凌也努力说服众人这只是一个卜算、代表不了什么,但广大的皇子臣子,显然不相信。在姬司言在天京过年的那段时间,朝廷就一直蠢蠢欲动。年过了,太子和姬修易一起下江南,这还不够说明大家的心思吗? 慕兰音瞪大眼,“他们好大的胆子!皇帝还健在啊,他们就敢下江南去找那什么‘天女’?这不是给皇帝添堵吗?” 姬司言笑,“谁说不是呢,估计皇帝现在被这两个人气得快吐血了。他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千秋万代,可是屁股下的皇位被人时时刻刻惦记的滋味,肯定十分不好受。” 慕兰音走了半晌,突道,“位于江南,名字带一个‘兰’字……我挺符合的啊,司言哥哥。” 姬司言捏着她手腕的手猛地一紧,慕兰音吃痛,脸都煞白了,“疼!” 姬司言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手,却扶着她的小肩,警告她,“不许胡说!” 慕兰音闭紧嘴,眨着乌黑的大眼睛,再不多话了。她是穿越人士,从来对古代的皇权没有太大的尊重。而姬司言因为身份的原因,他对皇帝的尊重也不太明显。两个人经常对皇室品头评足,姬司言从来没说过慕兰音不该这样。这是第一次,姬司言因为这种话题斥责她。 但是慕兰音知道他对自己的关心,成为什么预言的选中人,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好事。 慕兰音眼珠转了两转,讨好地拉着他的手,“我胡说的,我才不会是那什么什么呢。我虽然住在江南,但我名字里的‘兰’字,并不是我爹取的,这是我们慕家这辈姑娘名字里都带的字眼儿,不是我独有的。那什么什么,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啦。” 姬司言这才缓和了态度,“你说的很对。” 他牵着小姑娘继续走,心中却在思索了:慕兰音刚才无意中说自己符合条件,别人也会这么想。尤其是太子和姬修清,他们只知道那天女在江南,却不知道具体,只能凭猜测。而他们刚刚和姬司言相遇,思维很容易被带到姬司言这边。姬司言这么多年都住在慕家,他们还真有可能第一时间注意到慕兰音……不行,姬司言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他是绝对不会让慕兰音牵扯上这桩麻烦事的。 先不说慕兰音是不是天女,就算真的是,在这个敏感时刻被人找到,被杀的可能都比被追捧的可能性高。若姬司言还小,他没能力做什么。但他现在已经有能力了,他不会让人伤害阿音的。 姬司言沉沉想着:那么,他就得真去找一个天女给太子他们了。这应该不难吧?青城里名字带“兰”的姑娘,应该也不少。当然也不能随便找一个就说是天女,太子他们也不会相信的。这个要找到的女子,必须得有出色之处。 姬司言大脑一片空白,他这些年,根本没和几个小姑娘打交道。在这个时候,他完全想不起青城有哪位比较出名的姑娘,名字里带个“兰”字。 陈誉参加的这场花宴,是在五鹿书院举办的。慕兰音和姬司言过去时,这里已经被无数男女包围了。但他们一进来,就察觉气氛不太一样。平时大家都各抒己见,散漫无比,但慕兰音和姬司言进来时,却觉得几分安静。 “难道有贵人前来?”慕兰音嘟囔,第一时间就想到那位刚碰上的太子殿下和姬修清,可是不应该啊。他们如果真的是偷偷溜到青城来的话,应该不至于笨到当众公开身份吧? 一位丫鬟到他们身边,行礼,“慕姑娘,世子殿下,我们姑娘已经为两位占好了位置,让我带两位过去呢。” 慕兰音认出这是陆静跟前的小丫头,连连笑着点头。姬司言讶然,“陆静那丫头居然喜欢看这样无聊的比赛?” 慕兰音深深看他一眼,“陆静姐姐明年就要嫁人了,她要离开青城的。这也算她在青城的最后一年了,所有风俗都值得她怀念。” 姬司言没有理解慕兰音这一眼的含义,只淡淡点头,附和她道,“陆静这么快就要出嫁了,你到时提醒我一下,我怕我忘了。” “……嗯,”慕兰音无奈,姬司言越来越忙了,陆静的亲事,在他看来是小事,他记不得很正常。只是慕兰音为陆静觉得心酸啊,“你会在陆静姐姐成亲时去吧!” 姬司言反问,“我为什么不去?那丫头,从小也是和我玩大的。” 慕兰音酸酸道,“难为你居然记得。”陆静姐姐在他眼里的印象,估计也就只剩下这个了。 慕兰音和姬司言跟着丫鬟过去,果然见到了陆静,陆静跳得高高的跟他们两个招手,“我在这里呢!”旁人有温柔的大家小姐瞥去鄙夷的一眼:大呼小叫,真没教养。 慕兰音完全不在乎陆静这乍看没教养的举动,她松开姬司言的手,跑过去拥抱陆静,“陆静姐姐,好久没见到你了。” 陆静笑道,“是啊,阿音长得更漂亮了。我听说你认识的那个陈公子要参加这一次花宴,就想着你们肯定会来。” 慕兰音奇怪,“我会来是肯定的,你怎么知道司言哥哥也会来啊?” 陆静笑容微顿,目光轻飘飘看眼淡然自若的世子殿下,小声,“我只是猜的……他若是能来,也只可能是被阿音你拉来的。”谁都不能左右姬司言,只有慕兰音能说动他。 慕兰音看气氛有些快,赶紧转移话题,跟着陆静往前看,问她,“我看今天秩序这么好,是不是哪位大人物来了?” “是啊,”陆静答道,目光落在姬司言身上,终于和他有个话题可以说了,少女脸都有些发红,声音微颤,“你认识韶阳公主么?” “韶阳?”姬司言一想,道,“原来是她来了,她可真闲。” 慕兰音拉扯他袖子,“不是吧,青城现在还真热闹。”太子和姬修清都来了,现在连一位公主殿下也来了?她好奇问,“韶阳公主是谁?” 姬司言答得漫不经心,“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和陆静差不多大吧?你们不用多理会,她好玩,经常离开天京去各地玩耍。今年估计是求了陛下,来青城玩了。” 陆静点头,“是的,我刚来的时候,看到华县令亲自陪在公主左右,一点儿错都不敢有呢。”她对慕兰音说,“那位韶阳公主好有风采的,她现在进书馆去参观了,一会儿比才的活动开始了,她就应该出来了。” 慕兰音点头,这场花宴,不仅属于众才子,也属于众才女。在这里拔头,至少一年,都不会有人忘记你的。她好奇问姬司言,“韶阳公主该不是想当这一届的花神吧?”一位公主殿下,有这种兴致,也是很正常的。 姬司言嗤笑,“就韶阳那笔墨水平?她也就马马虎虎……不过她应该不会吧,她虽然好玩,但不图名。” 慕兰音侧头,看他,“你对韶阳公主的评价很不错呀。”按照姬司言的脾气,谁他都看不上眼的。但提起这位韶阳公主,姬司言竟然没有说难听的话。可见韶阳公主平时,和姬司言的关系应该差不多。 姬司言笑,“我对你的评价也很好。” 慕兰音小脸俏红,白他一眼,转头不理他这突然兴来的调戏了。旁边有位姑娘则一直听着他们几人的谈话,看到慕兰音转头,就问,“这样说,那位公主殿下并不会跟咱们抢花神之名了?” 慕兰音看去,见是平时和自己尚能说上话的几位姑娘,就答道,“应该吧。”她知道在青城,花神的名号对有才华的年轻姑娘都很重要。这几个看向自己的姑娘,都一直想赢得“花神”之名呢。 因为知道慕兰音和姬司言的关系,一位姑娘小心看眼旁边那位正跟陆静说着话的少年,拉拉慕兰音的袖子,小声,“世子殿下不是和那位公主相识吗?慕姑娘,你和世子殿下那样要好,不能请世子殿下去帮大家问一问那位韶阳公主?若是公主真的志在于此……我们几个,现在就回家去啦。” 慕兰音尴尬,“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说动司言哥哥?他才不会帮我干那种无聊事。” 但几个姑娘都怂恿着她去说,慕兰音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去问。然后几位小姑娘就瞪大眼,看到少年世子侧耳听了慕兰音的话,伸手就在她头上敲了一下,目光冷冷往这边看一眼,转过头去了。慕兰音回来,对她们露出无奈的耸肩表情,“别让我问啦,我都说司言哥哥不可能听我的啊。” 几位姑娘失望,但也不敢说什么了。因平时都见世子殿下和慕姑娘挺好的,还以为慕姑娘能在世子殿下跟前说上话呢,可刚才他们已经看到了,那是不可能的。被世子那种目光扫一眼,她们再不敢抱有别的幻想了,只好说些别的,转移话题。 一位姑娘笑问她,“慕姑娘,你爹是五鹿书院的山长,你也是咱们青城都知道的有名才女,今年你还是不参加花宴啊?” 慕兰音尴尬,转头瞪陆静一眼。陆静也听到这边姑娘们的聊天了,心中叫道糟糕,就看到了阿音的白眼,她只好转过头,装作没看见没听见。 因为慕兰音这什么“才女”之名,可以说是陆静帮她宣传出来的。 慕兰音前些年,经常跟陆静讲些故事。陆静后来无聊,竟然把那些故事都写了下来,在闺阁中相流传。没想到,众位姑娘们斗很喜欢看这些姑娘,纷纷追问陆静出处。那时候,因为华采玲连续几年夺得青城花神之名,陆静一直很不喜欢这个小时候跟自己有过过节的华姑娘,再说,陆静后来跟自己父亲证实过:慕兰音曾经说那些故事都是从慕琅的藏书中找来的,可是陆静的父亲陆江,虽然现在从商了,但陆家是有名的书香世家,陆江年轻的时候,什么书就算没看过,封皮也见过。陆江说,世上绝对没有这些故事的版本存在。那时候,陆静就怀疑这些故事都是慕兰音自己写下来印出来的,她毕竟也见过好几次慕兰音印书了。 所以,陆静就直接跟姑娘们说,这些故事都是慕兰音写的。姑娘们竞相传看,纷纷夸慕兰音的才华。 这个时候,慕兰音还是不知道的。但后来,一位姑娘看小说的时候,不小心将书册让自己的哥哥看到了,哥哥惊为天人,将书册带出去给自己的朋友看。一传十十传百,这些故事传遍了青城,最后终于惊动了五鹿书院的山长慕琅。慕琅本来不知情,但每个人都跑来恭喜他生了个小才女,让他疑惑不得。等慕琅知道真相时,可算是被慕兰音给弄得又气又笑。 慕琅为人内敛低调,不喜欢到处宣传才华。他的女儿却偏偏成了青城的小才女!当晚回家,慕琅就第一次罚了慕兰音。为怕爹爹被气着,慕兰音稀里糊涂地受了罚。当她后来终于知道真相后,直接杀到陆家,掐死陆静的冲动都有了。不过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把人们的嘴都给堵上吧?就算说这些故事不是她写的,是另有他人……青城是文都啊,是才子才女的聚集地啊,谁会相信她的鬼话?慕兰音到哪里去找故事的原作者去? 再加上后来,因为陈誉在五鹿书院读书,慕兰音无聊的时候,也经常去书院看他和父亲,大家渐渐都认识她了。也有些不服气的考问慕兰音才学,慕兰音又不是非要扮猪吃老虎,既然她担了才女之名,总不能表现成草包吧?那也太丢脸了。一来二去,慕兰音的才女之名,算是坐实了。 虽然慕兰音从来没有参加过什么花宴,但她的才名,并不下于每一年的花神之名。大家甚至猜测,若是慕兰音去参加花宴,花神的争夺,肯定要比现在精彩很多。 因此,想起这些往事,都因为陆静的不服输引起,慕兰音少不得要瞪陆静几眼,才笑着回答几个姑娘的问题,“我不参加花宴啊,我今年是来看陈公子的。” 一姑娘笑道,“那真可惜,若是慕姑娘来,华姑娘肯定不会向现在这么风光了。” 慕兰音一笑,不以为然。她知道,大家说的华姑娘,就是小时候和她发生冲突的那位华县令的爱女华采玲,这些年中,慕兰音一次花宴也没参加过,但华采玲,却是每年的两次都会参加,八场花宴,她夺魁四次,在青城,也是十分有名的。但慕兰音从来没想过和那位华姑娘争什么花神之名,这也太无聊了。 比赛很快开始了,有各位书院山长坐镇,慕兰音也看到了自己父亲在列,她对父亲招手笑,但慕琅并不知道女儿在人群里,只微笑和一旁的人说话。想参加的才子才女们都走入了场中,按照各位山长给出的题,开始作答。 比赛并不局限于一种,琴棋书画书,任何一种,都能拿出来比试。五种才学比赛结束后,再相互竞争对方的。一轮轮淘汰而下,场中最后剩下的,就是第一名了。这并不苛刻,因要担此名,是绝对不可能只要求一种绝学的。 慕兰音专注看着陈誉的身影,叫道,“陈誉,陈誉!” 少年恍惚听到了熟悉的叫声,往人群里看去,就见到粉衣小姑娘向他扬手握拳,他面上露出笑,直到看到慕兰音旁边的姬司言,笑容才顿了一顿。如同姬司言不喜欢看到他一样,陈誉每次看到姬司言,心神也十分复杂,不太痛快。不过他又安慰自己,姬司言肯来,必然是因为阿音的劝说。阿音为了他,连姬司言都喊来了,想必是极为希望他得到第一的。 陈誉低下头,让自己放松,不要影响自己的发挥。他需要这个机会,来证实自己! 慕兰音看陈誉低了头,也不喊了,只捧着腮帮,扁嘴,“要是我爹肯放放水就好了……” 姬司言讽刺她,“那你还不如下药把现在的所有人给放倒,陈誉就成了绝对的第一了,多好。” 慕兰音瞪他一眼,“你就不会说一句好听的话儿,我只是担心陈誉啊。” 姬司言漫不经心,“不用担心,该他的就是他的,不该他的,你担心也没用。” 慕兰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便也不再多想了。她又去看女儿家这边的比赛,之前的几位姑娘都上场了,这块儿空下了地方,只有她和陆静站着。两个姑娘正低着头说话,猛察觉周围一静。 听到华县令的声音,“各位请静一静,韶阳公主到了。” 众人纷纷抬头去看。   ☆、第42章 花神 少女缓缓站出,似是而非地将众人扫一下,神态倨傲而玩味,那份贵气,融入她的一举一动中。她长发挽成流云髻,金步摇随着她的行走一摇一晃。少女摇摇走来,笑意玩味,几分慵懒。她的容颜骨相是清中带艳,那艳,又是眼角眉梢的一点点晕染。 这便是韶阳公主。 慕兰音很少见过有女子能将清和艳两种风采同时展现出来,而这位公主却做到了。比起慕兰音,她的容颜略有不足,但这种清艳风华,却是慕兰音修不来的。 针对华大人的奉承,韶阳公主只懒懒一笑,“都看着我干什么?你们忙你们的,我随便看看。”她对身后跟随的青城小官们理都不理,走向那些正在写字题画的才子才女中间,到处游看。 华大人上前,引着其中一位貌美姑娘为她引荐,“公主,这是小女……” 韶阳公主嘲讽般地打断,“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往我跟前凑?让开,不要妨碍我。”她直接走到另一边,看一位姑娘作画,并顺手从旁边拿过纸笔,铺展在旁边的桌面上,相仿而作。被韶阳公主仿画的少女诚惶诚恐,手中狼毫都要拿不稳,眼睫飞颤,几次犹豫着要不要请安,被韶阳公主催促,“你接着画啊,别管我。” 而华大人的爱女华采玲,则被公主忽视如此,出落得美丽的脸蛋憋得通红,听到四处人的嘲笑声,她侧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慕兰音大开眼界,终于明白姬司言为什么对这位韶阳公主评价不错了,“司言哥哥,韶阳公主的脾气,果然跟你相投啊。”都是一样的傲慢脾气,眼高于顶,对别人都没那么在乎。 姬司言白她一眼,没理会。 韶阳公主在旁边作画,一会儿似没了兴趣,就又慢慢踱到男子那边了。她一个个走过,最后停在陈誉身边,歪头看这位清雅无双的少年公主写策论。她抬头,好几次向陈誉的脸上看去,目中有惊艳之色,“青城还真有能人啊。”身为公主,她就算才学不行,鉴赏能力却不可能低。 慕兰音见那位公主停在陈誉身边,后来干脆拿了把椅子过来坐下,盯着陈誉写文。慕兰音心中一顿,唯恐那位公主有些脾气,打扰了陈誉。 慕兰音秀眸微转,悄声问百无聊赖的姬司言,“司言哥哥,你不去跟公主说说话吗?你们不是旧识么?” 姬司言本无谓的态度当即一冷,垂眸看她,“慕兰音,你利用我?”想让他去引开韶阳,不要惊了陈誉写文作诗?姬司言目中恼怒,她把他当什么?! 慕兰音一愕,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她太担心陈誉了,竟忘了姬司言这样的人最讨厌被人利用。她小脸涨红,想跟他解释。但世子殿下盯她一眼,长袖一甩,旋身就快步走了,离开这里。 “司言哥哥!”慕兰音急得叫,跟着追出去,这时候也顾不上看陈誉了。 “司言哥哥?”坐在陈誉旁边的韶阳耳尖,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一愣之下抬眼。是了,姬司言好像就在青城,她原本还想着找个机会去拜见他呢。韶阳站起,往声音传出看去,只看到一个粉衣女孩儿闪身入人群,一眨眼就看不见了。 她疑惑,接着就看到陈誉握笔的手一抖,给纸上添了一抹黑晕。韶阳盯着陈誉,问他,“你紧张什么?” 这是公主殿下第一次跟他说话。 陈誉放下笔,向她行礼,温声回答,“回公主,小民只是听到好友的声音,一时走神而已。”慕兰音那声叫唤,清清楚楚传入他耳中,让他当时的血液一瞬间冻住。他想立刻抬头看去,可慕兰音喊的是“姬司言”,陈誉握着笔,压抑自己的情怀。 韶阳公主清婉的眉目半抬,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明玉似水的少年,“怎么,那是你的情人?” “不……当然不是!”陈誉白净斯文的脸登时发红,连忙解释,面上窘迫万分。心中却也有丝失落,陈夫人早年就跟慕家提过联姻的事,但慕家一直未曾真正应承下来。这些年,慕兰音始终把他当朋友……陈誉心中微苦,只安慰自己阿音还太小,不懂得这些。 韶阳公主笑得慵懒而古怪,“不是你情人,你结巴什么?”她目光有趣地看着这少年,稀奇啊,竟然还有人因为旁人一句话而脸红?大部分男子见到她,都是骇得垂下头,一丝错处也不敢有。而这个少年,却是明显心智不定,有些走神了。让她愈发好奇,刚才见到的那道粉衣的惊鸿一瞥,到底是哪家姑娘? 作为审判的慕琅看到了这边韶阳公主对陈誉的步步紧逼,让少年支支吾吾、额头淌汗,他不得不上来解围,“公主,陈誉的文还没写完……您是不是先去歇一会儿比较好?” 韶阳公主目光一闪,“原来你叫陈誉啊。”她下巴一翘,一副“赏恩”的嘴脸,“你继续忙你的吧,等你做完,再陪我聊天。” “是。”陈誉向慕琅投去感激一眼,等韶阳公主转过身后,他才又疑声,“慕叔叔,方才似乎听到阿音的声音。” 慕琅不以为然,温温一笑,“我知道,我也听到阿音的声音了。你不用担心,她对书院很熟,又有世子殿下陪着,不会有事的。”慕琅对自己那个鬼机灵的女儿一点也不担心,听方才那声喊,应该只是跟世子闹别扭了而已。他只是微有诧异,没想到慕兰音和陈誉的交情也这样好,往年她从来不参加花宴,这年不光自己来了,还把姬司言给拉过来了。 慕琅道,“你好好发挥,阿音会希望看到你成为第一的。”虽然他那个女儿,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说完,慕琅就走开了,身为审判,他最好不要和这些参赛的人过多接触。 慕兰音在后头追姬司言,姬司言停下步子,对她说,“你不是要等陈誉么,跟出来干什么?” 慕兰音小心拉他的衣角,“那你不要生气了呀,我之前不是故意的。” 姬司言讽刺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有意的。”他转身,直面她,“慕兰音,我跟你说实话,陈誉的仕途生涯,你别想我出一份力。我之前不会帮他,从今以后,更加不会帮他。你要是向着他,就趁早和我划清界限!” “其、其实没那么严重啊,”慕兰音瞪大眼,在世子生气的时候,绝对不能火上浇油,“我真就随口一说,你帮他是情分,不帮他是本分,我根本不在乎的。我只是把他当朋友,希望他好。但如果你不高兴,我不这样就好了。” 慕兰音心中道,今后她得注意,在姬司言跟前,绝对不能为陈誉说一句话了。 姬司言垂眼看她,因为她认真的神情,脸色缓和一些,问她,“你当真?” 慕兰音连忙点头。 “好,那我问你,我和陈誉,在你心中,谁更重要?如果有意外的话,你要牺牲谁?” 慕兰音瞪着乌黑的眼睛,满头黑线。这个问题真妙,和那种“妈妈和男友一起掉到水里,到底要救谁”有异曲同工之美。谁更重要?牺牲谁?姬司言怎么能问这种问题? 他们都很重要啊。 姬司言催促她,“快说,不然我就走了。” 慕兰音哀怨看他,你平时挺高大上的啊,为什么偶尔会变得这么孩子气呀?你这不是成心为难我吗? 慕兰音实在没办法,只好小声道,“……你更重要。”不要再继续问她了,她不知道。 姬司言是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了,“为什么?” 慕兰音搂着他脖颈,垂着眼皮子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神情,口上笑嘻嘻,“因为咱俩谁跟谁呀,青梅竹马、总角之交,这都是说咱们的呀。陈誉他是后来的啊,不会抢了你在我这里的位子的。” 姬司言知道她言不由衷,因为她连他眼睛都不敢看。他心中微恼,不就是分出个一二来,有这么难么?可是他又不忍心逼她,如果她说陈誉更重要,他要怎么办呢? 姬司言目中落寞,想着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不是吗?仅仅是陈誉的到来,就改变了这种情况?还是他这些年太忙,在没有太多时间陪她的时候,她已经远离他了? “司言哥哥?”慕兰音见他半晌不说话,抬头看他,然后就惊愕看到姬司言眼中的寥落。他目若寒星,很快掠去眼中的神色,摸摸她的乌发,“我没事。” 他站起来,向书院外头走去。 慕兰音抓住他手腕,急道,“你去哪里,还不肯原谅我吗?我之前真的是无心的呀。” 姬司言看着前方,漫声喊她,“阿音。” “嗯?” “想你也不过九岁,许多事情,你可能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我其实不怪你,我因偏见,看不到陈誉的好。但他既然得你夸赞,总是有他的好处。你回去看他吧,我就是突然想起一些事,觉得我应该好好想一想。” 慕兰音咬唇,仰视他峭冷的侧脸。她心中微悸,似有些模糊的猜测。这种猜测,让她手心微烫,慌忙松开了他的手。少年看她一眼,真的走了。慕兰音盯着他背影出了书院大门,心中有些杂乱。 风轻拂,柳叶调皮地在她头顶晃动。慕兰音依靠着树身,低头看桃花点点,从水中飘落而去,向那渺茫的未来。她慢慢蹲身,拍拍自己滚烫的双颊,将头埋于双臂间。 “他应该只是……一时感慨而已……对吧?”慕兰音轻声说给自己,“肯定是这样的,当然是这样的,其他的那些,根本都是没有的,无稽之谈。我不应该自己吓自己,嗯,就是这样。” 等慕兰音回到陆静身边的时候,比赛进入了尾声。慕兰音已经没心情去看陈誉了,将头埋于表姐怀中。陆静诧异,“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她猜测,“世子殿下跟你吵架了?”真是稀奇,姬司言多宠慕兰音呀,竟然会跟表妹争吵? 慕兰音抬头,可怜兮兮地问表姐,“你什么时候发现你喜欢司言哥哥的?” “……!”陆静被她惊着,然后慌得捂住她的小嘴,压低声音,“你疯啦,青天白日的说这个,我可是马上要出嫁的人了。你不会要给我脸上抹黑吧?” 慕兰音盯着她,拉下表姐的手,“幸好你还分得清现实啊。” 陆静无奈,“当然要分清,我难道还要赔上我家的名声不行?婚姻大事,媒妁之言,我一直都知道的。”她说半天,目光怔然,回忆着过往,心中又苦又涩。一转头,却看到慕兰音,想起来,“对了,你刚才问我那个做什么?你不是有心上人了吧?” 陆静眼睛发亮,摇着她的手,“行呀阿音,你终于长大开窍了。我还当你这么没皮没脸的小姑娘,肯定不会有这种少女情怀。跟表姐说说呗,是哪家公子啊?我认识吗?”她思及慕兰音平时认识的人,看向场中央,大胆猜测,“不会是陈公子吧?” 慕兰音白她一眼,那份心早被陆静给弄没了,“我就是随便问一问而已。” 陆静坚持,“这种问题怎么可能是随便问的?你肯定是动心了!阿音,我平时对你多好啊,小时候我的那些破事,你都知道的。结果到你了,你却不肯告诉你。你太没良心了哦,阿音……” “表姐,审判们要报结果了呢!”慕兰音赶紧打断陆静的喋喋不休。 陆静果然安静片刻,往人群中看去。她虽然对这些不感兴趣,但既然来了,就不能连第一名是谁都不知道。慕兰音也定定地瞅着场中央,看着她爹和几位叔叔低头说话,也特别想知道结果。 陈誉在青城这么多年,一直是极为上进的。若是没个好结果,定是让人失望万分的。 后结果,并没有让慕兰音失望,她听到慕琅宣布男子这边,陈誉是第一,将得到众书院向朝廷推荐的名额。那少年,这时候也才松口气,露出了笑。 “太好了!”慕兰音特别高兴,跑过去,搂着陈誉手臂,“你太厉害啦!” 陈誉没想到慕兰音会回来,看到她过来,轻笑的眼中微亮,蹲下身,正要说话,慕兰音已经张开双臂抱了他一下。慕兰音一个劲夸他,“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赢的,你平时那么努力。” 慕琅在一边看到了女儿的举动,皱皱眉,大庭广众的,就跟男子搂搂抱抱……他瞪女儿一眼,但女儿压根没看到他。慕琅无奈,却也没有专程去说。因为说起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场中各位有名次的,关系好的都在抱着笑。好在慕兰音还知道分寸,只抱了一下,就赶紧分开了。不然慕琅一定要上前教训她一通。 陈誉笑道,“我以为你走了呢。” 慕兰音目中一敛,不好意思道,“司言哥哥和我吵架了,不过没事,你不用担心。” 陈誉惊讶,他知道姬司言和慕兰音的关系很好,这两人却吵架了?他迟疑,“不会是因为我吧?” 慕兰音哈哈笑,“陈誉,你脸皮真厚。放心,跟你没关系,你不用自责。” 得知自己先前看中的少年郎果然夺得了头魁,韶阳公主面有得色,觉得自己的眼光当真好。她当时在男子那边走了一圈,统共也就看中了一个陈誉。她笑着走来,正要祝贺他,就见到那少年和一个小姑娘说说笑笑的,两人态度十分亲昵。她皱起了眉,脸微微沉下。 呆在公主身边的都是擅长察言观色之徒,连忙跟公主道,“那位是五鹿书院山长家中的女儿,慕姑娘,和陈公子关系极好。” 韶阳问,“关系极好是什么意思?他们定亲了?”又偏头想了想,“慕姑娘?我怎么觉得这么耳熟呢?” 宫人解释,“公主怕是忘了,明王世子借助的人家,正是五鹿书院山长家中。那家的姑娘,正是慕姑娘。咱们来的时候,还听人讲了慕姑娘才名冠青城,公主得了慕姑娘一篇诗稿,交口称赞,直说来青城后,要会一会慕姑娘呢。” “她就是慕兰音?!”韶阳公主惊诧,单听说慕兰音和姬司言交情不错,现在她随便认识一个人,都和慕兰音交情不错了? 韶阳公主不悦道,“不过是才名好……”她噤了口,因为慕兰音眉眼含笑的瞬间,头微微偏了偏,让韶阳看到了慕兰音的容貌。那种眉目间的灵气和清逸,世间少有。慕兰音这样的小美人,韶阳公主也就见过天京辅国公府上的林挽衣能和她平分秋色。 慕兰音的美丽,让她这等傲气之人,也不由低头。 韶阳公主是不被假象蒙蔽眼睛的人,正因为如此,她心情才更不好了。那位慕姑娘,长得漂亮,才情也好,陈誉和她说说笑笑,简直太正常了。若是陈誉这样的才子不认识慕兰音,韶阳公主才要惊讶慕兰音的才名是怎么传出来的。 韶阳公主正满心不悦的时候,听到了华大人亲口宣布,“至于今年的花神,我们已经评选出来了,正是韶阳公主。” 韶阳公主猛地转头,看向那边。她注意到,陈誉身边的粉衣小姑娘慕兰音,也转过头看来,眼中有几分愕然。这让韶阳更加难堪和不悦:慕兰音肯定看出来自己担不得此名,自己竟然在慕兰音跟前丢脸了。 华县令宣布之后,笑着看公主殿下。谁知公主殿下回过头来,清艳的眉目间一片冷意,“我是花神?你们怎么评出来的?” 华县令急忙道,“我让几位山长看了公主的画,大家都觉得公主当得此名。” 韶阳问华县令身后的几位山长,“你们当真这么觉得?” 众人脸色尴尬,低着头,不愿回答。虽然华县令暗示地看着他们,但这些山长都是文人,自有文人的傲骨所在,评选结果因为一个公主的到来生生被改变,他们是很不愿的。可是在青城,华县令说的话,他们又不能公然反对。因此公主问话时,众人只沉默,谁也不主动说话。 华县令觉得气氛有些古怪了。 因为韶阳公主微笑的表情冰凉,“看来,山长们都不认同本公主的才情啊,华大人,本公主这么出色的才华,该不会只被你一个人看中吧?” 华县令终于看出这位公主殿下不按常理出牌的脾气了,没想到有心巴结她,竟然巴结到马屁股上去了。但事已至此,他只能顶着一头冷汗,僵硬道,“公主那幅字画,确实很不错……” “够了!”韶阳冷喝,周边众人被天家威仪镇住,全都跪了下来。韶阳公主冷冰冰道,“华县令,我作画的水平,自己很清楚,不需要谁批评,也不需要谁吹捧。你以为我在乎这些吗?我临摹的画能成了第一,那那幅画的真正主人,不更厉害吗?真正的花神应该是谁,大可直接说明。这种荣誉,我完全不稀罕,也不在乎。日后再让我发现类似的事,我直接禀告父皇,让他卸了你的职!” 看到那位韶阳公主训斥华大人等人,慕兰音对韶阳公主的印象十分好,笑着跟陈誉小声道,“原以为她骄傲自满,没想到是难得懂道理的。”慕兰音心笑,其实众人比赛的时候,并不限制围观者不能上前观看。韶阳公主临摹画后,慕兰音也上前看了看。韶阳公主的画只能说马马虎虎,根本没有描得原画的神韵。 陈誉微笑,同样小声,“并不是每个皇室人都自大无比的。” 慕兰音咬唇,看他笑,“你想到了谁?” 陈誉的心思被她一眼看穿,面上微窘迫,垂下了眼。他才想起姬司言那高高在上的模样,就被慕兰音给洞察了。慕兰音也只是一笑,并不加以解释。姬司言并不是真的高高在上,他只是少年心性傲慢而已,他能忍耐的东西,恐怕比他们都要多。但慕兰音并不打算跟陈誉探讨这些,这样只会两面不讨好。陈誉和姬司言那微妙的矛盾,慕兰音绝对不会插手的。 两人正小声说着话,没注意到韶阳公主的余光一直盯着他们这边,直到听到另一个少女的声音,他们才意识到这个话题并没有结束。 “公、公主见谅……”十来岁的清丽少女见父亲脸色惨白,赶紧跪下解释,“其实民女是第二名,民女只是心中喜欢公主画中的胸襟,才跟父亲大人商量,想让公主为第一。这并不是为了巴结公主,而是民女真心这样想,没想到惹了公主厌恶,请公主见谅。” 韶阳公主看去,见是一妙龄少女,眉目婉转温顺至极,彷如美玉盈光,周身又有一股书卷气,跟人说话的声音如泉水般,不让人厌恶。但韶阳公主胸中的火气没有发泄完,看到谁都不顺眼,“你是谁?我说话的时候,竟然也敢随便插话?这样没有教养,竟然也来参加什么才艺比赛吗?你们青城都没有才女了?” 少女面上微红,没想到韶阳公主这样不给脸,泪水盈睫,无措地跪着。华大人赔笑,“公主莫怪,这是小女华掬兰,她年少不懂事,虽是一番好意,但冲撞了公主,便是她的错,请公主饶了她这次吧。” 陈誉听到慕兰音轻轻“咦”了一声,忙问她怎么了,慕兰音却只怔怔盯着韶阳公主那边,一声不吭。 韶阳公主的美目在华姑娘脸上转两圈,冷笑一声,“原来你就是这一届真正的花神?这般没规矩,真是叫人失望。可见你们青城每年的才艺比拼,都是空空如也。连这样的村妇都能成为花神,还有什么不可能的?青城该不会叫得上名的才女们,全都是这样粗鄙无状之人吧?” 华姑娘已经被韶阳公主尖酸刻薄的话给骂得恨不得当场消失,却碍于公主的身份,她连动都不能动,哭都是无声的。这时候,少女心中已经后悔极了,若她知道这个公主是这个样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强出头的。 而她的父亲华县令,根本不敢跟公主摆脸色,只能诺诺称是,连说回去好好教养女儿。 韶阳公主冷哼一声,对此并不在乎。她清媚如秋水的双眸,只若有若无地瞥向慕兰音。按她方才那话,把整个青城的才女们都算骂了进去,慕兰音在青城是有名的才女,她应该很生气地站出来,代替青城众才女斥责自己的口无遮拦才对。这样的话,韶阳公主就有理由把慕兰音也骂进去,反正她身份摆在这里,慕兰音能把她怎么办? 却谁知,慕兰音听了韶阳公主对青城众才女那番刻薄的评价后,竟完全没反应。她依然转着头,跟陈誉笑着说话。这样的情形,让韶阳公主心情一时复杂。既是失落,她竟然没有强出头,让自己没有借口去找她的麻烦;又是赞叹,慕兰音果然担得上自己的才名,不像那华什么一样冲动地跑来跟自己辩论,那样自己就有理由鄙视她没修养了。 而现在,慕兰音的反应,让韶阳公主也不得不转了头,压下心中不满。她不是无事生非之人,慕兰音根本没有招惹她的意思,她一介公主殿下,才不会凑上去自取其辱。只是这次,韶阳公主实在不喜欢慕兰音。 没有同情心、跟男人勾勾搭搭、青天白日就笑嘻嘻的……成何体统!姬司言怎么能和这样的小姑娘关系好呢?回头她一定得去跟姬司言谈谈。 陈誉夺得第一后,被几个书院山长叫去谈话了。想到他们肯定有要事相商,慕兰音就主动告别。陆静本邀请她一起去陆家玩,也被慕兰音以“我要等爹爹出来一起回家”的理由拒绝了。 此后几天,陈誉变得非常忙,慕琅亲自指导他许多学问,慕兰音见他们那样忙,就也不去打搅了。而姬司言那边,慕兰音一时纠结,也没有多去看。但青城这几天,却并不平静。 因韶阳公主亲到了慕家来,拜访姬司言。慕兰音少不得出去见了见,她本以为她和韶阳公主应该性情相投才是,但那公主见了她,只冷脸别过,“我这样的人,不配和慕姑娘这样的大才女说话。” 这便是反讽了。 慕兰音第一次被人当面这样挤兑,比起尴尬,更多的是愕然。她努力回想,自己没有开罪韶阳公主吧?除了那天一睹公主的风采外,慕兰音都没跟韶阳公主说过话啊。对方哪来的对她的不喜? 但慕兰音也不是会虐待自己的人,既然公主殿下不喜欢见她,她就自己躲起来,不去碍公主的眼好了。韶阳公主却又纠结了:为什么慕兰音还不跟她发脾气?不是说才气高的女子,都有几分傲气吗?韶阳特别急迫地想跟慕兰音大吵一架,可……她都这么寻事了,居然还吵不起来? 没关系!韶阳公主决定继续找慕兰音的麻烦! 可她找的好辛苦! 因为慕兰音竟然为了不碍她的脸,天天躲在屋子里背书去了,让韶阳深深有吐口血的冲动。她好奇问姬司言,“慕姑娘一直这么好学?” 姬司言瞥她一眼,“她是无聊做的,你要跟她学?”姬司言从来不认为慕兰音是好学之徒,那小姑娘顶多是心思跳脱罢了。 韶阳公主吸口气,无聊的人能这么天天去背书,慕姑娘真不愧是青城有名的才女,她自愧不如。 于是,韶阳公主决定住在慕家,她想着慕兰音平时不出现,吃饭的时候肯定要出现吧?为了防止慕兰音还不出现,她特别提出,“我在宫里的时候一人寂寞惯了,现出出了宫,就喜欢大家陪我一起用膳,你们谁都不能躲着我呀。” 陆汀兰忍不住问慕琅,“那位公主,算是怎么回事呀?性情真是古怪的很。” 慕琅笑,“世子殿下刚来的时候,你不也觉得他性情古怪吗?估计他们姬家的人都这样,没事。” 陆汀兰苦笑,“咱们家真成了香馍馍,谁都要来住一住。” 韶阳公主这次总算没猜错,公主殿下都说了她用膳时喜欢大家都陪着,慕兰音是不会不出现的。于是韶阳公主继续挑刺,但她毕竟是公主,本性也不是刁蛮任性之辈,那种挑刺的程度,只让大家觉得像是小孩子抢玩具一样。 而慕兰音的心性大方潇洒,又是出了名的。无论韶阳公主怎么挑衅她,她都是笑一笑,不跟公主计较。因为韶阳公主一会儿嫌弃她的衣着,一会儿指责她的品味,都没有犯到慕兰音的底线。慕兰音只怀疑这位公主估计在宫里被憋坏了,在外头要想办法发泄。 甚至,她还有大胆的猜测—— “司言哥哥,韶阳公主不会是爱慕你,把我当对手,才这样对我百般看不顺眼吧?” 姬司言正要回房,听到她开玩笑似的话,步子一顿,回头看她。暗夜中,少年目色幽沉,“这就是你想说的?” 慕兰音有些恼怒,他跟她的冷战,可以结束了吧?有什么好别扭的,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啊……呃,如果是她想的那样,还是不要说了吧。 慕兰音只对他僵硬一笑,转了身,回自己的院子。 韶阳公主在慕家住得更加不开心了,心里却也对慕兰音的评价一点点往上加:这个小姑娘,如果不是陈誉那个人,她还真挺喜欢的。韶阳是知道自己说话气死人的毛病,可这种毛病,在慕兰音这里完全免疫。只能说人家的心性宽广,不跟她计较。 长得漂亮,又是才女,性情也好……韶阳捂脸:这样的少女真让人嫉妒得讨厌! 在韶阳公主闷闷不乐中,青城又出了一件事:太子姬修易和皇后的嫡子姬修清一起来到了青城,亲去了几大书院,要见一见当日评选出来的花神和众才女们。 慕兰音托下巴,“只看女的,不看男的?”若是要为朝廷选栋梁之才,让那些才子们过来才是正常的吧? 她心中想,难道姬司言的猜测是对的,太子殿下那两人,到青城,是真的要找什么才女?他们因为不可能一家家去找,只好借助书院的力量,要把大家都见了。 慕兰音问丫鬟们,“最近青城是不是有什么传言啊?” 雪锦侧头想了想,“青城的传言倒是没有,只是从天京的传言,到了青城这边而已。” “该不会是说什么天女出江南这一类的吧?” “姑娘已经知道了?正是如此呢。”青萍刚从外头出来,对慕兰音说道,“奴婢刚从夫人那里回来,夫人听爷说,青城最近比较乱,让姑娘你不要出门了。” 慕兰音知道父母在担心什么,她点点头,接受意见。 不光是慕琅夫妻如此,就连还跟她冷战着的姬司言,都专程来找她,让她没事不要出门了。 可后来他们都没想到,这个传言,压根就没刮到慕兰音身上,就被人从中劫走了。   ☆、第43章 改名 真正的天女已经被找到了。 当这个消息由慕琅无意中告知的时候,慕兰音很是好奇,咬着筷子问,“是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呀?” 韶阳公主没有跟慕兰音针锋相对,因为对此她也很好奇。在太子和姬修清传出消息之前,韶阳都不知道那两个兄长跑来青城了。韶阳自己来青城是得了皇帝允许的,而太子殿下他们则是偷跑出来的。对于吸引他们偷跑出来的天女传言,韶阳公主在天京时就听过了。她以为那不过是传言罢了,谁知太子殿下他们还真下江南找天女来了;且不光找了,还真让他们找到了。 慕琅对此并不是很在意,只闲话道,“是华县令的小女儿华掬兰,她是这一次的花神,据说是怀了什么梦,说她是天女转世。华府传得神乎其微,大概是真的了吧。” 慕兰音“呃”了一声,眼珠滴溜溜转动,笑容好玩儿。怀梦?还让青城人都知道了?她怎么记得,那位华姑娘的名字,叫华采玲呀?慕兰音对自己的记性,很有信心的。 陆汀兰看女儿眼珠乱转、就猜她在想什么了,问道,“怎么阿音,你和华姑娘相识?” 韶阳公主斜着身,脸上微微的笑意很淡漠,“我当是天女是谁呢,居然是那个长舌妇。慕姑娘认识,恐怕也是前两天在书院时,看到她和她那个爹的作死吧?许是太子他们搞错了,我看,那种女人,是不可能是天女的。” 姬司言侧头,警告她,“既是太子他们的事,韶阳你来青城是为玩耍,就不要掺和进去了。” 韶阳公主冷笑一声,撇过头,“我只是说一说罢了,太子他们的事,我才懒得管。”她是女孩儿,不干涉政事。太子他们的行为,也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韶阳根本没想去和太子他们相认,只想安安稳稳地呆着,等太子他们走了再说。 慕兰音观姬司言沉稳的神情,心中一动,有一个想法从心头冒起。她咬唇,低下了头。 一直到晚膳结束,慕兰音主动跟上姬司言,得他冷眼一枚。慕兰音无视他冷淡的表情,笑着低声问,“华姑娘那天女的传说,司言哥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他淡淡应一声,“青城传了好几天了。” 慕兰音低着头,盯着地上浮动的灯影,她和姬司言都在其中,像流火中隔绝的世界般。她轻声问,“那天女的传说,是不是和你有关?” 姬司言顿了一下,才道,“那是华县令他们为了让他女儿出名,才让人传出这种话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慕兰音抬起明澈的大眼,急切地盯着他,直说了,“你是不是推波助澜了?” 姬司言沉默,望着她娇俏的小脸,目色柔和。他这两天总不怎么理会她,可他此刻的眼神,眼中像有明光在闪耀,盈盈烁烁,让慕兰音心中颤动。 她喃声,声音绷紧而颤抖,“司言哥哥……你是为了我……”她上前一步,主动牵住他垂在一旁的手。慕兰音心有千万绪,她却不知道如何说起。姬司言从来就是对她很好的,即使是在他们吵架的时候,他仍然为了她做这样的事。慕兰音心中简直愧疚死了,她因为陈誉而利用姬司言,简直是罪该万死。 陈誉只是朋友,怎么能和姬司言相提并论呢? 慕兰音喃喃,“司言哥哥,对不起,我不该跟你撒谎的。在我心里,你一定比别人都重要。” 姬司言看她神色,女孩儿眼中水光流连,秀美无比。她诚恳地看着他,向他剖心剖肺。姬司言其实看不大出来慕兰音是不是真心话,因为这个女孩儿越长大,越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可是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他真喜欢她这会儿说的这个话。 姬司言蹲下,反手拉住她的小手,迎着女孩儿清澈的目光,迟疑一下,“阿音,你已经快十岁了,我马上要离开青城了。等这些事结束后,我有话跟你说……你想听吗?” 他还是说出来了。 慕兰音垂头沉默,她大体能猜到姬司言的意思,她大约知道他想说什么。慕兰音心头麻乱,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是真的不知道。她和姬司言从小一块儿长大,他们这么熟悉,她一眼就能看透他的心思……正因为这么熟悉,当他突然说这样的话时,当他表现出来时,慕兰音就会茫然。 她对姬司言,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她只不能失去他,不能没有他,可是想到他以后和别人成亲了,慕兰音也并没有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因她从小就觉得他会离开她,从表姐的单相思开始,慕兰音就一直告诉自己,姬司言会离开。 她未曾想过自己和他会如何。 大约他离开了,慕兰音会伤心一下,可也不会太久。 又大约他永不离开,慕兰音会开心,但也不会太久。 他们的关系……可以发生改变吗? “阿音?”少年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 慕兰音低头看着脚尖,轻声,“你是……司言哥哥呀。” “发生一点改变,我还是你的司言哥哥……还是你更喜欢陈誉?”姬司言的声音沉了下去,微冷。 “自然不是,”慕兰音脱口而出,但侧着头,目光闪烁,依然不肯看姬司言,她嘟囔,“可你是司言哥哥啊。”所以怎么能改变啊?应该一成不变啊。 姬司言良久不说话,手放在她纤瘦的肩上,微有些颤抖。他对她的反应,有些失望。可慕兰音也没有做错,她只是没有想过改变。姬司言站起来,轻声,“阿音,你好好想一想……那些话儿,我下次再跟你好好说。我知道你心性坚定,一旦有想法就不会有顾忌,你如今这样,大约是真的从未想过。阿音,等我明年从天京回来,再一次,我便再也不会回青城了。希望在那时候,你可以给我答复。” 慕兰音低头好一会儿,嘴角才露出淡淡的笑。女孩儿抬头,笑着点头,“好,我会告诉你的。” 姬司言看到她的笑,便觉得心情好了许多。慕兰音没有像一般姑娘那样扭扭捏捏,真是好极了。他性格直接爽快,也不喜欢玩猜谜的游戏。他只要一个答案而已,无论好的坏的,他都接受。 即使慕兰音对他无他意,那也……他虽然难过,可也不会因此牵连她。她愿意让他一直是她的“司言哥哥”,他也会当她是妹妹。 慕兰音回院子的时候,雪锦掌灯,看她面色,疑惑道,“姑娘脸怎么这样红?天还未热呢。” 慕兰音摸脸,她脸红了吗?想到那个非要从她口里逼出来一个答案的少年,慕兰音咬唇,心中又喜又恼又怨,到现在,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了。就像她之前所说,姬司言怎样,她都很欢喜。她对他,从未有过什么期待。而当这个期待砸到她头上时,慕兰音就转为愁苦丫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但这只是慕兰音和姬司言之间的一个小插曲,慕兰音从姬司言口中得知,明年他在他们家中过最后一年,就再也不来青城了。满打满算,慕兰音和姬司言剩下的相处时间,不足一年。在这短短一年中,慕兰音觉得自己一定要珍惜。 于是姬司言发现这个平时调皮捣蛋的小姑娘,近段时间极为乖巧听话,让他诧异得不行。但他性格素来大大咧咧,也不多问,只如平常一般待她。自此,两人的冷战,才算是真的结束了。 姬司言只是还有一年要走,而陈誉却是马上就要走了。有了之前跟姬司言谈陈誉、让他们不欢而散的经验,慕兰音再不敢在姬司言跟前提陈誉。她只听慕琅说,陈誉应该快要进京了,这段时间日日呆在五鹿书院中忙碌。慕兰音就想找机会去看一看陈誉,跟他话个别。 时雨纷纷,山雾蔼蔼,粉衣小姑娘撑着烟蓝竹伞,行走于书院间。听说陈誉在后院,她便慢慢找去。并没有人相陪,只因太子殿下他们还在书院中不知做什么,大家都去陪同了。 慕兰音一开始站在书房门口瞅了瞅,见到两个贵族少年和一群少女们站在一起,说着诗歌辞赋。慕兰音在门后听了一听,没想到被其中容貌最出众的华姑娘给瞅见了。华姑娘目光直直地盯着她,警惕万分。慕兰音对她挑衅一笑,转头就走了。 而行走在山间小径中,慕兰音突听到后头少女的喊声,“喂,慕兰音,你等一等!” 慕兰音侧身,水裙飞转,溅上雨水连连。她抬高竹伞,清丽的眉眼映在烟水中,朦朦胧胧的一片。华姑娘跑过来,也是撑着伞,却因为行走得急,雨水飞斜而入,淋湿了她的肩头。华姑娘有些羡慕地盯着慕兰音,慕兰音这翩然灵秀的气质,她已经明白,她是一辈子不可能有的。 慕兰音翘唇一笑,“你找我什么事呢,华姑娘?” “你……还认得我?”华姑娘语气复杂,本是试探,但慕兰音这含笑的眉眼,一下子就让她心沉到了谷底。 慕兰音笑笑,“当然认得,我记性还没那么差。”她心思灵动,已经猜到华姑娘是为了什么找上自己了。 其实慕兰音心中是觉得有些无聊,她对这位华姑娘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华姑娘都找上来了,慕兰音眼中噙笑,人家都认为自己是奸角了,自己干嘛还要做圣母呢? 烟雨蒙蒙中,慕兰音转了转伞柄,故意诈她一诈,“可是我很是疑惑呢,姑娘到底哪个才是你呢?是华掬兰……还是华采玲呢?” 随着慕兰音漫不经心的笑声,华掬兰的脸惨白一片,咬着唇。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慕兰音是自己的克星,自己做些什么,总会遇上她搅局!这些年,慕兰音从来不参与花宴的比才,可华掬兰无时不刻不听到她的大名。人人都说“若是慕姑娘在,花神的名就没那么容易抢了”。华掬兰心中怨愤:慕兰音只会装清高,却让所有人都觉得她好,明明才气最出众的,站在众人面前的,是她华掬兰呀! 可是虽然心里极度不喜欢慕兰音,华掬兰却不会表现出来了。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了,她懂得权衡利弊,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如今是她有事求慕兰音,她不得不收敛自己对慕兰音的不喜。 于是华掬兰垂着头,轻声,“慕姑娘,我现在是华掬兰。” 慕兰音笑问,“你刚改了名?呵。”为了天女之名分啊,连名字都能改。 华掬兰忍着羞耻,低头笑得涩然,“青城上下都被我爹打发好了,我平时也不会把名字外露,除了慕姑娘你,无人知道我的原名是‘华采玲’。我如今被太子殿下认为是天女,若是我名字是改的,被发现了……整个青城得知此事的,大都会被处死吧?” 慕兰音漫笑,“原来你也知道这是欺君之罪啊。” 华掬兰心中急切,若是平常时候,她并不怕自己父亲用权势威胁慕兰音。慕琅不过是书院山长,还不是得听她爹的?可是这是紧要时刻,有几位大人物都住在慕琅家中,且花神的评选,也有慕琅的加入。若是这时候慕家出了什么事,大家很容易就能查到华县令在其中做的手脚。华掬兰和自己父亲的计划,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不能为了一时意气而开罪慕兰音。 若慕兰音老实些,他们还敢威胁。 可幼时的经历告诉华掬兰,这个慕兰音,非常的不好对付。想让她闭嘴,那也不可能。若是得罪慕兰音紧了,慕兰音跟她同归于尽,她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因此,华掬兰依然忍着自己的真实情绪,只干笑道,“不管之前如何,事情现在都到了这一步,慕姑娘也不希望自己父亲在其中出了什么差池吧?”若是欺君之罪被发现,慕琅也逃脱不过!华掬兰虽然相求慕兰音,但她仍有一丝试探的心,希望慕兰音能识时务。 慕兰音却觉得好笑,明明现在更在意太子态度的人是华掬兰他们,难道还是她慕兰音么?慕兰音是很关心慕琅,可这完全不是关心的时候啊。现在的事实是,在华大人的操纵下,慕琅根本就不会出事。就算出了事,最先受到威胁的,也应该是华大人吧?慕琅在其中一不知情,二只是小人物,这城门失火,怎么也烧不到慕琅头上。因为,慕兰音是一点儿也不紧张。 她对华掬兰露齿一笑,“华姑娘是想威胁我吗?可惜呀,我这个人偏偏不好威胁。逼急了我,我现在就找太子殿下他们告知实情。”她提步就走,完全不在乎华姑娘的挡路。 “你敢!”华掬兰一阵紧张,脱口道。 慕兰音扭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笑,我有什么不敢的? 华掬兰被她气得红了脸,手中指甲掐进肉里,生疼无比。但她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行,她得忍耐,不能跟慕兰音翻脸。只要她抓住这次机会,只要她成功了,想怎么对慕兰音,慕兰音都是没能力抵抗的。许是一遍遍的心理催眠生了作用,华掬兰再抬头时,笑容已经真诚了许多。 她上前一步,低声求道,“慕姑娘,只要你不要把我的原名说出去……我愿为你做任何一件事的。” 慕兰音看她,挑眉。这个天女,华掬兰真的势在必得? 她笑问,“任何事情?你敢发誓?” 华掬兰见她松了口,哪里还有什么不应的,连连赌天赌地,说一定要守诺,不然天打雷劈。这个时代,人们对誓言都是很看重的,既然发誓,是绝对不会违背誓言的。 慕兰音笑了,脆脆道,“好吧,为了让你不疑心,我也发誓,即使你的原名被告之天下,也永远不会是从我慕兰音口中说出去的。若有违誓,等同于你。” 华掬兰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向她欠身,“多谢慕姑娘成全。” 慕兰音微笑,旋身欲走。却又听华掬兰在背后犹豫地喊了她一声,她回眸。 华掬兰犹豫问道,“不知道慕姑娘要我做的事情,是什么事?” “什么事,我暂时还没想到,不过重大程度,相当于今日你的天女,”见华掬兰露出几分不悦,慕兰音笑着解释,“我名字中也有‘兰’字,我也出生于江南,而如今你被认为是天女,难道我不能认为是你抢了属于我的东西吗?不过你不用急,我既然答应了不会说出你的原名,自然就不会跟你抢这个头衔。只是日后,若你我争夺同一件事,这个誓言,就是需要你为今日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慕兰音漫不经心地转着伞,“不论天女之事你是成是败,你总是欠我一个情的。” 华掬兰心中不悦,但她也心口突突直跳,因发现若论天女,慕兰音还真有可能跟她抢。慕兰音出身清贵,才容兼备,更有世子殿下为她作保,若她真想跟自己抢所谓的天女,自己不一定能争得过慕兰音。当下一想,华掬兰赶紧道,“慕姑娘放心,我欠你今日之情,日后一定偿还。” “但愿如此。”慕兰音笑看她一眼,旋身就走了。她自己觉得心情很不错,她本就没打算掺和这事,如今什么都没做,白白得到一个承诺,明显是赚了啊。日后她也不一定真的要求华掬兰去做什么,慕兰音的心还没那么窄……只是她什么都不要求的话,华掬兰才是要怀疑的。还不如趁此机会,为自己争取福利呢。 在慕兰音不掺和的情况下,华掬兰的天女任命,大概算是顺利吧。至少太子殿下两兄弟在见过了所有排名靠前的才女后,再听了华掬兰那传奇的梦,认定华掬兰就是所谓的才女。 但是太子殿下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从天京一路南下的巡查大臣和禁卫军就到了,带来皇帝的圣旨,责令姬修易和姬修清即可返回天京,一日不得耽误。 姬修清沉眉,“我早知道父皇会发现,可没想到这么快……殿下,你说,会不会是姬司言告的状?” 姬修易看他,“就算是姬司言告的状,难道你能把他打一顿吗?” 两人无奈,只好接圣旨,在层层叠叠的看护下,准备回京。可华县令一直欲言又止的,他们也还没忘记那个疑似天女的华掬兰。太子想,他私自出京,回去父皇肯定震怒,怎么都得找一个完美的借口才是。不如就说自己和姬修清是南下找所谓天女,为父皇带回去的? 姬修易听了太子的建议,沉默半晌,问,“……你真的相信那个华掬兰就是什么天女?” 太子疑惑看他,“应该是吧,所有迹象都指明是她。不然你还能找出第二个女子来?我们马上就要回京,总要给父皇一个交代的。” 姬修易这才一言不发。 次日,两人动身回京。华县令一家也兴高采烈,因为华掬兰将随着太子他们一同入京,这对华家、整个青城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誉。华县令喜不自胜,花了大毛笔,在青城放了一场盛大的烟火,为女儿庆祝。 陆静听说此事,到慕兰音跟前碎碎念不得了,“那个华姑娘就真的成了天女了?真是不甘心!” 慕兰音想起五岁那年,陆静也在现场的,就问她,“你还记得华姑娘叫什么吗?” 陆静不解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不是叫华掬兰吗?前几天才刚听了她的大名啊,表妹你记性不是素来很好么?” 慕兰音正煮着茶,一声不吭。金杯玉盏,碧绿的叶尖,一簇簇的绿,在雪白的杯子里轻轻地旋转。茶盏是黑釉所制,一注沸水,片时工夫,茶叶便在杯中盛开,好像水墨花一般。芽头肥实,茸毫披露,色泽鲜亮,冲泡时芽尖直挺竖立,雀舌含珠,数起数落,堪为奇观。她纤白如玉的手端着黑釉茶盏,更为映得漂亮。 她只沉默地想着那些久远的事,想着华县令果然做了大工夫,就连陆静这种曾经和华掬兰相识的人,都忘了她原先的名字。不过这也不能怪陆静,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谁会特意记着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名字啊。也就慕兰音从小锻炼自己的记性,才能一直记得华掬兰。 陆静拿手在她眼前晃,“表妹,那个华姑娘那么讨厌,你都不生气么?” 慕兰音失笑,“入了京,可不就是说天女的名分就定了。天京什么人没有?等着看吧。” 这日子,还长着呢,现在高兴,都太早了些。   ☆、第44章 变化 等到三月的时候,陈誉定了去天京的日子。同时,陈氏夫妻经过商定,决定和儿子一起回京。因年老父亲由二弟多年照顾,他们夫妻二人觉得愧对老人,趁此机会,还是回天京比较好。 陈家饭桌上,陈大人感叹道,“陈誉啊,这次咱们回去,应该不会再回青城了。你若有什么事,就办好吧。” 陈誉抬眼看父亲,心中大石起起伏伏,他张了张口,清润眉眼垂下,淡淡应了一声“嗯”。 陈夫人知道儿子的心意,为他夹菜,叹口气。她大约能看出来儿子喜欢那个慕家小姑娘,可她试着跟陆汀兰提了几次,陆汀兰都是顾左右而言他。陈夫人有些不高兴,才逼得陆汀兰说了实话,说阿音的事,慕琅想让阿音自己做主。陈夫人初听时十分惊讶,婚姻之事,媒妁之言,慕琅竟想慕兰音做主?但想到慕琅的身子骨……陈夫人心中也知道了原因。 陈夫人和陆汀兰的交涉,一直没有瞒过陈誉。那些中间纠葛,陈誉都是知道的。陈夫人冷眼看着,陈誉并没有因此远了慕兰音,她也不多问了。她儿子这么性子软,犹犹豫豫的,有没有缘分,还是让他自己做主吧。 陈誉专去了慕家,一反常态,没有去找慕兰音,而是去了慕琅书房。慕琅对这个少年的到来,很是惊讶,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连忙请他座。陈誉低着头红着脸,把他对慕兰音的一派心意明说,看慕琅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急道,“……慕叔叔,我肯定会对阿音很好的。” 慕琅温和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急。”他早就看出来陈誉对他的女儿有些上心,可他那个女儿却……慕琅迟疑,“你没有跟阿音表示过吧?” 陈誉眼中有丝无奈,低声,“阿音太小……她现在估计还不理解我的想法。”就算普通姑娘,天天和一个少年聊天说笑,都应该有些意思吧?但慕兰音是真正的“思无邪”,她对谁都好,完全没有别的想法。面对慕兰音那样澄澈干净的眼眸,陈誉觉得自己的那点儿心思,简直就是罪恶一样,怎么都没法说出口。 慕琅看着他,“那么你跟我说是什么意思呢?我想你母亲肯定跟你说过,我并不愿意替阿音做主。” 陈誉道,“我知道……只是我马上要回京了,恐怕没时间等阿音的心意了,”他递出一封信,脸红如滴血,“这是我们陈家给阿音的聘婚书,若是阿音同意,就写信告诉我便好……若是她不同意,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慕琅看看那封书信,“你不是说阿音还看不懂你的意思吗?” “……她总会懂得。”少年眉间闪过柔意。 慕琅明白他的意思了,一时心中也很是复杂,“你打算等阿音长大?” “是,我想等阿音到她及笄的时候,”陈誉充满期盼地看向慕琅,“慕叔叔,在那之前,请给我一个机会,我会等着阿音的。无论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只消一封信,我就明白的。” 慕琅看着这个清和如玉的少年,他从来淡雅幽静,是个翩翩君子玉,为了慕兰音,竟然急成了这个样子。慕琅笑,阿音还真是魔力大啊。慕琅站起,笑着收了信,“好,我向你保证,会把这封信给阿音的。” 陈誉一口气才松下,拱手笑,“多谢慕叔叔。” 慕琅笑一笑,没说话。这不用谢他,他顶多是个传信人罢了。慕兰音那个小丫头的心思,慕琅完全没把握。思无邪,这才是最难的。慕琅抚摸下巴,他是不是把女儿教养的太随和了些?该不该让她知道一些男女之事呢?别每个男子对她好,她就把人当朋友呀,别人会误会的。 于是当晚,慕兰音惊讶地迎来了父亲,“爹?你怎么来啦?”连忙吩咐丫鬟们去给慕琅泡茶,把暖炉塞到父亲手中,抱怨道,“天还冷着呢,你就到处乱走,也不怕再生病了。” “我没事,来看看你读书。”慕琅笑,走到她书桌前,将她平时看的书目扫了扫,一阵了然:果然,阿音看的书太杂了。 “爹要考我功课?”慕兰音好奇,她的功课,慕琅说是要管,但因为精力一直不好,也没怎么管过。她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慕琅怎么突发奇想要看她都读些什么书啊? 慕琅感慨看女儿,“阿音都长大了……你表姐这么大的时候,都定亲了。” 慕兰音眨眼,更加好奇了,“您要为我定亲?” “……”慕琅眼皮抽搐一下,小丫头毫不脸红,这个脸皮厚度喂!他柔声,“不,爹爹只是送你几本书读而已。”他让外头小厮提着书册进来,一本本摆在书桌上。 慕兰音瞪大眼,好奇翻一本:诗词。再翻一本:画中诗。再再翻一本:古文……她一连看了好几本,茫然,“爹想让我重新学习吟诗作对?我现在的水平,很不用这些了啊。” 慕琅耐心道,“这些书上有些内容,是需要你认真参悟的。” 慕兰音皱眉,把书翻得哗哗哗:参悟什么?她没看出来这些书有什么啊。 慕琅脸红,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意思跟女儿说那些。这时候有些后悔,还不如让陆汀兰跟女儿谈谈呢。见女儿清澈的目光落在书上,慕琅举拳咳嗽一声,站起来往外走,“总之你慢慢看吧,爹相信阿音这么聪明,一定会看出些东西的。” 慕兰音一头雾水地送慕琅离去,回到书桌前坐下,又翻了一遍那些事,就把它们无聊地丢在了一旁。她现在哪有心情研究这些诗歌词话啊,姬司言给她的问题,她还没想出来答案呢。 慕兰音都头疼好久了,心里头只越来越乱,完全没有主意。一时觉得和姬司言在一起也很好,他那么了解自己,又和自己那么熟;一时又觉得不好,明王府那摊事特别的麻烦。慕兰音并不是怕麻烦,只是她还没给自己找到理由去趟那浑水。做个永远的哥哥一点问题都没有,可j□j人……那是要有勇气的。 青萍和雪锦端来小厨房里新熬的雪梨燕窝粥,劝她,“姑娘又在做学问了?这些天每天都睡得很晚,薛娘子要姑娘补补身子呢。” 慕兰音无奈地看她们一眼:她现在面对的问题,比做学问难了很多好不好? 幸好总有些事情一个接一个,没有让慕兰音沉溺于烦心事重把自己给想得抑郁。但新来的事情,其实也没那么美好。“珠翠轩”的公子陈诺给她送来了一副新打造的毛笔、墨池和砚台,都是用名贵的他山玉做的,有价无市。陈诺道,“这是我从蒙狄国回来辛苦淘来的玩意儿,想到我认识的人,只有你是个小才女,就送给你吧。” 慕兰音瞪他:难怪她五岁时能那么轻易得到那个玉镯,陈公子对文墨之事不上心到了极点。他山玉做的名贵物件,他也能说送就送?可是……不对啊。 慕兰音眼珠在眼眶中飞斜,陈诺是不擅文墨,也不喜此事,但他是个成功的商人,再有价无市的东西,到他这个奸商手中,也能卖出满意的价钱。这个奸商却不拿这套用具去勾引天下文人,反而白送给她? 慕兰音眯眼,“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慕姑娘,你真是太多心了,”陈诺笑得妖冶,一捧折扇在手,也硬要给他给摇得风姿魅惑,“只是我们合作好几年,我对和慕姑娘的长期合作很期待。为了我们的生意能更好,偶尔让慕姑娘高兴一下,难道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其实你不用这样你知道么,”慕兰音平静指出他话里的漏洞,“我根本从来不查账,即使你在账簿上作假我也是不知道的。每年都是你给我多少银子,我就用多少。所以你根本不用这样讨好我……你每年在账簿上稍微做点手脚,就可以把我蒙蔽过去了,真的。” 陈诺笑容一僵,侧头咬牙:他真是讨厌这种不爱钱的人啊,有钱赚都永远这么不积极! 陈诺道,“反正我并无其余的意思,这套器具是送给慕姑娘的玩意儿,希望慕姑娘不要再推脱了。我们合作几年,送慕姑娘一套器具,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慕兰音低头,确实是这样的,陈诺虽然爱财,但送人礼物这方面,却没有什么毛病。只是……她依然不相信陈诺,她依然觉得他别有所求。 这套器具太过名贵,对于陈诺这种爱财的人,一定是割肉一样痛苦。 那么,陈诺也是有名的奸商了,不可能在言语上给她钻空子的机会让她得出真相,幸好当事人有两个,慕兰音可以从自己身上分析原因——她有什么值得陈诺惦记的? 等陈诺走后,慕兰音一直想着这个问题。她好像除了跟他合作的生意,再没有其他方面和陈诺有关系了。陈诺自然是一直希望她可以扩张生意,可是已经几年过去了,慕兰音从来没有送过口,陈诺应该早知道她是不会为金钱让自己忙碌的。那陈诺拿这副器具收买她,就实在说不通了。 难道他还真的是出于朋友之意? 不、不对……她的思考方向一定错了,她得换个想法。 慕兰音手提着温凉的他山玉狼毫,在宣纸上轻轻划过,随便勾勒着,小脑袋则仰起,闭眼思考。这些年,从她认识陈诺起,陈诺送她的礼就不多,但大都很贵重,且和文墨有关……这套器具,也是和文墨有关。乍一看,陈诺像是在投其所好。但是其中有个问题,慕兰音本人喜好读书,但了解她的人,一定知道她并不是那种会在文墨上下功夫的人,陈诺这个投其所好,也根本没有投对方向。 若是第一次时,陈诺没有找对方向……那这都多少回了,陈诺依然坚持不懈地送礼只送他认为对的东西。 慕兰音睁眼,她觉得自己找对问题关键了! 因为自己本身对文墨并没有大部分才女那样有兴趣,所以陈诺送的大部分礼物,她虽然也很喜欢,但也没有喜欢到非他不可的地步。这些礼物,本着不能糟蹋的原则,慕兰音大都转送给陈誉了。 慕兰音眉头跳跳,盯着这套笔墨:若是她没有想到这样,陈诺送来这副器具后,她打算怎么处理呢? 慕兰音吁口气:她会觉得自己用是浪费了这番心意,她会把东西转送给真正喜欢的人,她会送给陈誉。 好吧,现在结论得出来了,陈诺每一次送她礼物,实际上都是送给陈誉的。不太贵重的东西,他一式两份,她一份,陈誉一份;贵重的东西,慕兰音转手就会给陈誉。总之,陈誉肯定会得到这些礼物。 “陈诺想给陈誉送礼,却通过我来?”慕兰音脸色古怪,“为什么?他们是什么关系?啊……是了,同一个陈姓,该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慕兰音道,“青萍,磨砚,我要写字!”她不想了,有疑惑,直接杀去问陈诺好了。她将自己的推论和猜测都写在信上,并问他,天京陈家和陈诺,到底是何关系? 第二天,陈诺就黑着脸来慕家了,站在慕兰音面前,看着那个小丫头调皮的笑容。慕兰音摊手,对他眨眼,“谁让你遮遮掩掩的啊,说吧,我保证不跟别人讲。” 陈诺迟疑一下,只道,“我是天京陈家的庶子,说起来,陈誉该是我弟弟。后来因为家族争斗,我被送到了江南陈家。天京那里并没有亏待我,我现在该有的地位,一样不缺,我只是对陈誉比较好奇一些而已。” “江南陈氏和天京陈氏有关联?!”这是慕兰音第一次听到的说法,之前,从未有人把这两家联系起来。 陈诺只淡淡道,“你不会以为天京陈氏清贵世家百年不倒,会一点手段都没有吧?只可惜……陈家现在确实衰败了。”慕兰音的眼眸盯着他,那样亮,让他的淡定都装不下去了,“好吧我承认,我之所以不怨恨天京那边,就是因为他们家已经衰败了,留在那样的家里,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只是可怜陈誉……陈家的声望都落到他一个人头上了。所以,有时候当我心情好的时候,我会想补偿一下陈誉。” 慕兰音抽抽嘴角:人家陈誉根本没觉得自己可怜,你补偿什么劲儿啊。 陈诺很快又恢复了他那副奸商样,“谁让我什么都不多,就是钱多呢?” “……”慕兰音翻白眼,虽然细节部分,陈诺没有跟她讲,但这些,就够了。她只笑问他,“那钱多的不得了的陈公子,你打算花多少价钱从我嘴里把这个消息买下来呢?你一定不希望我把你的存在告诉陈夫人和陈誉他们吧?” “我就知道你这个丫头不可靠!”陈诺心痛,可他也无法,谁让昨天,慕兰音就猜出来了呢。他自然可以不跟她说,但慕兰音要真想查的话,并非查不到,就看她有没有这个心了。至于撒谎……这其实也不必,不算什么人生大事,知道就知道了,陈诺只是不想给天京那边带来困扰。 虽然他们抛弃了他,但他们也给了他更适合他的人生。陈诺也看着陈誉这些年过来,他深觉得,幸亏自己早被送走了。陈誉这种天天被家族名声压迫的生活,完全不适合自己。 于是,陈诺和慕兰音讨价还价,最后在他们两人合伙的生意中,给慕兰音又加了一分分成,目前他们达成了五五分账,让陈诺痛苦不已,自是后话。 慕兰音果然把那套笔具送给了陈誉,将那个模棱两可的消息,一辈子留在了心底。 月底的时候,陈家搬离青城,慕兰音代替父母,去送他们。站在码头上,她跟陈誉说着话儿,“你到了京城后,好好读书,争取考中,不过也不要太有压力,我相信你会很出色的。” 陈誉笑着看她,她小大人一样说这些话,以前觉得好玩,现在则觉得伤感。此次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想到这里,陈誉欲言又止,但面对慕兰音干净无垢的眼眸,他又说不出别的,只好道,“阿音,你若有机会,到天京来玩儿吧。我也会常给你写信的……你莫忘了我。”说完那话,他雪白的面上,就绯红一片了。 慕兰音笑着道,“我肯定不会忘了你的,你也莫忘了我呀。” 陈夫人走过来,提醒他们船要开了,听见他们两人的话,禁不住笑,“阿音这么舍不得陈誉,干脆跟你爹娘打声招呼,跟回我家去啊。” 慕兰音一愣,“去陈家?” 陈夫人见她懵懂无知的样子,就逗着她笑,“是啊,你住到我们陈家来,保证天天见到陈誉。等你什么时候想家了,再送你回来呗。” 陈誉嗔道,“娘,你在说什么啊,阿音怎能长时间住到我们家来?” 慕兰音本来一无所知,不太听得懂陈夫人在开什么玩笑,可陈誉那个窘迫的反应,一下子就给了她提醒。慕兰音是机敏至极的人,她这段时间,又一直因为一件事苦恼……所以一看到陈誉那个微红的脸,还是看着自己时那种古怪的眼神,慕兰音心里一声j□j:不要啊。 大家不是朋友吗?至于一时间全都变了? 还是只有她一直停留在原地,所有人都一下子长大了? 这种复杂的心情,让慕兰音陪着陈夫人干笑了两声,看着陈誉的目光就十分诡异。陈誉被她看得莫名,“阿音,你怎么了?” 慕兰音嘿嘿笑两声,目光闪烁,表示自己没事。陈誉仍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正要再追问时,这边的好气氛被打断了。因为码头上,来了重要人物。华县令率领青城众小官,来给韶阳公主送行了。韶阳公主自太子殿下他们走后,就从慕家搬了出去,自己在青城好好逛了圈。 江水畔,这位公主殿下走来,风采依旧,骄傲依旧,眉目间的那股艳丽和慵懒都一如初见。华县令也早看出来这位公主殿下脾气怪得很,只率着众人送行,却再不在公主跟前赔笑,惹人家生厌了。 韶阳公主直直走向他们这边,目光凌厉地扫过慕兰音,“你来干什么?” 慕兰音无语,她的目的很明显不是吗? 慕兰音向公主欠身行礼后,才回答她的话,“民女来给陈公子送行。” 韶阳不喜道,“不用你送行,”转向陈誉时,脸上却带了笑,“陈公子,正好咱们都要回天京,不如搭个风吧?” 陈誉很是惊讶,先是和一家子一起给公主行了礼,才疑惑,“公主也要回天京?我记得前段时间,不是传说公主还要往南去吗?” 韶阳公主敷衍道,“怎么可能?陈公子估计挺岔了,我早就想念父皇了,早决定回天京。怎么,陈公子不欢迎我吗?”身后的华大人等人则听得泪流满面:公主殿下你明明是前天才突然改的路线好不好?哪来的“早决定”啊?但公主殿下就这样说了,他们谁敢说不是呢? 在这段时间,因为韶阳公主经常去往书院,和陈誉见面也不是一两次了。这位公主殿下,对陈誉来说,也算是老熟人了。在天京的时候,陈誉并不是没有见过公主。韶阳公主在其中,绝对是很出色的了。她有公主的贵气和傲气,但并不会特别让人讨厌。 但是,他爹娘还在这里,哪里轮的着他来做主? 陈誉看向自己父母,韶阳皱眉,看向他们:怎么,你们不同意? 陈大人赶紧道,“公主殿下愿和我们陈家结伴而行,是我们的福气,哪里有什么不愿意的?”陈大人喜不自胜,儿子竟然和公主殿下相识?原先怎么都能听陈誉说过啊?韶阳公主和别的那些公主可不一样,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若是陈家得她一句话,那起复也是有希望的。 慕兰音看好像没自己的事了,就一直没插话。她站在岸边,看他们上船离去,招手相别,一种怅然感涌上心头。人生的许多机遇,相逢和离别,都是毫无原因毫无预兆的。本以为多年陪伴的人,会转身就找不到了。而那些,都要在那人离开时,你才能知道。 慕兰音想着,她可能再也见不到陈誉了,就心中伤感。 “姑娘,咱们回吧?”身后的丫鬟道。 慕兰音点头,转身离开。只愿陈誉前途如意,不要有什么意外。那样即使他们再也见不了面,她也会为他高兴。而至于陈誉那没有说出口的心事……慕兰音希望他能够忘记。 若说她对姬司言的要求在犹疑,她对陈誉的定位,却从头到尾就没错过。朋友,就是朋友,不会更多了。或许在别人看来,慕兰音和陈誉的性格互补,是良配,但慕兰音自己却不这么觉得。作为朋友,他们是相好的。可是更近的关系……陈誉并不了解她。 他知道她的一些小性子,知道她的一些小毛病……但慕兰音想,那些终究也只是知道,对陈誉从小受到的教育而讲,慕兰音的行为,并不契合他的标准。他值得一位真正的大家闺秀相濡以沫、红袖添香,而慕兰音这个伪闺秀,还是不要去祸害别人了。 接下来,慕兰音恢复了自己以往的习惯,开始背书。再没有一个少年陪她一起研究各种书目,商讨各种学问了。慕兰音让自己慢慢习惯这种生活。 六月的时候,听说华掬兰哭丧着脸从天京回来。 陆静幸灾乐祸说,“肯定是别人不承认她是天女,我就说了,她那样的人,怎么会是天女呢?” 慕兰音只笑:天京从皇帝开始的那些贵人,怎么会像年轻的太子那么好骗呢?任谁说自己是天女,就是天女了?且这个时候,皇帝是根本不希望天女出现的,他还想在皇位上多坐几年呢。华掬兰触了皇帝的逆鳞,只是被赶回来,已经是那位爱面子的皇帝仁慈了。 那年冬天,是慕兰音过得最无趣的一个冬日了。 表姐已经出嫁,她不能叫陆静陪自己玩了;陈誉除了偶尔一封信,再没有任何消息;而姬司言,因为明王回京,他跟随父亲提前回京过年了。 慕兰音真正成了独自一人,真正觉得所有人都离自己而去。 她有时候站在屋廊下,都忍不住想到陪伴自己长大的那些少年少女们,他们都在寻找自己的新生活,而她呢?生于青城,困于青城,也将老于青城吗?穿越初时,她想这一生就过得平平淡淡的。可真的平淡了,她又有些怀疑自己。 慕兰音对人生有些迷茫,有些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了。 她已经到了十岁了,古时在她这个年龄,已经可以说亲了。慕琅夫妇不提此事,并不是说她可以装作不知道。慕兰音这时候,已经明白慕琅送她那些书的意思了。连她的父亲,都在委婉提醒她,她该长大了。 慕兰音垂目:可是就这样吗?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男子,嫁人生子,就是她现在需要做的事吗? 慕兰音的低迷情绪,持续了整整一个冬天。不仅是因为她自己的心事,还因为慕琅今年的病,更重了。慕琅的身体一直不好,但他是有能下床、去书院的时候的。以往一个月,他通常也只病十来天,剩下的时间,都只是比普通人身体弱一点。可是今年,入了冬后,慕琅就一直没下过床。他们家的中药味,比往年任何一年都要重。 好多次夜深人静,慕兰音都看到娘背着爹偷偷在哭。 慕兰音沉默,为了让娘安心照顾父亲,她开始帮着陆汀兰料理家中事务。这个冬天,慕家的人,没有一个脸上带笑的。就是春节时,外头万家灯火,他们家,也只是冷冷淡淡的,没有人有心情去过什么年。 慕兰音每天都心惊胆战,冬天对病人来说,是最大的折磨。古今中外,多少人都是熬了春夏熬了秋,却熬不过一个冬。慕兰音希望父亲好起来,希望那些可怕的事情都不要发生。 她每天都早早去探望父亲,常旁听大夫们讨论给慕琅如何用药,也常和薛娘子在一起研究给慕琅的吃食。慕琅能吃进一小口饭菜而不吐出来,都是慕兰音和薛娘子花大力气研究出来的。多年相伴,薛娘子简直把慕兰音当自己的闺女一样疼爱,对她这么小就担着一家子的责任,很是怜惜疼爱。 慕琅的病情,一直持续到入春,才稍微好转了些,让慕家紧绷了一整个冬天的心,松畅了许多。 自入了春,慕琅的身体开始一天天好转,陆汀兰陪着他,脸上也有了笑影。而慕兰音,也终于放下心来,又熬过一年了。她坐在父亲床边,看父亲蜡黄的脸,心中只一阵阵发苦:对慕琅来说,生命真是一场煎熬,一年熬一年,什么时候坚持不住了,就是他撒手人寰的时候。 慕兰音趴在床上,抱着父亲:虽然我觉得你若是走了,可能会轻松些。但你一定不会放心的,你走了,我没关系,可我娘怎么办呢?所以爹,你一定要好起来。 在慕家上下的小心中,在三月出头的时候,慕琅可算是熬过这一场病,可以继续去书院教书了。为此,陆汀兰还和他争吵过一番,责怪他不爱惜身体,就不应该出门什么的。但慕琅坚持,陆汀兰也无法。 等父亲的身体稳定了,无数次跟大夫确定下一次病发前,都不会有什么意外了,慕兰音才算是轻松下来。这大半年来,她也是极累的。照顾病人并不轻松,那种消沉压抑的感情,会彼此感染,让你也觉得生命无望,不如归去。 慕兰音摸摸脸,笑:当然,她才不会那样想呢,穿越给了她一次新生命,她可不能浪费了。 等到四月的时候,明王府一家前来青城,慕兰音才恍然想起:她都好久没见到姬司言了。 这一次姬司言回青城,并不是独自一人的。明王爷和明王妃陪着他一起来,甚至带了林挽衣来。据说,林挽衣在京中呆得烦闷,辅国公听说明王府一家要南下,就托他们带女儿下江南。明王爷无话,明王妃自是一口答应。 慕家上下一起接待了这群大人物,慕兰音在饭桌上只沉默扒拉着饭菜。一晚上,明王爷和父亲的对话,她大概知道他们所来为何了。明王爷决定带姬司言离开青城,他和明王妃前来,是感谢慕家多年对姬司言的教养。 慕琅笑道,“王爷真是太客气了,我这副残败的身体,照顾自己都有问题,哪有多余的精力照顾世子殿下?是世子殿下自己学得好,和我无关。” 明王爷道,“你能收留他十年、没让他发生一点意外,我们全家都感谢你。” 明王爷和明王妃一起站起,举杯敬酒。慕琅夫妻也只能相陪,连说不敢。一晚上,大家都说着山高水又长、再见面还是朋友这样的场面话。而慕兰音也不闲着,林挽衣初来乍到,她得陪着这个姑娘说话。 多年不见,林挽衣出落得更加美丽,性情又温柔无比,和慕兰音也聊得算不错。两个小姑娘性格虽然不太合拍,但都不是那种会给对方尴尬的人,彼此都在小心翼翼地挑着能聊下去的话题,气氛也不会很僵硬。 而姬司言只是跟着自己父亲,该说话时说话,该吃饭时吃饭,该敬酒时敬酒,他神色淡然无比,压根没有向慕兰音看过去一眼。 慕兰音还以为他忘了她呢,一直到回去的时候,在院门口遇到姬司言。她奇怪,“你在这里干什么?” 姬司言递给她一个檀木锦盒,她打开,黑绒布上,灿然无比的明珠发着耀眼的光。这么大的珠子,慕兰音都是第一次见到,不禁“哇”了一声,她好奇心切,对这种第一次看到的好物都会很开心。见到慕兰音诚实的反应,姬司言才笑了笑,随意道,“给你的礼物。” 慕兰音偏头,调皮道,“你以前都没送过我这么讨人喜欢的礼,怎么今年就送啦?” 姬司言说道,“因为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慕兰音怔然,欢喜的心情一时就顿住了,垂着头,慢慢合上了锦盒。她最近,真的很讨厌这种感觉。离别太多,连坚定如她,都有些难以承受了。 姬司言看她这样反应,轻声,“你还没有想好,是么?” 慕兰音不吭声,只垂着头。 姬司言叹口气,拉起她的手,在她好奇抬眼的时候,他已经抱起她,跃上墙头,唬得慕兰音惊叫一声,抱紧他脖颈。他抱着她在黑夜中奔行,凉风吹在他们的脸上。慕兰音心头的燥热,一点点沉了下去,变得平静。 她露出笑,心情轻松了许多:是呀,有什么可担心的,她有没有想好,他都会是她的司言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这卷就结束了,进入少女时期。   ☆、第45章 定亲 姬司言和慕兰音又坐在他们幼时常坐的阁楼屋顶,这里是慕家最高的地方,坐在这里,寒风凛冽,吹拂着他们。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青城的万家灯火,视线十分开阔,好像心境都跟着开阔了。 慕兰音坐下,目光望着前方。她旁边坐着姬司言,少年也半天没说话,手搭在曲起的膝上,飒然地望着一片黑暗。慕兰音想起很多年,他们两个都坐在这里,说笑聊天,自在无比。在这些年中,她父母不能常陪她,表姐也不能老是住在她家里,后来的陈誉更是谨守身份的,长期陪着她的,只有世子殿下。 这个少年,伴随了她的整个童年啊。 想到这里,慕兰音杏眼染了笑意,侧眸看向姬司言。 姬司言道,“阿音。” “嗯?”慕兰音一点儿也不紧张了,她等着他怎么跟她说。世子殿下要怎么说服她呢?说一点儿期待都没有,那也是假的。 姬司言目光依然不落在她身上,平静地面对虚无黑暗,淡淡道,“阿音,这些年,我都知道,你是一个心性很坚定的姑娘。你心中若有了主意,别人是一点儿也改不得的。” 慕兰音轻轻应了一声,不错。 姬司言又说道,“可是这一次,我给了你将近一年的考虑时间,你都没有给我一个说法。” 慕兰音无话可说,垂下头,手抚摸着自己衣袖上的兰花缠枝。半晌,才喏喏道,“这一年里,我家里出了很多事,我没时间想。” “那只是借口,”少年说话向来是一针见血,“你只是心有顾忌,不知该如何是好。” 慕兰音被他堵得无话,有一个太了解她的人,这就是麻烦。慕兰音自暴自弃道,“就算你说的不错,那又如何?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姬司言终于侧眼看向她了,少年冷峻的面容在黑夜中竟带了一份柔意,看得她怔住。姬司言说,“阿音,你事事有主意,从来不参考别人的意见。这一次,你既然拿不定主意,为什么不放手,让我为你拿一次主意呢?你就听我的,跟着我的意思走,有什么不好呢?” 慕兰音怔住,“……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主意走?” 姬司言唇角含笑,伸手抚摸她的黑发,顿了顿,手向下移,落在她如画的眉眼上,“因为我确定,我会待你很好的。”他说这话时,双眸是前所未有的明亮,慕兰音不禁沉醉于他的双眼中,忘了反应。 姬司言一直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见小姑娘面容微红,推开了他的手,垂下了头。小姑娘已经渐渐张开了,自小就是小美人,如今,更是一颦一笑,都动人无比。姬司言却只不动,只盯着她看。 慕兰音低着头,轻声,“你会待我好,是什么意思?你现在待我也很好。” “阿音,你希望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带给你。”姬司言笑道,他的笑容爽朗,比白天的万丈光芒还要灿烂,劈开夜晚的沉寂,“你不是喜欢四处游走么,我会带你一起去的。你不是讨厌麻烦么,至少明王府内,我不会让你操一份心。你喜欢做许多大家不愿意让女孩子碰的事,这些我都会给你自由。你有什么不高兴,可以跟我说,有什么欢喜,也能同我分享。因为我首先,都是陪你一起长大的司言哥哥。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慕兰音怔怔看着他,不可否认,她被他的笑容感染,被他的话语感染,心神确实微动。是啊,这个时代,对女子的约束虽然没有真正的中国古代那么多,可约束也是有的。慕兰音做许多事情都不方便,她虽然也想平平静静地过一世,但若只能被锁在深宅里生儿育女,那也太无趣了。 她想看大好河山,她想游历天下,她想自己开店当老板娘,她想做很多事情……可是十年成长生涯告诉她,大部分人,都只能接受她的一点点叛逆,当她表现得太离谱时,大家都会责备她。而从始至终,只有姬司言从未说过她。 慕兰音道,“司言哥哥,你是要我做你的妻子吗?” 姬司言早知道慕兰音脸皮厚,但她说得这么坦然直接,仍让他惊诧,脸不由微微红了红,有些发烫,点头,“是。” 慕兰音又道,“我不接受男子三妻四妾的,若你娶了我,便只能娶我一个,对我一个人好。你若再有别的女人,不疼我了,我一定离开你。” 姬司言笑,“你放心,我不会负你的。” 慕兰音想了想,“明王爷他们不会逼着你迎娶别人吗?若我和整个明王府的利益发生冲突,你真的不会不管我吗?” 姬司言笑道,“不会有那一天的,即使有,我相信阿音也足以自保……你都说了若我对你不好,你就离开我,我怎会伤你的心?我姬司言说到做到,才不会让你至于那样的境界。” 慕兰音蹙了蹙眉,“……你们王府,也是个麻烦的存在。” 姬司言不否认,只反问她,“所以你害怕嫁过来?” 慕兰音没有害怕不害怕,她只有愿意和不愿意的问题。若她愿意,她可以和姬司言一起守护明王府。若这个价值她觉得不划算,她也不会去这么做……而现在,她对姬司言的迟疑,一方面是没想通他怎么就喜欢了她,另一方面,就是在衡量明王府值不值得她搭进去了。 这滩泥沼,陷进去就脱不了身,将博弈一辈子。一辈子那么长,变数她可能一一考虑到?值得不值得,她没有想好。 姬司言温柔道,“阿音,我会永远待你好,只这一条,也不能让你放心么?” 慕兰音没吭声,仍在犹疑。 “你向来自负,也该软弱一次,让我来替你做一次决定,”姬司言怂恿她,“阿音,人生本就是一场赌博,赌天赌地,赌心赌命,赌一世深情相负……我邀你入局,让时间来证明一切。” 慕兰音怔怔看着他,目光发亮。说得多好啊,人生是场赌博,赌心赌命,赌深情相负。她前世做过那么危险的事都不怕,难道还怕这一场人生的赌博吗?他是她的司言哥哥,他说会待她很好,她为什么不能去相信她呢? 寒夜中,少年只见小姑娘慢慢笑开,她本生的秀雅灵动,这一笑之下,面莹如玉,目若流光,端的是美丽无双。慕兰音面颊晕红,笑着将手放在他手中,呼出了一口热气,“好,我就让司言哥哥帮我做一次主吧。我既然拿不定主意,就请司言哥哥帮我拿主意。左右你日后对我不好了,我不理你就是。” “阿音!”饶是少年平常表现得多么成熟稳重,在这一刻,也是心中火热一片,拉着她柔纤的小手,禁不住就将她拉入怀抱,连声问,“你真的答应我了?你愿意嫁给我了?” “嗯,”一旦问题解决了,慕兰音就心情愉快许多,再见姬司言这样双眸粲然的样子,知道是自己带给他的欢喜,自己心中软成一片,眉眼弯弯,软软道,“我答应啦,只是你答应我,等我及笄了才能娶我过门……还有还有,要和我一起照顾我爹娘,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能丢下他们的。” “那是自然,慕叔叔和慕姨生了你这么个宝贝疙瘩,我怎么会不孝敬他们呢?”姬司言声音微哑,轻轻搂抱着她,手都有些发僵。他以前也经常和慕兰音近距离在一起,但从未有一刻,她的美丽,让他这样心动。 “阿音……”姬司言轻声叫她。 慕兰音眨着眼,笑盈盈看他,就见少年拂过她额上的刘海,俯身过来,在她额头上轻轻一亲。温热的气息喷在她面上,连吓得她一声惊呼。她虽然大胆,可也保守了这么多年,顶多就是和他拉拉小手,他突然这么一下……慕姑娘面红如霞,却只咬着唇,吃吃笑。 是了,她可能没有像姬司言喜欢她那样喜欢得深,但慕兰音一直是拿姬司言当亲人看待的。想着日后和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感情总能培养起来的。和姬司言在一起是那样自在,她也完全不用掩饰自己的性情,他又那么了解她……慕兰音恍恍想着,自己答应下来,确实挺好的。 她只笑着,任少年将她搂抱在怀里。慕兰音决定,好吧,这一次,我什么都不想了,都交给姬司言吧。这个决定,他替我做就好了。 自慕兰音答应姬司言这事后,两人心中似有了某种默契,慕兰音明眸流转间看到他的身形,想着怀揣着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小秘密,就禁不住想笑,心中也甜丝丝的。但她并没有太多时间和姬司言单独相处,因为林姑娘也在。林姑娘是姑娘家,慕兰音身为主人,得时时陪着她。于是,他们继续三人行。好在林挽衣性情温柔端庄,并不怎么让人讨厌。但一想到每次和姬司言在一起时,都要顾着林挽衣,慕兰音心里就好不开心。 感情都是需要培养的啊!她之前没有那份心,也要现在把那份心给抓起来。可是当着林挽衣的面,慕兰音又不能做得太过分,因这位姑娘,明显是个心思通透人。 终有一日,天下小雨,又是三人约好出去玩耍的时刻,慕兰音和姬司言坐在开放的亭子里等人,林挽衣的贴身丫鬟过来说,她家姑娘偶然风寒,就不过来了。 慕兰音看着外头烟雨蒙蒙,扁嘴,“好不容易她不来了,又下雨,真没意思。” 姬司言道,“下雨有什么的?我收了一套蓑衣,正好这时候拿出来穿,咱们去江边钓鱼去。” 慕兰音眼睛亮起,拍手叫好。姬司言起身,招来下人去取蓑衣。慕兰音却拉着他的手,笑嘻嘻道,“不劳烦别人,我为司言哥哥服务一次,亲替你去取蓑衣,好不好?” 姬司言垂眼看她眉眼含笑的模样,知道她心情不错,便也不阻拦她,伸手勾勾她的鼻子,笑道,“好吧,你去吧。我要看看,堂堂慕家小姐,能不能找到我说的蓑衣在哪里。” “小瞧我哇?”慕兰音往外走,冲他皱鼻子,“你的那些宝贝儿,藏的地方,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呀。” 她走下台阶,等在外面的丫鬟立即递伞过来。慕兰音接过伞,跟丫鬟们吩咐了两句,就独自撑着伞离去了。雨雾蒸腾,青衣小姑娘撑着伞,摇摇地走入雨帘中,似一幅完整的山水画。姬司言眸中噙着笑,只盯着她的背影看。 这个小姑娘,他从小看她长大。总有一天,他要将她迎娶回家。这么好的姑娘,便是日日看着,他也不会生厌。 再说慕兰音,因不想招来下人,一路就躲闪着往姬司言的院子去。她素来常在其间行走,许多拐弯和遮挡处,闭着眼睛都能摸索到。因此,这一路走来,并未惊动下人。等入了院子深处,下人们已经少了很多。慕兰音心中奇怪:姬司言的院子,向来是他们府上守卫最森严的地方,通常姬司言在的时候,会将侍卫撤远;可他如今并不在院子里,这些侍卫,怎么也不在呢? 走到廊下,慕兰音收了伞,听得里头的一阵说话声,恍惚是来自于明王爷和明王妃。她心中顿时明了,定是这二位有话要说,防止被人听了去,才将侍卫们撤远了。慕兰音并不是那种喜欢听人墙角的人,听出是明王爷和明王妃的声音,她蹑手蹑脚就要走到下一处屋子去,却是恍惚听得自己的名字,不知道怎么,心口突地就沉了一下。 慕兰音想了片刻,瞧瞧四周无人,便贴到了墙角蹲下,细听里面在说什么。 明王妃问,“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还想着让慕兰音入咱们明王府给你做儿媳?” 明王爷道,“当年曾和慕琅有约定,再说这么多年,我也算看着小姑娘长大的,觉得她很不错。” 明王妃声音明显偏急,“不行!我不要这样的儿媳妇!司言和她从小长大,肯定偏向她,那小姑娘瞅着又是个太有主意的,到府上,还不得跟我闹矛盾?这样的儿媳妇,我可要不起。” 明王爷劝道,“你想多了,小姑娘性格活泼潇洒,从小是在慕琅膝下亲自教养出来的,礼数什么的都不差,她到府上,会帮你很多,绝不会跟你闹脾气。” 明王妃依然不高兴,“好吧,不说这层原因,你可为司言想过?慕琅现在在青城,也只是个书院山长,他能为司言的以后提供任何助力吗?你也知道皇帝时时刻刻注意着我们王府,像慕兰音这样的身份,对司言一点帮助都没有,慕家在天京的风评又那样……我看她要是和她祖母一家交好,甚至会连累我的司言。说什么,我都不能接受这样的儿媳妇。” 明王爷沉声,“那你中意谁?” 明王妃声音高亢了些,“林挽衣林姑娘啊,你不是也夸她温柔可怜么?她是辅国公的孙女,父母早逝,长在祖父的膝下,得辅国公疼宠无比。要性格有性格,要容貌有容貌,身世也是一等一的好。这样的儿媳妇,我才是心中欢喜的。” 明王爷说道,“辅国公……你不觉得这身份有些高了吗?” 明王妃笑道,“正是要高才是,皇帝要动我们家的时候,才会顾忌重重。要是慕兰音那样的身世,皇帝连犹豫的时间都省了。你还想什么呢?我也常去辅国公走动,辅国公也有此意,我看林姑娘对司言,也是心有所属的。这样的天地良缘,你该赞同才是。” 明王爷沉吟半晌,问道,“你真不喜欢慕兰音?” 明王妃默了片刻,只说道,“并不是不喜欢,只是相对于慕兰音,林挽衣我瞅着更中意。我是不会害司言的,做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他好么?总是你非要慕兰音进门的话,我心里有根刺,恐怕和她相处不大愉快。我们明王府,最忌讳这种内里矛盾了,不是吗?” 明王爷只一径沉默,似拿不定主意。 明王妃又道,“不瞒你说,我这些年从未来过青城,这次一定要来,一说是为了感激慕家多年来对司言的照顾,二就是看看慕家的意思。好在我已经跟慕夫人通过气了,慕夫人话里话外我听得很清楚,她说慕姑娘和咱们司言只是兄妹情分,慕家也绝没有让慕姑娘入主明王府的意思。” 明王爷听了,只万分气恼,“你真是!妇人之心!这些事不跟我商量,就先去跟慕家说了?你这样的意思,谁还会让女儿嫁我们家来?你莫不是将明王府看得太高高在上了吧?真以为天下谁都要高攀?……” 屋外头,慕兰音怔怔靠在墙上,已经听不进去明王爷的怒骂了。她耳边,反反复复回荡着方才明王妃那些话。她不是傻子,她知道,话已至此,她是不可能嫁给姬司言了。 司言哥哥…… 慕兰音手遮在眼上,心中无奈委屈和酸楚:你说为我做主,可你为什么不问问你父母的意思呢?你这样,让我该怎么办? 她心中难过万分,比什么时候都难过。再没有什么心情去寻什么蓑衣了,她只想回屋子去,只想找人大哭一场。她提着伞走入雨中,也不撑着,任由雨水落了一身。 泥沼溅上她的雪白湘云,弄湿了她的新丛头鞋,她只如木偶般走着,时不时抬手臂擦去脸上水光,擦去模糊的视线。这茫茫天地啊,她要怎么办呢? “爹……娘……”酸涩难过的小姑娘,此时只想到爹娘的怀抱里,抱着他们哭一场。如果明王妃不喜欢她,她是不是就不能嫁司言哥哥了?还是司言哥哥很厉害,会帮她解决一切问题呢?她突然就没有那么多勇气了。 慕兰音转个方向,向爹娘的院子去。这些事,她或许该听听爹娘的意见。他们养大她,在慕兰音心头乱糟糟的时候,一定会帮她选出最好的方案的。 慕兰音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倒霉还是幸运,她之前在姬司言的院子里偷听了明王爷夫妻的对话,现在到了爹娘的院子里,伸手制止正要通报的玉兰姐姐,矮身进了门帘后。她本意是想直接扑到爹娘怀里哭诉的,却让她听到了爹娘也在谈论此事。 陆汀兰道,“……昨天明王妃的意思就是这个,幸好我一直不太赞同阿音嫁到他们家去,不然就冲着明王妃这种态度,也得委屈了阿音。”她看慕琅不说话,就推他一下,“我可不许你说这件事还让阿音做主!这件事绝对不能让阿音做主。她年纪小,懂得什么?我才是知道婆媳不和的难过,万不会让我的女儿也经历此事。” “那倒也谈不上,”慕琅声音温润,丝毫不着急,“以阿音的聪明,想让人喜欢她,也不难。明王妃如此,顶多是因为林姑娘自小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觉得放心很多。” 陆汀兰见他这态度,就心急了,“你是还想着阿音嫁到他们家去?” “你放心,我只是就事论事,没有那个意思的,”慕琅柔声安慰妻子,怅然半天,道,“我其实,也不愿阿音嫁去明王府的。明王府地位太复杂,纵是阿音能应付,我们做父母的,也不希望她走这条路。再说……明王府和青城相离这样远,我和你是不会回去的,若阿音真嫁去天京,日日和慕家相对,再承受明王府种种,我们又思念她无比而不得见……这样,又有什么好处呢?” 陆汀兰道,“对,正是这样。” 慕琅又道,“况且我身体这样不好,恐怕也支撑不了两年,只希望在我活着时,能常看到阿音,能得知阿音快乐。若是她真到了明王府那样的地方,我即使咽气,也是心有担忧的。” “你快别这样说了……”陆汀兰紧紧握住他的手,红着眼圈要责怪他又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却突听到外头玉兰的声音,“咦,姑娘,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慕琅和陆汀兰心中一沉,有不好预感。陆汀兰连忙喊玉兰进来,问是怎么回事。玉兰说道,“刚才大姑娘来了,淋了一身的雨,湿漉漉的,我要通报,她摇手说不用,就进来了。刚才我过来给大姑娘拿换洗的衣裳,见大姑娘失魂落魄地走了,我叫着她两声,她都没听见。” 慕琅和陆汀兰一时沉默,不用想了,慕兰音刚才一定是听到他们的对话了。陆汀兰喃喃,“她怎么不进来呢?”玉兰说阿音是淋着雨过来的,阿音到底是怎么了? 慕琅吩咐玉兰,“让人去阿音的院子里看看,见到阿音,见她没事了,再回来。对了,再熬一晚参汤送过去,那小丫头估计是任着性子在雨里玩,刚才听我和夫人聊天,不好意思给跑了。”他这解释,只算是安慰陆汀兰,希望女儿没事。 陆汀兰抿唇,只让下人们去看看,阿音也别给她闹出什么来,这小姑娘的性格,毕竟太跳脱了点儿。 姬司言在亭子里,久等不到慕兰音回来,想着她定是又跑去了哪里玩,心中摇头,不禁笑。阿音这脾气,还真是自来不改。不过没关系,他也很喜欢她这样真实不做作的脾气。正这样想着,听到后面脚步声,他含笑回身,正要嗔怪慕兰音,却见一个水人走了进来,面容全是水,平时灵动的双眸也失神无比,愣愣地看着他。 姬司言快步走上去,脱下外袍将她搂在怀中,连声问,“阿音,你怎么了?” 她抬头看他,那种目光很平静,却像快要哭了似的,让姬司言的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 他擦去她面上的水,柔声安慰她,“你是不是没有找到蓑衣?没关系,让下人们去找。我陪你回屋去换身衣服……” “不用了,”慕兰音开口,声音沙哑无比,她冷冷道,“我永不会为你找蓑衣了。” 姬司言手一顿,面色突变,定定地看着她。 慕兰音往后退,退出他的怀抱,轻声道,“司言哥哥,抱歉,我突然有了主意,突然不想听你替我做决定了。我不想跟你好了,也不想嫁给你了。” “阿音……你说什么疯话?”姬司言厉声喝止她,声音紧绷,带着一丝颤音,“是出了什么事?你跟我说,我帮你……” “什么事都没有,”明明只是个十岁小姑娘,她的眼神、语气,都冰凉无比,透着一股死气,“我爹身体不好,我要留在我爹身边。你们王府事情太麻烦,我很胆小,我不想承担。我不喜欢被束缚,我要自由自在的,不离开青城。天京,那是你们的地方,它不属于我。” “阿音!闭嘴!”姬司言怒道,他目光如同冰霜,一层层寒气从脚下升起,片刻时间,就将他全身冻住。他不相信这样的话,是慕兰音说出来的。他知道自己王府事情麻烦,他知道让慕兰音同意很难……可是她都答应了!她明明都已经答应了! “一定发生了什么……”姬司言目中阴沉,要再追问。可碰上慕兰音那凉透的目光,他又什么都说不下去。 慕兰音低下头,听着外头雨点敲落湖心的声音,缓缓道,“对不起,司言哥哥,我不够喜欢你,也不够勇敢。你回天京吧,日后,我们再不见面了。”说完,她转身,快步出了凉亭。 “慕兰音,你给我站住!”背后是姬司言的喝声,他追上来一步,但被慕兰音脱手躲开,她身体灵活无比,他都没想到会被她躲开。 慕兰音看他一眼,笑容古怪,“你看,我有许多事情瞒着你,你都不知道我身手其实很好……算了吧,我们不合适。” 她快步走入了雨帘,四周都是雨水哗啦啦的声音,她听到丫鬟们追在后面喊她撑伞,听到天地间的雨水都在唱着一出交响乐,可是她再没有听到少年的声音。 她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忍也忍不住。 慕兰音一步步走在雨水中,一遍遍揉着眼角,小声哭泣着。爹娘是为了她好,明王妃也是为了姬司言好……大人们都是对的,他们并不是很合适。若是大家都不祝福的情谊,强行保留,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知道,司言哥哥强大无比。若他肯争取,她还是有办法嫁入明王府的。只是那很没意思……真的很没意思。 那么,收手吧,趁大家还没有陷入太深的时候,就抽身吧。 大雨中,慕兰音一边哭着,一边就想起多年前,表姐陆静对自己的评价,“那被你喜欢的人、或者喜欢你的人,真是可怜。” 一针见血,让她伤心难过。 她的心太狠,伤人至深时,自己也会反噬。但即使这样,在出手的那一刻,她仍然不会犹豫。多年前,陆静就对她做了这样的评价。 而现在,慕兰音觉得好是难受,她从未这样难受过。 她方觉得,或许,她也是喜欢姬司言的,她也是对他带有期待的,她也是……但那些也是,都没有意义了。所有的一切,都被她亲手斩断。 终归到底,还是因为她对他喜欢得不够深,不够义无反顾。 这是命运,慕兰音只觉得自己和姬司言有缘无分,她却谁也不怪。大家都是为他们好,都是对的。 当晚,慕兰音回去院子时,遇上母亲跟前的玉兰,已经端着参汤等了她好久。幸好慕兰音淋着雨回来,周身湿漉漉的,谁也没看出来她刚刚哭过。慕兰音只说自己心情不好,就将所有人挡在了外头,任谁敲门也不理。 外头劝说的声音此起彼伏,后来见她实在不妥协,声音才淡了下去,人也离开了。 慕兰音换下湿透的衣裳,抱着膝盖坐在床头,听着外面的雨声,模模糊糊地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时,眼肿成核桃,她自是以此为借口,不肯出去。又过了几日,丫鬟们偶尔试着跟她提世子殿下和林姑娘来看她,慕兰音也推脱自己不舒服,谁也不肯见。 等她心情平复得差不多、觉得自己能出去的时候,大家告诉她,明王一家要启程,回天京了。 慕兰音怔然,“什么时候?” 青萍在一边拾掇她的衣物,想了想道,“就是今天吧。” “什么?!”慕兰音惊叫,“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青萍和雪锦都被她的反应唬了一跳,但想起姑娘平时和世子关系很好,也都可以了解。见姑娘穿着中衣就要下床,连忙劝她,“是老爷和夫人说姑娘生了病,就不要出去吹风了。再说,明王一家现在早走了,姑娘就算出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慕兰音怔坐在床上,爹娘说不要告诉她的?她慢慢垂头,想到爹娘大约是知道她的问题了。她抿着唇,只模糊想,原来,这么快就走了。 “司言……世子殿下可有问过我?” “没有。倒是明王爷说,让姑娘好好养身体,等来年有时间,他要世子殿下邀请姑娘去天京做客呢。” 慕兰音扭头,轻声,不知道说给谁听,“我才不去。” 缓了缓,她又说一遍,“我才不去。” 一切都这么结束了,在她没有丝毫准备的时候。即使撒泼打滚,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可吃。慕兰音也告诉自己,她不后悔。本就没有缘分,她不强求。 慕兰音开始迅速长大,她的变化,整个慕家都看在眼里。以前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姑娘不见了,现在的姑娘愈发沉默下去,变得端庄而稳重;以前总喜欢往外面跑的小姑娘也不见了,姑娘安静下来,日日躲在房里背书,或者去给父母请安,她对外面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慕琅和陆汀兰一开始有些担心她,但见慕兰音除了性格变得沉静,并没有其余变化,才慢慢放下了心。 如今的慕兰音,真正成了让陆汀兰最喜欢的大家闺秀,可每天,看着女儿走过来给他们夫妻请安,陆汀兰总止不住伤感。她原先那个灵动调皮的小女儿,已经死了吗? 慕琅劝她,“没事,阿音自己既然决定了,我们只看着就好。”才慢慢让陆汀兰止了伤心,接受他们的女儿真得变成大家闺秀的事实。 秋天的时候,慕兰音收到明王府的一封信,除了问候他们一家,还随信寄来请帖:姬司言将和辅国公孙女林挽衣定亲,若是他们有时间,可去天京观礼。 慕兰音倚着窗,看外头的飞花和黄叶,笑了笑,让人将信收起,“父母在,不远行,我没时间的。” 这一年的秋天,真是在人悄无声息的时候来了啊。慕兰音恍惚想到曾经看过的一句词:门虽设,常掩秋来春去过。 时光,真是快啊。 所有人都长大了,包括她。 ——第一卷结束——   ☆、第46章 逝去 慕兰音在接下来的两年中,仍不断听到姬司言的消息,慕琅和陆汀兰并不避讳这个。或许是他们觉得女儿会明白的,事实上,慕兰音也从未表现过抗拒的反应来。 她知道姬司言和林挽衣成功定亲了,也知道明王带姬司言一起上战场去了,还知道他即使定亲、在天京中仍不乏是大众情人。 那件事之后,慕兰音也想过,他们有缘无分,但是兄妹之情,可还能保留吗?慕兰音并不想和姬司言老死不相往来的。 她给他写信,一开始叫他“司言哥哥”,但自己心里就跟扎了刺一样,在心里那么叫他一声,就想起过往种种,就想起那天的事情。慕兰音叹气,扶着额角:多年情意,她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啊。 她这时,终于明白当年,陆静本也是叫姬司言“司言哥哥”,但后来就改称他为“世子殿下”。不是陆静自己想和姬司言生疏,而是借着一个称号,陆静在提醒自己,不要逾矩,不要出格。没想到有一天,慕兰音也得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 她重新铺信,尊敬地称呼他为“世子殿下”,写着一些随随便便的事情。 等再收到姬司言的信时,慕兰音看着他那“慕姑娘”的称呼,咬了咬唇。他一未对她的称呼发表不喜的意见,二也顺着改了对她的称呼。慕兰音唇角含笑,手轻轻抚摸着信件:真是姬司言的风格啊,你不仁,休怪我不义;你既要跟我生疏,我又为什么要和你亲近。 慕兰音微伤感,却仍然掩不住心底的那一阵欢喜。即使这样,他仍然是那个姬司言,没有因为她的不妥行为而改变。 在两年中,慕兰音便断断续续跟他写信,但他们已经没有小时候那样的亲密感了。他偶尔回一两字,大部分时候都是只送东西,不动笔。 比起和姬司言相交的古怪气氛,慕兰音和陈誉就自然多了。陈誉早已考中探花郎,跟在了太子殿下身边,前途算是一片光明。他经常给慕兰音送些古玩,慕兰音也乐意跟他讨论那些文理诗词,只为消磨时间。 但在这期间,慕兰音的心情一直没有真正好过,因她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一点点衰弱,到后来,已经卧病不起。她和府上常来的大夫们讨论,大家都劝慕家节哀。 慕兰音什么都不说,只一径专心地侍奉在父亲身边。每回看到父亲沉睡、母亲坐在一旁落泪,她便觉得万分难过。当慕琅清醒时,只对她万分愧疚,“我病了这么久,都一直忽略了你。阿音已经是十二岁的姑娘了,早可以定亲了……” 慕兰音轻声,“我谁也不嫁,只愿陪在爹爹身边尽孝。” 慕琅说不过她,只回头跟陆汀兰说,边说边咳嗽,“我已到了这番光景,若不趁着还在的时间为阿音定亲……阿音就得一直往后拖,她已经这么大了,拖不起了。” 陆汀兰垂泪道,“你莫如此想,阿音脾气倔,只有你能说服她。你只好起来,才能为阿音做主,她素来不听我这个娘亲的话。” 陆汀兰平时对慕琅称得上是言听计从,只这一次,无论慕琅如何说,她也不肯答应。慕琅盯着她,一声长叹,再不言论。 虽然大家的期望都是美好的,虽然都希望慕琅可以好起来,但慕琅仍在慕兰音十二岁的那年冬天过世。 临去前,慕琅将慕兰音叫道床边,细细跟她说着,“……我走后,只有你和你娘了。你娘性格素来温软,你们恐怕没法再留在青城,得回天京去。天京慕家人皆势力,功利心强,阿音,你既要保护好自己,也要保护好你娘,莫要被他们算计了去。” 到了这个时候,慕兰音已经觉得一切哭哭啼啼再无意义,慕琅已是强弩之末,不能把时间留给那些无谓的伤感了。她忍着心中酸楚,拉着父亲枯瘦的手,轻轻点了点头,“爹爹放心,阿音明白的。” 慕琅撑着一口气,瞅着自己这个渐渐长大的女儿。她年华如玉,青春貌美,已渐渐到了可以让人惊艳的地步。他真想多活些日子,为她安排好一些,可惜、可惜……他既活不了那么久,也一直怕自己委屈了她。 慕琅叹口气,转了话题,指挥着慕兰音把地契资产之类的票子拿来,一一交到她手中,“我们家在青城有两个铺子,我去了后,你们母女把它卖了吧,身上也能备些银子。我们家的古玩书籍,你好好收着,其余的,都交给从天京来的慕家人处理吧。你也不用担心,你祖母虽然势力,但她又极为好面子,且京中还有你祖父坐镇,你们母女回去,应该不至于有大问题。” 慕兰音憋着眼中的泪水,答,“是。” 慕琅吃力地吩咐完这一切,想着应该无事了,和她怔怔对望,缓缓道,“阿音,当年世子的事……你会不会怪我不肯?” 隔了这么久,慕兰音早已清楚,当年那些话,恐怕是慕琅故意要她听见的。慕琅是为了她好,天下父母,没有一个会不疼爱儿女的。虽然总说事事要她做主,可当她做出不符合慕琅期待的决定时,慕琅总忍不住想将她引回正途。明王府太复杂,慕琅不想女儿牵扯进去。 但是事后,慕兰音性情大变,也让慕琅诧异。他好多次想,当年是不是错了,阿音是不是后悔了……他无数次想,若是当年,他和陆汀兰不阻拦,他的女儿,会不会快活许多。至少,不会耽误到十二岁,仍然没有定亲的意思。 慕兰音怔一怔,才轻声,“爹,不会的,你是为了我好。我和司言哥哥……原也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她心中酸涩,却仍试图宽慰父亲,不想父亲临去前,仍对自己不放心。 慕琅见她如此,只一叹气,又让她去取锦盒,中有陈誉当年给她的信。慕琅道,“……信已交到你手上,如何,就看你自己了。你回天京后,若觉得陈誉不错,就答应下来吧,至少到陈家,你娘是可以放心的。而我,再不会干涉你的选择了。” 慕兰音忍了许久的泪,终是落了下来,她趴在父亲床头,哭道,“我并没有不喜欢您干涉我的选择啊,我知道你是待我好的呀,爹。” 慕琅微微笑,抚摸她乌黑油亮的长发。 等慕兰音出去后,陆汀兰才进去。慕兰音站在门口,抱着锦盒和一大叠契约,泪水一直往下流。她听到里头轻声的说话声,是爹和娘最后的告别。慕兰音不再进去了,父亲的最后时刻,应该和娘在一起。她听到陆汀兰的哭声,也听到陆汀兰的笑声。 慕兰音闭眼,她爹娘恩爱无比,家中未有妾室,只有她一个姑娘。无争斗,无吵闹,无腌臜,这一世,本应平平顺顺……她的泪水,挂在面颊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天京慕家也早得了慕琅恐怕不行了的消息,慕老将军担心得病倒了,慕老夫人让人连夜去青城,处理那边的后事,接回陆汀兰和慕兰音。去的人,是慕家三爷。他本无事忙,慕老夫人骂骂咧咧,他想到自己大哥自来旧交极光、生平又喜好收藏珍品,估计去了后,该有不少遗产,就喜滋滋接了这个差事。 其妻韩氏听说此事,只让他莫要太贪了,莫委屈了留下的那对孤女寡母。慕三爷本不高兴,韩氏只好拿儿子慕栢说事,提起当年慕兰音如何住过哥儿读书,才让慕三爷不满地答应下来,说会照应留下的陆汀兰和慕兰音一二。 但慕三爷生来富贵,从未出过远门,这一趟,半路上就又吐又泻。等他一脸菜色地到青城慕家时,发现大哥早已去世,葬礼已经有条不紊地办着。慕三爷连忙拉人问,才知道这是自己那大哥留下的女儿慕兰音一手操办的。他早从妻子口中知道这个慕小姑娘不简单,但她连葬礼都能办,仍让他吃了一惊。 慕三爷连忙让人通报,说自己已到。 十二岁的少女素衣素带,脂粉不施,俏生生站在他面前,那双乌黑分明的杏眼滴溜溜瞅着你,只这么一站,那身段、那气质、那脸蛋,就生生把慕三爷平时见到的那些小姑娘们都比了下去。慕三爷不禁有些嫉妒,大哥自己就生得好,无奈百病缠身,但他就一个女儿,这女儿还长得跟仙女似的漂亮。 慕兰音客客气气将慕三爷迎了进去,也不多说什么,只将一些自己不方便出面的事情交给慕三爷做,比如出去陪客啊,和匠工商量事情啊之类的。慕三爷见人家小姑娘一言一语逻辑清晰,更是羞愧万分,想找一找错处生出长辈的尊荣感,硬是没找到。完后,慕兰音向他一欠身,“……本该多陪三叔坐坐的,无奈事务缠身,我娘亲又累病了,我还得回去照料,外头的事,麻烦三叔了。” “三姑娘不用跟我客气,”慕三爷赶紧道,可贼兮兮的目光一转,搓着手,“那个,三姑娘啊,你一个小姑娘处理外面事不方便,三叔这次来,本就是帮你的。你爹生前不是有许多字画古玩……”慕三爷虽不通文,但他可知道那都是名贵之物,可卖不少银子呢。 慕兰音看他一眼,道,“我爹有遗训,家中古玩字画书籍等物,全部收起来,带回天京,谁都不许动。其余的,爹并无吩咐。我不懂得那些事,先头只见大家忙来忙去,好多东西不知怎么处理,就一应卖了银子。”她走到一边书柜前,不知触了什么,一个抽屉就打开,让她拿出几张银票来。 “一共卖了三万两,我和娘留下一万两,交给三叔一万两,剩下的回去交给祖母。”她将银票全部递给慕三爷。 “……”慕三爷数了数,差点被她给气吐血:还真是正好的一万两! 一万两当然不少了,可一听到一共有三万两,他就不由贪心。心中暗暗埋怨这个小姑娘多事,要是把东西留给自己转卖,顶多留给她们母女一千两在身上而已。她们孤女寡母的,以后吃住都在慕家,平时能有什么花度啊?现在好了,除了这一万两死银票,他都动不得了。 可慕三爷也是吃喝玩乐的,脑子转得很快,跟她打听,“我素来听你祖母讲,你爹的家产并不少,你这样随随便便就卖了,实在是……” 慕兰音点头,“我也觉得有些亏,但当时事忙,束手束脚,我年纪小不经事,母亲又病倒,三叔你又迟迟不来,我只能出此下策。” “没关系,三叔不是责怪你,”慕三爷可不想这小姑娘对自己有什么误会,“三姑娘一片孝心,你爹泉下有知,也会感动的。只是姑娘到底都卖了谁?你一个小姑娘不懂行情,难道商家也要亏你?你跟三叔讲,三叔找他们算账去。” 慕兰音黑漆漆的眼眸盯着他,直盯得他有些尴尬,她才道,“珠翠轩,三叔若有空,去找他们要吧。” “珠翠轩”只是陈家在青城的铺子,慕三爷从天京过来,并不知道“珠翠轩”的底细。其实即使他知道,恐怕也不在意。在慕三爷眼中,士农工商,商乃最大等,自己父亲是镇国将军,大哥是书院清贵,二哥是朝中大官,就算是江南首富陈家,又能把自己怎样呢? 但慕三爷忘了,这里不是天京,青城这边,可是陈家说了算的。 青天白日的,他叫上几个小厮,到“珠翠轩”大吵大闹,要对方归还银两。陈家管事人出来,听明白后,只拿着白纸黑字给他说,说慕姑娘已经签字画押。但慕三爷不承认,说自己是长辈,要为慕兰音做主。慕三爷指着对方鼻子大骂奸商,说坑了自己家,欺负慕兰音年纪小不懂事,要他们再归还一万两银票他才肯罢休。不然,就要去告他们! 双方吵吵嚷嚷,终是将顶楼正算账的陈公子陈诺给招出来了。陈诺扬眉,慕三爷?在青城这边,从来没听说过。他根本不跟慕三爷说话,叫人把慕三爷当做闹事的,直接打了出去。 等慕三爷鼻青眼肿地回到慕家,那灰溜溜的样子,已经成了整个青城的笑话。 已经很久不在慕兰音跟前伺候的翠雯伶牙俐齿,描述着听来的慕三爷丢人事件,把一屋子丫鬟都震得呆住了。看姑娘仍然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拨算盘,青萍红了眼,“慕三爷怎能这样?老爷尸骨未寒,他就这么败坏我们家的名声……整个青城,都在看咱们家的笑话呢。”老爷多年苦心经营的名声,就这么被慕三爷毁了。 慕兰音道,“笑话就笑话,那有什么的,反正日后我们也不住在青城了。”她说得凉薄,勾起了一屋子丫鬟的眼泪。 看着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都扯着帕子在小声哭,她不禁叹气,“好吧,事实其实是,大家笑话的只是三叔而已,我爹这么多年的名声,会因为一个亲戚就败坏了?那是不可能的。大家不光笑话三叔,还会可怜我和娘亲……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丫鬟们的哭声这才慢慢止住了。 慕兰音耸肩,她是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这些丫鬟们却比她还看不开。等着吧,慕三爷想要银子,还是会闹出事情的。 果然,才过了两天,慕三爷又来找她,问她慕琅那些古玩书籍的去向。慕兰音已经知道,这两天中,慕三爷掘地三尺,把他们家能勾出点香油的东西全卖了,据说挣了有四千两银票呢。众人义愤填膺,慕兰音只不着急。这本就是她留给慕三爷的,要是一点儿好处都不肯给,慕三爷难免做事不尽心,就让他得这么几千两吧,其余的,她再不给了。 她爹是心性好,想把这些东西都留给慕家。慕兰音可是不愿意的,她爹一生清贵,名声极好,这些年,为朝廷送了多少学生,又为书院培养了多少人才,过世后,怎么能把便宜都给了慕家?慕家是武生,平日多是附庸风雅,根本不能欣赏她爹的心血。慕兰音才不会把这些留给他们,她宁可一件件砸了,也不留。 所以慕三爷问她古玩书籍的去向,早在慕兰音的算计中。她只道,“这些倒是在的,不过在三叔来之前,一部分我已经代爹爹捐给了朝廷和五鹿书院,另一部分,也已经托人运往天京了。” “什么?!”慕三爷瞪大眼,真要被她给气得吐血了,她怎么就这么多事?别人家这么大的姑娘,不都在弹琴作画、悲春伤秋吗?不是传说慕兰音也是一介才女么,才女会天天管这些事?慕兰音彻底颠覆了慕三爷对才女的认知。 捐给朝廷和书院的也就算了,她托人运走的那部分…… 他呼吸沉重,心中有不好预感,“我来时已经雇了足够大的船只和马车,你还这样……三姑娘是让谁帮着运货的?人可熟悉?可会损坏?你自己都不照应着些吗?”那些古玩字画,要是托运的人不小心,磕磕碰碰的,可就毁了啊。她的心倒是真的大! 慕兰音虽然一直被人说是才女,但她对这些东西,确实是素来不怎么在意的。她永远不会像她爹和她娘那样喜爱文墨,听慕三爷此问,姑娘垂了垂头,目中哀伤,“我爹都已经去了,还照应那些做什么?是当初卖器具给陈家的时候,听说他们家要往北方发展商机,船只要去天京,我就顺便让他们把那些字画都带走了。” 慕三爷像看妖怪一样地看着她,他开始心头觉得古怪,慕兰音这一桩桩,一件件,不是都是故意的吧,不是都是为了防着他吧?可是不应该啊,自己可是她三叔啊,她以后住在慕家,真不需要自己的照应?这时候惹恼自己,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慕三爷心里对她有了成见,就试探问,“三姑娘不是说一共卖了三万两银票吗?三叔绝不是贪这些银票,只是你和你娘现在的情况,三姑娘想必也清楚。咱们这回天京的一路,意外说不定很多,三姑娘不如把银票暂时存在三叔这里,等回京就给你?”当然,他心里也是存了几分贪婪之心的。 慕兰音平静道,“我也知道我和我娘孤女寡母,一路北行很不方便。为防止为三叔造成困扰,我已经把银票全都存在了钱庄里,等到天京了再兑换。” 慕三爷铁青着脸,气冲冲走了。好了,不用怀疑了,他完全可以肯定,慕兰音心机极重,事事都在她的计划中!母亲还让自己到青城接应他们呢,他冷笑着,恐怕他就算不来青城,这位三姑娘也能把慕琅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把后事处理德妥妥当当。 慕兰音看他走了,也一动不动,仍两手捧着快凉掉的茶水,慢慢喝完。方才站起,去探望母亲。自父亲病逝后,陆汀兰心情一直不佳,已经病了很久了。慕兰音每天,都要去看望陆汀兰。她知道爹和娘情谊极深,爹这一走,恐怕把娘的魂也带走了。慕兰音只想多在陆汀兰跟前站站,让娘能够想起,她还有自己呢,爹一定是希望娘能振作起来的。 这一日,陪陆汀兰喝药的时候,慕兰音照旧把外头的事挑拣着给陆汀兰说了说。陆汀兰掩着帕子咳嗽,担忧道,“你这样打你三叔的脸,就不怕回去他报复回来吗?” 慕兰音不以为然,“内宅说是二嫂和三嫂一同打理,最后决策的还不是祖母。只要祖母不理会他那些疯言疯语,他又能对我怎样?和他交好?很不必。我本就不喜欢天京那家人。” 陆汀兰迟疑下,想起慕琅曾说过,阿音主意极大,很多事情可以跟她直说,陆汀兰才缓缓道,“虽是如此说,但你以后的婚事,少不得他在外头……” “那也不会,”慕兰音冷笑一声,“祖母喜爱我喜爱得不得了,恐怕对我另有打算。三叔的挑拨,在祖母那里根本成不了气候。” 陆汀兰讶然,心中觉得不妙,“你说你祖母很喜爱你,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从未听你说起过?” 慕兰音眉目一流转,想着那些烦心事,还是不要让她这个天真温柔的娘亲操心了。就只笑笑道,“那有什么值得说的?我这样好,祖母为什么不喜欢我?” 陆汀兰被她这好不容易的俏皮给逗笑,戳着她的小脸,啐她,“脸皮还是像小时候那么厚!你爹又要笑话你……”她说了一半,就怔怔坐住了,眼中的神色慢慢黯淡下去。 慕琅已经不在了,再也不会笑话阿音了。 慕兰音起身,拿帕子为母亲拭去泪水,柔声,“娘,不要这样,爹也不会希望你日日以泪洗面的。” 陆汀兰不吭声,只转开目光,瞅着窗外。今年的春天啊,百花未开,草木枯黄,来得这么晚。而冬天,那么漫长,一日催一日。她手盖在眼上,轻声,“阿音……我不想回天京去了。” “娘?”慕兰音诧异。 陆汀兰手一直压在眼皮上,一动不动,她轻轻说道,“阿音你比我好多了,你那么聪明,又机敏,即使没有我,你到天京也会过得很好。与其说我照顾你,不如说你照顾我。所以……我不回去了。” 慕兰音劝她,“可外祖父和舅舅家都在天京啊,我在天京,也会想你的。” 陆汀兰声音哽咽,“可是你爹一个人在青城,孤零零的,他该多孤独啊。我想陪着他,陪他说话,陪他解闷。他病了这么多年,身体一直不好,都是我陪着他的。若是我也走了,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慕兰音张了张嘴,泪水刷得就掉下,她连忙别头。 陆汀兰道,“我知道,他的骨灰是要回天京的,可我又知道,他的魂是不想回去的,他喜欢的是青城。我既已嫁他,生死都总是陪着你爹的。至于你外祖父和你舅舅他们……阿音,他们可以理解我的,对吧?” 慕兰音的泪水一直在落,自爹过世后,她已经很久没哭了。陆汀兰说的这些话,却让她伤心无比。她的爹娘感情是那么好!可惜得不到长长久久的祝福…… 慕兰音好一会儿,止住了哽咽,才道,“娘放心吧,你想留在青城,我会为你安排好的,外祖父他们,也不会怪你的。”她再不想站在这里,这里处处有爹的痕迹,这让慕兰音无比伤感。 慕琅,他不是完人,但在妻子和女儿的心中,他都是极重要的。 慕兰音心想,她一定要安排好青城的一切,让她像爹生前一样,在这里住得开心。 慕兰音先去了五鹿书院,慕琅的去世,整个书院都十分哀伤,这些天来慕家磕头的,大都是慕琅曾经的朋友和学生。见到慕琅唯一的爱女到来,新一任的山长连忙请她入书房。慕兰音大意说了自己娘亲想在青城陪爹的事,让山长一阵唏嘘。慕兰音欠身,掏出银票来,“希望伯伯能够偶尔照应我娘一二。” “你这是做什么?慕姑娘,快别这样客气,”山长大人让她收回银票,“你已经向我们捐献了一批慕琅生前的收藏,这对书院来说,意义远比银两重要。慕夫人和你爹鹣鲽情深,她要愿意常住青城,我们一定会时时照应的。另外,你娘也可常来咱们书院走走,这里的学生、书房……都是你爹的心血。” “多谢伯伯。”慕兰音并不矫情,收了银票。青城尚文,书院对慕琅的尊重,她是知道的。慕兰音也不是要书院照顾她娘一生,她只是想在娘寂寞的时候、想爹的时候,给娘提供一个住处。 接着,慕兰音又去找了陈诺,让他把自己这些年的积攒从钱庄取出,自己要重新置办一两个商铺。 陈诺吃惊,“你没毛病吧?刚把铺子卖了,又要重新买?败家也不是你这样的。” 慕兰音道,“我娘要留在青城。” “你娘为什么要留在青城?啊。”问完,陈诺就猜到了答案,沉默一下,点了点头,“放心,你娘在青城,我们陈家会关照的。” “那也不用,”慕兰音淡淡道,“我给娘买一份地、两个铺子,这些,即使再败家,也至少能支撑她的花销。求人不如求己,我会为我娘安排好一切的。” 陈诺看着她,突道,“阿音你还没嫁人是吧?等你给你爹守孝三年后,考虑考虑陈誉如何?这么能干,不要便宜了外人啊……”慕兰音只冰凉地瞥他一眼,就让他闭了嘴,这少女的目光,有时候真是冷到人心底,他啧啧两声。 陈诺也不再跟她玩笑,这些年他和慕兰音合作极多,对她的财富一清二楚。她非要给她娘留下最好的,两人一番计较,慕兰音这些年的积蓄,已经全部搭了进去。陈诺很满意,他本就是商人嘛。慕兰音也无所谓,她只恨不能把能想到的所有都给陆汀兰准备好。 这些年,陆汀兰除了照顾慕琅的身体,其余事都没怎么管过。她天真单纯,对外事一窍不通。慕兰音要让她娘过得像她爹在世时一样,一份委屈也不受,保留那份温柔的性情。 等慕兰音出门后,已经身无分文了。看少女站在太阳下,身形消瘦,侧脸雪白而眼眸坚定,毕竟也相识了这么多年,陈诺终是心中不忍,道,“我马上也要去天京扩大我们陈家的商机,到时候,你可还愿和我合作?这一次,我还是给你五分利。” 慕兰音回头,笑容很淡,“为什么不合作?品牌是我闯出来的,难道东家只给你一个人耍?至于五分分红,你当然得给我,一分钱都别想赖。” 陈诺愣一愣,才笑起来。这姑娘,性情真是坚定。本觉得她经此变,应很是脆弱,自己作为朋友,好歹宽慰一下。谁知人家根本就不用人安慰,自己好得很。世间女子,莫有如她,难怪让姬司言那样的人都看中她。 慕兰音再有去了二舅舅陆江家,这次是亲人相见,她才去,二舅母就把她搂在怀里,哽咽着劝她不要伤心。连已经嫁人的陆静都专回了娘家,一双眼睛也哭成了核桃。最后反是慕兰音安慰他们,“没事的,我爹走时很安详,一点也不痛苦。纵是有些遗憾,我也会帮我爹达成的。只是我娘想留在青城陪我爹,所以……” 陆夫人连忙道,“那让你娘搬来咱们家住吧,人多也热闹。” 慕兰音摇头,“我娘想住在我爹的身边。” 陆夫人一时不说话,泪水又落了下来。好半晌,陆夫人才止了泪,说道,“好孩子,你的意思舅母知道了,我会常常邀请你娘来玩的,也会帮着宽慰你娘。” 慕兰音欠身,向陆家人道谢,又被陆夫人搂在怀中。陆夫人道,“你这孩子,这么小就这么……懂事得让人心疼。我们家静儿像你这么小时,只会胡闹。” 陆静平时常跟母亲斗嘴的,这会儿,却也温柔地看着表妹,不说话。 陆静将慕兰音送出陆家时,给她一个自己亲手缝的荷包,“阿音,你到天京后,咱们见面,真的就不多了。你一定要常给我写信,要好好的,嫁个如意夫君,生个大胖小子,知道吗?” “嗯。”慕兰音点头。 陆静恍惚看着她,伸手抱住她,颤声,“你怎么还是这样……脸皮这么厚!好妹妹,你一定要快快乐乐的,过得好好的。” 慕兰音微笑,回抱她,俏皮一笑,“表姐你也是,赶紧给我姐夫生个儿子,我也要做长辈呢!” 陆静脸皮素来没她那么厚,但这一次,陆静却轻轻应了她。表姐们二人在府门前说了一番话,陆静才放她离去。 如是,这一个月里,慕兰音要不断处理各种琐事,慕琅生前的各种友人,在慕琅去世后,这些关系,慕兰音都一一记下,以后少不得要来往。她并不想因为慕琅的去世,这些关系都断了,那对自己的未来,根本没好处。 这一月中,姬司言也曾跟她写信,问需不需要他过来一趟?慕兰音知道,这时候的姬司言,恐怕在边关,他事务繁忙,怎么能过来呢?慕兰音心中感动,她还以为他再不管自己死活了。能收到他这样的信,已经是这个月中,她最开怀的事了。慕兰音回他不用,自己会处理好一切。 等所有事情都忙完后,慕兰音告别母亲,和慕三爷一起踏上回天京的船只。她站在船头,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青城,和码头上越来越小的娘亲影子,想着:这一次,恐怕真要在天京常住了,青城,若无意外,除了偶尔能看望娘亲一番,回来得再不多了。 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却终要离开这里,去往另一个地方。 不过,这也没关系。只要慕兰音这个人还在,在哪里,都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她会让自己活得很好,不让这些关心自己的人担心。 慕兰音露出低笑,转身进了船舱。   ☆、第47章 探听 慕兰音和慕三爷是晚上掌灯十分到达天京的,比起少时的意气风发,这一次,她只觉得很疲累。想到一会儿还要应付一大家子人,慕兰音叹口气,又给自己鼓气:以后就要在慕家生活了,她得积极一点。 慕三爷先下船,让慕家来的马车候着,安排搬运货物之类的事宜。慕兰音也不多看,只静静站在江风中,紧了紧自己的衣裳。身后有几道影子走过来,慕兰音去看,原是是奶娘李氏、教养嬷嬷刘氏。 “嬷嬷怎么了?”慕兰音问。 两个嬷嬷看姑娘小脸有些发白,心中都疼惜得不得了,却仍要把话说下去,“一会儿要慕家,慕老夫人肯定要给姑娘训话,到时姑娘有不得开口的,交给老奴……” 慕兰音摆了摆手,“不用。” “姑娘……”李氏急了,她从小奶慕兰音长大的,之前老爷去世前,就说过慕家的人不好相与。李氏心里憋了一口气,想着回到慕家,拼了自己的老命,也不能让姑娘出现任何闪失。 慕兰音只略笑了笑,“我是去慕家住的,慕家这一辈的三姑娘啊,嫡亲的。说起来,那是我家啊,我还能刚去就给祖母她们下马威?摆架子?很不用。”看两个嬷嬷仍然不赞同的样子,她收了笑,“我再说一次,什么都不用做。我们在慕家是主人,不是亲戚,更不是客人。我知道你们是怕我受委屈,只我现在,也没什么委屈可受的。只要他们不来招惹我,我也不会找人麻烦。大家相安无事,好好住着就行了。” 见姑娘如此固执,两个嬷嬷退后两步,也不再多言。 正好慕三爷走过来,让慕兰音上马车。慕兰音先向他欠了欠身,道了谢才往那边去。寒夜中,慕三爷看到少女素衣乌发,娉娉袅袅的背影,身后那么多仆人,她却仍像是独自一人似的。贪婪无厌的慕三爷,到这时候也不禁叹了叹气:这个可怜的慕三姑娘,到了慕家,没有父母佑护,还不知道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 慕兰音这一次到慕家,仍向上次一样,先去拜见了祖父。祖父因为自己父亲的去世而病倒了,慕兰音拜见的时候,老人家短短几年,变得苍老无比。相对哭了一阵,慕老夫人也擦着眼泪,才带她去见大家。 这一次,慕兰音终于把这些人脸给认清了。 自己在慕家这些姑娘中排名第三,大姑娘慕兰飞是二房那边的,出自嫡母陈氏的肚皮,生得最为漂亮,比她大一岁多,跟她见礼的时候,虽表现得姐妹和睦,目中却偶尔现出几分不喜来。二姑娘慕兰蓉是三房的,由嫡母韩氏所生,容貌清秀,性格有些偏冷沉默,比慕兰音大一岁,比慕兰飞小几个月。再后面有两个妹妹,都是三房那边的庶女,一个叫慕兰玉,一个叫慕兰华,俱是十岁左右。这两个妹妹年纪小一些,见到慕兰音恭敬叫姐姐,表现得也无错。 慕老夫人又引着慕兰音见了两个哥哥,一个是二房的慕杭,出自前妻的肚皮,性格似有些怪异,和众人并不亲厚。慕杭和慕兰音相见,只看了这个新妹妹一眼,冷冷道,“小时候不就见过,又见做什么?” 陈氏皱眉,骂他,“小时候你妹妹才多大?这会儿……是你大伯父过世了,妹妹要在家里常住,才让你见她的。” 慕老夫人也不悦道,“你若是不会说话,便出去吧。” 慕兰音一言不发,依偎在慕老夫人身边,见慕杭似有些尴尬,瞅了她一眼,竟咬着牙,还真扭身出去了。她扬眉,抿了抿唇,敛下神色。 再一次介绍给她的,就是慕栢了。慕栢和慕兰蓉是一母同胞,也正好大慕兰音一岁。韩氏带着慕栢,跟慕兰音相见,这一次大家都认识,又有慕兰音以前送书的事,两边关系很不错,缓和了之前僵硬的氛围。 慕老夫人说道,“这是咱们东苑的人,都在这里了。西苑那边,等有空了再拜见吧。都是一个家里同进同出的,不好生分了。” 慕兰音点头,欠身,“是。” 慕老夫人扬了扬眉,有些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少女。几年不见,女孩儿张开了些,眉角眼梢更为清雅光华,那点点灼灼桃妍,让人一望定睛。她果然如同自己多年前预料的那样,生得更为漂亮。慕老夫人一生见过多少女孩儿啊,很少有慕兰音这样漂亮又有灵气的姑娘。但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小姑娘的灵动之气就蕴在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中,无比的吸引人。而这一次,少女安静温雅,平静如春水,那股灵气藏在眼中,却轻易不现。 至少从见面到现在,慕老夫人就没见慕兰音做过什么或说过什么,她就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身边,再没有小时那种调皮捣蛋的样子了。诚然慕老夫人对这个孙女的感情一直不太深,对慕琅的感情也不太深,这时候,都不禁有些为她可惜。 若是慕琅去的不这么早,慕兰音的前程,将是慕琅一手安排的。可惜慕琅性情温软,最怕委屈了自己女儿,思前想后,竟是什么都不为女儿打算了,将一切都交给了慕兰音自己来。在老夫人眼里,慕兰音又能做什么?她的一切,还不是得自己安排。 想到这里,慕老夫人带了些笑。虽然慕琅去世了,自己这些年在他身上花的精力相当于白费了,但爵位,也算是真正落到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头上。而那个不得自己欢心的陆汀兰,也留在了青城,不用回来碍自己的眼。 慕老夫人觉得自己一生真是不错:年轻时熬啊熬,总算熬死了原来的慕夫人,自己成了嫡妻。别人都说继母难做,劝她为了自己儿子打算,除掉慕琅。可慕老夫人偏偏不那样做,她要做贤妻,要三手抓。如今老年了,一切回报都来了。慕琅死了,爵位在慕珉头上了,而三房的穆瑞虽然糊涂一些,可也把自己的妹妹送到宫里当娘娘去了。这三家,哪一家离得了自己的扶持? 慕老夫人正打量着慕兰音,想到过往许多事。突见到外头人头闪动,不禁皱了皱眉。旁边一直打量她神色的嬷嬷立刻开口喝问,“外头是谁?探头探脑地做什么?” 一个年轻公子犹豫下,从昏色光影外走进来,容貌很不错,带着一副讨好的笑,向慕老夫人请安。他目光闪烁,一直不敢和慕兰音对视。 慕兰音一开始没留意,察觉对方闪烁不定的目光,她才望住他,半晌道,“冯丘?” 冯丘尴尬地抬头,对她行个礼,笑一笑,“慕姑娘,又见面了,哈哈。”他笑得真勉强,目光仍然在游离,看着完全不想与慕兰音相见的样子。 慕兰音想了想,才觉得是自己小时候把他给吓坏了,这少年公子对自己留下心理阴影了。一时好笑,问他,“白燕可还好?” “好好好,”冯丘连声答,“已经被我抬为姨娘了……慕姑娘问她做什么?” 慕兰音瞅他胆战心惊的样子,真想翻个白眼。她就不觉得自己当年做的事有多过分,怎么就把他吓成这样,说个话都结结巴巴的。而且看周围众人惊讶的神情,明显冯丘当年回来后,并没有把自己的遭遇广而宣之。 慕兰音让丫鬟给他送见面礼,锦盒中是一把扇子,冯丘就憋红了脸,半天才说了声“谢谢”,唬得众人都笑开。慕兰音也不由笑起来,才有了点儿孩子时的影子。她端庄稳重好几年了,和这个冯公子说两句话,做小孩子时候的调皮都有些出头了。 慕兰音道,“冯公子别怕我,我小时候不懂事,跟公子闹了些矛盾,现在再不会了。” 冯丘心里想谁还想下回啊,我现在只想离小姑奶奶你远远的,口上却只连道“不敢不敢”。众人都好奇问他当年他和慕兰音闹了什么矛盾,冯丘也憋着气没吭声。 慕老夫人见大家说得差不多了,才问他,“你吃了晚膳后不是回家去了么?怎么现在又来了。” 冯丘哭丧着脸,偷偷瞥慕兰音一眼,道,“我是回家去了,走到半途才想起有东西没带,怕我爹打断我的腿,就只好回来取。”没想到还是碰到慕兰音了。 慕兰音白他一眼,他那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的意思了。敢情之前冯丘一直是在慕家住着的,今天收到信,得知慕兰音要在晚上进府,才匆匆收拾东西要搬回家去。结果不小心丢了东西,只好回来取,没想到千躲万躲,还是没躲过慕兰音,撞到慕兰音跟前来了。 慕兰音真是对他无语了,小时候那会儿,多么霸王不讲理啊,现在就一个熊样。 再说了会儿话,慕兰音说自己累了,慕老夫人才让人离开。慕兰音和冯丘一起往外走,衬边上人少,慕兰音跟他说,“你能不能不要一副看着我跟母大虎似的表情?我吃了你吗?你再这样,别人还以为我对你怎样了。你堂堂一个大男人,怕我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我不怕你,”慕兰音才要说“这就对了”,就听到了他的下一句话,“那怕谁啊?好家伙,你小时候就敢雇人揍我,还策反我跟前的小厮,一路上没把我折腾死。那位世子殿下更残忍,居然对我用私刑!我就是福大命大,才没被你们给弄死。然后现在……你居然还要在天京常住了!我敢跟你说句话,你都不用动手,那位世子殿下就能打死我吧?” 冯丘一脸悻悻然,“我可是知道的,他现在跟老明王打仗,手段比以前还狠了。天京都没人敢惹我,我有几条命啊?早知道这样,我从青城回去后,就应该每天烧香,给你爹祈福,保他长命百岁。” 慕兰音听他说得好玩,心里却有些伤感,叹口气,淡淡道,“你不用怕了,世子殿下现在再不会为了我打你了。” “为什么?”冯丘看她眼神奇怪,又想起一事,“对了,前两年世子殿下居然和林挽衣林姑娘定亲了,真让我意外……我还以为肯定是你呢。” “别胡说,我和世子殿下什么关系都没有。你这样说,让林姑娘怎么办?”慕兰音斥他,却又觉得奇怪,“你也认识林姑娘?”按说,冯丘应顶多知道那位姑娘姓林,可他居然知道那位姑娘叫林挽衣,这就不对劲了。 林挽衣的阶级地位,应该属于等级非常高的上层。她本就是辅国公的孙女,地位不低了;再跟明王府定亲,顶着未来明王妃的称号,应该皇室中人,都少有敢和林挽衣争锋相对的了。 而和她对应的冯家,只能算是稍微有些地位而已,尚且不如慕家在天京地位高。冯丘也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如何能结识到林挽衣? 冯丘道,“慕姑娘喂,论起天京,我比你熟得多了!林姑娘可是京里的风华人物啊!第一美女!第一才女!不说各家姑娘们争着跟她交友了,连各家贵族公子,都争着到她跟前,要林姑娘指点自己的才华什么的。那林姑娘脾气也真是好,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就连我这么个小痞子,都得到过林姑娘的墨宝呢。” 他看慕兰音脸色沉了沉,唯恐这姑娘发飙,赶紧说,“当然当然,你也很漂亮,你才华也是一等一的好。你要是到天京里走一圈,那林姑娘的第一肯定不能保了。” “你说什么呢?我在孝期,怎么会到处乱走?”慕兰音斥责完他后,又深思了:林挽衣居然是京里有名的交际花?这可大出她的意料了。说林挽衣温柔善良她相信,说林挽衣吟诗作对她也信,也说林挽衣每日在京中结交朋友……慕兰音喃声,“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谁?”冯丘见慕兰音没有小时候那么凶了,也很乐意跟她说话。毕竟是个美女级别的啊,那是特等级别的那种,平时除了林姑娘能让他流流口水,也就慕兰音有这样好的容貌了。 慕兰音道,“明王妃对林姑娘这种行为有什么看法吗?”她记得那位王妃,喜欢的应该是温柔安静的姑娘。如果林挽衣是这个样子,明王妃肯定不喜欢。 冯丘为难,“我怎么会知道……你不是和明王府关系好么,你自己去问问?” “算了。”慕兰音摇摇头,别人家的事,关她什么事。她和姬司言的关系都这样了,再巴巴去跟他说“我觉得你未来妻子不太对劲”,姬司言估计杀了她的心都该有了。既然当初选择了放手,慕兰音绝对不去做第三者的事。 以前在青城时,还偶尔还姬司言通信。现在到了天京,慕兰音觉得吧,为了让所有人都安心,她还是不要再和姬司言联系了。 黑暗中,慕兰音微微笑了笑:正好,这两年,她身上戴孝,哪里都不能去,不联系他,也算是正当的理由。而等三年孝期过了,姬司言应该也把她忘到差不多了。那时候,他就高高兴兴娶林挽衣过门吧。而慕兰音自己,谁是她的良人呢?   ☆、第48章 升位 慕兰音住到慕家后,事情其实也不很多。主要就是按着名单,给各家曾经和父亲交好的人送送礼啊、收收礼啊,其余的事情都没什么了。 慕老夫人曾想着带慕兰音到和慕家交好的几家去走动走动,被慕兰音以守孝为名义拒绝。慕老夫人有些不高兴,但慕琅曾经交好的几家j□j子在收到慕兰音的礼物后,想起慕琅逝去后、这个可怜的小女儿孤苦无依的样子,就都来慕家探望慕兰音。慕琅结交的,大多是才子文人。 这些文人出自青城的五鹿书院,到天京参加科考,好些都已是朝中大官,就算考不中的,也多为权贵家中的门客。这些人对慕琅的栽培都有一份感激之情,而如今慕琅就留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照顾起来也不会很难,再加上小姑娘还懂得跟他们继续结交、不让这门关系冷下去。因此,众人都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拂一个这个小姑娘。 慕老夫人看来人这些各层身份,对慕兰音不由上心了一二,也不很敢强迫慕兰音出门,生怕被人说她欺负可怜的孙女。由此,慕兰音平平静静在府上住着,不理会俗事。 偶尔,她和几位姑娘们逛逛园子、说说话,也很自在。慕兰飞有些骄纵,对慕兰音总喜欢摆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总想教育她这个那个,在几位姐妹中,对谁都喜欢说教一二;可到了老夫人等长辈跟前,她又极为乖巧。相比来说,慕兰蓉就真如三房韩氏所说,木讷的可以,跟块木头疙瘩似的。有时候慕兰飞借着讽刺慕兰蓉,来挤兑慕兰音。慕兰蓉都只是笑一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那两个小的,则天天跟在慕兰飞屁股后面,几乎是这个姐姐说什么,她们就应什么。 慕兰音倒无所谓,这几个姐妹各有性格,就连最不喜欢她的慕兰飞,也没有坏到哪里去。她喜欢占慕兰音便宜,慕兰音就让她占吧,反正自己也不很在乎。 在幕府,慕兰音的存在算是很独特的存在。因她父亲病逝,青城慕家的大部分下人都是跟着她来了天京,这么多的人,慕老夫人不得不单单分了她一个院子。而其他姑娘们,都是和各自母亲住一起,规矩很明显没有慕兰音这里轻松。 再者,薛娘子经过几年相处,和慕兰音已经处出了感情。在慕琅去世后,她也没有离开慕家,反而和在书院教书的丈夫商量了一下,跟着慕兰音一起来了天京。 慕兰音道,“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在天京不会缺什么的。叔叔还要教书,跟我去天京,有些太过了。” 薛娘子摸摸她的头,叹道,“姑娘莫坚持了,我从未在一家中待这么多年,也从未照顾过小姑娘。我把你从那么小看到这么大,想到你孤身一人的要去天京,那样的人家,连老爷在世时都不愿意去……我如何能放心呢?” 慕兰音见说不过薛娘子,也体谅薛娘子对自己的照顾,就只好给舅舅家去了信,希望到天京,大舅舅能为薛娘子那个书呆子丈夫重新找个活计。陆家果然不负众望,等慕兰音一行到天京后,就给薛娘子夫君安排了一个新开的书院的教书,喜得薛娘子和丈夫一起来向慕兰音道谢。 而因为薛娘子的到来,薛娘子认为天京慕家的饮食不健康,慕兰音肯定不能适应。她要重开小灶房,为慕兰音做饭。慕兰音向慕老夫人申请,也说了薛娘子的意思,为了让慕老夫人答应,她更是直接说自己身体不好、需要补养。慕老夫人也没怀疑,毕竟慕琅身体就不好,慕兰音若说自己体弱,也能理解。 于是,慕兰音又是单开一院,又是独自吃一灶,府上人说不羡慕,那也是不可能的。只是羡慕又如何? 慕兰音住进来的时候,曾当着众人的面给了慕老夫人一万两银票。而她是慕家的嫡亲孙女,想做什么,别人没有借口,也找不到她头上来。 三房韩氏和慕兰音的交往一直不错,只是二房陈氏,看到慕兰音的种种特权待遇,有些眼红,偶尔会闹出些事故意找慕兰音麻烦。可是小事的话,慕兰音不在乎,随她闹,就算在府上把自己的名声传得多糟糕,慕兰音也不在乎。大事的话,有慕老夫人看着,陈氏暂时还不敢。 陈氏一天只在女儿耳边念叨,“自三丫头来了后,你祖母眼里就没你了,你可得加把劲,你才是府上的大姑娘呢。”说多了,慕兰飞对慕兰音的印象更是不好。慕兰飞特别想给慕兰音难堪,可她暂时没发现慕兰音有什么在乎的。 就连慕兰音时常跟府外人送礼、看珠翠轩送来的账簿这样的事,慕兰飞都特别想咬一口,让人觉得她不庄重。慕兰音身边的几个丫鬟听了外头传的那些难听的话,愤愤不平地告诉慕兰音,“大姑娘也太过分了,我们姑娘什么都没做,就被她找人说成这样。” 慕兰音懒懒道,“说吧,有人会修整她的。” 果然过了两天,府上的传言就压了下去。众姑娘们一打听,才知道是慕老夫人把二房陈氏和大姑娘慕兰飞叫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回去二房就关了门谁都不见。丫鬟们高兴拍手,“姑娘真有先见之明啊。” 慕兰音只是笑笑,慕老夫人还没用着她呢,怎么会让她的名声给弄坏?在自己没有给慕老夫人创造出价值之前,慕兰音在慕家的地位注定超然。谁敢不服气,找慕老夫人吧。 玉兰在书房里整理慕兰音上个月的信件,她本是陆汀兰的贴身丫鬟,陆汀兰不放心自己女儿,就把玉兰给了慕兰音。现在,玉兰就算是慕兰音身边的丫鬟,也领着一等丫鬟的位。玉兰整理好后,走出来对慕兰音说,“真奇怪,这几个月,陈公子的信少了些呢。” “哪个陈公子?”慕兰音问。 “陈誉陈公子啊,”玉兰道,扳指头算,“咱们在青城的时候,每个月都能收到两三封信,可是现在到了天京,按理说书信更方便了,却成了两三个月才一封信。姑娘,陈公子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慕兰音不以为然,“他不是在太子身边当着什么官么,大概是忙着吧。再说了,也不是不兴慢慢就不往来的事。人一辈子,这种事多着呢,习惯就好。”她突然想起,父亲临去的时候,给过她一封陈誉的信。 那封信,慕兰音也看过了,算是陈家对自己的求娶信吧,只要自己答应下来,这门亲事就成了。 因为慕琅那时候刚过世,慕兰音不可能去考虑自己的婚事,想拒绝,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她就想先把自己的三年孝期给熬过去,再跟陈誉说明吧。可现在才半年吧,陈誉和她的往来就少了。 慕兰音微笑,原因?原因多了去了。人一生,许多事情装糊涂就好,没必要非知道答案。她既然对陈誉无意,就不要干涉人家的选择吧。说起来,陈誉现在也十六七了,该考虑婚事了。她从来没指望过人家会等她,现实就不允许。 玉兰犹豫下,她是陆汀兰的贴身丫鬟,受陆汀兰的影响,她还是对陈公子和姑娘的婚事很看重的。于是就轻轻劝道,“说不定陈家出了些事呢?姑娘你就算作为朋友,也该问一声吧?陈夫人不是很喜欢姑娘么,姑娘哪天可以找个时间,去陈家做客。” 慕兰音飞她一眼,似笑非笑道,“在爹爹去世后的这三年,我都不打算常出门。” 一众丫鬟沉默,没有再劝她。 其实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要求并没有那么严格。慕兰音又是青春年少的美丽少女,想各处走走,也没人会说什么。只是慕兰音对父亲的感情极深,希望为父亲好好守孝,什么都不想考虑。随着她一年年长大,许多问题都摆在了慕兰音跟前。慕兰音没有想好,正好趁着这三年整理整理自己的思绪。 在这三年中,慕兰音除了维护以往的交流关系,和外界,基本上是没有多余的交流的。她的丫鬟们,也都陪着她,没人说要嫁人。只翠雯找了她,说要梳头当嬷嬷,一辈子不嫁。这姑娘是因为当年的情伤寒了心,而今在慕兰音的丫鬟里,年纪也算大的了。慕兰音并没有劝她,她说,自己就答应了。翠雯又不是小孩子,该做的决定,她自己是能做的。 在慕兰音十四岁的时候,慕老将军过世了。此后,镇国将军的爵位,算是真正传到了二房慕珉头上。有一段时间,陈氏走路都生风,脸上一直挂着得意的笑,对慕兰音也百般挑剔。慕兰音不理她,等过了几个月,陈氏的气焰又低了,因为慕家那宫里的那位娘娘,又生了位份,对于慕家来说,这是大喜事。宫中娘娘是三房慕瑞的亲妹子,这一出头,三房又得意了,才让二房沉下气。 慕老夫人进宫看过娘娘后,回来把几个姑娘都叫道跟前,苍老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你们姑姑是有出息的,给慕家挣了多少门面啊。你们以后都得向她学,咱们家才能更好不是?” 众姑娘们都点头。 韩氏看老夫人高兴,就笑着建议,“宫里娘娘升位,这是大喜事啊,老夫人不如摆几桌宴,请京里相识的姑娘小姐们都来玩玩,庆祝一番?” 慕老夫人笑着答应,“说的很是。”就让她和二房携手去办宴席了。 慕兰音看她们一眼,没吭声:谁不知道当朝皇帝多疑,四姑姑刚升位,他们就大张旗鼓地庆祝。自己在家里摆宴就得了,还让京里有头脸的都参加。膈应谁啊? 慕老夫人笑看几个孙女,“这些花朵儿般的小姑娘啊,也给好好打扮起来,到时候都叫出来,一起玩玩。” 陈氏和韩氏都称是,几个小姑娘们也都亮了眼,高兴答应。 只慕兰音不冷不热道,“我这两天染了风寒,不能参宴了。” 慕老夫人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这几年,这个孙女是什么宴席都不参加,整天窝在自己的小院里,她都已经习惯了。也知道慕兰音是为了父亲守孝,慕老夫人不好说她什么。 只慕兰飞讽刺道,“祖母都没说哪天开宴呢,三妹妹你就知道你到时候会染了风寒,不能去?真是比神仙的卦象还灵呢。” 慕兰音笑看她,声音也带笑,“是啊,我不仅知道我那天不能去,我还知道大姐姐你肯定会打扮得光彩照人,夺人眼目。猜得对不对?” 慕兰飞瞪她,鼓着腮帮没回话。慕兰音什么都好,不理你是不理你,只那张嘴,却从不饶人。 二姑娘慕兰蓉看她们争吵,已经习惯了,眼观鼻鼻观心,当做一无所知。   ☆、第49章 宴上 慕家开宴会的时候,似老天专作对似的,天色阴沉,下起了小雨。但因为宫里娘娘升位,这根本影响不到慕家的好心情。来给慕家捧场的贵人也不少,前头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 翠雯和雪锦从前面过的时候,看到慕家络绎不绝的访客,撑着伞,各是贵人。而慕家的几位姑娘们穿梭在众人间,粉红、玉青、明蓝……一个个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明眸皓齿,笑靥如花,让人眼前一亮。 一边搭着戏台唱着咿咿呀呀的戏,一边听到众妇人间慕老夫人的笑声,“……你们谬赞了,她们都是小姑娘,经不得夸的。” 翠雯啐一声,“哼,一个个全都趋炎附势,连我们姑娘的东西都忘了。”她说的是有以前友人给慕兰音送的回礼,因为慕家大办宴席,慕兰音又不参加的原因,那些下人全都装作不知,还要翠雯和青萍亲自去走一趟,才把东西要回来。 雪锦望望四周,小声,“翠雯姐姐,你少说两句吧,不要给姑娘惹麻烦了。”因为前些日子说要开宴席的事,慕兰音当众给了所有人冷脸,连慕老夫人都不满意。从那以后,陈氏就一直想法子克扣慕兰音的用度,那些下人也嚼舌根子说什么“不过是可怜她少年丧父,竟真把自己当了大小姐”,而原本一直向着慕兰音的慕老夫人,大概觉得慕兰音太不给自己面子,针对府上对慕兰音的挤兑,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府上的流言更不堪了。 慕兰音不在乎这些,反正她自己有银两,想要什么,自己就能提供。外头人怎么说,全和慕兰音无关。她也料得这不过是慕老夫人对自己不满意的结果,过两天流言太难听了,慕老夫人自然会压制。那些下人对自己不满,也正常,因为自从她住到慕家后,从来没跟这些下人讨好过关系。其他夫人小姐们,哪个不在下人身上花些银子?偏偏慕兰音没有,下人不喜她,也是有的。 连木讷的青萍都劝她,“姑娘,咱们既然住到慕家了,总不是咱们自己家里,得和人好好相处吧?反正姑娘不要了的那些玩意很多,随便打赏打赏……” 慕兰音咬着笔,“管它呢。” 青萍急,“怎么能不管?姑娘你从小受宠,不知道收不好下人的心,那也会坏事的。” 慕兰音翘唇,“没事,你们就是太在意别人想法,太把自己当客人了。我跟你们说啊,就算心里觉得咱们是客人,和这个慕家没有感情,咱也不能表现出来啊。我是嫡亲的三小姐,吃慕家的花慕家的,本就是正常无比。我说你们都心虚什么?” 丫鬟们一直怔住,这才觉得,她们的想法,好像确实如慕兰音所说,一开始就把自己当成客人,怕让主人不喜。但慕兰音所说的没错,慕兰音是正统的小姐,凭什么大家都觉得慕兰音是客人呢?丫鬟们想办法,觉得不是她们非要把自己当客人,而是整个慕家,都把他们院子摆在客人的地位了。 慕兰音抬头看丫鬟们一眼,“明白了吧?人家在给你们下马威呢,你们把主子的派头摆一摆。有什么好心虚的,把自己当成主人看,当着当着,自己就真成了主人了。” 丫鬟们纷纷苦笑:谁能像她们姑娘这样心态宽和呢?那她们还当什么丫鬟,可不都成了主子了? 还说当自己是主子呢,慕家要举办宴席,就把慕兰音冷落了,连拿个东西都使唤不了人,还得大丫鬟亲自去。 翠雯想到这些,就很不快,“为什么今天的事要瞒着姑娘?就该让姑娘知道,他们慕家这样待咱们!” “知道又怎样?翠雯姐姐,你就是太冲动了。”雪锦苦笑,“以姑娘的脾气,要么不管,要么大闹。不管还好,要是闹起来,今天是慕家请客的日子,你觉得咱们姑娘会在乎慕家的脸面吗?到时闹开了,慕家肯定更不喜咱们姑娘了。” “那又如何?”翠雯不知道这个雪锦做了大丫鬟后,怎么就这么畏畏缩缩了,“不喜欢就不喜欢,姑娘是不能受委屈的。” “你小声些,”雪锦低声,看看四周无人,才道,“咱们姑娘性情好,自己都不觉得委屈,你我何必非要折腾呢?再说,姑娘也不好跟慕家闹得太难看啊。你忘了,姑娘现在十二,除服后十五,婚事都得靠着慕家。若是真让慕老夫人不高兴了,把姑娘随便许人了,那可怎么办?” 翠雯怔住,她没想到这一层。不禁让自己心冷下,认真看雪锦几眼,“……好妹妹,我是知道姑娘为什么让你做大丫鬟了。比起金雀的细心,你也不少什么。” 雪锦脸红下,迟疑下,“这些年,姑娘让姐姐做了二等丫鬟,我和青萍却成了一等,姐姐会不会怪我抢了姐姐的荣耀?” “怪什么?”翠雯耸肩笑一笑,“我原是没有伺候好姑娘,姑娘不要我也是对的。你和青萍能得了姑娘的眼,自然有你们的好处。我还好,就是这些年,金雀的身体一直不大好,都不怎么出门了。”说完,她神情一时恍惚。想着昔日,金雀做大丫鬟的时候,连她都要排在第二位,金雀一人,就把姑娘照顾得服服帖帖。可她们姑娘真是个性情凉薄的,说不要金雀,就不要了。 这些年,金雀估计也伤了心,安安分分做着二等丫鬟,可身体却一直不好,想来是心病。 雪锦怔一怔,一时无话。她能提拔上来,还是当初跟在金雀身边练就的。她本也有一些心思,可从金雀和翠雯被姑娘弹下后,雪锦就害怕了。她老老实实做丫鬟,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若不是金雀和翠雯的经验教训,或许雪锦也不能平安呆在慕兰音身边。 雪锦和青萍不一样,青萍是慕家家生子,被陆汀兰选在慕兰音身边,即使是个二等丫鬟,凭她家在慕家的地位,就算平时默默无闻,但有一朝被慕兰音不喜了,也有退路。青萍虽然是慕兰音跟前的二等丫鬟,但她一直那么默默熬着,总有出头的一天。这不,金雀和翠雯一下去,慕兰音就把青萍提拔上了。 但雪锦是从小被卖到慕家的,她因为口齿伶俐被选到慕兰音身边,若慕兰音不喜她了,雪锦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雪锦总觉得,她有今天的地位,是欠金雀和翠雯一个情。 雪锦犹豫,“好多年过去了,姑娘火气应该也消了吧?不然我跟姑娘说一说,让金雀姐姐重新……” “重新什么?”翠雯一脸讽刺,“你什么时候见咱们姑娘反悔过?没事,金雀总会想通的。姑娘也没有不要她,不过成了二等丫鬟,她好好服侍姑娘,日后也会好的。可她就是进了死胡同,一直想不开。” “让姑娘劝劝她?”雪锦迟疑。 翠雯瞥她一眼,“姑娘没有对不起她,劝什么?金雀就是心太大了,老忘了自己丫鬟的本分。就算她再大本事,也就是个丫鬟。等她想通这些,不用你我说什么,她也好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院里去。等回去的时候,也小心翼翼,不敢让慕兰音发现她们的行踪。 谁知慕兰音手捧一本书,由青萍在后撑一把伞,就站在门边,一副要出门的样子,正好直面雪锦和翠雯回来。慕兰音奇怪地看眼她们两个,目光往她们手上端的锦盒瞄一眼,心中顿有所悟,唇角轻笑。 “姑娘,您要去前院吗?”知道姑娘大概猜到她们干什么去了,雪锦脸一红,连忙过来,也把伞撑开,“前头在唱戏,来了好多夫人小姐们呢,姑娘要过去吗?” “不去,”慕兰音笑道,“我既说了要为爹爹守孝,自然是真不去的。你们刚从前院回来?有看到认识的人吗?” “姑娘指的谁?”雪锦小心翼翼问,见慕兰音抿唇一笑,不再答她,只好猜测姑娘的话,“似乎没看到眼熟的。” “大约是慕家的社交人群,在天京真的不怎样吧。”慕兰音有些冷淡道,将手中书递给了一旁等着的翠雯,跟青萍和雪锦吩咐,“拿好东西,咱们走吧。” “姑娘又不去前院,还去哪里?”雪锦有些搞不清楚了。 慕兰音道,“天气这么好,咱们采雨水去,明年好泡茶喝。”说罢,她自行带路,往前去。两个丫鬟也连忙跟上,心中不由叹:比起前面那些听戏的,姑娘这采雨水,倒显得无比风雅了。 慕兰音和两个丫鬟慢慢走出院子,走的是寻常少人的小路。慕兰音说要采新鲜的雨水,多了人烟气,雨水就不好了,她们便越走越偏僻。三个姑娘各打一把伞,站在树下叶间,或蹲在草丛间,拿着蛊来盛雨水。春雨淅淅沥沥的,人走在其中,烟雾弥漫。那前院热闹的戏曲声和说笑声传来,竟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来。 慕兰音垂着眼,细心让叶子上清亮的雨滴滴落在白瓷上。她神情专注而悠远,不为外界影响。慕老夫人又派人来找了她一回,被她以身体不舒适为原因推拒。 三个人在外头走了好久,青萍抹把脸,看看慕兰音轻盈的纱衣有些淋湿,才道,“晚了,姑娘,咱们回去吧?” “好。”慕兰音起身。 这时候,雨已经渐渐停了,三个人说说笑笑地往回走。 青萍说起,“对了,已经大半年没收到陈誉陈公子的信了。” 慕兰音“哦”一声,想了想,“上封信是咱们写的?” “是,”青萍答,“那都是去年冬天的事了,”她皱眉,问雪锦,“同在天京,按说不该这样。雪锦,你方才去前院时,有没有见到陈夫人啊?” 雪锦想了想,“我和翠雯是躲着人走的,没敢细看,怕老夫人拦着我们问姑娘。不过我扫了一眼,席间大约是没有陈夫人的。” 慕兰音微笑,“看来陈家是真要跟咱们断了,那就断吧。” “姑娘不去打听打听吗?”青萍问。 慕兰音摇头,她觉得没必要。自从慕琅去世,陈家和她的往来就少了。陈誉写信跟她说,是因为自己做了官,比较忙。她一个闺秀,和她常年往来书信,也不太方便。既然人家说不方便了,那就当不方便吧,更多的原因,她懒得想。 因慕琅的去世,许多事情都变了,慕兰音要一一计较,真没意思。 她只吩咐雪锦,“上个月陈诺送的茶叶味太重,我不喜欢,你拿些,让人送去明王府和辅国公府吧。” 雪锦飞快抬眼看慕兰音,见少女面色平静,不禁低声,“姑娘还真要跟那两家做朋友啊?”这两年,慕兰音和明王府、辅国公林家的来往,就一直没断过。雪锦倒没觉得慕兰音和姬司言旧情难忘,毕竟明王世子姬司言,人根本就不在天京。天京发生的事,他多半也是不知道的。但慕兰音硬生生把这两家关系走了下来,雪锦真不知道慕兰音是在想什么。 慕兰音抬头,看灰蒙蒙的天色一眼,笑一笑,“多个朋友有什么不好,我要呆在天京的话,以后又不可能不见林姑娘,和明王府老死不相往来。既然明王妃没说什么,那我就厚着脸皮,把这个关系走下来吧。” 雪锦想了想,笑道,“说起来也是这个道理,我明天就吩咐人去。看起来,林姑娘性情挺好的,她知道以前姑娘和……那谁的事,也没计较,这些年一直和姑娘有往来。这样也好,等姑娘以后能出门了,有林姑娘的关系,也好些。”慕兰音以后肯定是要在天京的贵女圈混的,有未来的明王妃、现在的辅国公孙女林挽衣做朋友,慕兰音会轻松许多。 “呵呵。”慕兰音似笑非笑,没说话。她和林挽衣,是不可能成为朋友的。就算以后相见,因为姬司言的原因,她也会躲开林挽衣。她如今和林挽衣交往,也不过是向姬司言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已。不过,姬司言没怎么回应她就是了。 想到姬司言,慕兰音心中就有些闷。刚来天京的时候,他偶尔还给她捎些东西,现在,他是压根不怎么理她了。 一个陈誉,一个姬司言都这样……慕兰音不禁怀疑,她这个朋友,是有多失败啊?一个两个全是少年时的情谊,她努力维持,那两个好像都不怎么在意似的。 “啊!”青萍突然惊叫了一声,打乱了慕兰音思路。 “怎么了?”慕兰音奇怪。 青萍白着脸,指着前面梧桐树下的阴影,“姑娘,那、那里刚才有个人影!” 慕兰音眯眸。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前程 慕兰音胆子大,在青萍和雪锦脸色苍白下,她仍撑着伞,往梧桐树下过去。那里绕出一个人来,浑身湿透,看着她的目光有些躲闪,轻轻叫了一声,“三妹妹。” 慕兰音认出他来,“是大哥哥。”这人,原来是慕杭。 两个丫鬟见到是大公子,并不是外人,才松了口气。慕兰音皱皱眉,“大哥哥身上都淋湿了,给大哥哥一把伞吧。”她并不太关心慕杭在这里干什么,不过已经见面了,又不好当做没看见。 慕兰音问,“大哥哥没有去前头吗?” 慕杭的脸色一时难看,“我才不去。”他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慕兰音注意到,他的衣裳,都是半旧不新的,眸色不由一闪。因为今天要开宴的原因,前些日子陈氏和韩氏就张罗着给府上人做新衣,慕兰音本不缺衣裳,又因为已经说了不参加宴会,才没有她的衣裳。那慕杭这身打扮,是他自己不注意,还是没有新衣呢? 慕兰音现在是真不太想理慕家的事,她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人家都撞到她眼皮下了……慕兰音转着伞柄,似笑非笑道,“大哥哥衣裳都湿透了,总不能一直淋着雨。若不嫌弃,跟我先回院子换身干爽衣服吧。” 慕杭看她那双俏灵的眸子,好像自己的一切心思都在她的预料中一样,不由呼吸有些发滞,脸颊滚烫。难道她真的能猜中自己的心事?对于这个新来的三妹妹,慕杭真是又羡又妒。按说,他和她都是慕家嫡亲子孙,他丧母,她丧父,他的处境,似乎应该比她要好得多。但事实上,慕兰音的衣着用度,都可以说是慕家最好的,连他那个据说很受宠的妹妹慕兰飞都远远不如。 慕杭如何能不羡慕她? 看慕兰音漫然行走在烟雨中,彷如仙子般飘逸。慕杭狠狠地擦把脸上的雨水,厚着脸皮,跟上她的脚步。 慕兰音回到自己院子,先喝了杯茶歇歇气,雪锦就进来通报,说已经让人去通知慕杭院里的嬷嬷,对方应该会很快把慕杭的衣服送过来的。慕兰音“嗯”了一声,随手从旁拿一本书翻看,并不再过问了。 慕杭进入慕兰音的院子,开始只觉得服侍慕兰音的丫鬟真多,等进了隔间换衣服,他才看到这里的器具摆设,都古朴而厚重,雅致无比。慕杭虽然不受宠,可他到底是多年熏陶,一眼就看出这里的每样东西,都是很贵重的。像刚进门的那盆硕大的红珊瑚,慕杭就敢保证,在慕家,除了慕老夫人院子里,其他的即使有,也是舍不得用。即使慕老夫人再疼爱慕兰音,也不可能把这样贵重的东西给她当玩意,慕杭坚信了心中想法:慕兰音果然是有些手段的。 等换好衣服,慕杭去见慕兰音,才一会儿不见,这个妹妹又换了一身衣服,见到他后放下手中书,“大哥哥在外头淋了雨,唯恐受寒,我让人熬了姜汤来,大哥哥趁热喝了吧。” “多谢三妹妹。”慕杭拘谨。 慕兰音抿唇一笑,没说话了。 但慕杭却找话道,“妹妹在读什么书?” 慕兰音把书名说给他,“我是无聊,看着玩的。” 慕杭目光落在她手边书页上,笑容微苦,“我便是想看着玩,都不得。” “呵呵。”慕兰音笑容很淡。 青萍进来,看到慕杭在座,怔了一下,向他行礼。慕杭在慕家不怎么受重视,下人见到他都很少理会,慕兰音身边的丫鬟跟他行礼,还吓了他一跳。慕杭赶紧起身,慕兰音神色古怪地看他一眼,才让他想起自己的身份,根本不至于这样。慕杭的脸又胀红,沮丧坐下。 青萍到慕兰音身边,“外头在找大公子呢。” 慕杭怔了一下,触上慕兰音的目光,苦涩道,“我不想过去,我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到前面,也是被奚落的,何苦去找罪受?”他低着头求道,“三妹妹,你若好心,留我一会儿吧。若不想惹麻烦……我这就走。” 慕兰音笑了笑,“大哥哥自己拿好主意就好,麻烦于我,都是无所谓的呀。” 她话中那隐约的暗示和嘲讽,听得慕杭脸色更红。慕兰音分明是嘲笑他分不清自己身份,一个嫡子被人拿捏到这种程度。慕杭黯然道,“我倒是也想像三妹妹一样自在,只在这个家,连祖母都对我极淡,别人更加不在意我了。” 慕兰音默默喝着茶,没回应。她一直对慕老夫人那行为嗤之以鼻,慕杭是二房嫡子,不过是失了母亲,在慕老夫人眼里地位就不如人了。二房主母陈氏也是眼皮子浅的,单觉得慕杭是前妻之子,就看慕杭处处不顺眼;她怎么不想着,自己膝下无子,二房就只慕杭一个呢?慕杭也是脾气倔的,还倔不到点上。大家不喜欢他,他也跟大家对着干,于是大家更不喜欢他了。有这个力气,去讨好慕老夫人,讨好慕二爷,他能落到今天这个地位? 这些人,都是自己作的,管他呢。 慕杭看说不动她,有些不安。不是说慕栢从慕兰音这里得了许多书吗,慕栢那时候还小,和慕兰音初相识,都能得到馈赠。自己低声下气的,慕兰音怎么都不理会自己呢?他哪里知道,慕兰音小时候和现在,脾性早就变了很多。 慕杭最后,实在是跟这个妹妹没话说了,才说实话,“我听说,妹妹和明王府相熟?” “你听谁说的?”慕兰音总算有了些反应,偏头问他,神色淡淡的,也看不出她是不是不高兴。 慕杭道,“大家都这么说……难道不是吗?”府上一直都传说慕兰音和明王府世子关系极好,慕兰音当年回京住的时候,还是世子殿下相陪。慕杭也是灌醉慕栢的时候,无意中得知的。 慕兰音不置可否,“相熟不相熟,又怎样呢?” 慕杭看她这样子,以为她不痛快,赶紧道,“我想麻烦妹妹一件事,我这样子,已知读书是晚了些,想给自己找些正事干。可我爹看到我就让我读书,我实在……若三妹妹和明王府相熟,能不能帮我说道说道,跟去做些事。” 慕兰音奇怪看他一眼,“世子殿下不是在边关打仗吗,你要从军?”她将他上下看几眼,慕杭看着,不像是能打仗的料啊。 “是,我想挣些军功。”慕杭目光坚定地看着她,语气急促,“三妹妹,我已经考虑很久了,这是我最想做的事。” 慕兰音道,“你自己去从军就行了,怎么非要投到世子殿下门下?” 慕杭目光闪一下,“我自己自然也可以,但曾经跟父亲提过,他不许我乱跑。我想,若是世子殿下肯保我,我爹就不敢拦我了。”他低声求道,“三妹妹,这事于你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极为重要。你若相助,日后我一定报答你。” 慕兰音看他半天,见慕杭神色极为认真,才知道他不是开玩笑。慕兰音一时觉得好笑,祖父就是从军大半辈子,挣了军功得了个镇国将军的位子,然后到这一辈,立刻让子孙们从文,想把慕家弄成书香世家那样的。慕家几个儿子都是从文的,她父亲最为出色,二伯勉强,三伯马虎。二伯到现在,都是一个文官呢,天天和一群闲臣吟诗作对,日子逍遥的很。于是到了慕杭这里,慕杭想操祖业,居然遭到拒绝,好像从武是什么丢脸事一样。 慕兰音慢吞吞道,“我其实想帮大哥哥,可是不行啊。” “为什么?”慕杭一听,十分失望。 “因为我最近,正在怀疑,我和世子殿下,或许关系已经破裂了?”慕兰音抚摸着下巴,说的话极像玩笑话,让慕杭也不知道她是的意思是真是假。 “那……唐突三妹妹了。”看到自己似乎没希望了,慕杭站起,打算离开,却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个锦盒给慕兰音,脸红一下,“这是我买来给妹妹的,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妹妹拿着玩吧。” 慕兰音手抚摸着锦盒,看来慕杭为求她,真花了不少功夫。就算她不答应,他仍把东西送给她了,看来这人还算不错。慕兰音笑,慕家的人,都是有些贪婪,可也都不算大坏人。 看慕杭快出门了,慕兰音叫住他,“大哥哥等等。” 慕杭回头,奇怪地看她。 慕兰音起身,笑道,“大哥哥这事,应该也不急吧?我虽然琢磨着我和世子殿下关系坏了,但有一个人,应该和世子殿下关系不错。我把你介绍给他,能不能得到他的推荐,就看大哥哥你的本事了。我只能相助到这里,别的再不能了。” “已经很好了。”慕杭感激不尽。 慕兰音先让他离开,说过两天她会写封信,到时让他拿着信去联系人。慕兰音是突然想起来,陈诺前些日子跟自己抱怨说初来乍到,京城贵人圈的生意不好打开,让她想个办法。慕兰音看着慕杭,就想他是京城人士,对这个圈子应该会熟一些,或许可以到陈诺身边帮忙去。陈诺自然是姬司言的朋友,若慕杭能得到陈诺的待见,想和姬司言搭关系,也很简单啊。就是在得到陈诺的欣赏前,慕杭得学会讨陈诺的欢心。 陈诺那个人阴阳怪气的,眼里只有银子,正好来克慕杭这种自视甚高的人。慕杭在家时都不能讨得众人喜欢,就让他去陈诺跟前锻炼吧。要是慕杭还是现在这副不讨人喜欢的脾气,那真就不用出去丢脸了。不是说在军营,就不用和众人搞好关系了。 晚上,慕兰音就写信给陈诺,玉兰给她磨墨。以前常年跟在陆汀兰身边,玉兰也识字。看到慕兰音的信件内容,玉兰奇怪道,“姑娘你……和世子殿下关系不好啦?” 慕兰音也茫然,“大概吧。”她咬着狼毫,心中一时沉珂。确切说,从当年她反悔婚事的时候,姬司言和她关系就不怎么好了。他大部分时候都不理她,只有她这边出了大事,他才会关心一下。 慕兰音心中想,他大约是一直在怨自己的。 玉兰别目,轻声,“其实姑娘给世子殿下写信求助,他不会不同意的。” 慕兰音蹙蹙眉,心中烦闷,没说话。她也知道,若她真的求他,他是会同意,他从来不拒绝她的要求。可是慕兰音自己会受不了自己的反复,既然已经这样了,她就不要做会让人误会的任何事了。 如姬司言所愿,离他远一些,不打扰他的生活。 所以她现在,会跟明王妃联系,会跟林挽衣通信,却已经不跟姬司言写信了。 玉兰看她这样,也不好多说什么。当年的事,一开始她不知道,但后来看慕兰音和众人的反应,她也大约猜出来发生了什么。现在,玉兰只有一丝叹气。她不明白慕兰音是怎么想的,陈誉她不喜欢,姬司言她也不愿意……她还想找谁?这么有主意的姑娘,难道在婚事上,是真的一点想法也没有,任由慕老夫人那样的人安排了? 关于慕杭的这件事,就算安排妥当了。慕杭到陈诺手下去做事了,一个贵族公子哥,竟然能在陈诺眼皮下忍下来。陈诺都跟慕兰音夸了夸他,说会考虑慕杭的要求,打算安排慕杭去姬司言那里,问她有什么话要带给世子殿下。 慕兰音看了信,只冷淡回,“无话可说。” 恨得陈诺说她没心没肺,“你的司言哥哥在边关那么苦,你都不问一句?亏你们小时候那么要好……” 慕兰音凉凉道,“小心我把这话告诉林姑娘。” 陈诺更是痛心疾首,“你还和林挽衣关系搞得不错!你是想气死姬司言吧?” 慕兰音心中一动,难道他后来不理她,是因为她和林挽衣关系不错的原因?难道他对她还有一丝……这也太……慕兰音隐约明白什么,心中烦闷。何必呢? 猜到那层意思,慕兰音一时都不想跟明王妃联系了。可在京城这两年,她实在太敬业了,和明王妃的关系一直不错。她才断了联系两个月,明王妃就亲自来慕家做客了,让慕老夫人惊喜万分,没想到慕家能迎来这位贵客。   ☆、第51章 当年 明王妃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和其他几位王妃一起,到慕家来做客。慕老夫人陪着几位尊贵的王妃说了些闲话,其中南靖王妃推了推稳稳坐着的明王妃,笑道,“姐姐,你不是说慕家孩子全是小美人吗?怎么我们都巴巴跟着你来了,你现在倒坐着不说话了?” 这一辈的皇室中人,除了皇帝,明王府的地位算是最高的。所以这几位王妃,都以明王妃为首,看她的脸色来。明王妃这个辈分和地位,就她在皇后面前,也可以直接入座,“你”呀“我”呀地跟皇后娘娘说话。更何况小小一个慕府呢?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住了明王妃。 明王妃掩口笑,“都看我干什么?该看慕老夫人才是。慕家姑娘们是她家的,又不是我家的。” 慕老夫人惊喜万分,连忙让人请几位姑娘们过来。她平时就常让小姑娘们在外头和贵人相交,但到王府这个地位,是她们自己主动没用,得看这些夫人们能不能看上你。这天也不知道吹了什么风,把几位王妃吹到了他们府上,慕老夫人岂有不应之理?慕老夫人目光闪烁地看向明王妃,猜她所来何为。早年听说明王世子和他们家的三姑娘交情好,但后来明王世子定亲后,慕兰音回到天京,慕老夫人也没见慕兰音和明王府怎么走动。哦,慕兰音倒是常常跟外头送信的,这个慕老夫人管不上她。 慕老夫人对贴身嬷嬷低声,“把三姑娘也叫过来。” 周嬷嬷惊疑万分,见那几位尊贵的王妃在说说笑笑,就跟慕老夫人为难道,“三姑娘不是一直不太出院子来吗?恐怕老奴去了,她也说自己病了,不来见客。” 慕老夫人冷笑一声,淡淡道,“跟她说明王妃来了,让她务必出来。”若说几位王妃里,她也就能猜到明王妃和慕兰音有那么点儿交情,再多的,她也想不到了。 一会儿,众位姑娘们果然来了。 先是慕兰飞,然后是慕兰蓉,接着是慕兰玉和慕兰华,而慕兰音则悠然地走在最后头,垂着头看路。 几位王妃们一见这几个姑娘,花团锦簇的,眼睛登时都亮了亮。传言很不错,慕家的几个小姑娘都生得好,这一眼看去,全跟花朵儿似的,各有各的好。前面几位姑娘已是绝色,南靖王妃拉着慕兰飞的手,就笑着询问她些日常问题,但眼睛仍望着后头几位姑娘。及见到最后出来的慕兰音,紧紧牵着慕兰飞的手,略松了那么一松。 粉衣少女走出来,抬眼那么随意一望,脸盘很小,眉骨漂亮,凸出而细长,杏眼瞳心乌黑,流转间动人无比。下颔窄小而清秀,侧脸十分景致。风吹拂,她一身浅粉淡红深粉,衣袂腰带飞扬。她走来抬眼这一瞬,老景沉重无惊飞,让人沉寂,只记得怔怔望着她出身。 桃李争妍,百花羞煞。 这是几位王妃心中的真实感觉。 想她们这么多年,见过美人无数,但这种“百花羞煞”的美,倒也并不多。几十年,甚至一二百年,美人自然各式各样,各有各的风华,有人承认美,有人不承认。只有这种百花羞煞的感觉,才让人不能拒绝。 想大家多少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了? 京中这一代姑娘们,能和她平分秋色的,也就那位多才多艺的林姑娘而已。那位姑娘的美是水中月,惊鸿照影,不似属于人间;这位姑娘,身形虽有些仙子般的飘逸,气质倒桃花灼灼,是个热闹人间了。 明王妃看着她,目中也微亮。好几年没见,那时看着就是小美人,现在略长大了,竟也让人觉得惊艳了。她笑着问,“我来了,你怎么不来见我,还要我去请你?” 众人一听,就知道明王妃和最后的那位少女是相识的了。 南靖王妃好奇问,“姐姐,你认识?” 慕兰音翘唇,向几位王妃行礼,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就知道是王妃娘娘来了,请王妃饶了我吧。” 身后的青萍和雪锦佩服她无比:和世子关系不冷不热,和世子的娘还能这么热络地说话,她们家姑娘,是个人才。 慕老夫人这才介绍,“这是我们家的三姑娘,慕兰音。” 南靖王妃见她生得好,就向她招手,让她到自己跟前来说话。慕兰飞见自己的风采被慕兰音夺去,心中气恼万分,平时叫她出门,她总不肯。这下王妃们来了,她立马就来了。这人也太讨厌了! 慕兰飞站一边,咬唇冷笑,“我们三妹妹要为父守孝,又三天两头地生病,平时不出门,娘娘们都不认识她呢。” 南靖王妃拉着慕兰音的手就一顿,看着小姑娘的目光变得古怪。就算这个时代女子地位高一些,可也没有谁喜欢三天两头生病的人。要这姑娘真的是个病西施,生得再美,南靖王妃也是不喜的。 慕兰音侧头,笑看慕兰飞一眼,“我是个绣花枕头,却比不得大姐姐日日东奔西跑,谁都认识呢。”一句讥诮的话,让慕兰飞脸色燥红,恨恨瞪了她一眼,却不言语了。这摆明是在王妃跟前说慕兰飞趋炎附势心切,一个未婚姑娘,用“东奔西跑”来形容,也太难听了些。可慕兰飞不能跟她争辩,她本来说慕兰音的话就不好听。有慕老夫人和王妃们坐镇,她们一两句争辩还好,大家会说她们机灵,要真吵起来了,谁面上都不好看。 二姑娘慕兰蓉眼观鼻鼻观心,大姐姐和三妹妹的争吵,她都当没听见。两个小的,慕兰玉和慕兰华倒是想说话,被慕老夫人瞪一眼,委屈地闭了嘴,规规矩矩站在二姐姐身后。 南靖王妃实没料到已经被她定为“病西施”的慕兰音会对慕兰飞反唇相讥,一时脸色更奇怪了,拿不准这几个姑娘的性情。趁着这会儿,明王妃将慕兰音拉了过去,笑着问她,“几个月不理我,还以为你生锈了,这一见,还是那么牙尖嘴利,生的还好看了。” 慕兰音唇角噙笑,被明王妃搂着,不好行礼,便只道,“王妃娘娘这话说得,不知道是夸我还是损我。” “自然是夸你了,”明王妃道,“趁着天好,什么时候去我们王府做客?” 慕兰音目光从垂下的眼睫向上一掠,看着这位王妃。心中很是奇怪,明王妃以前对她一般,后来有了林挽衣,就对她有几分偏见。自林挽衣和姬司言定亲后,慕兰音也到了天京,厚着脸皮和明王府交好,或许是明王妃去了一块心病,才和慕兰音的关系好了一些。但似乎也没太好啊? 她不过几个月没跟明王府联络,明王妃就想念她了? 慕兰音有些受宠若惊,她这么有魅力啊?可她除了送礼,又因为不出门不知道各家八卦,每回去信时也就写些自己读书时的感悟……然后她什么都没做了啊,就这样都能让明王妃喜欢了? 虽然心里觉得奇怪,慕兰音仍然很快回答,“王妃娘娘,您忘了,我要给父亲守孝呢。”意思是她不出门。 明王妃“哦”了声,拉着她的手,看她的神情有些出神。 慕老夫人在一边笑道,“我这三丫头,最是受礼了,从她到我跟前起,就一步家门都不出。我也说她小姑娘家家,该多出去走走,但她一片孝心,我也不好说什么。不过好在,三丫头再一段时间,就及笄了,三年孝期就过了。到时候,我让三丫头去叨扰王妃娘娘,娘娘且不要嫌她烦。” 明王妃道,“不嫌烦,只要阿音来我府上,我就好好招待她。” 慕兰音笑了一声,目中有对明王妃的感激,也有几分尴尬,但那种旁人大多有的惊喜,她却是没有的。这一笑,也让一旁以慕兰飞为首的姑娘又羡又妒。好在虽然明王妃拉着慕兰音说个不停,其他几位王妃也问些别的小姑娘话,倒也不至于尴尬。慕老夫人侧坐一边,笑着看她们互动,心里很满意,这段时间,对慕兰音的不喜,终是淡了些。 虽然慕兰音总是明里暗里忤逆慕老夫人,但她能惹来几位王妃来慕府,凭她这种本事,慕老夫人就必须喜欢她。慕老夫人看着慕兰音依偎在明王妃怀里的纤娜身形,暗暗垂了眼:慕兰音长大了,孝期也快过了,终于可以许亲了,她等这一天,真是等了好久。就慕兰音这通身的气派条件,慕老夫人只会让她往高处走。 现在明王府和慕兰音关系不错,慕老夫人也不拦着,但明王府的世子已经有了未婚妻,还是位天京有名的才女和美女。就慕兰音的心性,应该不会考虑明王府吧?这几年,慕老夫人对这个孙女的脾性也摸得差不多。平时挺好说话,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乎,但那本性,才是特别的难说话。 不过那又怎样? 慕老夫人微笑,她会为这个孙女选择最好的婚事,这个孙女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离去的时候,慕兰音被慕老夫人指着送几位王妃出门。其他几位王妃走得快些,明王妃走在最后,慕兰音扶着她。明王妃问,“今天看你还好,前几个月你没信,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担心得不得了。” “抱歉,我的任性,给王妃添麻烦了。”慕兰音小声道歉。 明王妃摇摇头,叹口气。她年纪大了,天京众人看她脸色,在她面前都不敢造次,让明王妃也觉得没意思,平时不怎么见客。也就慕兰音,月月书信,天南地北地跟她侃,这几年的书信下来,明王妃虽然不怎么回复,但大约明白当年,小姑娘为什么这么招她儿子喜欢了。而林挽衣……明王妃目中暗了暗。 明王妃上马车前,还是道,“等你及笄后,就多出来逛逛,看看我这个老婆子吧。” “王妃才不好,”慕兰音笑,迟疑一下,“不过我还是不去了吧……有林姑娘陪王妃说话,林姑娘要比我好呢。” 明王妃笑容僵了下,“林丫头事情多,没空总陪着我。我看你很闲……”见慕兰音面有难色,她叹口气,拉着慕兰音的手,低声,“当年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慕兰音手尖微颤,侧头,唇角僵了僵,没说话,目光盈盈地望着王妃。 明王妃苦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到外头听话,又不是一个人都没看到。那时候你又明显和平时不太一样,我略上心,也知道发生了什么。阿音……当年,可是我和王爷误了你?” “不是,”慕兰音快速道,“当年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看明王妃神色摆明不信,慕兰音只犹豫下,问,“那……世子殿下知道吗?” 她心中十分复杂,她当年做那样的决定,姬司言知不知道?若是知道,他该多气你。若是不知道……他还是气她。 慕兰音落在袖间的手微抖,长睫软软地垂在眼皮上,敛下目光。无论怎样,他都是怪她的。 明王妃神色古怪,“你希望他知道吗?” “当然不希望,”慕兰音回答依然很快,“……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都已经过去很久了,可他还是不原谅你。”明王妃低声,看少女身子瑟缩了下,目中对她多了几分怜惜。明王妃心中也不知道做何感受,如她当年跟明王爷说的,她不是不喜欢慕兰音,她只是更喜欢林挽衣。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明王妃不可能不对自己当年的行为懊悔。若是她当年没有故意说给慕兰音听,今日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她的儿子,说不定也不会常年在外,二十多了都没有成亲的意思。 而林丫头,那脾气也是真的好。十七八了,姬司言不着急,她也不着急。 明王妃有时候都茫然,不知道现在的孩子都在想些什么。林挽衣和慕兰音,她觉得哪个都好。林挽衣唯一不好的,恐怕也就是脾气太好了。若是林挽衣和她儿子多几分…… 慕兰音抿唇,“王妃别这么说,世子殿下和林姑娘是一对。您再这样开我的玩笑,是让我没脸见您,没脸见林姑娘了。” “那好吧,不说那些了。”明王妃道,她也就是为当年的事,委婉向慕兰音道个歉,看看慕兰音的态度。若是慕兰音还对姬司言有心,明王妃打算松气,只要林挽衣愿意,他们几个孩子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但很明显,慕兰音不愿意。 明王妃觉得奇怪,慕兰音真对姬司言一点心都没有?她可不信,当年慕兰音和她儿子那么好过。 明王妃道,“你以后常来王府做客吧,陪我说说话。” 慕兰音低着头,“……” 明王妃没好气,“你放心,姬司言不在。我自然也喜欢他和林丫头乖乖成亲,不会给你造成什么困扰的。” 慕兰音脸红,“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其实就是那个意思。 她觉得她不能指望古人一夫一妻,慕兰音是很聪明的姑娘,明王妃今天的试探,她猜到明王妃有让自己入明王府的意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慕兰音绝不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 在得知了这么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后,慕兰音心烦意乱,她开始觉得,她刚入天京时和明王府交好的决策,或许错了。她就应该离姬司言远远的,离明王府远远的,离林挽衣远远的。 可是又真的能远了吗? 天京的贵人圈,其实就那么大。 慕兰音叹口气,低声,“我会多去陪陪王妃的。”前提是,只要姬司言永远不在明王府。 明王妃这才满意,转身离去。慕兰音靠着门口,看朴素的马车一辆辆远去,自己慢慢往回走。这几年,她和姬司言从不联系。前些天,她刚刚得知姬司言或许对她旧情难忘。刚才,她又得知明王妃有喜欢她的意思。 若这是几年前,该有多好。 他那时候劝了她那么久,她都点头了。 若是几年前,该有多好。 大家都喜欢他们能在一起,不用为难来为难去。 若几年前……她但凡看明王妃点一下头,她都有无限勇气,决定嫁给姬司言。 可是这终不是几年前了。 她父亲死了,她没有足够的身份地位去和林挽衣争。她生生把自己从原配耗成了第三者,她没有脸去和林挽衣争。她的犹豫,迟疑,茫然……那些后果,在几年后,仍然没有结束。 慕兰音开始知道,所谓青梅竹马,若不是一生亲密,便只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结局。人一辈子的缘分是既定的,少时已经消耗掉了最美好的情谊,于是此后数年,要么朝朝暮暮,要么背道而驰。 她和姬司言……可能是真的不能再见面了。 “姑娘?”雪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惊疑万分。 “怎么了?”慕兰音问。 雪锦道,“姑娘,你怎么哭了?” 慕兰音抬手,手指擦去面颊上的水光。她长久地盯着指尖那点水,笑得艰难。好像看到那年的暴雨中,她一个人放声哭泣的样子。时隔多年…… 慕兰音在心里跟自己轻声说,“决不能后悔……当年的决定,一定是对的。明王府一定不适合我,我一定不爱姬司言。所以,我一定不后悔。” 那一晚,她在睡梦中,又回到了当年。 大雨中,她听到明王爷和明王妃的话,又听到爹爹和娘亲的话,她站在路上,不知道该怎么做。 醒来,一枕潮湿。 再说,自明王妃和众王妃来王府看过慕兰音一回,慕老夫人对慕兰音的态度重新变好。慕兰音无所谓,依然在院子里写写画画,偶尔慕兰飞和慕兰蓉几位会过来,跟她斗斗嘴,吵吵架,日子也慢慢过去。 时间不可能停留,她的十五岁及笄,如时到来。她的三年孝期,也宣布结束。慕兰音再没理由,拒绝慕老夫人让她出门了。她得和她的姐姐妹妹们一起,融入天京的贵女圈中。   ☆、第52章 转开 对慕兰音十五岁及笄,慕家只准备了几桌小宴,让她们几个小姑娘聚一聚便好。玉兰从外头打听到这个,脸登时就拉了下来,心中酸涩,口上道,“若是老爷还在,绝对不会让姑娘这样受委屈的。” 及笄,是女孩儿一辈子的大事,慕家怎么能这样就打发掉她们姑娘? 慕兰音向来是不太在意外头的,但慕家此为,也让她蹙了眉,“大姐姐和二姐姐及笄时,也是这样?” “二姑娘是个闷葫芦,平时也不得宠,不说也罢。但我听人说起,大姑娘当年的及笄,却办得极为风光。可到了姑娘这里,奴婢听说啊,本来说姑娘刚出了孝,都不想办了。但因为明王妃和几位王妃的到来,让慕家十分忌惮,才决定办个小宴就得了。”玉兰对此,非常不满意。她们家姑娘在青城时,那是千人宠万人爱。到了慕家,这些人一看慕兰音不给她们便宜占,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摆明是冷落慕兰音。 慕兰音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她咬着笔杆,默默想,若是她一人,即使什么都不办,也没什么。可慕兰音身后,有这么多人看着。女孩儿都要养得十分娇贵,她再让慕家这么轻待下去,日后就等着让人耻笑吧。 可去跟慕家闹? 慕兰音心想,她烦死这家人了,闹一闹,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她那本来就不怎么的名声啊,恐怕得更加…… 雪锦和青萍正从外头来,“姑娘,夫人和二舅爷从青城送贺礼来了。” “娘和二舅舅给我准备的及笄礼?!咱们去看看!”慕兰音眼亮,放下狼毫出门。 余下来几天,她陆陆续续收到好几家的贺礼,都是她平时多走动的人家……玉兰传来最新的八卦,“慕老夫人加了一百两银子,要姑娘及笄时好看一些。” “呸,”翠雯不待见,甩了甩帕子,“好像我们没见过银子似的,一百两就想打发我们?” 慕兰音俏脸沉下,“确实太过分了。”看到她有这么多人家交好,竟然才加一百两?慕老夫人是想她去求她?那她可猜错了,光求她有什么用,她慕兰音不高兴了,可不给她面子…… 慕兰音眼一转,心里突有了主意,自己都被自己逗笑,重回到桌前,“来,给我送封信。” 众女好奇,“都这时候了,姑娘还写信,难道都不为自己着急吗?” 慕兰音眨眼,吹着狼毫上的墨汁,“放心,我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吗?” 这封信送出去后第二日,陆家就来了人,大舅母陆夫人亲自来,正在前厅说话。慕兰音听闻丫鬟报来的消息,笑道,“今日有人请祖母去听戏,府上只有二婶和三婶主事,她们又不太敢和我大舅母摆架子。你们看着,一会儿大舅母就过来咱们院子了。” 慕兰音吩咐茫然的丫鬟们,“收拾好东西,一会儿大舅母来,咱们就跟去大舅舅家住。” 众女眼一亮,再猜半天,就想明白了其中关键。原是慕兰音昨天就是给陆家去的信,自然是把自己在慕家的不公平待遇大吹特吹,她舅舅舅母非常疼爱她,自然会来慕家带她走。这样一来,慕兰音的及笄,也不用慕家准备了。 想来慕家原来是想压制慕兰音,但慕兰音的及笄宴,如果不是慕家主持、而是陆家主持的话,这脸打得也确实非常难看。 青萍担心道,“慕家不会放姑娘走吧?” 慕兰音瞪大杏眼,“所以我才挑祖母不在的时候啊!整个慕家,除了祖母,谁敢跟我大舅母跟前摆架子?我大舅舅可是翰林院掌院学士,二叔和三叔要不想在官场混了,就可以试试去得罪大舅舅。” 众女拍手,齐笑,“阿弥陀佛,原来姑娘早就有主意了,还让我们这样担心!” 果然,一切恰如慕兰音所料,陆夫人很快向她们院子过来,二房陈氏和三房韩氏陪在陆夫人跟前,面色都十分尴尬。陆夫人冷笑,“阿音自然是跟我走了,她都要及笄,是个大姑娘了,我们回去,要为她办场大宴的。” 陈氏急道,“三姑娘是我们家的姑娘,及笄宴自然也是我们家办。陆夫人这样喧宾夺主,不太妥当吧?” 陆夫人道,“没什么不妥当,我看你们家平时就不太在意我们阿音。要是及笄宴在委屈了阿音,我是没办法向我们家四妹交代的。至于你们好不好向阿音死去的父亲交代,就不是我们陆家的事了。” 韩氏赔笑,“陆夫人这话怎么说的?三姑娘及笄是大事,我们自然是好好办……” “花多少银两?请多少人?分别是哪些家?”陆夫人问,“我们家都没收到请帖,看来你们是打算等当天再送请帖?”当天送请帖,能请来谁?陆夫人这话,分明是嘲讽了。 陈氏和韩氏平时为了争权,不太相合。但此次她们都知道,不能让慕兰音被陆夫人带走。可陆夫人也不是好相与的,还不能得罪,一路上,真是让陈氏和韩氏生了一肚子闷气。因慕家确实没准备给慕兰音大办及笄宴,陈氏甚至为了排挤慕兰音,都交给下人们说去了。如今要改口……她一是心不甘,二是慕老夫人不在,怎么都不好。 说着,人已经到了慕兰音院子,慕兰音已经笑盈盈等着她,先是亲切地过来搂住陆夫人,脆脆叫道,“舅母!”又侧头,向陈氏和韩氏请安。 陆夫人本来一直板着脸,看到慕兰音脸就柔和下来,笑道,“阿音你住在慕家这么多年,可是没良心的,都不知道去看看我们。这一次,我们可是要为你大办及笄宴,大长公主、韶阳公主、华云郡主等各府姑娘小姐,我可是都要递帖子的。就连太子皇子他们,陆家也是能为你请来的。” 陈氏和韩氏在后头一商量,本来都决定咬着牙,先稳下陆夫人,把慕兰音留下。可一听陆家这要请的名单,两人就开不了口了。陆家是书香世家,在天京根基极深,虽然近年不再有以前那么显赫,但这份数百年存下的势力,还真不是慕家能抗衡的。单说大长公主、韶阳公主这两位,慕家就不可能请来。就连男客那边,太子什么的……他们根本想都不用想。 于是,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慕兰音和陆夫人唱了一段双簧,然后一群丫鬟们簇拥着,两人相携离去。慕兰音上马车前,还笑嘻嘻跟她们两个打招呼,“两位婶婶不要着急,我就是去陆家住几天,很快就回来。” 两人笑容极苦,根本不知道等慕老夫人回来,他们该如何交代了。想半天,两人一起商量着,跟他们各自的夫君说一说,男人之间谈事,总会强一些吧?两人一想,这倒是个好主意。陈氏的夫君慕二爷在官场怎么也混了这么多年了,官职现在也不算低,好声好气跟陆家大爷陆淮商量,陆淮不是文人吗,应该不难说话吧?韩氏也想着她夫君可是宫中淑妃的亲姐姐,陆家在朝上都没什么势力了,应该也不难。 但陈氏回头跟自己夫君慕珉一说,慕珉刚开始听有人不想让慕兰音在他们家办及笄宴,很生气。但妻子再说得深些,他一听到是陆淮的妻子把慕兰音带走的,脸色就变了。陆淮啊……慕珉道,“都是亲家,既然是陆夫人亲自来,我们也不能不给面子,就这样吧。” 陈氏吃了一惊,看丈夫有些躲闪的神色,气笑,“二爷这么怕,难道陆淮还能吃了你?你在朝上,也不是他的手下,你怕什么?” 慕珉道,“妇人之辞!”他却没说,他还真有些怕陆淮。现在官员入朝,不提武官,文官一开始,基本上都要从陆淮手中过一番。当年慕珉刚入朝时,被陆淮折腾得有多惨,他真是不想回想。陆淮这个人严肃刻板,在朝上是有名的难说话,又极为护短。当年因为陆汀兰和慕琅的婚事,陆淮在公事上,没少给慕珉使绊子。后来慕珉一有机会离开翰林院,就赶紧躲开了。 去跟陆淮打交道?慕珉觉得陆淮这个人太可怕了,他根本不想跟陆淮对上。 这是慕珉曾从陆淮手中吃过苦的切身体验,三爷慕瑞却没有这番心思了。他的官职都是捐的,整天混日子罢了,哪里像他二哥那样,还能跟翰林院掌院学士打交道。他自以为宫里娘娘是自己一家人,陆家现在什么都没有,还敢跟慕家斗? 因此韩氏把事情跟慕瑞一说,慕瑞趁着酒气,不耐烦地答应下来,并在韩氏的催促下,当即出了门。 接着一整夜,慕老夫人都回来了,慕瑞都没再回来。慕老夫人听了她一不在,就出了这种事,真有一种吐血的冲动。她深深觉得慕兰音真是不好对付,怎么也养不熟,对那小姑娘冷淡些,人家不在乎;过分些,人家立马就回击,根本不管她的脸面如何;她好好地拉拢吧,人家也笑嘻嘻应着,可就是没见跟她亲。慕老夫人深觉得一个慕兰音,比她所有养大的孩子加起来都难对付,慕琅是个温和脾气,陆汀兰也是软绵绵的,怎么他们两个的女儿,就这个样子啊? 再听慕瑞自去了陆家找说法,一直没回来,慕老夫人头一偏,人就晕了过去。等众人忙活着让慕老夫人醒来,赶紧派人出去打听消息。回来的人说慕瑞白天时,在陆家门前叫喊着让陆淮出来,陆淮出来对他一阵挤兑。报信的人的说法中,陆淮当时那话说得极难听,慕瑞平时就没有陆淮那样的好口才,喝醉酒后,脑子更是木了。可当时有许多人都围观,慕瑞面子下不去,还被陆淮直接关门甩了脸。 “然后呢?”慕老夫人心惊胆战,总觉得有什么不好。 “三爷拍门让陆家开门,好一阵子陆家开门了,竟是泼了粪出来,说三爷不配跟他们陆家说话。”就是说只配和粪便打交道了。 “好、好、好一个陆家!”慕老夫人气得咬牙切齿,直拍着胸口喘气,这是他们慕家的人上门让陆家打脸啊。 韩氏哭道,“怎么可以这样?陆家怎么说也是咱们家的亲家!他们对亲戚一点面子都不给……老夫人……” 陈氏挑拨离间道,“三姑娘也真是的,那会儿该已经回到陆家了吧?她都不管?” 慕兰飞凉凉笑着,“说不定这还是慕兰音的本意呢?我早就说她那个人极为阴沉、诡计多端,你们还都不信,看吧,三叔被她给整了。” 慕兰蓉看她一眼,轻声,“大姐姐,你就少说两句吧,三妹妹都不一定知道这件事呢。” 众说纷纭,慕老夫人脸色更加难看,问,“再之后呢?” “京兆尹来了人,说三爷扰民,抓了三爷去牢狱了。” 慕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一字一句,“去牢狱,看看怎么能把你们三爷弄出来!” 韩氏哭得喘不过气,拉着慕老夫人的手,“娘,三姑娘不是在陆家吗?咱们去求三姑娘……” “求什么求?”慕老夫人冷冷打断,“还嫌不够丢脸?花些银子把慕瑞弄出来,好好在家养着,不要再出门给我惹祸了!” 众人见慕老夫人心情不好,一时谁都不敢大声说话,只含糊应了下来。退下后,几位小姑娘走在后头,慕兰飞说道,“依我说,这肯定是慕兰音的主意。娘她们平时跟慕兰音打交道不多,不了解慕兰音,难道我们还不知道吗?只有她能想出这么缺德的法子。” 慕兰蓉看她一眼,细声,“祖母都尚未说话,大姐姐莫要多说了。” “你这么向着她干什么?”慕兰飞翻个白眼,问两个小妹妹,“你们觉得呢?” 慕兰玉和慕兰华看看慕兰飞,再看看慕兰蓉,尴尬一笑,“我们还小,什么都不知道。”慕兰飞是大姑娘,但慕兰蓉又是她们房里的嫡女,平时慕兰蓉不跟慕兰飞争也罢了,要真的争起来,两个小姑娘也不知道该站在谁那边了。 慕兰飞也就是说一说,见她们这样,哼一声,也不再多话了。 而陆家,陆夫人正坐在屋里头跟慕兰音说着话,笑道,“阿音你让泼粪那事,可是连你舅舅脸都拉下了。要不是你外祖父向着你,你舅舅当时就要揍你。” 慕兰音扮鬼脸,“大舅舅才不会揍我,他顶多骂我……哼,我才不怕他骂。” “淘气!”陆夫人在她额头上一敲。 慕兰音一时怔住,这个动作……她小时候,胡作非为时,司言哥哥也常这样对她……慕兰音眼眸黯下,她长大了,及笄了,可是陪着她少时的那人,已经走远了。 “阿音,怎么了?”陆夫人见她脸色不对,忙问。 慕兰音摇头,想说话,突听到动静,侧头,“谁?”陆夫人陪着她,一同疑惑看去。 门后悄悄走出一个小姑娘,面莹如玉,眼澄似水,乌漆漆的大眼睛望着她们,全无被人抓包的困窘之意,反而一派傲慢。 慕兰音笑,“你是陆仪表妹吧?我都没见过你。” 陆仪下巴一扬,鄙夷道,“你让人泼粪,好没教养!” 慕兰音也不生气,好玩地看着陆仪道,“我这样的粗鄙人,当然不如表妹你啦。表妹你长得真好看,从小长在书香世家,礼数肯定也比我好得多。” 陆仪板着小脸,对慕兰音的凶色,却没一开始那么厉害了。她就是个被宠坏的小姑娘,自慕兰音的出现,家里头总说这个没见过面的表姐多好多好,就让陆仪生了嫉妒之心。可慕兰音一夸她,陆仪就不行了。 陆夫人原本担心陆仪这骄纵的性格,会让慕兰音不快,可看到她们两个的相处,倒生了趣味,觉得慕兰音应该能降服陆仪。 陆仪道,“我当然比你漂亮了,礼数也比你好!表姐,我带你去我的书房看……” 慕兰音笑着做吃惊样,“表妹你还有书房?我都没有。” 陆仪更高兴了,“我当然有啊,我们陆家的人,从小就要好好读书的,跟你们慕家不一样,表姐你当然不知道了。” 陆夫人好笑地看着陆仪拉扯着慕兰音走了,舒口气,其实慕兰音来陆家住,别的都好,就是唯恐陆仪不高兴。现在慕兰音只要把陆仪搞定,一切都没问题了。 慕兰音深谙相处之道,相互夸赞,往往是拉近两人关系的最好方法。她对陆仪没什么感觉,可也偶尔从舅母和表哥那里听说,这个表妹脾气很坏,但因为父亲不管她,很得陆家其他人的宠爱。慕兰音就想着,她得跟陆仪打好关系,不让陆家人为难。 所以虽然一路上,陆仪没有说过慕兰音一句好听的话,但慕兰音每说一句话,她的小脸就软一分。等真到了书房,她都能把自己看的旧书借给慕兰音看了。但临走时,小姑娘仍然傲慢道,“你来我们家,得听我的话。你要是惹我不高兴了,我就告诉祖父,赶你回去!” “你还要赶我走?我多可怜啊,”慕兰音道,“慕家连及笄礼都不肯给我好好办,要不是舅舅舅母……我现在寄人篱下,哪里敢惹是生非。” 陆仪看着她这个漂亮的表姐,对她的厌恶,竟淡了下去。她一想,慕兰音说的不错,其实自己和慕兰音的境界,是何等相似?陆仪母亲早逝,父亲离家多年,自己一直住在大舅舅家,可舅舅家上下,都把她当千金小姐养着。而慕兰音,父亲病逝,母亲住在青城,慕家还对她这样……陆仪都不用想,都知道自己及笄的时候,陆家肯定会大办特办。 陆仪道,“表姐你别难过了,我们家回好好待你的。” “那你呢?”慕兰音掩着袖子,咬唇问,眸中似有一派担忧。 陆仪挺胸,笑道,“你放心呀,在陆家住,我罩着你。” 由是,慕兰音跟陆仪慢慢打好关系。这个表妹却是脾气很坏,动不动就发火,可也是一个单纯的小丫头,哄一哄就好了。慕兰音跟她说两三天好话,陆仪就一副跟她好闺蜜的样子,让陆家两个公子陆开爵和陆开眉叹为观止。   ☆、第53章 相护 只是慕兰音要在陆家办及笄礼,对慕家的颜面伤害很重。慕瑞被从牢狱里提出来,慕老夫人发火说不再管这事。但这不过是一时气话,只要慕家还要这个脸,怎么都不能眼睁睁看着陆家给慕兰音风光办及笄礼,慕家却不闻不问。 这可是出门随便晃一圈都有可能撞上达官贵人的天子脚下啊,慕家要在天京稳稳呆着,怎么能让人指着他们脊梁骨骂? 陈氏帮着慕老夫人料理中馈,本来不用帮慕兰音大办及笄礼了,她还很高兴,可以省下一笔银子。但这些天出门做客,感觉到众人背着她时的窃窃私语,一个个都说着“慕三姑娘真是可怜,爹去了,真就没人疼了,慕家连个及笄礼都不让人好好过”,另一个说“你们晓得吧?这些年慕三姑娘都不出门应酬,好听点是为父守孝,实际上……说不定是慕家不想让她出门呢。她一个小姑娘,还不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再有说“还是陆家对这个外甥女好,听说陆家准备连太子公主都要邀请呢。真不愧是名门望族,比起慕家,这格调就不知道高了多少”……陈氏听了那些风言风语,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慕家什么时候说不给慕兰音办及笄礼了?慕老夫人还专门拨了一百两银子出来呢!当然,他们办肯定不如陆家办的热闹,可慕兰音一个小姑娘家家的,那么厚的福泽,她受得起吗?!身为慕家三姑娘,平时吃的住的顶好就算了,难道她连及笄礼,都要胜过她之前的两个姐姐?天下再没有这样的道理了! 陈氏想拉着人解释,但她一回头,背着她的那些言语就消失了,让陈氏郁闷不已。她总不能见着人就解释是慕兰音不孝吧?而且就算她说了,对方一副很敷衍的样子,只会让陈氏更气。陈氏尚不知,慕家被推到风口浪尖,可算是慕兰音一手策划的。陆家不说什么,但慕兰音也有平时交好的妇人们,她悄悄露个意思,那些妇人们便把她在慕家受的委屈夸大。人云亦云,众口铄金,那么多张嘴,陈氏怎么说得过去? 不光是陈氏,慕兰飞也感受到了来自三妹妹的威胁。她这些天出门和好友玩,背后那些难听的话,也听了不少,气得她小脸煞白。回到府上,慕兰飞就找她娘说了一番,“你们当初不让她出家门不就好了?不就一个及笄礼么,很得意吗?娘你不知道我在背后被说得多难听,一个个都说是你怕委屈了我,不肯给慕兰音好好办……她们怎么不说慕兰音平时的吃穿用度,比我们都好啊!” 慕兰音一说,陈氏终于意识到慕家不能再这么沉默下去了。她跟女儿一番商量,一起去了西厢见慕老夫人。正巧,韩氏和她的几个女儿也围着慕老夫人说话。陈氏跨过门槛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听到韩氏在里头的低声“……身为婶婶,不能为三丫头办及笄礼,我实在心中不安。三爷又在陆家门口丢了脸,坏了咱们慕家的名,我也难堪得很……” 陈氏一声冷笑,这事倒让韩氏抢到头了。 陈氏直接接话,“我和弟妹想法一样,三丫头是咱们家的孩子,及笄礼不能在外头办。我想请娘出面,三丫头是个孝顺的,在祖母跟前,总会回来吧?” 慕老夫人还未开口,外头就传来少年一声,“这样不妥。知道的人说是祖孙情深,不知道的人,还不说是祖母仗着面子去威胁三妹妹?就算三妹妹回来了,恐也闹得祖母和陆家不合。” 众人回头,见是平时很少来这里的慕杭。少年身形长立,目色平静,竟有一股挺拔之意。慕兰飞意外地看他一眼,“大哥?你怎么来了?”几日不见,怎么觉得这个大哥变了个样似的? 陈氏见是慕杭,脸色更加难看,“你来干什么?长辈之间谈乱,也是你能随便插嘴的?” 慕杭道,“我以为这是一家人在商量三妹妹的事,身为慕家一员,我也有份。娘的意思是,我不该开口吗?” 陈氏一愣,然后赶紧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胡言乱语!”说完,目光不安地瞥向慕老夫人。慕老夫人见慕杭不提跟陈氏的矛盾,只上前跟她见礼,虽然口上没说什么,心里也十分意外。在印象中,这个孙子一直阴沉沉的,不爱说话不爱理人,偶尔说句话也难听得很,时间长了,慕老夫人也不喜欢看到他。但他现在……怎么感觉变了样? 慕兰飞望望祖母,再望望娘亲,凑到慕杭跟前,讨好笑道,“大哥,娘是为了你好呀。你平日也没怎么认识人,性格又……沉稳,再加上三妹妹及笄礼之事是女辈之事,娘不想让大哥操心呢。” 慕杭讽刺一笑,目光黑沉沉的,“那真是谢谢娘和妹妹了。” 陈氏和穆兰飞的笑容都有些僵硬。 这番动作都看在慕老夫人眼底,她也不说什么,只反问慕杭,“你说我去见三丫头不妥,你可是有别的法子?” 慕杭推辞,“我哪里有别的法子,只是觉得那样不好罢了。” 慕老夫人顿时又失望,心中暗笑,自己怎么会觉得他长进了?不过还是之前那副样子。 自陈氏一行进来,一直没再找到开口机会的韩氏这时候说道,“其实这事儿也不那样难,娘是长辈,亲自去陆家,不太好看。但我们家,又不是只有娘啊?” “你指的是……”慕老夫人眉心一动。 韩氏笑道,“自然是宫中娘娘了,让咱们娘娘召三丫头进宫说一说。难道三丫头还要抗娘娘的旨意吗?” 众人一想,然后笑,“这倒不错,真是急糊涂了,竟把娘娘给忘了。” 慕杭心口却一跳,怎么,她们还真是不死心,还要让淑妃逼慕兰音?这可不好,他得去给三妹妹通个话……这样想着,慕杭便向出门,却被眼尖的慕兰飞看到,“大哥你去哪里?”一下子把众人的目光都引过去。 陈氏望去,眉心一蹙,“你又要出门混玩吗?你现在都多大了,也不知道收收心。我是你的继母,平时不好多说你,但现在你太不像话,我也不得不管一管了。这几天你不要出门了,留在府上好好读书。你弟弟都要参加会考了,你呢?该长长心了!” 慕杭心中冷笑,让他读书?那是谁一见他碰书,就咋咋呼呼说不许他弄坏慕兰飞的书?倒是会在慕老夫人跟前做样子。 慕老夫人淡声,“既然你娘都发话了,你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在家里跟你弟弟一起读书罢。” 慕杭心中不甘,“我并不是出去混玩……” 陈氏斥道,“你又没有差事在外头,以为我们都不知道么!” 慕杭登时气得不再说话了,他算是看出来了,为了防止他给慕兰音通风报信,这些人是一定要把他留在府上的。留就留吧,慕杭相信,凭慕兰音的手段,即使有困难,也一定会轻松化解这件事的。倒是慕老夫人在众人离去后,跟身边人吩咐一声,“查查慕杭这些日子天天都在外头干些甚么。”毕竟是慕家的子孙,也不好太胡来了。当然,等慕老夫人发现慕杭攀上江南首富陈家时,心中又惊又喜又复杂——不知道自己这个孙子,是怎么糊里糊涂地入了陈家的眼。他们慕家,除了慕兰音,还没有人和陈家……等等,慕兰音……么? 不论慕杭的事,韩氏穿好诰命夫人的衣袍,进宫去见淑妃娘娘,把家里的难处说了。淑妃不以为然地答应下来,“不过是个小丫头,要她真像嫂子说的那样识时务,本宫说一声也不难。” 韩氏道,“还是尽快好些!等陆家发了请帖,就来不及了。” 淑妃看她一眼,“好吧,我明日就召她入宫。” 第二日,淑妃果然请了慕兰音入宫。对慕家的说法,淑妃其实并不怎么在意,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的及笄礼罢了。她只是对慕兰音本人好奇……毕竟是她那个大哥留下来的唯一女孩儿呀。淑妃和慕琅年纪相差比较大,但仍然记得自己没有入宫时,对慕琅的印象。虽病弱些,少年时的慕琅却绝对风采卓然。她一直想,若慕家真有极出彩之人,那也只能是慕琅。可惜慕琅去的早……她很想见一见自己这个侍女。 慕兰音觐见淑妃的时候,并没有让淑妃失望。小姑娘容貌十分出色,连她这种长居后宫之人,一见之下都有惊艳之感,更何况,小姑娘言笑晏晏,举止也大方无比,颇有一股洒然之势。淑妃见了她就十分喜爱,生了得意之意。 淑妃道,“三丫头,姑姑见你很是喜欢,你这么多年住在家里,姑姑想见你却见不到。如今好不容易得见,能跟姑姑说说家里的事吗?” 慕兰音笑,“当然,姑姑呀,大家都很想你呢。”便是一阵解说,详细万分。 淑妃笑容有些僵,她哪里是真想听这个?无非是寒暄罢了。“听说母亲很疼你,好几个月前就吩咐你的及笄礼,姑姑住在宫里,都羡慕得很……” 慕兰音低垂的面上露出几分似是而非的笑意,她原来不知道淑妃召见自己是为了什么,还想着她和这位未曾蒙面的姑姑并没什么感情。淑妃娘娘这么一说,慕兰音心里已明白,这是为了给慕家说情啊。不过慕兰音心里已打定主意不给慕家面子,又怎么会让淑妃娘娘把话说完呢?淑妃娘娘要是真的命令她回到慕家去,那她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 慕兰音作天真无邪状,“姑姑居然羡慕我?祖母说姑娘住在皇宫里,很巍峨很辉煌,是天底下顶尊贵的女子。我一直缠着祖母想见见姑姑住的地方呢,可是祖母不许……”眼睛眨成水滴状,手撑在下巴上,可爱又玲珑,“姑姑,你能不能满足我这个微小的愿望呢?” 淑妃一笑,听人转着弯夸自己,再矜持的人心情也不错,当下摆驾,要带慕兰音去御花园走一圈?同时,淑妃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 不是都说慕家颓废不成器吗?让他们看看这么好看的小姑娘,谁还敢说慕家不好? 淑妃拉着慕兰音,就去御花园散步了,很是见了几个嫔妃,话里话外炫耀一番。看到那几个嫔妃看着慕兰音的眼神,淑妃心中万分舒坦。有一人酸酸道,“娘娘家里有这么漂亮的小人儿,什么时候送到陛下眼皮下看看呀?” 淑妃脸色当下一沉,看着慕兰音的面色也不如方才那么好看了。她就算再觉得慕兰音漂亮,当慕兰音的美丽被皇帝陛下欣赏时,就算是姑侄,心里也有些不高兴。她叫来慕兰音,不是为了往皇帝后宫添人啊? 慕兰音眉目一转,扯着淑妃的袖子,笑盈盈问,“姑姑,您真的能让我见到姑父啊?”一声“姑父”,就把辈分拉开了。淑妃一想就笑开了,手指戳上她额角,嗔道,“什么姑父,真是没大没小……要叫陛下。”她只是嫔妃,天下除了皇后娘娘,谁能称得上是皇帝陛下的妻子呢? 慕兰音目中几分赧然,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几个后妃见状,也笑着把话撇了开去。再走一路,竟见前头公主的轿辇。淑妃等人要回避已来不及,上前未曾说什么,自己这边就被喊住了,“慕兰音,是你?” 慕兰音抬头,看了半天,清艳女子悠然步来,姿调慵懒,这份气质,很是熟悉啊……慕兰音莞尔一笑,行个礼,“韶阳公主。” 韶阳公主哼了哼,算是答了她的礼,目光将她上上下下的看,眼中欣羡之色一闪而过。当年就看出慕兰音美人胚子的底,这会儿见了,虽在意料之中,不过漂亮的女子看到比自己更漂亮,说是只会仰望对方,绝对是不可能的。韶阳公主看着慕兰音的目光有些复杂,在她身上停了一两顿,才转向其他人,“都在呀。” 淑妃和众妃一起对韶阳公主笑笑,心中惊疑万分,没想到慕兰音和韶阳公主竟是认识的,也不知道关系好不好。趁着公主和其他人说话,淑妃连忙拉着慕兰音问了一问。慕兰音道,“以前公主去青城的时候,住在我家里。”但她和韶阳公主的关系,绝对称不上好。不过后面这句话,慕兰音并不会说。 说话要讲究技巧,含含糊糊地掠过去,说不定有意外之喜呢? 果然见淑妃看着她的目光变得复杂,接下来和她说话更是添了几分亲昵之色,并有意和韶阳公主多交好。韶阳公主是皇帝陛下的爱女,在宫中权势很大,每个后妃都想和她搞好关系。这番计较下,却让韶阳公主皱了皱眉,很快便要告辞离开。 慕兰音恭送她,韶阳公主却脚步又一停,“不必送我,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呢。” 慕兰音听大舅母说过,及笄宴时要邀请韶阳公主。现在韶阳公主这样说,她就以为公主指的是这件事,便笑着道,“多谢公主给我面子。”韶阳公主诧异地扬扬眉,看着她的目光几分古怪,却只摇摇头,没说什么就走了。 本来方才韶阳公主和慕兰音相处时冷冷淡淡的样子,还让淑妃怀疑慕兰音和韶阳公主大约是不怎么熟,但后来公主走的时候又那样说……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公主和慕兰音很熟啊! 淑妃娘娘心中激荡,有自己这个侄女的关系,说不定自己能成为和韶阳公主打好关系的后妃第一人呢? 本以为今天也就这样了,但紧接着,众人竟得了升平大长公主的旨意,那位大长公主听说慕兰音来了后宫,便要见一见慕兰音。升平大长公主是当今皇帝的姑姑,地位超然,皇帝都十分敬爱她。这样的人物,要见慕兰音?在众人欣羡各异的目光中,淑妃面上含着笑,带慕兰音去往大长公主的殿宇。 “阿音,你和升平大长公主也相识吗?”淑妃娘娘悄声问,对慕兰音的称呼,已经从“三丫头”改成亲切的“阿音”了。 慕兰音眨眨眼,“我不认识呀,但我听舅母说,大长公主很喜欢我表妹。”好几次她在陆家,陆仪不在的时候,大都是被升平大长公主接走了。 淑妃“哦”一声,原是这样。 其实慕兰音也没想到升平大长公主会见自己,这个天下顶尊贵的女子,连皇后娘娘在她跟前都在矮一头,却要见她?难道是因为对陆仪的喜爱而爱屋及乌吗?慕兰音想了半天,觉得不太可能吧。她那个表妹,她还是了解的,小女孩脾气重,在升平大长公主跟前,应该不会提到自己。小丫头认为自己夺了她的宠呢! 那大长公主见自己,大概只是为了给陆家一个面子吧? 心里这样想着,真见了大长公主,慕兰音又打掉了这个念头。因连淑妃都被拦在宫外,她却被接到了宫里。才要下跪,身子就被一双手扶住。她抬头,看到女子雍容富贵的面容。 “你就是阿音吧?我听你舅母常说起你,说你和你三舅舅生的很像……我早想着见你了,没想到是这个机会。”升平大长公主拉起她,亲切笑言,眼角皱纹中,却生出几分怅然。 慕兰音怔一怔,“大家都说我生的很像三舅舅,大长公主也认得我三舅舅吗?” “是呀,他年轻的时候,在京中十分风华呢,”忆起往事,年长女子笑容中带了几分真,却又望她许久,“要不是已经有了仪丫头,我还要以为你才是他的女儿呢。” 慕兰音垂下头,这位大长公主年少时……和她二舅舅,很是要好吗? 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一切都说得通了。陆家已经渐渐落败,和皇室牵扯几乎没有,只有这位大长公主一直和陆家往来。大长公主对陆仪和自己的喜爱,大概都是因为三舅舅吧? 慕兰音陪着大长公主说了许多话,离开宫殿的时候,听到大长公主轻声,“你有什么事,尽管可以来找我说。淑妃让你进宫,怕是不安好心,你可愿我出面,为你挡去?” 慕兰音怔一怔,然后摇头,“不必了,多谢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挥挥手,坐在纱幔后,身形模糊,一时看不清她的神情。慕兰音在原地站许久,心中竟有几分不属于她的难过。她看着昏色殿宇,看着后面那女子寂静得似乎和整个宫殿融为一处……慕兰音转身,慢慢离开这里。 这一次,她出了宫殿,却仍是没和淑妃说上几句话,又听说明王妃进了宫和皇后闲话。明王妃听到她在这里,便要见她,顺便说她这边没事的话,就带着慕兰音一同出宫。 淑妃已经麻木了,自己身边这些尊贵的人,全都认识慕兰音!且全都和慕兰音关系不错,向着这个小丫头! 她试探着问,“听说你舅舅家要为你办及笄宴,大长公主和韶阳公主她们,都要请吗?” 慕兰音笑着点头,“要的,自然是要的。”她看到淑妃面皮紧了紧,便故意问,“对了,姑姑今天召我进宫,是不是有什么重要事情吩咐啊?姑姑请说,我一定听话的。” 淑妃笑得僵硬又勉强,“没什么事,姑姑只是想见你,找你说说话,并没有多余的事。既然明王妃找你,你便去吧。” 慕兰音深深望她一眼,淑妃还算识时务。这才转身,跟上宫人的步伐而去。其实,这些贵人们……连她都没有想到自己运气好成这个样子。 韶阳公主是很莫名其妙,大长公主是看在三舅舅的面上,只有明王妃……大约是真的为了她这个人了。 慕兰音一直和明王妃的关系介于冷淡和亲热之间,而现在明王妃护她,说不感动,太矫情了。   ☆、第54章 往事 太子姬修易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出宫殿的时候,看到不远处长廊后的少女,和明王妃站在一起,两人说了些什么,少女便挽过明王妃,沿着长廊缓缓离开。 有美一人,云姿漫步。即之也温,瞻之也宜。 水清木秀中,太子看到少女侧颜一面,登时如同浑身被击中般,思绪停顿。整个世界里好像就只剩下那离开的少女,轻灵似不属于人间,即使隔着好远的距离,也仿佛就在身边娉袅倚立,嫣然而笑。 太子见过多少美人,风姿若那少女者,却从未遇到。 “那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太子问身边宫人。 “谁?”宫人一脸茫然。 “就是……”太子指过去,却一怔。因自己出神的一段时间,少女原本站立的地方,早就空无一人。姬修易有些不死心,沿着长廊追了几步,仍没有看到佳人的影子。 “殿下……”宫人们追上来,不知道太子要做什么。 姬修易心中几分怅然,又因为有内侍召皇帝的旨意来宣他,他也没来得及打听那位到底是谁。等傍晚时候从皇帝那里处理政务出来时,想要寻找的蛛丝马迹,早就不见了。 什么时候,他还能再遇她? 再说和明王妃一起离开的慕兰音,出宫后和明王妃告别,便要回陆家。明王妃迟疑一下,笑着跟她说,“你及笄那日,我去陆家给你梳发,你会不会不愿意?” 慕兰音一时惊讶,梳发向来是长辈做的,但规矩并不是不能改。若明王妃愿意帮她,那在天京是多大的面子呀。慕兰音迟疑,“我自然是欢喜的。” 明王妃拍拍她的肩,心中也知道,此举将给慕兰音带去多少助益和麻烦。但她心里也确实喜欢这个小姑娘,成不了她的儿媳妇,这些年,她也屡次猜想自己当年是否做错。现在,她不想再错过了。 明王妃和气道,“那有什么?我是真的喜欢你,王府里只有我一个人呆着,闷也闷死了,我真想你常来明王府陪我说话解闷。可你这个孩子老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总不来……莫非是要我收你当干女儿,你才不怕流言蜚语吗?” 干女儿?! 慕兰音大脑一时空白,声音扬起,“王妃娘娘你说什么?!” 明王妃被她吓了一跳,看少女脸色微白,似自己说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明王妃心中琢磨,声音也沉了下来,“你不愿意?” 不只是明王妃,慕兰音也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她沉默下去,掠去那抹古怪的念头,平静道,“我有父母,长辈们也都健在。明王府地位极高,我怕高攀不起,反而让王妃不自在了。” 明王妃双眉一扬,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了。现在的小姑娘,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跟她们那时候一点都不一样,明王妃根本不知道她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比如慕兰音,再比如那已经和她儿子订了亲、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的林挽衣。 想起林挽衣和儿子的婚事,明王妃心中也一阵烦躁,不再把注意力放在慕兰音身上了。 如是,两人各有心事,匆匆告别。 当晚回到陆家,慕兰音把自己在皇宫发生的事大概跟舅舅和表哥他们说了下,吃了晚膳就离开了。她没有多提升平大长公主,唯恐陆仪跟她吃醋闹开。因为和明王妃的那段对话,慕兰音心里一阵烦闷,在屋子里也呆不下去,想起升平大长公主,便加了披风,往院外寻去。 慕兰音正走着,突听到后头有脚步声。她利落一回头,看到是僵立着的陆仪,这才松了口气,“表妹,你跟着我干什么?” 陆仪本想吓吓自己这个表姐,可是没吓成,便嘟了嘴,闷闷不乐道,“我看你一个人,就跟过来看看呀。表姐,你要去哪里啊?” 慕兰音一想,便拉过陆仪,小声道,“我想去宗庙那里,翻陆家的族谱看呢。” “呀!”陆仪瞪大眼,“那怎么行?要跟舅舅他们说的,我都求过好多次了,他们都不让呢。” 慕兰音笑道,“所以我们偷偷去看,把看守人先引走。等舅舅他们发现了,难道能打我们一顿?” 陆仪有些犹豫,拽拽粉长腰带,轻声,“那不太好吧。” 慕兰音蛊惑她,“你不想知道你爹爹的事情吗?这些族谱上都有哦。”看陆仪有些动摇,慕兰音更加起劲地鼓动她,“表妹,这没什么的,族谱迟早会让你我看的。只是大人们觉得我们还小,不到看的时候……其实我们已经长大了啊。你不想总被当成小孩子吧?再说,我听说族谱里有好多秘辛,表妹你都不想知道吗?” 忽悠的结果,是慕兰音成功拉着陆仪一起前去看族谱了。她们两个先用声东击西法引走看守的人,然后跑进了书房里关上门。慕兰音从怀中掏出指甲盖那么大的夜明珠,跟陆仪眼前晃一晃。陆仪羡慕极了,她这个表姐很神奇,身上总有各种稀奇好玩的东西。 两人开始翻找书册,为了之前承诺陆仪的话,她们先找到陆仪父亲的那段。 “原来真的有我爹呢!”陆仪激动万分,她很少和爹见面,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父亲,她却总觉得自己像是爹不要了的孩子。这么多年,虽然叔叔婶婶待她如亲生,可她还是渴望爹爹。 “嘘!”慕兰音暗示她小声点儿。 族谱上对陆仪父亲的记载,有一段风华却黯淡的少年往事。 慕兰音的这位三舅舅、陆仪的亲生父亲陆演,少年成名,十四岁便有状元之才。但他并未入朝为官,未曾在官场上报效国家。他转入民间,游览天下三国,绘制了无数详细的地图。不仅如此,陆演的博学多识也折服不少学子,他在各处讲学,成为天下学子推崇的人。 陆演年轻的时候,在天京算是风华无双。 那时候,他和升平大长公主相恋,一个天下有名的学子,一个比皇后还要尊贵的公主,这段姻缘,却没有得到人们的祝福。皇室花费百年时光,好不容易将陆家打压下去,又怎么会让陆家娶升平大长公主,将声望近一步地推广呢? 在皇帝的干预下,升平大长公主匆匆嫁人,而陆演也照家人的说法,娶了一位出身名门的女子为妻,那就是陆仪的母亲。成亲后,陆演放下旧时情爱,一心对待妻子,用心地经营这段婚姻。可惜陆仪的母亲福源不够,在生陆仪的时候,她难产而死。陆仪母亲的过世,给陆演带来了很沉重的打击。心伤过一次可以有第二次,第二次又继续受伤,谁的心是金刚铁石,能一次次承受打击? 陆演再未娶妻,他跟父亲谈过一夜后,便离开了陆家,游历天下。陆演本想带走女儿,却被陆家拦住。陆家认为,陆仪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长在陆家,以后找段好姻缘就可以了。心大了,想得多了,烦恼便也多了。陆演默然,将女儿留了下来。 升平大长公主的婚姻,却也很不幸福。在陆演离开三年后,她的丈夫去世,她也没有生育下一个儿女。皇帝想再为她招婿,被升平大长公主拒绝。许是因为陆演一事,皇帝对公主有些愧疚,此后再没有为难过升平大长公主。 陆仪五岁的时候,在元宵节跟着下人出门玩耍,却迷了路。小姑娘哭哭啼啼害怕万分的时候,遇上了微服在民间的公主殿下。这是新一段缘分的开始。 升平大长公主一见那榕树下哭泣的小孩,眉眼都和当年的爱人何等相似。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蹲在小姑娘面前。往事扑面而来,本以为被忘记的许多事,在时光面前,却从未忘记…… 她少女时的爱人,誓死想嫁的爱人,陪她一起跟全天下对抗的爱人……她还在天京,而他已经走到山高水远的地方。每一次相见,都是为了下一瞬的告别。岁月不放过他们,也不知道这一生,还能再见到他几次。 升平大长公主眼圈微红,手碰上小姑娘眼下的泪痕,轻喃,“好孩子,莫哭。你家住在哪里?姑姑送你回家。”她猜小姑娘是陆演的女儿,却总要小姑娘亲口说给她听,她才愿相信。 从此以后,升平大长公主将对子女的所有爱和期盼,都放到了陆仪身上。若不是陆仪有父家,也有母家,她真想把这个孩子带进宫,天天陪着自己。她从这孩子的身上,一日日地寻找旧时爱人的痕迹…… 而在今天,升平大长公主见到慕兰音,多年前在榕树下和陆仪相遇的一刻,被她想起。 只要和陆演有一分相像的,她就以心待之。 慕兰音看陆仪,见陆仪的眼睛微红,像要哭鼻子了。“表姐,我都不知道,我爹和公主她……” 慕兰音叹口气,和陆仪一起将书册放回原处。拉着陆仪的手,躲开回来的看守们,慢慢溜回院子。族谱中,只用陈述语气将那段往事淡淡讲述,没有当事人的心。可是白日时见到的升平大长公主,她对陆演的欢喜,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变过。 不知道午夜梦回时,在远方的三舅舅,会不会如他的爱人想念他那般想念她? 旧时情爱太深,执念太重,却被现实阻拦,只能成为一段埋藏在书册里的过去。 慕兰音心情更加不好了,本来想看族谱放松心情,结果跟着陆仪看了那么一段,心口好像开了一个小口,让她更为闷闷的。可是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是升平大长公主和三舅舅的过去事,慕兰音也一直自认自己没有多少泛滥的同情心,她在难受什么啊? 先不说慕兰音面对自己的心事一头雾水,第二日,韩氏喜滋滋地入了宫,本想着从淑妃这里听到让慕兰音回慕家的好消息,谁知却被淑妃说了一顿,让他们不要招惹慕兰音。 韩氏急了,“可我们家才应该名正言顺地给三丫头办及笄宴啊。” 淑妃冷笑一声,“咱们家这位三姑娘了不起,你们可不要得罪了她。嫂子,你是糊弄我,还是不知道呀?昨天,她只在宫里呆了小半日,韶阳公主、升平大长公主、明王妃……全都冒出来了。一时把我吓了一跳,还想着我得罪谁了。” 韩氏一愣,嘴巴张张,没说什么了。淑妃一讲,她也知道这个事是没指望了。可是慕老夫人还等着她的话儿啊,这让韩氏为难万分。 淑妃指点她,“慕家这一次是落了下乘了,却也没办法,只能补救。你和大嫂两个人代表咱们慕家,多去陆家走走,跟陆夫人一起帮三丫头准备及笄礼吧。这样开始的时候,只要慕家插了一手,也不至于难看到底。” 事情到了这地步,韩氏也只好点头。她寻思着自己往日的行为,好像没怎么得罪慕兰音,那些贵人们不至于找自己的麻烦,心里才舒畅了些。回去把淑妃娘娘的话跟慕老夫人说了一通,慕老夫人心中复杂,又是失望又是惊喜,失望的是慕兰音连及笄礼都不在慕家、外头人不知道要怎么说,惊喜的是慕兰音竟然和那么多贵人相熟,那日后有个好姻缘,慕家也沾光啊! 于是,慕老夫人就吩咐陈氏和韩氏一起去陆家,帮着陆夫人准备及笄宴。有慕老夫人的话,陈氏和韩氏也厚着脸皮去了。好在陆家是书香世家,也没给她们太难看。两个人为了办好这件事,也确实放低了姿调好多。她们也看明白了,陆家这是要给慕兰音大办,她们慕家没有这份心就算了,要是这时候还阻拦,那真是丢脸丢到极致了。 可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当看到陆夫人单子的华丽时,什么古玩珍品啊,全都摆了出来。邀请的客人,全都是地位极高的。陈氏有些嫉妒,她女儿可是慕家的长女,当年都没有这么风采。就连韩氏,也咋咋舌,“三丫头有这么向着她的娘家人,可是运气真好。” 慕兰音知道她们怎么想,便也只笑笑,不多说,也不刺激她们了。 如是,再过了半个月,慕兰音终于赢来了自己十五岁的生辰。而当天一早,明王妃便为她而来,让陆家惊喜万分。明王妃这样给慕兰音面子,谁人不高兴? 时辰慢慢往后,韶阳公主啊、升平大长公主啊、华云郡主啊、辅国公孙女林挽衣呀……这些人全都来了,无一例外,都送来了名贵的贺礼。只是作为曾经和慕兰音关系不好的恶郡主华云郡主,认出了慕兰音是当年那个得罪自己的小姑娘时,脸色极为不好看,都有些后悔送礼了。   ☆、第55章 及笄 夏日初雨后,天气晚来清,陆府门前熙熙攘攘,车马络绎不绝,韶阳公主的车辆、辅国公府的、明王府的、大长公主府上的、太子府上的,让人眼花缭乱,不禁奇怪这是什么样的日子,让大神们全都出来了。 这是慕兰音的及笄之日。 慕兰玉和慕兰华从马车跳下,瞧着陆府门前的风光,瞪大乌黑的眼睛,咂舌不急,怔愣愣地走到前头,和大姑娘慕兰飞、二姑娘慕兰蓉会面。说了两句,年少的慕兰华羡慕拍手道,“三姐姐真了不起,及笄礼能请来这么多人!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能……” 慕兰飞脸色黑了黑,虽然慕兰华说来无心,但往往无心之话,最能勾动人心。毕竟,在慕家,慕兰飞和慕兰蓉都有过及笄礼了,慕兰蓉是个木头疙瘩也罢了,慕兰飞什么时候,不把自己看成头一等的?若没有慕兰音的及笄礼相比,慕兰飞也觉得自己的及笄礼风光无限。可和慕兰音一笔,不说也罢。 慕兰飞心里头不舒服,就冷笑一声,刺道,“可惜你不可能有三妹妹这么风光的一日了。你是庶女,她是嫡女,云泥之别,就不要妄想了。” 慕兰华脸一下子就白了,就算她平日跟慕兰飞好,也受不了当着来来往往这么多贵人的面被大姐姐奚落,不由声音拔高,“大姐姐,你说什么?!” 慕兰玉跟慕兰华站到一起,怯怯地看着大姐姐,不敢搭话。 慕兰飞说完也觉得后悔,低下眼皮。还是慕兰蓉笑着插话,“五妹妹,成天把及笄礼放在口边,可是想出嫁了?” “……我才没呢。”看到有人来了,慕兰华本就怕慕兰飞,顺着慕兰蓉的话就低下了头。 但看到来人,众女还是惊了一惊,“三妹妹(三姐姐),怎么是你!” 慕兰音粉衣长裙,俏生生立在几女面前,嘻嘻笑,“怎么不能是我?方才我瞧了一出好戏,知道你们羡慕我。” 众女这才知道刚才的都被慕兰音听了去,还被她拿来揶揄,不禁又气又笑。慕兰音见她们不吵了,才拉着她们进府去。期间,慕兰飞免不起刺两句为何不在慕家办宴,被慕兰音似笑非笑地看了两眼,就红着脸闭了嘴。 按理说,慕兰音确实不该出来,不过升平大长公主到来后,就把慕兰音叫去叮嘱了几番。在前厅的众妇也都见到了今日的主角,陆夫人想了想,今日好几位贵客都是冲着慕兰音来的,干脆也让她到前头招呼一下。慕兰音陪在升平大长公主身边说了几句话,见陆仪在一边瘪了嘴不高兴,就寻了个理由,出去透透风,正好碰见了慕家姐妹到来。 而她走的时候,还听众妇跟陆夫人和慕家两位婶子打听她呢,“慕姑娘仪姿真好,你们两家可是不得了,藏了这么个小美人不让人看,难道怕我们抢了去?” 慕家两位婶子连忙解释,“大哥过世后,三丫头重孝,非要为她爹守三年孝,因此不便出门。”她们在陆家呆得本就心虚,人一怀疑,就连忙解释清楚,慕家并不敢亏待慕兰音。 陆夫人则笑道,“难道不把小丫头藏好,还放到你们手里去吗?看你们一个个吃人似的眼神,我也怕甥女吃亏呀。” 众妇笑,“今日及笄一过,就该谈婚论嫁了。我们是为我们家相看,哪里有吃人?” 前厅气氛一片和谐。 明王妃最后到的,本打算为慕兰音做赞者,可到了后,才得知升平大长公主居然也到了,她吃惊外,不由犹疑起来。本来,她愿为慕兰音做赞者,便有抬举慕兰音身份的意思。但如果升平大长公主想做这个赞者,她也不便去抢。 升平大长公主见明王妃被众人簇拥而来,就过去起身相迎。她们这一辈的关系,明着论,明王妃和大长公主也算平辈。知道明王妃的来意,升平大长公主道,“嫂嫂能来,兰音那丫头真是有福气。” 明王妃闻弦知雅意,便笑着应了两句,不过在心里头转了转,想起升平大长公主和陆家的纠葛,也明了几分。当年大长公主和陆家三子那事,在皇家是闹得风风雨雨,明王府不可能不知道。只是过了这么多年,上面摆明了要刻意遗忘这过往,谁也不好拿出来说了。 这时,有不知情的妇人眼皮跳了跳,悄声问旁边人,“明王妃为慕姑娘做赞者?这是何意?难道慕姑娘已经被明王府定下了吗?可惜可惜,我还想为我家那小子讨了去呢。” 立即有人急道,“你疯了你?你忘了明王府的世子早就和辅国公的孙女订了亲?怎么还把慕姑娘扯进来?” “啊……不好意思,好几年了,明王府和辅国公那边总没消息,我都快忘了,真该讨打。”那妇人连忙在自己面上轻轻一拍,又疑惑道,“那我更不明白明王妃要做赞者的意思了。” 有人在边上轻声道,“明王府的世子年幼时跟太子闹了矛盾,去青城读书,那时候就是住在青城慕家。明王世子和慕姑娘大约是兄妹之情,陆家这才能请来明王妃做赞者。” 众人这才了然,又转了话去说别的。却是有相熟的人看着那答话的夫人脸色不对,小声道,“陈夫人,你身子不舒服吗?” “啊,没有。”陈夫人连忙转了脸色,却是在心里头轻轻叹口气。好几年没见,当初的小丫头原来已经长大了。可惜他们家陈誉没福气,娶不到慕兰音。如果慕兰音能借着明王府的势,找个好姻缘,他们陈家才不会愧疚。 慢慢的,到了时辰,慕兰音被喊进去换衣服。妇人带着自家的姑娘们都在观礼,看十五岁的少女进进出出,一会儿换身衣服,一会儿插个簪子,众人面上都含着轻松的笑意。 繁缛的仪式过后,明王妃将意见金线罗纱织锦褙子披在慕兰音身上,高声道,“吉月今日,始加元服。” 慕兰音轻轻拢了贝子,身材纤细婀娜,冲明王妃微微一笑。 明王妃转头向陆夫人道,“请正宾。” 陆夫人端过银盘中的玉梳,走过去,在小姑娘发上梳了几下,然后再伸手,为她别好一只金黄色的飞凤簪,“礼仪既备,事亲以孝,十五而笄。” 慕兰音面向众女,弯身作揖。 人群前面,林挽衣温柔而笑,和一边的韶阳公主说着话,“慕姑娘这样,真是好看。” 韶阳公主目色清冷,本目不转睛地看着被人簇拥的美丽少女,闻言,高傲的脖颈轻轻低了低,目光微斜,看了眼笑得温和无戒心的林挽衣,淡声,“明王妃对慕兰音别眼相看,你这个准儿媳,竟然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吗?” 一旁的华云郡主看慕兰音风光无限,早就心里不痛快了,听林挽衣和韶阳公主说话,就竖了耳朵听着,心里头幸灾乐祸:哼,自己做不了明王妃,让林挽衣捷足先登,没关系,今天看林挽衣又和慕兰音怎么斗!这才是她过来看慕兰音及笄礼的原因,她华阳郡主,又怎么可能去为昔日的仇人给个体面呢? 韶阳公主这话说得直接,林挽衣不可能听不懂。但她眉眼都未动一下,目光一直看着前方,仍然柔声笑着,“不瞒公主,其实几年前,我便见过慕姑娘。那时候,还是司言哥哥带慕姑娘回盛京来呢。慕姑娘年少美貌,爽直潇洒,明王妃为慕姑娘做赞者,我觉得很合宜呀。” 或许因为她说得太过真挚,韶阳公主和华阳郡主双双转头,直直地看向她。 林挽衣怔一怔,“怎么了?” 华阳郡主冷嘲道,“林挽衣,我原先总瞧不起你,觉得你不过是貌美些,凭什么夺得京城的头魁呢?可今天,我不得不佩服你,你明知道慕兰音是谁,还能说出这么真挚的话来,我不如你。” 韶阳公主则是冷冰冰道,“林姑娘好胸襟。”估计她心里想的,和华阳郡主也差不多。但韶阳公主贵为公主,自然不会把话说得那么白。 林挽衣微微一笑,当做没听懂他们的话,目光继续追着前面,神色淡然。 华阳郡主过了会儿,又忍不住问她,“林挽衣,你什么时候嫁去明王府呢?这再慢一些,可就让人捷足先登了呀。”时人对女子言行要求并不严格,所以华阳郡主这话说得很直接,倒也不担心别人说什么闲话。 林挽衣笑,“世子在边关镇守我国边土,是有大志之人。我虽是一介小女子,但也不会以儿女私情去打扰世子殿下。” 这话太大义凛然,华阳郡主目光古怪地看了她好几眼,再说不出什么来了。人家都晓之以国家大义了,难道她还要说儿女私情才是最重要的吗? 倒是韶阳公主没这顾忌,淡声说道,“林姑娘,我们都知道你贤惠,可这世上的男人呢,你不去争取,就算原来是你的,日后也不定是谁的。你这样的性格,就算进了明王府,恐怕也吃亏得多。姬司言那个人,我比你更了解,就算你默默为他牺牲很多,他该怎么,还是怎么。” 她说这话时,目光一直看着前方的慕兰音,似是对慕兰音说的这话。 这时,一直站得比较远的男儿郎们也走了过来,不少人听到了韶阳公主的话,暗地里咂舌,这公主真是个大言不惭的。韶阳公主则侧头,看向和太子站在一起的陈誉。公子温雅如玉,如切如磋,似在出神,一直没察觉韶阳公主的目光。韶阳公主看了一会儿,就别开了目光。 她望着慕兰音,心里说道:慕兰音,你也别怪我抢了陈誉。他想要的,你给不了他,但我能给。我可以在别的地方补偿你,譬如说今日参加你的及笄礼为你充场面,但男人,我要定了。 而太子那边,则如同被雷击中,定定地看着光华满目的少女:竟然是她!果然是她! 他高兴地对旁边的陈誉说道,“陈誉,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美人吗?就是慕姑娘!”他抚摸着下巴,低声喃喃,“也不知道许亲了没……”看到和明王妃一起说话的升平大长公主,他眼睛一亮,“我去跟大长公主说一说,让她帮我搭个话。一家有女百家求,可不能错过。” 陈誉一直处于晃神中:好多年了,他都没见过慕兰音了。自青城一别,发生了好多事,好的,坏的,他从浑浑噩噩中惊醒,投入现实中。慕兰音就像他的一场美梦,回到盛京,梦就自然而然地醒了。她千好万好,是他配不上她…… 但听到太子这么说,陈誉立即从对过往的惆怅难受中醒了过来,急忙道,“太子殿下,你、你不是已经有太子妃了吗?” 太子殿下不以为然,“我求她做侧妃。” 太子殿下笑起来,“说起来,少年时我也在青城见过她,那时候,她还和姬司言一起逛街。可惜当时光顾着跟姬司言吵架,都没看到他旁边的那小丫头。对了陈誉,你似乎和慕姑娘很相熟?” 陈誉怔住:他和慕兰音,熟不熟呢?他是否要在这件事上,站在太子这一边呢? 真心来讲,虽然大逆不道,但他觉得太子配不上慕兰音。他的慕妹妹,娇俏可爱,潇洒无双,怎么能配过太子做侧妃?可是,陈家现在,是努力想跟太子扯上关系。若是慕兰音可以…… 太子又说了一遍,“陈誉,你旧时是否和慕姑娘相熟?” 陈誉如在冰里火里煎熬一般,赶紧所有人都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的丑态。他脱口而出,“臣旧时确实住在青城慕家。” 太子眼亮,赶紧向这个自己平时不怎么看中的人多问些慕兰音的情况。陈誉心中煎熬,却还得强逼着自己跟太子说话。 慕兰音当然不知道那边发生的事,礼仪一成,她就舒了口气,到姑娘们中间玩笑一番。看到林挽衣和和气气地跟她说话,慕兰音虽觉得自己和林挽衣不是一路人,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欣赏林挽衣的气度。她和姬司言昔日那些事,只要有心人,不难打听不到。而林挽衣作为姬司言的未婚妻,本身又是辅国公孙女,在几年前就见过慕兰音,自然不可能不知道慕兰音曾是她的情敌。光见林挽衣能和她说说笑笑,而不像一边的华阳郡主一直在向自己飞眼刀,慕兰音就觉得,林挽衣这个姑娘,其实真的挺好的。 可是看到林挽衣,慕兰音心中并不很自在。 她满眼看去,这么多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参加她的及笄礼。可是她的爹爹已经不在,她的娘亲只送了贺礼,她的司言哥哥……什么都没送。 她年少时的亲人朋友,如今呆在她身边陪她过及笄礼的,竟是一个都没有。 小时候她多么希望一家人能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可惜父亲早逝,她尊重娘亲的选择。而那时,还被她视为亲人的,便是姬司言。 她已经十五岁了,长大了,可以嫁人了。 他看她长大,陪她长大。他曾经向她求娶,曾经和她决裂。 可是真的那样狠心么? 连及笄都遗忘她吗? 明王妃都尚且记得,他怎么能忘了呢? 慕兰音心中有些委屈,她一直以为,以她和姬司言的情分,就算她不嫁他,也是可以做朋友的。但姬司言的言行却告诉她,他不想和她做朋友。 有五年时间了吧,曾以为他总会想通,可事实上他仍然不肯原谅她。 后悔了吗? 或许,是有的吧。 如果她那时候不拒绝姬司言,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她本可以,有另一个选择……而她退缩了。 “慕姑娘,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今天太忙了,有些累?”林挽衣望着她。 慕兰音赶紧收心,觉得有些惭愧。她竟然当着林挽衣的面,在走神想姬司言!慕兰音暗暗警告自己,绝对不能再多想了,她永不做后悔之事。 慕兰音道,“我去换下衣服。”就甩下众人先走了。 慕兰音去了后院,换了身清爽的衣服,也不想再去前头了。大家都在前头热闹,丫鬟们都被拉了去帮忙,也没有人跟着慕兰音。慕兰音在后院墙角边默默走着散步,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过去。 她今天,也见到陈誉了。 这些年,不仅姬司言跟她疏远了,陈誉也跟她疏远了。但是很奇怪,看到陈誉时,慕兰音并没有多余的想法。或许,她自始至终,都只将陈誉视为朋友。朋友之交淡如水,如果他觉得不适合跟她相交,散了也便散了。 慕兰音心里念着,回去要把那封求婚书退回去,可别忘了。 而姬司言……她六神无主,如果他真的不愿意跟她做朋友,她怎么办?她不能勉强他,但尊重他的选择……又万万不情愿。 “讨厌,我恨死你了!”慕兰音想不出头绪,一脚狠狠地踢向墙头。头上却有石子掉下,吓得她连忙往后跳,抬头看去。这一看,却一下子怔住了。 白衣青年手撑着墙头,从墙后探出头。太阳的光好刺眼,青年从墙头跳下,动作潇洒得不得了。他站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清俊傲然如同宝剑的青年,唇瓣紧抿,似衔着千言万语,却一声不吭。他眉目深垂,长睫掩住心事。 姬!司!言! 慕兰音瞪大眼,虽、虽然好几年没见,但她不会认错的! 可、可是! 怎么可能是姬司言呢? 他不是应该在边关吗?不是不理会她吗?怎么她才想着他,他就突然出现了?是不是……她在做梦? 看少女目光迷离,姬司言轻声,“是我。” 慕兰音不可置信,张口结舌,在确定这不是自己臆想的时候,双眼刷地潮湿,热潮涌上。她竟是丝毫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就冲上去抱住他,“司言哥哥!” 姬司言一把抱住她,深邃的眉目间也有显而易见的欣喜放松之色。 两人只是紧紧抱了一下,便被暗觉这样不好的慕兰音轻轻挣脱,姬司言眉目一扬,却什么话也没说。但慕兰音仍拉着他的手,既恋恋不舍,又委屈道,“我以为你真的忘了我了,我及笄礼你都没送礼过来,我等了你好久。” “世、世子殿下!”几个丫鬟站在墙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两个。 慕兰音看看身后的丫鬟们,再看看身前的姬司言,心中暗恼她们来的不是时候。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跟姬司言这样亲昵地拉着手,可她又舍不得……她好多年没见他了,她才知道自己很是想念他。 姬司言反手轻轻握了她的手一下,“我特意向父亲告了罪,你的及笄礼,我怎么会忘记?我没让母亲给你带礼,是我想亲自送给你……” “世子殿下,明王妃让你过去。”又有人来催。 姬司言一顿,眉头一蹙,看看母亲身边的丫鬟,再看看慕兰音。 慕兰音说道,“司言哥哥长途劳累,先更了衣再去见王妃吧?” 姬司言一笑,跟着先头的丫鬟先去换衣。慕兰音自然跟在他后头,只想跟他多说两句话。 姬司言也有话要跟她说,可前后后头都催着、都冷眼看着,他也不能罔顾。唯一安慰的是,慕兰音一直眼巴巴地跟在他后头,想跟他说话,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两人心里头都有些焦灼,却没有办法。 等姬司言换衣的功夫,明王妃又让人催了好几遍。也是,明王世子进京,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先来看慕兰音。等姬司言匆匆换好衣裳,出来的时候,发冠都还歪着。慕兰音连忙凑上去,“我帮你。” 就趁着这一点儿功夫,姬司言抓紧时间跟她说话,“我是和军队一起回来的,中间碰上旱灾耽误了几日,我怕错过你的及笄礼,就先赶回来,他们还在后头走着,给你的贺礼也在后头……” 慕兰音大惊,扶着他发冠的手颤了颤,“你怎么能先回来呢?要是陛下知道了……” “所以不让他知道,”姬司言打断,冷淡的目光微灼,温柔地看着她,“我是不想回来,可我又想着如果我不回来,你该有多伤心,所以我还是回来了。兰音,你当我是你的亲人,我总不至于让你失望。” 慕兰音眼中含着的泪,终于滚落。 但姬司言已经转身,要回去明王府了。她又巴巴跟着追了两步,时间太短,千言万语又一句说不出来。姬司言转头,看她一眼,“……不如你跟我一起到前头去?” 慕兰音摇头,“……林挽衣在前面。” 姬司言目光冷了下,看慕兰音脸色苍白、神色颓然,扶在门边的身形纤细,这楚楚可怜的姿态,又让他心软下来。罢了,总算她还是有良心,还是记着他的。 姬司言道,“我让娘下帖,请你去我家赏花。” 慕兰音连忙点头应了,见他转身又走,急忙问,“什么时候?” 姬司言怔了一怔,没想到她这么急,目色更温和了些,“明天吧。”说完这话,才转弯走了。 而慕兰音当在原地,手慢慢盖住脸,蹲跪在地。 她总说自己不后悔,可是见到他的那一瞬,她的心中清晰无比地告知她答案:她后悔了。 她真羡慕……又嫉妒林挽衣。 觉得后悔的慕兰音唾弃自己,恶心自己。   ☆、第56章 见与不见 慕兰音收整了一番自己,在青萍雪锦过来时,她已经面色如常。但是青萍雪锦是常年服侍她的,刚才后院闹的动静太大,虽然被陆家压了下去,但她们也是听得一两句的。 所以匆匆来寻姑娘时,心脏还在噗通通跳。可见了姑娘,没想到姑娘比她们两个还要淡定。 走到姑娘身后,观望了一番姑娘的神情,青萍小声,“我会雪锦似乎听到有男子……”脚被雪锦踩了一下,青萍闭嘴了。 雪锦则道,“前头有人跟明王妃说了什么,王妃似乎很高兴。” 慕兰音看她们两个一眼,青萍有猜测她心思的意思,雪锦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什么都说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慕兰音还是满意她们两个表现的,扶住青萍的手,“我们去看看。” 等慕兰音过去时,正巧见明王妃抬头,看了她一眼,却又转了视线,跟自己身边的一个嬷嬷说了什么。慕兰音就把步子放慢了,向青萍看了一眼,青萍便下去了,她则和雪锦一起去寻了慕兰飞几个说话。 慕兰飞翘着唇,“三妹妹今天真风光!” 慕兰音漫不经心,“那我凑银子给姐姐再办个及笄礼?” “你!”慕兰飞气得脸红,慕兰音平时说话还是这么讨厌! 慕兰蓉看她们两个又要吵起来了,赶紧扯了扯慕兰飞的袖子,“大姐姐,今天是三妹妹喜事呢。” 慕兰飞这才不说话了。 她们姐妹几个的龃龉,不远处的陈氏和韩氏都看在眼底,陈氏让人拿金桔子给几个姑娘吃。 韩氏也不知道是叹还是讽,“大姑娘礼数差了些。” 陈氏的脸就冷了下来,低头看自己袖子上的刺绣,唇动了动,“三姑娘不给我们慕家面子,大姑娘只是听老夫人的意思,说她两句。” 韩氏便不吭气了,老夫人有没有这个意思她是不知道,因为她并不得老夫人的喜。但老夫人对三姑娘有些怨言,她却是知道的。 一会儿,看青萍回来了,慕兰音寻了个理由走开,青萍才告诉她,“那嬷嬷是去寻了林姑娘,跟林姑娘说了几句话。我见林姑娘要从屋子里出来了,就赶紧先过来了。” 果然。 不出她所料。 慕兰音心中默默寻思着:明王妃自己不好出走,就先把姬司言回来的消息告诉了林挽衣。林挽衣作为未来的儿媳妇,可以帮她去见姬司言一面,另外也有给他们两个寻机会谈情说爱。 慕兰音努力把持自己的心,不让自己心偏得太厉害,淡淡问青萍,“林姑娘有什么反应?” 青萍想了想,迟疑道,“林姑娘并没有什么反应。” 慕兰音冷眸看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却透着一股凉意。 青萍有些害怕,结巴道,“林姑娘听了那嬷嬷的话,只是跟旁边人说了两句,就出来了。奴、奴婢没见到林姑娘有别的反应,许、许是光线暗,奴婢没看清。” 慕兰音抬头看看天,晴空万里,哪来的光线暗? 她起了疑心,带着丫鬟们往姑娘们喝茶的亭子里走去。果然进去时,正撞上林挽衣带着丫鬟出来。看到她,林挽衣笑容如水,大大方方地和她见了礼,“方才慕姑娘不在,我这会儿给慕姑娘贺喜了。” “林姑娘客气,”慕兰音回了礼,目光一刻不错地盯着她的脸,笑容却很平和,故作随意问,“林姑娘去哪儿?” 林挽衣道,“吃茶吃多了,去后头更衣。” 慕兰音笑着错了身,让林挽衣先行。她则瞅着林挽衣的背影,心底有些疑惑:难道自己猜错了?林挽衣不知道司言哥哥回来了?可是明王妃那时候明明看了她一眼,意思应该很明确啊……但是林挽衣的反应实在太平静了啊! 当天及笄礼结束,慕家说什么也不许慕兰音再呆在陆家了,丢脸不能丢的太厉害。慕兰音也给了他们面子,笑盈盈地跟陆家人告别,搬回慕家去了。 等回去慕家,跟老夫人请了安,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雪锦匆匆回来了,“姑娘,我都打听过了,今天一天,林姑娘都没什么异常的表现。” “整整一天都没有?”慕兰音疑声。 “没有,”雪锦很肯定,“我跟陆仪姑娘的丫鬟打听了,林姑娘一直陪韶阳公主吃茶。中间华云郡主曾讽刺林姑娘,林姑娘三言两句就岔开了话题。韶阳公主暗示林姑娘……跟明王府走近些,林姑娘也一副没听懂的样子。但是后来……林姑娘确实去后院见了个人。” 至于见谁,她们心知肚明,当然不用说了。 慕兰音手叩桌面,“回来后,林姑娘还是神色如常?” “是。”雪锦答。 慕兰音挥挥手,让她们都下去了。自己胡乱翻着书,书页哗哗响,她的心却静不下来。 司言哥哥回来了…… 即使现在想起来,她依然觉得很是激动! 她知道自己的心乱了,似乎很不该,所以她克制了。 可是—— 林挽衣不是司言哥哥的未婚妻吗? 为什么她都这么激动,林挽衣一点反应都没有? 天京常年说的林挽衣,是天京一绝啊。那样的温柔美丽,娴静优雅……但是未婚夫回来的那一刻,她依然娴静若水,这本身就不正常吧。 要么是林挽衣掩饰功夫太好,好得她根本看不出来;要么是林挽衣对司言哥哥的心思,和她以为的,不太一样。 慕兰音咬着唇,头疼地趴在桌上,用书重重敲一下自己的头,“烦人!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想这么多?” 难道她还要把林挽衣的异常去告诉司言哥哥吗? 她凭什么啊! 司言哥哥会怎么想她?明王妃若是知道了,又会怎么想她?他们会觉得她背后说人闲话,或者认为她是故意中伤林姑娘……无论他们怎么想,慕兰音都觉得自己的脸*辣的,说不出口。 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光风霁月啊,她是真的……心里有鬼啊! 这样一想,姬司言白日跟她约好的明日去明王府赏花,她也没了兴趣。 因为一晚上心神不宁,做了好几个梦,第二日慕兰音便起得晚些了。她怔怔靠着床柱,半晌不动。 她又梦到青城慕家了…… 梦中的她还是幼年时的慕兰音,她背着手走上游廊,前面已有锦衣少年靠着廊柱等她。 他牵起她的手,笑道,“走,我带你骑小马!” 小姑娘嘟嘴不满,“什么小马?我要骑大马!” ……她还梦到大雨中,少女伤心地哭,“我后悔了,我不要嫁给你了。” 少年立在雨中,怔怔地看着她。那种眼神,她想一次便心碎一次。 后来,她再没见到他了。 她的身边总像是少了一个人似的。 时光如刺,幼年的小姑娘长成了窈窕少女,她呆呆的仰头,看着青年从墙头跳下。他像一整轮火热的太阳,跳入她的世界,灼得她心神剧裂。 梦里的少女默默流泪。 慕兰音怔然,她很少流泪,她绝不后悔,但那终究错了。昔日若争取一下,绝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她本来都刻意要忘掉少年事,也自以为忘得差不多了。姬司言是她的大哥哥,他们要做一辈子的朋友。她心中以为就这样了——直到他再次出现。 她羞愧万分,无言面对姬司言和林挽衣。 “姑娘,想什么呢?”翠雯给她梳着发,竟还没有吸取以前的教训,快言快语道。 慕兰音叹道,“翠雯,你还喜欢那个小厮吗?” “……”翠雯一怔,然后强笑道,“姑娘说什么呢?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我早忘了。” “你哪里是忘,你是心死了,”慕兰音淡声,“但凡面对一个爱慕你的人,你最好是不欢喜你,一丁点儿都不欢喜,你最好一点心思都没有。但凡你有那么一点儿心思,你就等着日后后悔吧,后悔于自己以前的绝情和心狠。” 屋里站着的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干活的都停了下来,不知道姑娘何出此言。 倒是外头推帘子准备进屋的金雀若有所思:姑娘在说谁? 她终究没有进屋,又退了下去。 一会儿,一个小丫鬟过来说,“金雀姐姐,有客人来了,老夫人请姑娘去前头呢。” “谁来了?”金雀疑问。 小丫鬟抿抿嘴,金雀塞了一片银叶子,对方才欢欢喜喜答,“听说是什么陈侍郎的母亲,还说是三姑娘的旧人,想见三姑娘呢。” 金雀毕竟跟慕兰音这么长时间了,小丫鬟回的不清不楚,她却一下子就明白了。打发了小丫鬟,她调整下心情,才进去跟姑娘回话。 慕兰音听了是陈夫人过来,先是看了看外头阴沉的天色,想了想才道,“说我本想过去给夫人请安,可惜我昨夜着了凉,近日病了,不想过病气给陈夫人,我就不去前面了,请祖母和夫人见谅。” 金雀一时讶然,按姑娘以前的行为,和她在青城时有交的人,她很少会不给面子。但慕兰音都这么说了,她也不敢自作主张,便应了。 出去回话时,金雀觉得姑娘就这样回话不太礼貌,又想着昔日在青城时陈夫人也是见过她的,便整了整衣容,摇摇往前院去了。 青萍站在廊下嗑瓜子,瞅着金雀就那么走了,不由瞪大了眼。跟姑娘跟了这么长时间,这位还不懂姑娘的脾气?她连忙出声要喊人,另一个丫鬟咳嗽一声,止住了她。 青萍疑惑道,“怎么了?” 那个丫鬟撇嘴道,“她已经是二等丫鬟了,不吸取教训,还跟往日一样喜欢自作主张,难怪姑娘要罚她。都几年了,她还没想通……就让她吃个教训吧。” 青萍低下头,“……她也没什么过错,从小也教咱们的。” “就是心思太多,姑娘不喜欢心思多的人。大家都看出来了,偏她魔怔了。算了,别管她了。” 而金雀到了前院去回话,因昔日她在慕兰音身边极为风光,陈夫人确实记得她。慕老夫人听了慕兰音生病不来的理由,扯了扯嘴角,没吭气:这个三丫头,同一个理由用了这么多年还在用,闹得天京的各家妇人还以为她是病西施。以前慕老夫人还觉得她脾气大不识趣,跟她置气,现在老夫人都习惯了,反正人家心大,她也管不了。 真不知道慕琅和陆汀兰那样的人,生出的女儿怎么是这个样。 倒是陈夫人和颜悦色地拉着金雀的手说了些闲话,又给了她几个塞得鼓鼓的荷包,才放人走了。等金雀走了,陈夫人才跟慕老夫人笑道,“老夫人猜我为什么要见三姑娘?这可是贵府的一大喜事啊!” “哦?”慕老夫人心一动,看向她。 陈夫人悄声,“太子……在三姑娘及笄礼时,见着三姑娘了,便托人托到了大长公主那里。老夫人也知道我儿子是跟着太子殿下的,我不过来提个醒。” 慕老夫人神色不定,“太子殿下啊……我记得他娶妻了。” “是侧妃,”想到儿子,陈夫人眼底暗了下,却仍强陪着笑容,“慕老夫人别觉得侧妃不好,太子那身份,多少人想进门呢。” 慕老夫人心头也是直跳啊,慕家落魄了,陆家也不行了,慕兰音那容貌那身段那心气,要嫁好,再好能好到哪里去? 她原以为三丫头跟明王府有些关系,就一直观望着。没想到连太子都看上她了……慕老夫人开始琢磨这件事。 陈夫人坐了坐就起身告辞了,慕老夫人亲自起身送她,“……外头不知道吧?” “老夫人放心,谁都不知道,”陈夫人连连保证,“就看三姑娘的意思了。” “我知道了。”慕老夫人强自压下心头的欢喜,送陈夫人出了府。 等回去后,左思右想,慕老夫人吩咐下去,“请个大夫给三丫头看看,怎么就着了凉。”一顿,“等等,我亲自去看看。让小厨房给三丫头做些好的,谁敢落了三丫头面子,就不要怪我不给她面子。” 慕老夫人说到做到,竟亲自去慕兰音院子里去“探病”。她们都知道慕兰音的“病”是怎么回事,慕老夫人和颜悦色的样子,真让慕兰音受宠若惊。 她住在慕家这么几年,老夫人和她一直不冷不热的,还没有她与祖父亲,这还是老夫人第一次来她院子里呢! 等慕老夫人走了,慕兰音连忙让人去打听怎么回事。可惜陈夫人和老夫人说话的时候把人都屏蔽了,叫来金雀问,金雀也只知道陈夫人来了一趟,不知道慕老夫人为什么态度变得这么多。 慕兰音心中疑惑:为什么陈夫人来一趟,祖母就变了个样? 她心头直跳:不会是陈夫人把求婚书的事说了吧? 吓了一大跳后,慕兰音又连忙否认:不可能,说了的话,依慕老夫人的性子,也不至于突然就看她各种顺眼。陈家也不是多厉害的啊……真是怎么都想不通。 但想不通归想不通,她仍冷目看着金雀,慢悠悠问,“谁让你去前头了?” 身边的其他几个丫鬟都眼观鼻鼻观心,看吧,就知道姑娘不高兴。翠雯有些担忧地看着金雀:她怎么还是这个样? 金雀低着头,“奴婢是二等丫鬟,自然是去前头回话的。” “你不是一直觉得二等丫鬟辱没了你,不喜欢在人前露脸吗?”慕兰音似笑非笑地问。 金雀的脸煞白,噗通跪下,“奴、奴婢万万不敢——” 慕兰音声音冷了,“罚俸半年,你把手上的活计交给别人,好好想想吧。” 金雀觉得脸*辣的疼,一屋子的丫鬟好像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笑话。随着姑娘那冰冷的声音落下,她就像被打入冰天雪地似的。她知道,自己又错了…… 可是为什么? 她是为了姑娘好啊! 等失魂落魄的金雀被人扶下去了,以前跟她情分好的翠雯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向慕兰音讨饶,“姑娘,她不是有心的……” “我知道,”慕兰音淡淡的,“她为人不错,性子也细心,做事喜欢思前想后,自然是不错的。只是不合我的性子……这主仆之间,总要讲究个缘分。她适应不了我,也断没有让我迁就一个丫鬟的道理吧?” 翠雯闭口不再说话了。 青萍见姑娘即使是说着话,眼睛也往外瞅,不由问,“姑娘是有事要出门吗?” 慕兰音垂头不语。 “好冷好冷!”雪锦跺着脚从外头回来,笑道,“外面下雨了。” 慕兰音起身,站到窗前,果见淅淅沥沥的小雨开始下着。她压了千斤重的心,顿时松快了许多。下雨了,她自然有理由不出门了——她昨日是忘情了,理智后才想起,她不该去明王府的。 尤其是在知道姬司言回来后。 此时的明王府,明王妃好容易盼到儿子回来,跟儿子说了几句话,对方就说累了要歇息。明王妃赶紧让他回去休息,可一会儿,伺候世子的老嬷嬷神色古怪地来回明王妃,“世子殿下喊了好长的菜单,给了小厨房去准备。世子去了书房,整理他带回来的东西去了……” 明王妃一怔,问,“你吞吞吐吐的,到底要说什么?说吧,我不怪你。” “王妃容禀,”老嬷嬷悄声,“世子似在等人。王妃,咱们家今日有客人?” “没有啊,”明王妃想起她昨日想请林挽衣来家中,也被儿子拒绝了。可儿子今日这样子,这是在等谁? 她又想到儿子回来第一件事,居然不是回府,而是翻了陆家的墙,去见慕兰音。若是她的儿媳妇,她自然觉得好气又好笑,可偏偏是慕兰音! 明王妃心情复杂,难道儿子等的人是慕兰音? 明王妃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竟不知道自己该抱什么样的心思。她也和明王世子一样,忐忑不安了一整天,跟着儿子一起等人。 “林姑娘来了!”门房来通报。 明王妃一下子惊喜,“快去叫世子!” 她喜笑颜开,如果是林挽衣,那便很好。虽然这几年她和林挽衣不冷不热的,但好歹是她看中的儿媳妇,想着林挽衣嫁过来就好了。 “王妃娘娘!”林挽衣撑着伞过来,笑盈盈地给她请安。 “下雨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懂事,下雨了还来。”明王妃口上嗔着,眼里却满是笑。 她一瞥目,看到一个嬷嬷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口,一下子不高兴了,“不是让你去请世子了吗?” “世子说……他累了,在歇息。”嬷嬷小声。 明王妃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林挽衣却微笑,安抚明王妃,“世子殿下赶了这么远的路,许是累了。我也不是什么客人,哪里值得世子殿下来陪客呢?再说,”她声音小下去,“世子进京,知道的人少,见面的人也是越少越好。” 虽然有人知道明王世子这是提前入京,但没有明说,就不算大错,圣上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若是大家都喊着世子回来了,皇帝肯定要拿世子问罪。 明王妃勉强笑笑,拍拍林挽衣的手:这姑娘,真是太懂事了。 她又想起另一个姑娘——也是太懂事了。 姬司言不见林挽衣,明王妃便知道他真正等的是谁了。可看起来,慕兰音似不会来了。 不来的好,万万不能来。若早应该心死,何必让人的心再活过来呢?既然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后面也不应该反悔。 明王妃虽然有些怨慕兰音,可这几年下来,姬司言总不回京,又兼慕兰音一直和明王府交好着,她也渐渐想通了。姬司言喜欢的那姑娘,除了出身,哪里都好。最不好的,是那姑娘放下了,她儿子却放不下。 所以,慕兰音回京三四年了,姬司言却不回京。他一回京,就想见她,人家姑娘却不想见他…… 明王妃叹口气,对林挽衣越发和气了。当年若不是她以死相逼,姬司言也不会答应跟辅国公孙女订婚。可订了婚,却像是耽误了人家姑娘…… 明王妃跟身边婆子说,“司言那孩子一晚上没睡,现在还忙着,也不知道累。你送一碟子点心去,说我的意思,让他歇一歇,”看向林挽衣,“你也跟着去劝劝吧。” 林挽衣笑容温婉,“是。” 姬司言坐在凉亭中,看着一桌已经凉了的菜出神。雨越下越大,时有雷电划空,他通身冰冷,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竟有时空错乱、回到当年的感觉。 那时候,她也是毁约。 现在,她还是毁约。 那时候,她明明答应了的,可她就是不来。 而现在,她还是不来。 既然总不来,为什么要答应?他姬司言便这样好欺负吗? 感情,真是太伤人了。 他头垂在双臂肩,半晌抬不起来,握紧的拳头微微发颤。这情啊,真是太伤人了。他不要了……他再不想要了。 “世子殿下,林姑娘得王妃的命,到书房给你送茶点了。”一个小厮冒着雨跑来喊世子殿下。 众人都心中忐忑:世子殿下本来在书房,谁晓得怎么又来凉亭喝酒了。 好一会儿,姬司言才起身,往凉亭下走去。小厮连忙要撑伞,但世子已经大步走入了雨中,众人小跑着在后面追,到后来都没给世子殿下挡住雨。 姬司言站在书房门外,看到一个绿衣少女倚着书桌,随意翻着他桌上的书册,唇角一抹淡笑。 他淡声,“你在找什么?” 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林挽衣唬了一大跳,差点把手中书册丢下去。看到是他,才尴尬垂目,“对不住……我只是等了好久……” 姬司言看看一边的沙漏,林挽衣确实等了不少时间。但他仍冷声冷语,“我的东西,你不要动。” 他说的太冷硬,太陌生。林挽衣的眼圈微红,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看到她眼红,姬司言更是心烦,但又不好发作。 林挽衣看他的样子,只好告辞出去。 明王妃又留了林挽衣吃了饭,等人走后,自然有婆子把姬司言书房的事学给明王妃听。明王妃一时默然:她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妇真就没话说?林挽衣这是被她儿子骂了啊,那么娇滴滴的姑娘…… 她叹口气,挥挥手让人下去,也没兴趣管了。 明王妃心里堵着气:你们这一个个都不急,老的不急着儿媳妇天天打仗,小的顾左右而言他也不娶媳妇,偌大的明王府,女主人就她一个,敢情就她一个人急?!算了,她也懒得管了! 当夜姬司暄回来,听到明王妃说起姬司言给她的没脸,不禁笑嘻嘻,“司言这是心里有人呀。” 明王妃瞪他一眼。这人啊,都会长大。昔日少年时,姬司暄和姬司言天天吵天天闹。后来姬司言从军去了,圣上也给姬司暄安排了差事,如今兄弟两个凑在一起,虽然还是互相看不顺眼,但到底不像小时候一样吵了。姬司暄都会调侃姬司言两句了…… 明王妃头疼,“你别说他了,你呢?我的儿媳妇在哪儿?你别整天东逛西逛,咱们明王府本来就人口少,你能订下来一个也算啊。” 姬司暄嬉皮笑话,“我订下来有什么用?咱们王府传宗接代,靠的是司言。母亲你管他就行了。” 这话就说的有些酸了:反正明王的头号轮不着我,自然也轮不着我儿子,何必管我呢。 明王妃看他这话说的不像,有些生气,但看他那个样子,也懒得吵。这么多年了,该怎样还是怎样,她挥挥手,“你们各有各的理,就我无理取闹行了吧。走吧走吧。” 姬司暄看王妃不高兴了,也收了自己一贯的嬉皮笑脸,转头走了。走时,他心里也还寻思着:姬司言这是真不想娶林挽衣啊,啧啧,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真是毁在这个世子手上了。辅国公孙女啊,多好的身份,他是羡慕得不行,那位却不知道珍惜。 姬司暄哼着小曲,心想:这人和人啊,果然不能比,越比越头低,还不如醉生梦死糊里糊涂呢。 慕兰音两天没有出门,但她心里一直记挂着姬司言。等觉得差不多了,她才出门,决定去明王府一趟。 出院子的时候,碰上慕兰飞她们姐妹几个。看慕兰音出来,容貌雅致无双,身着淡紫色衣裙,真真一朵娇滴滴的桃花。慕兰蓉怔一怔,笑道,“三妹妹这是会算卦吗?我们正要去找三妹妹,三妹妹就出来了。” 慕兰音看她们几个,也是精心打扮过的,不由好奇,“你们这是去哪儿?” “太子妃来了,祖母要我们姐妹几个去前头呢。”慕兰华道,歪着头看慕兰音,“我们正要找三姐姐一起去,可巧三姐姐正好出来。” 太子妃? 慕兰音觉得奇怪,看看天:慕家这样的地位,居然能请动太子妃?这是慕家要发达了吗? 慕兰飞脸色不郁,狠狠瞪慕兰华一眼。几个姐妹中,若慕兰音不在,她就是最出色的那个。母亲已经给她透了底,太子妃这是给太子选侧妃来了。慕兰飞可是好好打扮了一番,本想着照慕兰音那脾气,听说有客人,肯定又是一推三拒。只要慕兰音不在,自己可不是姐妹中最出彩的那个吗? 慕兰华可真是话多,说什么太子妃要来。好不容易来个这么显贵的客人,看着吧,她就不信慕兰音不心动。 她假兮兮地补救,“看三妹妹的样子,似乎要出门?” 慕兰音自然明白她那点儿小心思,笑道,“是呀,我要出门一趟,你们去前面吧,给我告声罪,就说我——” “就说三姐姐你又‘病’了!我们都省得!”慕兰玉快言快语道。 慕兰音一笑,捏捏小妹妹的脸蛋,不理会慕兰飞因太惊奇而瞪大的眼睛,就真要走了。一旁来请人的丫鬟却极了:她虽然是奉老夫人的命请几个姑娘一起过去,但老夫人可是私下吩咐,三姑娘必须去的啊! 她连忙要开口,“但是太子妃……” “你这丫鬟好放肆!”慕兰飞冷冷打断,“我们主子说话,你插什么口?三妹妹平时不怎么出门,这一出门,自然是有要事。耽误了三妹妹的事情,你赔得起吗?” 那丫鬟快哭了,“但是老夫人说几个姑娘‘务必’都要到啊。” 慕兰音烦了,“就说我去明王府了,祖母要有事,去那里找我吧。”她看向慕兰飞几个。 慕兰飞连忙保证,“妹妹放心去吧,有我们呢。” 于是,可怜的丫鬟就看着慕兰音领着自己丫鬟浩浩荡荡地走了……自然,几个姑娘到前厅,没有等到该等的人,太子妃和老夫人都有些失望,听了慕兰音去明王府,几人的脸色都很古怪。 慕老夫人补救,“三丫头小时候在青城,和世子是玩伴。也是她运气好,回到天京,明王妃也一直照看着她。”她的重点是:明王府可没有男人,就是一个明王妃啊!太子妃可千万别想多了! 太子妃笑得和气,“这也是她的福气。”反正看中慕兰音的人又不是她,她也没有贤惠到非要替太子娶到慕兰音。回去后,人家怎么说她就怎么回,关她什么事啊。 太子妃心想:这倒是有趣了。太子殿下和明王世子不和啊,这天京谁不知道啊。偏偏太子看中的这个小姑娘,和明王世子关系不错。她都要怀疑太子是真看上人家姑娘了,还是就是想跟姬司言抢…… 不过太子妃又想,她应该想多了,不是说姬司言已经定亲了么,好像是辅国公家的?太子就算要跟姬司言抢东西,也要抢辅国公家的那位啊。 不论这些大人物的心里怎么想,慕兰音到底是到明王府拜见了,帖子自然也是递的明王妃。 明王妃接见了她,慕兰音也不提别的,只陪着笑,跟明王妃说着闲话,好像自己专门为此来的。明王妃本来见到她还有些不高兴,可说了一会儿话,心里那点儿气也就没了。 明王妃是个有些天真的女人。嫁人前被娘家捧着,嫁人后被夫君捧着。明王府人口简单,她也从来没受过什么委屈,也没经历过什么妻妾间的争斗,所以性子挺天真烂漫的。 这也导致了她不喜欢慕兰音的出身,就不许儿子娶她。后来觉得慕兰音不错,就有些后悔。再后来看出儿子的心思,她终于是茫然了:不知道自己该向着谁了。 向着慕兰音,把给儿子订的婚事毁了?以前她就觉得慕兰音出身不好,慕琅去世后,她更觉得慕兰音出身不好了。 向着林挽衣,非要儿子娶了这位?这姑娘是挺不错的,可是问题是,不仅是儿子跟她不来电,她这个人吧……明王妃越来越觉得这姑娘有些冷情凉薄。订婚几年了?她完全没有一点问的意思,也不怎么跟她这个未来的婆婆亲!好听点是想着他们的面子,不好让明王府难堪。不好听点,就是人家或许根本不想嫁呢。 反正明王妃既弄不懂儿子和慕兰音之间的事,也看不懂林挽衣的心思,她是越来越糊涂了,虽然着急,可是怕儿子反弹,也不好管。 于是跟慕兰音说了几句,她就漫不经心道,“我有些乏了,兰音你去后园逛逛吧。” 慕兰音心知肚明怎么回事,冲明王妃感激一笑。明王妃更加愧疚了,摆摆手就让她走了。 那嬷嬷自然知道王妃的意思,领姑娘去了后院,故作不经意说,“这几天雨急,我们世子也病了……” 慕兰音一惊,“司言哥哥怎么病了?” 嬷嬷看她一眼,“老奴也不知道,似乎是淋了雨。” 慕兰音的小脸刷的白了,咬住唇不语。 等嬷嬷要走的时候,慕兰音微笑着说,“我给王妃带了些礼,让我的丫鬟们跟着嬷嬷去点一下吧。” 老嬷嬷自然道好。 等人走了,眼看离姬司言的院子也没几步距离了,她干脆直接去了。虽然大家口上没说,但谁不知道她是来看姬司言的?她还怕明王妃为难自己,谁知道王妃那关那么好过。 姬司言住哪儿,她更不可能不知道了……她经常来明王府的。 可是司言哥哥生病了? 千万不要是因为她的原因。 她本来就没勇气见他了,这下更是没胆子了。 反正这一路,慕兰音是越走气越不足,越走越觉得自己何必来,等她到了姬司言房间门口,那步子已经沉得抬不起来了,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面色已经红成晚霞了…… 而院子里的那些侍卫丫鬟们,看到她,就跟没看到一样。她站在姬司言屋子前,还想着有人来问她一句,通报一下,可都没人来问她。 慕兰音手扶在门上,指尖颤抖,越是害怕,越是不敢敲门,她踟蹰许久,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办。他们说司言哥哥病了,如果和她无关,那还好,若是和她有关,她该怎么办…… 要不,她先回去打个草稿? 慕兰音一拍手,转身就要走。 门却刷的从里头拉开,吓得她急急后退两步,瞪大乌黑的眼珠子,看着白衣青年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前。 他看着她的神情很隐忍,“你在外头站了这么久却不敲门,转身又要走,这么着急是要做什么?” “打、打、打草稿。”看着左思右想的人就在面前,慕兰音的脑子直接就木了,只呆呆回答。 “打草稿?”姬司言表情茫然,“做什么?” 慕兰音老实道,“怕你恨我不来看你,又怕你不在意;怕你骂我,又怕你连骂都不骂;怕你不肯见我,又怕你我相见却不如不见……”她垂下眼,声音颤抖,“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又怕我说不好,又怕你不想听。我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是不是我的司言哥哥。” 她抬目看他,一双秋水眸沾染雾水,*的,泪水滚落。 姬司言许久不言,少女的眼睛像会说话一样,不安、伤感、犹豫、悔恨、担忧、失望……世间千种情,都在那一双眼中。 他心中酸涩,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耳边一声声、一道道,昔日少女甜蜜的“司言哥哥”日夜喊着他,可是醒来后,才知道她早就走远了。她走的绝情,他也走的绝情……他一直想问她,就那样狠心?因为他爱的深,所以他必须一次次承受她带来的伤害? 他真不想见她了! 可他又是那样不甘心! 姬司言突然抬手,擦去她面上的泪珠,在少女泪盈盈的目光中,他突然将她搂抱入怀中——阿音。 他的阿音。 她终究还是不那么狠心的。   ☆、第57章 天真烂漫的明王妃 慕兰音跟姬司言回了屋,他眼底有血丝,神情也不太好,果然如人所说,正生着病。慕兰音也不敢惹他,因在之前发泄了一顿,她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连连请他躺床上歇息,她给他端茶递水好好伺候他。 做完这些后,姬司言枕着引枕靠在床榻上,慕兰音坐在床边的木墩上,突然就笑了下。 姬司言哑声问,“你笑什么?”他生了病,嗓子也一直没好。 慕兰音侧头,眼底笑意不浅,“我还记得小时候,总是我生病时你照顾我,我从来没想过,也有我照顾你的一天——我小时候还以为你从来不生病呢。” “你又了解我多少呢?”他淡声,说完就后悔了,忐忑看向慕兰音,果见她神情有些怔忡。 慕兰音低声,“你说的是,我只知道以前的你,却不了解长大后的你……且我永不会有机会了解了。” 姬司言心中暗悔,想着他真是烧糊涂了,怎么能跟慕兰音说这个呢。他们之间确实有条时光的长河,他和慕兰音都变了,这是一定的。可是五年了,他难道要在他们之间再划一道鸿沟,再来一个五年吗? 他垂着眼,他心总是不如她狠的。 他强硬转移话题,“我以前确实不怎么生病,但是到边关打仗后,身体却没有以前那样好了,偶尔也会生病,你以后会知道的。” 慕兰音抬头看他,目光古怪,“以后?你……你理我了?” 五年啊! 自从五年前那件事后,他对她一直爱理不理的,让她一直很无奈。可要说断了,她又舍不得断。所以这次姬司言在她及笄时回来看她,她是又欢喜又不安。 姬司言也看出她忐忑的心境,心里酸涩,却也觉得安慰。好歹她还有心,不枉费小时候他们那样好。 他总是想不通,她怎么那样狠心。他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嫁他。 可是这次回来,见到那个桃花灼灼的少女第一眼,在她再一次毁约的时候,他突然就死心了,突然就想通了——大概,是她真的不够喜欢他。 她没有他喜欢她喜欢的那样深。 所以她既肆无忌惮地伤害他,又总是喊着他“司言哥哥”不想他不理她。她根本不懂,她逼着他从情郎往朋友往哥哥一路路退时,他心底的难过和不甘。 他那样伤心,她全是不懂的。 而和她一样,她舍不得放弃他,他也根本不可能彻底忘了她,丢下她不管。 青梅竹马总是世上最奇怪的感情,不管小时候多好多好,长大后,要么相濡以沫,要么老死不相往来。 想努力往小时候的感情上靠,是多么不容易。 他不想要了,他想放弃了。 她想要那个“司言哥哥”,他就把哥哥还给她;他想祝福他婚姻幸福美满,他就接受他的祝福;他也不要她必须爱或者恨了,只要她好好的,那便好了。 他不再对她那么多要求了。 想到这些,姬司言强打起精神,伸手捏捏她的鼻端,柔声,“傻丫头,我怎么会不理你呢。你捅了天,惹了再大的麻烦,所有人都不理你,我也会理你的。谁让我是你的‘司言哥哥’呢?” 那一瞬间,慕兰音很确信,她有看到姬司言眼底的死气。 她蓦地明白了他在想什么,他要放弃了,他要收回他的感情,他要退回去原来的地位……她突然觉得惶恐,猛地伸手抓住他的手,尖声叫,“司言哥哥!” “怎么了?”姬司言抬头看她。 慕兰音咬着唇,好久,她颤声问,“你和林姑娘,什么时候成亲?” 姬司言看着她,“你希望是什么时候?” 慕兰音说不出话,她脑子里一个劲地想,我要不要反悔我要不要反悔,如果我反悔了,会不会变成小三,如果我反悔了,别人不肯反悔怎么办……不,我不能反悔,我绝不能反悔……她耸耸鼻子,调皮笑,“自然是希望你成亲越早越好啊!那我就有嫂子了,司言哥哥你再勤快些,明年说不定我就有小侄女了呢!” “……真是淘气。”姬司言隐忍着自己的脾气,淡声笑。 慕兰音也强笑两声。 姬司言问她,“这么多年不见,你也成大姑娘了,有没有喜欢上哪家公子?需不需要我帮你?” “没、没有!”慕兰音赶紧摇头。 他们的话题怎么这么怪怪的呢,她就算喜欢上谁,本能反应也一定不会告诉他吧。 姬司言也察觉到了他们的话题这样下去不行,会越说越僵,搞不好他忍不住发火,他们又可以五年不相见了…… 他再接再厉地转话题,“我这次回来,给你带了许多礼物。” “是么?”慕兰音顺着他的话说,笑拉他的手臂,“那我要好好看看!司言哥哥,你要是糊弄我,我再不理你了。” “怎么叫糊弄,怎么叫不糊弄?” “嗯……你若只是吩咐你手下的人帮我选,连看都没看过,礼单是什么样的你都不知道,那是中下等。你若看过礼单,照着给别人的及笄礼给我,那是中等。你若看了礼单,稍微费了些心,特备了几样我很喜欢的,那是中上等。你若一件件亲自为我挑礼物,礼单也亲自写,那是上等。” “那什么是上上等?”姬司言感兴趣问。 慕兰音看他一眼,“你亲自做给我的礼物,哪怕是一顿饭一个糖果,那也是上上等。但是世子殿下您日理万机,怎么会给我的礼物费这么大的心呢?所以我压根不敢想,”她笑容放大,扶住他的手,眉毛扬起,“不过你都问我什么叫‘上上等’了,是不是说我之前的那些分类全是错的,你给我准备的就是上上等的?” 她眼睛亮晶晶的,像在说“快拿出来让我看看礼物”。 姬司言笑而不答,又问她,“那又为什么没有下等?” “怎么会有下等?”慕兰音瞪眼,“只要是司言哥哥你送给我的礼物,永不会有下等的。” “一定有下等的分类,”他问,“快说,什么是下等?” “如果你不送礼给我,那就是下等,”慕兰音道,再看他一眼,“如果你根本就忘了我的及笄礼,那是下下等。”她望着他,“司言哥哥,你是哪一类?” 他望她许久,在她越来越不安中,唇角扯一抹笑,伸手揉揉她的头发,“那你可以放心了,永不会有下等和下下等。” 慕兰音脸上笑容加深。 她笑得好得意,他竟也禁不住跟着她笑了,“我送你上上等。” “我知道!我就知道!”慕兰音笑着扑入他怀中,“我便知道你一定会上上等的,我早就知道!” 小时候,她的每个生辰,他送她的礼,都是亲手做的。那些她都留着,从来不肯丢了。 姬司言微笑,她那样开心,他心中的抑郁也淡了几分。他想,或许这样是对的,或许这样也不错。她要她的“司言哥哥”,那他便还给她好了。 暖阁里,明王妃在看话本,有嬷嬷悄悄走进来,告知她,“世子殿下和慕姑娘去书房了,说是看礼物。” 见王妃没表示,嬷嬷猜测着说道,“世子殿下还病着……” 明王妃看她一眼,“不过是风寒,能要了他的命?” 嬷嬷即刻噤言,不敢再妄加揣测王妃的心意了。其实明王妃确实心乱了,她心乱得很茫然,若不是明王爷远在千里之外,她都想立刻跟夫君重新探讨儿子的婚事。 在天京,也没人敢跟她讨论啊! 皇后娘娘?大长公主? 唯二两个身份比她高的人,因为明王府的特殊地位,她还跟那两位关系不怎样。剩下的人都是看她的脸色,她总不能跟奉承自己的人去讨论儿子的婚事吧。 以前她相中辅国公府上的地位,想为明王府加码;可现在她已经绝望了,不管加不加码,得先把人娶进来吧。儿子不着急,未来的儿媳妇也不着急,好像就她一个人特别急似的。 明王妃努力说服自己:其实慕兰音很不错啊!长得好看,就是出身不好;性格爽快,就是出身不好;儿子喜欢,就是出身不好;很会讨好自己,就是出身不好……呃,就是出身不好啊! 陆家其实还行,可慕家太低了,慕琅教育不错,可是慕琅死得早,剩下的那个娘住在青城,性格软弱,连女儿的主都不做……明王妃撇嘴:这出身真的很不好啊。 但是——儿子喜欢。 明王妃头好痛。 就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下,慕兰音跟她告别的时候,都察觉明王妃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发直了。她被看得心里发毛,“王妃,我走了?” “哦,”明王妃回神,“兰音呀,有时间再来陪我说话。” 慕兰音呵呵笑两声,王妃这是什么意思?王府里有姬司言啊,让她常来,是什么心思? 在明王妃发直的目光中,慕兰音简直是落荒而逃。 等人走了,明王妃就坚持不住了,跑去问姬司言,“你是不是喜欢慕兰音喜欢得非要娶她?” 她一鼓作气,打算儿子只要说“是”,她立马跟夫君写信,然后进宫悔婚!她怕自己再纠结下去又改主意…… 但是姬司言淡声,“不是。” “那好,我……”明王妃说到一半,突地停住,瞪着他,什么,他说“不是”?他不是因为慕兰音而不娶林挽衣的吗? “娘,我不会娶阿音的,”姬司言道,“我会听你的安排,娶林挽衣的。你……再给我些时间。” 说罢,姬司言似心情不好,揉了揉额角,便转身告退了。 留下明王妃继续糊涂着:她以为她看懂姬司言的心事了,原来从头到尾,她根本没看懂? 等姬司暄回来,明王妃实在找不到说话的人,居然把自己的猜测跟姬司暄说了。姬司暄对姬司言的八卦还是挺感兴趣的,跟着明王妃猜测,“不能吧?母亲不是说他在边关打仗,目的就是为了不早娶林姑娘吗?” “那只是我猜的,”明王妃道,“你也知道他当年跟慕姑娘那样好,他那时不是说想娶慕姑娘吗……可他现在又改主意了。” “男人嘛,变心不是很正常。”姬司暄不屑,“啧啧,姬司言可真是伪君子啊。” “你少拿你的行事往司言身上套。”明王妃不高兴了。 “呵呵。”姬司暄心想,还真是你儿子,只能你说,我们都不能说。他的谈性就淡了,懒懒道,“当年不是慕姑娘拒绝了吗?或许现在,慕姑娘又拒绝他了吧。慕姑娘容貌性格人品都在天京有名的好,慕家也该给她定亲了。” “你又胡说了,”明王妃摇头笑,“慕家上面还有两个姑娘,要定亲也轮不到她头上。” “那我便不懂了。”姬司暄摊摊手,耸肩走了。 但他的话到底给明王妃提了个醒,第二日她就进宫,跟各位夫人谈天时,顺便打听消息。这一打听,还真让她打听出了东西。 皇后娘娘悄悄跟她说,“太子妃这几日找我,说太子看上慕家三姑娘了。我听说那慕家三姑娘很得你的眼缘,你觉得怎样?” 太子看上慕兰音了? 明王妃疑惑,“不是有太子妃了么?” “说的是侧妃,”皇后并不在意,“慕三姑娘既得你的心,那定是好的吧?” 明王妃笑了笑,“慕三姑娘的姑姑不是淑妃吗?娘娘应该熟悉的。” 淑妃? 皇后想了想,慢慢点头,“还行吧。”若是淑妃那样的性子,做个侧妃也是合格了。 明王妃心情却不太痛快,她还想着悔婚,让姬司言娶慕兰音呢,怎么着慕兰音也是正妻。结果到了这边,慕兰音一下子退位成侧妃了。自然,因为明王妃觉得慕兰音出身不好,皇家这些贵妇们当然和她一样觉得慕兰音出身不够好,当个侧妃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 可是明王妃就是不痛快! 太子从小就和她家司言争抢东西,什么都要争什么都要抢,结果现在看上同一个女子,她儿子是想抱回家做正妻,太子却是想的侧妃……这不就是说她儿子比太子矮一头吗? 明王妃问,“谁说的亲?” “升平大长公主,”皇后也不瞒她,“太子求到升平大长公主那里,大长公主跟陆家透了气,陆家似乎不太高兴。太子妃到了慕家这里,慕家却很愿意,”皇后撇了撇嘴角,这就能看出为什么陆家都落败了,在天京众人眼里还是名门,而慕家再富有,大家都当它是个暴发户,“太子妃把这当个趣事跟我说了。” 明王妃便笑,若有所指,“到底升平大长公主没有去慕家说亲啊。” 这便说明得了陆家那边的消息,升平大长公主也觉得这婚事不好了!为什么觉得这婚事不好?升平大长公主觉得太子侧妃配不起慕兰音了,这才没在皇后这里张口。 皇后自然听出她的意思了,却淡声,“一个慕家罢了。对了,司言和林家丫头的婚事,你准备的怎么样了?说不定太子侧妃进门的时候,可以和明王府同时办呢。这对我们姬家,可说是双喜临门啊。” 明王妃的脸刷的就黑了:皇后这是讽刺她做不了姬司言的主呢!讽刺他们明王府都订婚这么多年了,媳妇还是进不了门呢! 明王妃一不高兴,说话就不好听了,“昔日慕三姑娘在青城,那也是一等一的才女。她父亲慕琅,是几年的状元郎来着我忘了。她父亲在青城办个书院,教化世人,每年为朝廷培养了多少人才,这功劳可不小。谁想到他命薄,死得早,唯一的爱女却要当个妾室……” 随着明王妃的话,皇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明王妃这什么意思?是说他们薄待功臣之后?!妾室?!太子侧妃能和一般的妾室一样吗?后宫妃子能和一般的妾室一样吗? 难怪他们明王府人口稀薄!活该! 其他人看皇后娘娘和明王妃互相讽刺,立刻看天看地,恨不得躲得远远的:那两位吵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要牵扯她们这些无辜人啊。 明王妃是天真烂漫之人,在宫里和皇后闹了一肚子气,坐马车回去时冷笑连连:慕兰音做太子侧妃?哼,想得美!就太子那样还想让慕兰音做侧妃?又不是你儿子娶侧妃,你那么激动干什么?我第一个就搅黄了这亲事!说我儿子不行,说我们王府风水不好我儿子才娶不上媳妇……我回头就让林挽衣进门!明年就让林挽衣给我生三四五六个孙子!居然诅咒我们王府福薄! 回去后,明王妃气还是消不掉,一口气去书房寻姬司言,脸依然黑得像锅盖,“我不管你什么理由,今年你必须把林丫头给我娶进门!我要抱孙子!” “……”姬司言从厚厚的折子后抬头瞥了她一眼,“您又跟皇后互掐了?” 明王妃一滞,气一下子就短了,再跟儿子说不下去了,她怒气冲冲走了。死小子,居然这么跟娘亲我说话!那我就不告诉你慕兰音正被太子逼婚着!你不是说你不喜欢慕兰音吗?你就后悔去吧你! 第二日,明王妃气消了些,却仍然没忘记皇后对他们明王府恶毒的“诅咒”,直接坐马车去了辅国公府,辅国公府对这位未来的亲家自然恭敬得不得了。皇家真要论辈分:皇帝的辈分都要比明王府小一辈,居然和明王世子是一辈。明王府又掌兵权,皇帝都对这家客客气气的。他们和这家结成亲家,能不赶紧巴结吗? 本要外出结交各家姐妹的林挽衣都被她爷爷拉了过来,到明王妃跟前来敬茶。 明王妃看到林挽衣,又开始动摇了——啊,这姑娘也是千好万好,就是对谁都好。辅国公算是明王妃的一个远方亲戚,虽然中间隔了多少辈大家都记不清了。但是林挽衣怎么都应该跟明王妃亲近些的。 可惜,没有。 林挽衣对谁都一样,样样不错,不见她讨厌谁,但也不见她喜欢谁。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那心藏得可真深——连明王妃这种阅人无数的,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以前因为一层亲戚关系,再加上林挽衣确实不错,明王妃便很喜欢她。但在两家定亲后,或许是婆婆看媳妇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也或许是见多了慕兰音,习惯了慕兰音的娇俏有灵气,明王妃对林挽衣性格的这一点不喜,在经年累月中,就被放大了无数倍。 好在明王妃也知道自己是在骨头里挑刺,便除了对林挽衣淡一些,也不曾真正挑剔过她。 等林挽衣下去了,明王妃就跟辅国公商量两家的亲事。 年老的辅国公抚着雪白的胡须笑,“全凭王府做主!我家挽衣丫头说了,都听王府那边的。” 明王妃神情就又感慨又古怪,“……老国公不替林丫头做主吗?” 老国公笑道,“我年纪大了,膝下儿子女儿都走的走死的死,就剩下挽衣这么一个丫头,自然对她前宠万宠。她要天上的星星,我这老不休的都少不了替她去摘。幸好我家这丫头也懂事,从小就知道孝敬我。” “林丫头是很懂事,我也很喜欢。”明王妃连忙表明自己态度。老国公这么说,不就是提醒明王府也不要薄待他孙女吗?辅国公就剩下这么一个独苗了,林挽衣要是出点儿事,老国公估计会跟明王府拼命呢。 跟辅国公倒是谈得宾主尽欢,但回去的路上,明王妃就愁了。她怕姬司言悔婚,虽然姬司言目前没透出这个意思,但她真怕她儿子悔婚……那老国公会不会跟他们明王府拼命啊? 不是说明王府斗不过辅国公,而是辅国公那么一大把年纪了,为国事鞠躬尽瘁的,年老了还遇上这桩子事……于心何忍啊。 “王妃娘娘,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也别太担心了。”看王妃这么发愁,身边的嬷嬷也不禁劝。 明王妃瞅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她的儿子她还不了解? 从小就是天京一霸,偶尔让下他哥姬司暄,其他的人包括太子,都没见他让过谁。天天把王妃气得倒仰,后来皇帝实在受不了他了,王爷才把他弄去青城。后来长大了,那小子又跟他爹一起打仗去了……按照常理推算,他的脾气估计和小时候一个样,谁也惹不起。 小时候和太子打架,有明王撑着;现在和太子打架,呃,他在边关那么多年,手中该有兵权了吧……太子不得忌惮他?哪会像小时候那样不高兴就打一架? 明王是个能忍的,可他儿子却是个从不受气的性子……从小到大,他忍过谁?就连和慕兰音那事,当初他不也是一气之下一走了之。慕兰音给他写过多少信啊,他又回过几封?那爱理不理的性子,把小姑娘弄得不安了好几年。 明王妃特别怕姬司言真来个悔婚——所以她虽然总嚷着让他娶妻,但也顶多到定亲的地步,从来没敢真正逼过他,怕把他逼急了。 对了,还有慕兰音那丫头,她得想个法子——太子想让慕兰音做侧妃?她原本只是有些不高兴,但经过跟皇后一顿你讽刺我我嘲笑你,明王妃还真要搅黄了这事。 不过,也不是很急……姬司言那小子敢跟他娘那么说话,她就不告诉他慕兰音被逼婚的事,她非要到最后再出手,让那个臭小子不把她当回事!   ☆、第58章 艰难的选择 慕兰音最近很头疼,她隐隐察觉,自己似乎招惹上什么贵人了。因为最近,慕家络绎不绝来了许多这个王妃那个侯夫人,次次都要求她在,而其他几个姑娘却似乎成了陪衬。 以前借着守孝,慕兰音可以躲闲,现在却没借口了。她就是想说自己“病”了,慕老夫人都能亲自来看她。这种特殊待遇,让其他几个慕姑娘看着她都怪怪的。 这一次,提前打听到太子妃又要到慕家来做客了,慕兰音简直能想象到自己又要出去——不行,她得找个正当理由躲掉。 她寻思一番,便往二房的院子寻去。 陈氏屋里,慕兰飞正低着头哭,“明天太子妃来,祖母凭什么不许我穿好看的?我都快十七了,我的亲事……呜呜呜,娘,祖母偏心!” 慕家虽然有个镇国老将军,可这爵位并不是世袭罔替。再加上慕家是新崛起的,在天京这种贵族满街走的地方,简直就是暴发户的水平。高的人家看不上慕家,低的慕家又看不上……慕老夫人总想挑个最好的,就造成了慕兰飞都快十七了,婚事还在观望中。 可是慕兰音才十五!慕老夫人居然就开始给她张罗了! 这是什么道理! 陈氏其实也不高兴:虽然慕兰音是长房嫡女,说亲理所应当。可是按年龄排,她家慕兰飞才是大姑娘。好不容易有这么多贵人走动,老夫人居然指明要她们这帮姑娘衬着慕兰音?慕兰音需要称吗?就那脸蛋那身段,其他姑娘必须精细打扮、唯恐被她秒杀,如今老夫人居然还让她们当绿叶!真是好大的笑话! 可是陈氏也无奈,“这是你祖母的意思,”她犹豫下,“似乎是有一位贵人看上三丫头了,但是娘也没从你祖母嘴里听出是哪家贵人。” 慕兰飞更是悲从中来,她怎么这么苦命啊…… 陈氏连忙搂着她哄,“别哭别哭,放心吧,就算你祖母先要替三丫头说亲,但这么多贵人驾到,总有一两个看中你的。到时候我们好好寻思寻思……” 正说着,外头唱道,“三姑娘来了!” 慕兰音掀帘子进来时,看慕兰飞和陈氏神情有些不对,她仔细一看,看到慕兰飞眼眶红红的。她抿唇一笑,“大姐姐怎么哭成花猫了?该不会这么大了,还像婶娘撒娇要糖吃吧。” 慕兰飞不理会她的话,问,“你这样的大忙人,从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们这里今儿是烧了高香,竟能招来你?” 陈氏看她这话说的不像,轻轻捶她肩膀一下,“你这孩子,怎么和三丫头说话的?”又笑着让人招呼三姑娘坐下。 慕兰音才懒得理慕兰飞的阴阳怪气:这个大姐姐自来如此,说她都说烦了。 她坐下后道,“明日韶阳公主开宴,邀请各家姑娘,我想去讨杯酒去,大姐姐你和我一起去吧?” 韶阳公主? 陈氏目光一闪,没说话。 慕兰飞奇怪道,“公主请了你?那没请我呀……我去不好吧。”她心里有些嫉妒,哼,三妹妹和韶阳公主也有交情。可惜韶阳公主看不上她们,单指跟慕兰音相交,不和慕家其他姑娘相交。她是想去的,但就怕自己身份不够。 慕兰音偏头笑道,“公主给我的帖子写的是‘慕姑娘’,大姐姐你不姓‘慕’吗?而且就是姑娘们坐在一起吃吃喝喝玩玩,这有什么资格不资格说的?” 慕兰飞心动了,韶阳公主的宴啊,这是多好的机会啊。她问,“就我和你去吗?” “当然把二姐姐、四妹妹、五妹妹她们都叫着一起去啊。”慕兰音理所当然道。 慕兰飞点了点头,这才对嘛,她就说呢,她和慕兰音交情哪里这么好了。 她眼珠一转,突笑道,“娘,你不是说明天太子妃来我们府上吗?这可真是巧,韶阳公主居然开宴呢。” 她伸手扯住慕兰音的脸,笑道,“三妹妹,你可瞒不过我……说,你是不是打听到了这个,故意要躲出去的?” 慕兰音一脸无辜,做讶然样,“太子妃要来?我不知道呀。不过,”她眼珠一转,“她肯定是和祖母说话的,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婶子,你说呢?” 比起太子妃来,单看慕兰音一人,陈氏当然更希望女儿和慕兰音一起出去玩耍了。便笑道,“你们去吧,明天我跟你们祖母说。你们年轻姑娘家到处玩,也是使得的,想你们祖母也不会不同意。”韶阳公主的宴啊,慕老夫人就算不高兴,敢拦着吗? 对于慕老夫人的爱慕权贵,陈氏还是有把握的。 慕兰音出了屋子,才微微一笑。韶阳公主的宴嘛,本来她都不去的。只是那公主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对她很不错,每次开宴都给她送帖子。她宁可去这样的宴席,也不想被一群贵妇拉着手“相看”。 第二日,慕家姑娘们果真打扮得漂漂亮亮,去参加韶阳公主的宴请了。韶阳公主的宴,在天京贵女圈子里,档次绝对不低。平时慕家都挤不进去的,好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慕老夫人也只能点头了。 她家要嫁人的姑娘,不指慕兰音一个啊,上面不还有慕兰飞和慕兰蓉嘛。 慕兰音很少出门参加这类宴席,她性子懒怠,又随心所欲惯了,不喜欢出门。这都是被慕老夫人逼急了,才不得不出门。可是相对她的淡然,其他几个姑娘就很激动了。一路上叽叽喳喳,讨论着到时会遇到哪些姑娘,她们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才既不失礼又不谄媚。 提起这个,慕兰飞就说慕兰音了,“上次及笄礼,好几个公主郡主都去了。三妹妹,我看你对她们都爱理不理的,这样可不好。以后你在天京贵族圈子里相交,这样不冷不热很容易得罪人的。你看那个……林挽衣,”她道,“你自负美貌,自负是才女,那位比你也不差啊。人家可是天京第一美呢!照样为人谦和,谁见了不喜欢呢。” 慕兰音似笑非笑,“林挽衣?那我可不敢比。人家是云,我是泥。” 别看慕兰飞平时总跟慕兰音吵,但在外人面前,她总要挺自家妹妹的。而且,她是真觉得慕兰音比林挽衣不差啊。狠狠在慕兰音脑门上一戳,“你就是太懒!根本不出门!不然说不定你也有个什么天京一绝之类的好名儿。” 慕兰音便好奇问,“我听说林姑娘不仅得女子的喜欢,在公子哥那边也很受欢迎,这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啊,”慕兰飞酸溜溜道,“那位什么都好,谁不喜欢呀。就是可惜,早早定亲了。” 慕兰玉眼眸一转,好奇问,“是了,三姐姐,都说林姑娘是明王府未过门的世子妃,三姐姐你不是和明王府交好吗?这是不是真的呀?” “是真的。”慕兰音回答就三个字。 其他几个姑娘还等着她继续说着,就看她停了下来,不禁失望。慕兰玉只好继续八卦,“可是她都定亲那么久了,怎么还不进明王府的大门啊?该不会有什么隐情吧?” 另一个妹妹慕兰华也是眼珠直转,“三姐姐,你小时候又一次上京,不是就跟明王世子一起走的吗?可见你们关系好,你肯定知道不少故事吧?”其他她们那时候听婶子说,还以为慕兰音会和明王世子有个什么呢。当然,当着慕兰音的面,这话她们是不敢直说的——慕兰音可不是好说话的。 慕兰音笑,“能有什么故事?你们不都说林姑娘样样好了?大约是世子常年在外,没法娶妻,这才耽误下来的。” 一直没吭气的慕兰蓉这时说话,“我听说明王世子今年会回京,呆的时间长一些。说不定这亲事就办下来了。” 几个姑娘盯着慕兰音,想从她这里听些有趣的。 谁知道慕兰音就淡淡“嗯”了一声,闭上眼不理她们了。几个姑娘互相看一眼:三妹妹(三姐姐)好像不太高兴? 说说闹闹一路,很快就到了韶阳公主在皇宫外的府上。慕兰音几人本以为就一些常出门的官家小姐,可她们冷眼看着,竟有不少贵妇人,且还有许多不相识的姑娘。 几人眼中都有些疑惑。 慕兰飞也有些不安,“三妹妹,天京能来这种场合的姑娘们,咱们大多认识。不至于眼生到这个地步吧……” 慕兰音点头,“你们先坐吧,去找熟人问一下。” “慕兰音!”有人叫她。 慕兰音回头,竟看到韶阳公主。这位清艳无比的公主殿下见到她,似乎很吃惊,“你这是十宴九不来,刚看到你背影,我还以为认错了。” 其他几个慕家姑娘连忙向公主见礼,公主随意摆手止了。这种性质的宴会,本就是让大家结交朋友的,太过拘束了,也没意思。几个姑娘也没有太忐忑,她们自然都知道这个道理的。 但是眼角余光中,分明能看到不少目中露怯的姑娘。 慕兰音很奇怪,“公主这次请的人很多呀,好些眼生的。” 韶阳公主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古怪,半晌才慢吞吞道,“你常不出门,自然不知道,这是到了今年的选秀期了……自然有不少上京来的姑娘走我的门路。索性我也没事,干脆就都成全了她们。” 慕家姑娘这才恍然:原来是进京选秀的! 其实慕家姑娘不知道这个事,是宫里的淑妃娘娘特意吩咐下来的。家里已经有个宫里的娘娘了,她们再参加选秀,皇帝会怎么想啊——你们慕家的姑娘都嫁不出去了,一个个赶着往宫里送?这是嫁女儿呢还是卖女儿呢? 所以慕老夫人虽然很遗憾,但仍然当做没有这场选秀。而且,太子不是看上慕兰音了嘛,那其他姑娘自然是根本没可能入皇家门了——从来没有几个姐妹全入皇室的道理。 慕兰音扯嘴角,“陛下都那么大了……我看这里的姑娘,好些比我还小呢。” 韶阳公主看着她的目光更奇怪了,“……因为好多人不是冲着我父皇,而是冲着太子侧妃来的。”见几个姑娘都看过来,她简单说了下,“太子哥哥要个侧妃,清哥哥也要个王妃,还有其他几位皇子皇孙……这名额算下来,也不少了。” 慕兰音噗嗤笑,“这可真是想多了。” 皇子皇孙们的正妻,怎么也得从天京贵女们选吧。这些地方上的人都上赶着来了,可都是想富贵想疯了。 韶阳公主淡声,“皇家富贵,谁不羡慕?你吗?” 慕兰音笑,“我还真的不羡慕。” 韶阳公主一滞,笑容微讽,“是了,你不羡慕,你要的是公子清贵温雅如玉。” “公主似乎话里有话?”慕兰音讶然,她怎么从韶阳公主话里听出了一股酸味? 韶阳公主笑一笑,却不说了。 “兰音丫头,这真是你?”另有一声音响起。 慕兰音看去,竟是陈誉的母亲陈夫人,这可不得不去见礼啊。 韶阳公主看她忙,向陈夫人点个头就走了,其他几个慕姑娘说,“三妹妹你去招呼人吧,我们自己也找人说话去了。” 说实话,慕兰音很长时间没见过陈夫人了。自她父亲过世后,陈家和他们家就很淡了,慕兰音还以为陈家不准备和她走了。这也没什么,她爹过世了,娘又是性格软弱的,她的价值就生生贬低了一倍不止。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也不奇怪。谁知道今年,陈夫人几次来慕家,对她比往日里更热情几分。 这不得不让慕兰音警惕。 陈夫人待慕兰音很和气,拉着她坐到无人处时,笑盈盈说,“兰音丫头呀,你最近大喜,婶子可真是恭喜你了。” “大喜?”慕兰音奇怪,“婶子是说及笄礼吗?多谢多谢。” “自然不是及笄礼,”陈夫人很惊奇,“你不知道吗?你祖母竟没给你说?”见慕兰音果然不知道,她冷笑,“慕家还真是不把你当回事,你的事,竟没人告知你一声。这样的人家……算了,不说那个了。婶子跟你说吧,这喜事,还是婶子给你牵的线,你先给我道个谢。” 慕兰音偏头,眼底笑容清浅,灵气流转,“婶子先说是什么喜事?不够喜我可不道谢!” “你这丫头还是这么鬼机灵!”陈夫人一笑,看看左右无人看她们,低下声,“太子欲聘你做侧妃呢,你说这不是喜事?” 慕兰音心头一跳,眉毛扬起,口上惊讶道,“这玩笑可不能胡说,我头上还有两个姐姐呢,婶子是听茬了吧。” “这是婶子亲自保的媒,婶子会哄你不成?”陈夫人一下子急了,“我可是亲自跟你祖母说的,你祖母都点头了呢。本以为你祖母会跟你说一声,没想到你却不知情……慕家真是太亏待你了。不然你出来,到婶子家住段时间,也敲打敲打他们?” 陈夫人说了许久,慕兰音才终于听明白,不禁冷笑。 慕老夫人没告诉她,她倒不觉得如何。一则慕家和她情分本就只是面子上过得去,真要卖她,也是他们能做出来的;二则慕老夫人没说,最大的可能是这件事没敲定,慕老夫人不敢开口,怕惹了皇家忌讳。 可是陈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她保的媒? 她是她慕兰音什么人,凭什么替她保媒? 她上头有祖父祖母,青城还有娘亲,再次还有舅舅家……这几方面没有一个跟她提这事,偏偏是一个跟她没什么关系的陈夫人来说! 慕兰音心中怒火冲天,面上却并不显。 她垂着眼,手中把玩着一玉杯,笑着问,“太子怎么会看上我呢?我都没见过太子。” “这姑娘可是傻了,”陈夫人现在很高兴,没察觉慕兰音的异样,仍笑着跟她说,“你及笄那天,太子可是见到你了。你陈誉哥哥可是好好夸了你的,太子这才上了心……你回头也该谢谢你陈誉哥哥的。” “陈誉吗?呵,原来也有他的份,”慕兰音笑容更淡了,“他知道太子看上我了?” “你陈誉哥哥就是跟着太子的啊,太子的心思,他如何不知道?你陈誉哥哥为了你,真是说了不少好话!我都没见你陈誉哥哥对别人这么好呢。” 日光灼烫,慕兰音的身子却浸于冰霜中。她气得哆嗦,握着玉杯的手也轻轻颤抖着。 当时在青城,她和陈誉关系也很不错。时光啊,真是世间最可怕的。当年那个温雅的少年郎,居然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她抬眼,真挚地望着陈夫人,“夫人,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要为我保媒?” “自然是为了你好啊,”陈夫人觉得不对劲,却仍温和道,“我和你娘是昔日闺蜜,你孤身在天京,我总要照拂你一二……” 慕兰音的笑容冰冷如蛇,“可是保媒的为什么是你们陈家?难道你们都忘了,昔日我父亲收到过你们的求婚书?!白纸黑字,难道那都是假的吗?” 陈夫人脸色大变,“求婚书?你、你怎么知道?” 按理说,这种东西,都应该是父母收着的,子女不知道。可偏偏陆汀兰软弱,慕琅临死前,是把家产都交给女儿打理的。那婚书,慕兰音,可是一直都知道的。 慕兰音面无表情看着她。 陈夫人强笑,低声,“我正要让人送信去青城,跟你母亲退了这婚书呢。兰音,婶子是为了你好,太子侧妃,那是多少人羡慕的啊……” 慕兰音这时候,总算知道刚才,韶阳公主看着自己的目光为什么那么奇怪了。恐怕在韶阳公主眼里,很奇怪她都要是太子侧妃了,居然还打听选秀的事,说什么不羡慕皇家富贵…… 她在别人眼中,就是一个跳梁小丑吧! 慕兰音看着陈夫人的目光更冷了,“那婚书是陈誉亲自写的……若是我应了这门婚事呢,你们要怎么办?强自退婚?” 陈夫人脸色一变,急道,“兰音丫头,你可不能胡来啊。日后我们也是做亲家的,”见慕兰音不解,她道,“你陈誉哥哥,日后可是要娶韶阳公主的。你又嫁给太子,这可不是一家人吗?” 慕兰音恍然,抬头望,见不远处韶阳公主身边围着许多贵女。她咬牙冷笑,她总算知道韶阳公主对她的态度怎么就那么奇怪了,忽冷忽热。原来是这样啊! 慕兰音微笑,“韶阳公主不知道陈誉给我的求婚书吧?”她不相信韶阳公主那样的人,就算再喜欢,会嫁给一个给别的姑娘写了求婚书的男子。 陈夫人笑容僵硬,“那只是少时的不懂事,何必让公主殿下知道这些玩笑话呢?兰音丫头,你觉得呢?” “那如果不是太子看上我,陈誉要娶韶阳公主,你们打算怎么处理我这件事?悄悄给我一笔钱,逼着我还了那封书?你们不怕我闹出去?哦,是了,你们不怕——我势单力薄,怎么斗得过一个驸马呢?你们完全可以说我胡说八道,污蔑驸马!” 陈夫人笑容淡了,“慕姑娘,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呢?我好心送你一段好前程,你扯这么没边的事做什么?难道你敢把婚书闹出来?” 慕兰音笑容清扬,“为什么我不敢?” 陈夫人怒笑,“难道你不要名声了?不要闺誉了?陈誉是男子,怎么样都好。可你一个姑娘家,是要嫁人的……”她低声,“你最好乖乖把那婚书交出来,我们也当没这回事,不然事情闹出来,你可再在天京呆不下去了。” “呵,你们陈家可真了不起!自己贪慕富贵,还以为我好的理由,把我卖出去。想当年我父亲在的时候,陈家也算得上是清贵,没想到陈老爷一去世,陈家的底子都被掏空了。” 慕兰音起身,冷眼看着陈夫人被她气得脸发白,“我少时认识的陈誉哥哥,那也是明澈干净君子如玉,可如今那玉,却是掉入了泥沼……不知道是他本性如此,还是被陈夫人你给教坏了。” 慕兰音一字一句道,“你和陈誉的行为,真让我恶心!” 她起身就走。 陈夫人气道,“慕兰音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因为气怒,她的声音也一下子没压住,周围的人都看过去。 可陈夫人真是气狠了,抓住慕兰音的手。 谁知道慕兰音回头,一把举起桌上的酒杯,一杯冷酒就冲着陈夫人的脸泼了过去。 “……!”众女震惊,这谁家姑娘,这么彪悍? 陈夫人气得尖叫。 看到这边的情况,韶阳公主脸色一变,往这边过来。见到韶阳公主过来了,陈夫人还真不敢拉住慕兰音——唯恐慕兰音真的说出什么来。 远处的慕家几个姑娘也看到这边情况了,慕兰飞惊声,“是三妹妹!” “她是你们慕家的?”新结交的姑娘面色古怪。 慕兰飞却没注意到,随意点了点头,看到慕兰蓉等其他几个姑娘挤过来了,就连忙一起跑向慕兰音。 “三妹妹,发生什么事了?”看到慕兰音面色如霜,慕兰飞几个真是心惊肉跳。 “没事,这宴席我们不参加了,回去吧。”慕兰音淡声。 “这……”慕兰飞犹豫,她才新认识几个朋友呢。 慕兰音凉凉看她一眼,“那大姐姐就呆在这里吧,我走了。” 看慕兰音真就走了,慕兰飞气得不行,但周围人都冲着她们姐妹几个窃窃私语,几人燥得脸红,在这里呆不下去了,只好追着慕兰音去了。 众人依然议论着这一切,啧啧,那姑娘居然泼了陈夫人一脸酒。陈夫人到底怎么得罪人家姑娘了啊? 时是民风开放,姑娘行为大都不拘,就慕兰音也行为,大家也会觉得她脾气暴、或者跟陈夫人有什么争吵,却不会觉得她毁了闺誉什么的。 韶阳公主带着陈夫人去后面换衣服,奇怪道,“陈夫人和慕三姑娘是发生了什么争执?她竟那样对你?” 陈夫人自然不敢说实话,却也一定要在韶阳公主这里给慕兰音留个不好的印象,“她年少不懂事,说错了话,我不过教训她两句,她便嫌我倚老卖老。公主你总说她随意坦然,可这也太随意了些。” 韶阳公主回头看她,半晌道,“我记得,慕兰音的母亲,是夫人旧时的手帕交?” 被韶阳公主这样冷漠料峭的目光看着,陈夫人的脸顿时红透了,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韶阳公主这才转了目光:看在陈誉面上,她平日也多照顾陈夫人。或许因为她是公主,陈夫人在她跟前总不肯失礼,勉强过得去。可今天看来,这礼数是差了些。 不过无所谓,她喜欢的是陈誉,又不是陈夫人。 不远处,林挽衣静静看着这一切,面上带着淡淡的笑。 有相识的问她,“听说是慕三姑娘?林姑娘和她相识?她这脾气……也就比华云郡主好一些了。”华云郡主,可是京中贵女圈里有名的“恶女”,那个声名远播哟,无人不知。 林挽衣淡笑,“慕三姑娘不是那样的人,许是陈夫人说了什么,触了她的底线。” 众女看着林挽衣的目光顿时复杂:这什么人啊,不肯在人背后评价人一句是非,就算是虚伪,也虚伪的让人“如沐春风”啊。而且,哪里有这么十年如一日的虚伪? 同时将这一切放在心间的,还有一位——方才慕兰飞新交的那位朋友。说起来,这位也是慕兰音的故人。 华掬兰。 在青城时和慕兰音平分秋色的华县令之女。 她这才进京参加选秀,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参加韶阳公主的宴。她在青城时是被人捧着长大的,性子自有骄矜。可到了天京,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以为凭着自己的容貌才情,中选是一定的。毕竟,她已经长大了啊。 可她太想当然了。 进入贵女圈,被人排斥在外,她时时刻刻觉得那些京中女子都瞧不起她。在青城时她被人追捧,可在这里,她要迎得盟友,就必须她去迎合别人。 她好不容易攀上慕家大姑娘……谁知转眼间,那位慕家三姑娘竟是她的平生大仇人! 华掬兰一下子都恍惚了。 慕兰音居然在天京?!还是镇国将军家的姑娘! 凭什么……她和慕兰音在青城时是一样的起点,甚至因为她父亲是县令,她隐隐有把慕兰音踩在脚下的自得感。 可在天京,却是慕兰音什么都有,而她什么都没有。这真不公平! 嫉妒像毒蛇一样,在华掬兰心中生根发芽。她发誓自己这次选秀一定要成功,等她当了娘娘,慕兰音今日带给她的羞辱,她一定要奉还! 被嫉妒蒙蔽的华姑娘压根就忘了:从头到尾,这都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慕兰音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坐上马车,慕兰飞还想抱怨慕兰音惹了祸,担心韶阳公主以后拒绝她们参加这种宴会。 慕兰音冷冷地喊车夫停车,“大姐姐这么喜欢公主府,就下去继续玩吧!” “你!”慕兰飞被她气得脸红,“你是什么身份,竟然这么跟我说话?今天要不是你……” “所以我让你下去!”慕兰音冷眼看她,“我真是奇了怪了,带你来的人是我,收到帖子的人是我,你有什么资格抱怨?我让你下车,你也不下。你可真是难以满足。” 慕兰华和慕兰玉两个小的缩在里面,不敢参与两个姐姐的争吵。 慕兰蓉对慕兰飞轻声,“大姐姐,三妹妹在宴上定是受了委屈,你怎能这样说话?” 慕兰飞更气,眼睛都红了,“我有说错吗?明明是她……” “那你就下车!”慕兰音一字一句,“你不想回府,就下车去!” 慕兰蓉小声道,“三妹妹,不要说了。大家都是姐妹,你何必……” 慕兰音压下心头的火,揉揉额角,闭了眼,“我心情不好,大姐姐不要见怪。” 看慕兰音服了软,慕兰飞全了面子,低声抱怨了两句,也不再说什么了。刚才慕兰音那种目光,说实话,她还真挺怕的。虽然她平时总不服慕兰音,跟慕兰音争吵,但那只是姐妹间的口角。慕兰音也从来没这么不给她面子过,第一次被慕兰音这样看着,慕兰飞心里也有些突。 她真不想承认,她有些怕慕兰音真正发脾气的样子。 回去慕家,跟各位姐妹告辞,慕兰音去向慕老夫人请安。她知道今天发生在公主府的事一定会传到老夫人耳边,等老夫人找她,还不如她直接去向老夫人说明情况。 慕老夫人听了,默半晌道,“也罢,她说出那样不三不四的话,你生气也正常。日后不要跟他们陈家走了,但也不要太冷,毕竟韶阳公主在那里。” 慕兰音道,“孙女明白。”她眼皮轻抬,“陈夫人说祖母想送我去做太子侧妃,孙女认为很不妥。” “怎么?你不愿意?”慕老夫人看向她,她自来喜欢调教这些姑娘,把花骨朵似的姑娘弄得美美的,自认为她们该感谢自己给了她们好前程。她还真没想过慕兰音会不愿意。 她漫不经心地想:小姑娘家家,懂些什么?当初那位、现在的淑妃,不也是哭着不肯入宫吗?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成了慕家最大的靠山? 慕兰音笑,“孙女觉得不妥,是因为觉得陈夫人做不了这个主。她说她保媒,这资格却低了。孙女认为若真是太子侧妃,怎么也不应该陈夫人出面。虽然她可能是韶阳公主的未来婆婆,但总还不是呀。” 慕老夫人点头,“你接着说。” “大姐姐和二姐姐还未定亲,我就急急赶在前头,算什么呢?这倒让我们姐妹间生了罅隙。再者……” “你便说你不想去得了,”慕老夫人打断,眯眼看她,“三丫头,你自来到天京,我可真有逼迫过你什么?” “……不曾。”慕兰音低声。 慕老夫人唇角一抹凉笑,“我总觉得你跟你父亲不像,可现在看来,你们倒果然是父子。当初他就是不服我的安排,抱着病体也不肯屈服,和你娘去了青城。那些年,不知道多少人背后说我这个继母狠毒,要把嫡子逼死。你父亲自己心里清楚,我何时真的狠毒。我是给他下了毒还是克扣了他什么?” “我自问对你父亲问心无愧,可不是亲生母亲,到底是存了间隙。我一心为你父亲打算,你父亲却觉我在害他,非要忤逆我跑去了青城,”想到往事,慕老夫人笑容讥嘲,“你现在也是这样,我给你的安排,已是对你最好的。你就和你父亲当年一样,一条条、一桩桩,非要跟我辩出个什么,好像我在把你们往火坑里推一样。” “你二伯、三伯,还有你四姑姑,你看他们不是很听话吗?你二伯如今是朝廷大官,你三伯行事那样混账也能安好无事,你四姑姑更是贵为天子妃嫔……除了你二伯,其他几个孩子谁又是我亲生的了?我有故意害他们吗?” “偏你父亲不听话,非要娶你那个娘……呵,青城,一个教书先生,能有什么前途。你看如今,你父亲又何在?他若在天京好好呆着,以你父亲的才华,现在也是我慕家一顶梁柱。” “我爹身体不好,他去青城是为了养身子。爹他自有自己的抱负……留在天京,也不一定好。” 慕老夫人点头,“好,你总不信,那我们不说你爹,单说你。普天之下,你能找到比这个更尊贵的婚事吗?” “祖母,婚姻不是用尊贵来衡量的。”慕兰音轻声。 “那你要用什么衡量?哦,像你爹娘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爹过世了,你娘日日抱着一个牌位熬日子?”慕老夫人嗤之以鼻。 “祖母!你不能这样说我娘亲!”慕兰音叫道。 慕老夫人点头,“……那我们不扯那些,我就问你要嫁谁?你是瞧不上太子,还是瞧不起太子侧妃?你说出个章程,我们来议一议。” 到了这一刻,慕兰音终于明白,她和慕老夫人是说不通的。 两人的价值观完全不同。 慕老夫人完全的理性冷漠,她活了数十年,她就一直这么冷静理智着,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衡量来筛选去,力求慕家利益最大化。至于别人的想法,慕老夫人不想理解。 她说对他们好,可是爹爹若按照慕老夫人的安排生活,他心中郁郁,病情恐怕会加重。而四姑姑身在皇宫,又是真的开心吗? 慕老夫人认为他们开心,他们就必须开心。 慕兰音一时茫然:那她呢?她为什么要反抗? 她不甘心吗? 那慕老夫人给她安排什么样的婚事、什么样的未来,她才会甘心? 慕兰音将自己的心仔细剖析,最后沮丧得出结论:不管慕老夫人安排什么,她都不会甘心。她和她爹一样,不喜欢自己的人生被安排好。 可是她自己又能活出什么样的人生? 慕老夫人给她自由,问她想嫁谁,她可以衡量其中的价值。 可惜慕兰音说不出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谁也不想嫁。不是那个人,她谁都不想嫁。 那么,选择谁,她都不会甘心。而她最甘心的选择,恐怕是谁都不选。 慕兰音低声,“祖母,让我想一想。” 慕老夫人点头,“你慢慢想吧,莫和你父亲一样,一错到底。”她目光复杂地看慕兰音退出去,又喊住她,想了想,“你莫不是想嫁去明王府?” “自然不是!”慕兰音一惊,连声否认,“祖母,我是嫡女,我永不会做妾!” 慕老夫人奇怪地看着她:皇家的妾室,和普通人家的怎么能一样?这个孙女的脑子,平时很聪明,一到关键时候,怎么跟她父亲一样拎不清? 这父女两个,一个两个都叫她心烦。 她挥挥手,心烦地让慕兰音退下。   ☆、第59章 相约 慕兰音跟呆在青城的娘亲写了一封信,怕娘亲担心,她便只淡淡说了陈誉想要回那封求婚书,让娘亲跟陈家断了。再多的事,她却不会在信中写了。 她娘天真单纯了一辈子,就继续这么天真下去吧。 慕兰音心中有些茫然,自和慕老夫人的一番话后,她有些不知道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她是不愿意嫁一个自己不喜的,在明白了自己的心事后,她更不可能随意嫁一个人去祸害人家,也让自己不痛快。 就像跟慕老夫人说的,她谁都不想嫁。 慕兰音心中郁闷,恰恰祖父又病了。她就收拾了一下行头,搬去了祖父院子,日夜伺候在侧,也表一表自己的孝心。 慕老爷子年轻时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年老后留下一身病,总在养病,和这些孙辈们也不亲。他为人又没有架子,不怎么管事,因为慕家竟是多听慕老夫人的话,这位慕老爷子却像隐形人一样。 他已经孤独了许久,慕兰音陪伴在侧,他心里很是高兴这个孙女肯亲近自己。 可是看慕兰音总是出神,似有心事,慕老爷子就好奇问了她,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心事。 总是自家祖父,又不会害自己。慕兰音也无人可诉说,心中烦闷,就把自己和慕老夫人的争执说给祖父,想听一听祖父的意见。 慕老爷子一叹,“你祖母还是那个脾气,几十年如一日……在她眼中,这世上之事,便没有与利益无关的。” 慕兰音惊奇,“祖父,你也不赞同祖母的行事吗?” 慕老爷子一笑,“看来我这个孙女也不赞同了。”他慨然,“你祖母这个人,最喜欢把每个人的利益最大化。你若没有了利益,在她眼中就是无用之人。你忤逆她,做了不符合她观念的事,她会一直记恨下去。慕家有她守着,自不会衰落,但她行事又太过冷漠,恐伤了子女情分。” 他顿一顿,“你祖母恐怕都不相信,你四姑姑是有些恨她的。” 慕兰音瞪大眼,淑妃娘娘吗?原来她并不甘愿啊。 “……那祖父你也不说说祖母。”慕兰音小声。 慕老爷子失笑,“若是能说动,我早就说了。人的天性如此,我能改得了吗?且我还应该感感激她,慕家若不是有她看着,早就乱了。”慕老爷子低叹,“在天京,咱们慕家的根,实在是太浅了。稍不注意,就要被人连根拔起。只有你祖母这样的人,才能镇得住。” 慕兰音若有所思,因为父母的原因,她对慕家的感情还没有对陆家的深。在她看来,慕家就像暴发户,而且没有感情。陆家虽然衰落了,却是一个有感情的地方。比起慕家的人,她自然更喜欢陆家。可是祖父说得对,陆家走到这一步,是百年努力的结果。而慕家却是刚起步,要慕家如陆家那样完善,是不可能的。慕老夫人要守住这份家,冷静冷漠冷淡,却是比感情用事更适合。 慕老将军拍拍她的手,“不过丫头,你也不必真去为这个家牺牲什么。慕家已经有一个女儿进宫了,不必每一个都送去联姻。你祖母是会生气……不过世事总不可能日日顺她的心,她生些气也没什么。你却怕不怕她生气?” 慕兰音偏头,咬唇笑得调皮,“我才不怕祖母生气呢。就算祖母把我赶出慕家,我都不怕的。” 慕老爷子有了兴趣,“看来你是对你的婚事有了想法了?” “嗯,”慕兰音抬眼皮子,悄悄扫老将军一眼,“我打算不嫁人……恐怕会做一些让祖母很生气的事。祖父哇,祖母要是气得狠了,要是打我的话,你可一定要护着我呀!” 慕老将军挑眉:不嫁人? 他失笑,看来孙女有自己的主意啊。 也罢,老妻已经很多年没生过气了,他也很好奇,慕琅的女儿,是不是会像慕琅当年一样,把老妻给气着。 想起慕琅,慕老爷子神情淡了许多。他的几个儿女啊,慕琅是最温润如君子的,可偏偏反抗老妻最厉害的,就是这个君子。就因为慕琅拒绝自己的人生被老妻安排,致使老妻一直看陆家不顺眼了这么多年。 其实陆家有什么不好呢?陆家的底蕴,要比慕家深得多。恐怕陆家还看不上他们慕家呢。 但老妻固执地认为陆家糟蹋了慕琅…… 慕老爷子失笑: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后,慕琅都已经过世了,老妻却还在怨慕琅,怨慕琅的妻子,怨陆家。而慕兰音是慕琅的女儿……为了早逝的嫡长子,他会好好看着慕兰音,不让老妻太过分。 当慕老爷子的病养好,慕兰音重新搬回自己院子时,慕家几个姐妹来看她,竟告诉了她一个最近京城不大不小的消息:韶阳公主由陛下赐婚,要嫁给陈誉啦。 慕兰飞看着慕兰音,“那日你在公主府还落了陈夫人面子,韶阳公主不会跟你算账吧?” 慕兰音摇头,韶阳公主目光没那么浅短。但是,韶阳公主怎么这就被赐婚了呢?她手里还握着那封求亲书啊! 青萍跑着进来,“姑娘,老夫人叫您过去呢!说陈夫人来了,想见见姑娘!” 慕兰音眯眸,她大约知道陈夫人是为什么来的了。 好吧,她倒要看看陈夫人说什么。 在慕老夫人面前,陈夫人照样言笑晏晏。可慕老夫人一走,陈夫人就冷着脸,威逼利诱,要逼她交出那婚书,不然休怪他们翻脸不认人。 慕兰音真是叹为观止,她好奇问,“要怎么翻脸不认人?” 陈夫人冷冷瞥着她,“你少时曾和明王世子有一段,对吧?你若不交出婚书,你和明王世子的过去,我们便会替你好好宣传一番。” 慕兰音神情一冷,“……陈誉竟下作至此,连这个都说了?” “什么叫‘下作’?!我是他母亲,他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陈夫人道,上下打量她,唇角带笑,“倒是你,若是辅国公知道,明王府知道,你又如何自处?” “我和明王世子的旧事若被翻出来,你们陈家也会遭恨吧。”慕兰音低眼,“毕竟当年的事,除了我们家和明王府,只有陈誉知道大概。明王府绝不会放过你们!” 陈夫人脸色一僵,有些害怕,却又给自己鼓了气。怕什么?明王府恨他们家,又能怎样?他可是听说,明王府手握兵权,是不能掌朝政的。而他们陈家却是要走仕途的,明王府的手伸不了这么长。再说了,她儿子可是韶阳公主的驸马!难道明王府真就无法无天,敢对付韶阳公主的亲家? 只能说,有时候头发长见识短,是有一定道理的。 自陈老爷去世后,陈家没有主事,陈夫人处理事情跟想当然开玩笑似的。也把曾经一个好苗子,给教成了今天这个样子。这也是一般家庭中,儿子不让母亲养的原因。闺房中教养儿子,难免把儿子给养坏了心性,变得鼠目寸光。 此时,慕兰音惊奇地看着陈夫人。她倒是不怕陈家,她是忌惮韶阳公主。若韶阳公主没有跟陈家定亲,她还能报复陈家。可现在,看在韶阳公主面上,她做事难免束手束脚。 陈夫人以为慕兰音受了自己威胁,得意道,“你便想想吧,两日后我来拿求婚书。慕三姑娘,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不忍心因为你一个选择,害了所有人。你,一定会选出最好的吧?” 慕兰音回以一笑。 那求婚书,对她来说根本是一张废纸,一点用都没有。即使陈家不要,她出了孝期后,肯定会找个机会把那东西还回去。 可陈家居然敢这么逼她! 好吧,就是一张废纸,我烧了也不会还了。 等陈夫人走了,慕兰音想了想,还是写了封信,让人去送给韶阳公主,称有事想跟公主商量下。因为陈誉的原因,韶阳公主一直对慕兰音有愧疚心。又因为姬司言的原因,韶阳公主对慕兰音有淡淡的好感。所以慕兰音的信送出以后,韶阳公主很快回了消息,安排时间地点,跟慕兰音相见。 同时,慕兰音也让人等在百官下朝的地方,给陈誉送了封信,安排了见面的时间地点。陈誉很讶然,他已经许久没跟慕兰音见过面说过话。他以为他们再不可能见面了。 他万万没想到慕兰音会主动与他相约,心中激荡,再三确定是慕兰音的字迹,他点了头。 安排好一切,慕兰音戴上纱帽,带了两个丫鬟就出了慕府,先去见陈誉。 陈誉已经在酒楼中的雅间等人了,慕兰音到时,两个丫鬟也跟在一边,她卸下纱帽,露出那张千娇百媚的脸蛋,仍让陈誉惊艳了一把。 虽然送信的人说是慕兰音找他,但他真的只是碰个运气,他从来没想过慕兰音真的会来见他。 “阿音……”低沉片刻,他涩声。 慕兰音一脸疑惑,左右看看,然后似笑非笑地看他,“抱歉,陈公子,你在叫谁?” 陈誉便知道,他和慕兰音,彻底完了。 他低头,哑声,“慕姑娘。”   ☆、第60章 醉酒 韶阳公主到的时候,看到雅间外头有两个丫鬟等着。见到她过来,两个丫鬟就来请安了。 韶阳公主奇怪,她身边自有宫人代问,“是慕姑娘的人吗?慕姑娘呢?” 翠雯答,“姑娘在屋里。” 韶阳公主“嗯”了声,也没多想,就准备推门进去。 但另一个丫鬟雪锦却咳嗽一声,表情有些不自在,往前两步挡了韶阳公主的路,“公主,陈公子也在。” “哪个陈公子?”韶阳公主问的漫不经心,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和慕兰音有关的陈公子,统共就那么一个! 她的眼当即眯起,清光犀利。慕兰音这是要干什么?给她下马威? 她正寻思着,门哗啦打开,少女走了出来,冲她微笑请安。韶阳公主看着这个漂亮的白衣少女,却冷着脸,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慕兰音对身边侍女说,“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事和公主说。” 韶阳公主的人看向公主,见公主慢慢点了点头,才和慕兰音的人一起退了下去。等人都走后,慕兰音才对韶阳公主道,“有些事我很为难,请公主帮我参谋一下。” 韶阳公主极为冷淡地瞥她一眼,不置一词,跟着她往雅间去了。如之前雪锦说的那样,韶阳公主果然看到了陈誉。不过和她脑中预想的不一样,陈誉喝得酩酊大醉,头枕在双臂间,上身瘫靠着木桌,口中呢喃着什么。 慕兰音请韶阳公主自便,她坐于陈誉身边,抬头冲韶阳公主一笑,对陈誉温柔道,“陈誉哥哥,我是阿音呀。” “阿音……阿音……”醉得糊涂的陈誉眼睛眯成一条线,恍惚地看着眼前那个丽人,他突地伸手,抓住她的手,“阿音,真是你吗?” 韶阳公主的脸冷了下来,却没吭气:慕兰音就是要给她看这个?告诉她即使她嫁给陈誉,陈誉心里的那个人还是她慕兰音?呵,这可真够小家子气的。她和陈誉订婚前,早就知道慕兰音了。她少年在青城时,就知道慕兰音了。慕兰音想用这个方法劝她退缩,也太小儿科了。 慕兰音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她对陈誉忧声道,“陈誉哥哥,你心里有我吗?” “自、自然……我心里只有你,我是很喜欢你的……” “可是你却要娶韶阳公主呀!” “阿音,你不懂……我父亲去世,我们陈家起不来啊。我想走仕途,可我无路可走。只有公主她会帮助我,我没办法……我不想陈家毁在我手中。阿音,公主她笑的时候,眉毛高高地扬起,那么骄傲有风采,真的很像你……可她脾气骄横,又怎么比得上你?阿音,我常想起青城,可我回不去了……对不起……” 韶阳公主突地起身,快步走到陈誉面前,一巴掌就要挥过去,手腕却被慕兰音拉住。慕兰音用巧劲制止公主,硬是将公主拖了出去,两人另找了间雅室,匆匆进去。 韶阳公主怒声,“慕兰音你什么意思?这就是你让我看的?!你很得意?” “不,我只是让公主你看清楚陈誉的真面目。”慕兰音丝毫不露怯,并不怕韶阳公主的怒火。她自小跟姬司言长大,姬司言骨子里桀骜不驯,真发起火比韶阳公主可怕多了。慕兰音习惯了姬司言,同是姬家人,她又怎么会怕韶阳公主? 韶阳公主在屋中走来走去,浑身哆嗦,眼眸沾雾,清艳雍贵的眉眼带着刺,冰冷无比,“陈誉的真面目,陈誉的真面目……呵呵,枉我一心待他,容忍他心中另有他人,安顿他的九族,可原来在他心中,我就是个替代品!” “我韶阳公主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我却要做一个替代品!做一个踏脚石!他以为他是谁?仗着我喜欢他就可以利用我?这世上还没有人敢利用我韶阳公主!”韶阳公主气得快疯了。 她又回头恶狠狠地看着慕兰音,“而你呢?你让我看这一切又是安的什么心?或者你不想做太子侧妃,就用这个要挟我进陈家做妾室?你慕兰音真让我恶心!”她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摩慕兰音。 “公主你冷静些,”慕兰音早知道会这样,所以也不生气,“我之所以让公主看这一切,是因为我要做一件事,对陈家的名誉有损。但我顾忌公主的面子,不得不畏手畏脚。我便想,如果公主知道了陈家的心思,我要动陈家的话,公主还会不会拦?” 韶阳公主眯眼,“你为什么要对付陈家?你刚才不也听到了,陈誉仍喜欢你。” 慕兰音笑得几分讥嘲,自己给自己倒杯清茶,“公主你不知道,我父亲在时,陈家曾给我一封求婚书,准备等我及笄时就商量两家的婚事。但后来我父亲过世了,陈伯父也过世了,公主你又看上了陈誉……最近一段时间,陈家一直在威胁我拿出那封求婚书。他们怕这件事被公主你知道。” 慕兰音冷笑,“他们以为我在乎闺誉,以为我怕这个求婚书被人知道,我却是不怕的。既然他们这么怕他们的难看吃相被公主看到,我就偏偏让公主看到。” 韶阳公主冷静了下来,坐于她对面,自己喝了好几杯茶,才勉强压下去心头的火。她轻声,“没想到我和你竟被同一人辜负至此,呵,可笑。” 慕兰音扬眉看她,“那公主你要跟陈誉退婚了吗?” “不可能退婚的,”韶阳公主淡声,“皇家公主的名誉,比旁人要尊贵的多,等着看我笑话的人也多得多。我不可能和他定亲后,发现他这个人不好后又匆匆退婚,即使父皇再宠爱我,他也会让我和血吞。” 慕兰音默片刻,好吧,公主的婚事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和她的婚事不一样。她轻声,“那公主要怎么办?”她不相信以韶阳公主的脾气会忍气吞声。 韶阳公主盯着手中杯中清茶,清冽的水映着她漆黑的眸子,她冷笑,“自然是嫁,怎么不嫁?不过嫁过去后,一切就由不得他陈家了!” “想靠我的路子走仕途,想靠我来怀念故人,想利用我心中还不屑我……这世上想娶我韶阳公主的男人多了去了!我身为公主,想不动声色地折磨驸马,办法也多得去了。”韶阳公主冷声。 慕兰音想了想,劝道,“其实真不必要用公主你的婚事做赌注,这不值得。你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只要你求陛下,婚事还是可以……” “不必!我心里已有主意!这口气,我一定要拿他们陈家慢慢出。难道我生命就可笑的只剩下爱情?嫁一个人因为爱,不嫁一个人也是因为爱?我还没那么可悲。” “……”可你也不应该把婚姻当儿戏吧。 不过慕兰音并没有说出口。 公主在某些方面的自由度很大,在有些方面又毫无自由。韶阳公主想退婚很麻烦,但她嫁过去后慢慢折腾驸马府上却很容易。虽然慕兰音的本意是挽救失足少女,不过公主殿下要自己给自己出气,她何必拦着呢? 从这一刻起,慕兰音就知道,陈家要完了。 陈誉和陈夫人想要的那一切,都不可能了。 韶阳公主走前,对慕兰音说,“你随便对陈家动手吧,我是绝不会管的。” 慕兰音微微一笑,垂着眼。其实她很清楚公主的脾气,在她设计这一出的时候,就已经算是报复陈家了。她要做的事,不过是提前利用陈家一下,陈家也不会因此损伤什么…… “姑娘,咱们回去吧。”丫鬟道。 慕兰音轻应了声,起身下楼,慢慢往外走去。人来人往,楼中热闹,酒香四溢,她白衣纷飞,纱幔被风吹起,其后遮掩的眉目如画,素手扶着栏杆悠然而下的瞬间,是浊世白雪一样的美好。 在这一瞬间,二楼有间房的门打开,一个青年立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下楼,看着那窈窕多姿的背影。 姬司言静静地看着她。 他方才和人谈公事,坐在窗前,先是随意看着陈誉进了酒楼,然后又过了一会儿,慕兰音也进了酒楼。虽然她怕人认出,特意戴了面纱,可他对她那样熟悉,自然一眼就认出她了。 她大约是和陈誉在此相约的吧。 姬司言关上了窗,不想再看。他想当做没有这回事,可是之后,他的整颗心,却悬在了这一件事上。 她和陈誉在此相约,他们在说什么,又在做什么?她对陈誉,是否像对自己一样绝情?还是说昔日少女长大,终于察觉了自己爱的是谁? 呵,她不喜欢他,却喜欢陈誉。 他姬司言又哪里不如陈誉了。 姬司言恨得时候,真想掐死她算了。 你看他坐在这里想了这么多,可是外头一传出她的声音,他就推开门看向她。唯一安慰的,是她一个人出来,并没有和陈誉一起下楼。 不过这也许是他们还知道顾忌些什么。 姬司言觉得自己真应该死心了。 慕兰音似有所觉,突然抬头往楼上看,“司言哥哥……”可她抬头看时,什么也没看到。她心中疑惑,那一瞬间,她真觉得司言哥哥在看着她,果然她是自作多情吗? 是了,司言哥哥怎么会看她呢。 这次他回来,虽然口上愿意承认她,她也甜甜叫他“司言哥哥”,但是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回不去了。 她心中想见他,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去见他,他是已有未婚妻的人。 而他,自然更是不会像以前那样主动来找她的。她慕兰音,有什么资格被他像小时候那样喜欢呢?没有了。这是对她昔日绝情的惩罚。 慕兰音几乎已经预料到,他们会这样越走越远。今年还有礼物,明年也有,后年也有……大后年或许就不会有了。他们在照着一个规律越走越远。 这真是一想起来,就让她心口疼痛,却偏偏毫无办法。 当夜,姬司暄回府,准备休息时,路过一处阁楼,竟意外地看着前面围着一群人,他突然还听到了人群前有明王妃的声音。 再仰头一看,月空下,姬司言锦衣窄袖,坐在楼上屋檐上,洒然间仿若玉山不倒,正潇洒地自饮自酌。 下面一群下人胆战心惊地站在下头望着,因为世子殿下坐的位置太靠檐边了,那是一起身身子一晃,就可能摔下来的位置啊。 世子殿下不仅自己作死地坐在快摔下来的位置,他还在上头喝酒,不时让人爬着梯子送酒坛子上去。 明王妃在下面喊了他几句,他理都不理。明王妃提起裙裾要自己爬梯子,被一群人连忙拦住。乱哄哄中,看到姬司暄过来,明王妃就像看到救星一样抓住他紧紧不放,“你快去看看司言!他这做的什么死!借酒消愁呢?那也别坐这么危险的地方啊。刚才刘嬷嬷从下面走过,一个酒坛子突然掉下去砸在她面上,老嬷嬷抬头一看到是你二弟,这么大年纪的人了直接就吓晕了啊!” 明王妃都快哭了,“他可是明王世子啊!这府上谁敢管他?” 姬司暄摸下巴,“他武功不是挺高的吗,应该没事吧。” “可他喝了酒啊,”明王妃心有余悸,“上个月李将军和人拼酒,不就从楼上摔下去摔断了一条腿吗?你上去看看!” “我?!”姬司暄不可置信,指着自己鼻子,“我怎么上去看?母亲你以为我和你儿子一样能飞檐走壁爬上爬下吗?我不通武艺啊!” 明王府对世子的教育和对普通孩子的教育是完全不一样的。姬司暄从小就被定好自己的位置,许多东西,他当然是没资格学的。就连武功,都因为皇帝忌惮明王府,姬司暄也不许学。 所以姬司暄真的只是个被养得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而已。别看他在朝中当值,其实那官职事务换个人都能做的了,皇帝明显是照顾他。 但是明王妃幽幽看着他,姬司暄不得不叹气,“好吧好吧,拿梯子过来,我上去陪你儿子聊天去。”没办法,父亲不在,明王府最尊贵的,就是这个世子了。这个世子要出点什么事,他们一整个王府的人都得跟着倒霉。 所以姬司暄虽然心里恼怒姬司言没事找事,却不得不笨拙地攀着梯子上去,准备和他这个弟弟好好谈谈心。毕竟,他总不能让明王妃大半夜地爬梯子吧? 姬司暄小心翼翼地坐在姬司言旁边,他只往下面一瞅,就头昏眼花、手脚发软,觉得自己要掉下去了,连忙身子后倾,不敢再看了。 他们坐的这阁楼,是明王府最高的地方,平时都站在最高层观星赏月。而现在明王世子把最高层都跳过去了,直接坐上屋檐了啊! 看到姬司暄上去了,明王妃才稍微松口气。她见姬司暄侧头跟姬司言说着什么,风太大下面听不清。一开始姬司言不理会,后来也会说两句…… “陪我喝两杯吧。”姬司言说。 “啊,好。”姬司暄虽然拿着小酒壶,却根本不动作。他要是也喝醉了,怎么下去啊? 他奇怪问姬司言,“你今天怎么了?很少看到你这个样子啊。你可别出什么事,我们王府现在就靠着你呢。” “我知道。”姬司言淡声。 说了两句,姬司暄微微放下心。他不知道姬司言有没有喝醉,但是至少姬司言条理还很清楚,能正常说话,虽然坐得那么危险,可他腰间挺直,上头风大,姬司暄都往后缩怕自己被吹下去,姬司言身上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也没见他身子摇晃一下,有摔下去的倾向。 姬司暄小口喝口酒,躺下,“司言,没想到这最上面的风景,还挺不错的。” 明月当空,星稀照地,空气又清又冷,带着酒香。躺在这里,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一样。天地多浩大,而个人在其中又是多么渺小。 “我知道。”姬司言仍然在一口一口地喝酒。 “你怎么知道?”姬司暄奇怪了,“难道你以前就经常爬到屋檐上喝酒吗?” “嗯,”姬司言居然承认了,“以前在青城时,阿音经常拉着我坐在屋檐上喝酒。我们就坐在最高处,看着下面仆人们着急地到处找我们,却不知道我们就在他们头顶。那时候也是一抬头,就好像整个天都落在怀中一样。” 想起往事,姬司言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侧头看了看兄长,“你看你怕成这样,阿音胆子都比你大好多,她从来不怕高的。” 姬司暄先默然,阿音?慕兰音? 然后他恍然,“姬司言,你果然是借酒消愁吗?你说实话,你这样是不是和那小姑娘有关?” 这一次,姬司言却不答他了。 姬司暄连连追问,“姬司言,你也知道我从小嫉妒你,你光看你明王世子这份身价,多少人想要得不到!你说说看,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比你地位高?皇帝皇后算一个,父亲母亲算一个,还有没有?还有人能让你必须低头的吗?没有!” “你从小就是京中霸王,什么时候委屈了?可看看你现在,却为了一个女人发愁!我就奇怪你愁什么啊?依你的性子,你不该直接下手,把人抢过来吗?你看你跟太子打架那股劲!用到现在,你也不用只坐在这里喝酒了。” “明王世子哪有你以为的那样简单,”姬司言淡声,“正因为我站得高,我要顾忌的也多。我并不是真如你想象的那样无法无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我是那样的人,你如今也不会站在朝上当个闲官。” 姬司暄气得鼻子都歪了: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你什么都有了,你就来假兮兮地说你其实很辛苦……老子我想辛苦都做不到啊! 姬司暄都不想跟姬司言说话了:这厮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讨厌! 可是受明王妃所托,他是要来劝姬司言的啊。 姬司暄忍着气,慢吞吞道,“我不懂母亲都低头了,你和慕三姑娘的事怎么还这样?” “我和她之间,从来不是因为母亲,”姬司言轻声,“我们这样,是她实在不喜欢我。这也是没办法的,欢喜不由人决定。虽然当年我和她分开有母亲的原因,但那只是因为她不够喜欢我。” “我为了她努力很多,不管她看不看得到,我都努力周旋,想要娶她。我能为她付出许多,可她能么?她不能。她仅仅因为偷听了母亲一番话,就否定了我们之间的一切……我明王世子,连你都觉得羡慕,可是她比你们看得都清楚。她清楚明王府所处的地位,所以她是唯一一个嫌弃我出身的。” 姬司言垂头低笑,“我生平唯一一次,因为我的身份而被人嫌弃。母亲觉得阿音出身不好,可阿音也觉得我出身不好。都是不够喜欢罢了。” 姬司暄其实没太懂,他觉得莫名其妙:慕兰音居然嫌弃他们王府?!连皇帝对王府都很礼貌好吧!这跟笑话似的! 姬司暄就直接略过了自己没听懂的部分,明王府到底如何,跟姬司言有关,他一个混日子的人就不操心了。他更好奇的是,“听你说得这么清楚,这些应该你早明白了才对。你要发疯也不应该是现在啊,你这也太后知后觉了吧。” 都五年了兄弟!你都挺正常的啊! 姬司言抬手,一坛空了的酒坛丢下去,下面发出清脆的声音,一群人惊呼。他突然站起,豪气万丈道,“再送一坛上来!” 一旁的姬司暄被他突然站起带的风吹得身子一麻,又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这个人发疯的时候,也别连累自己,自己不懂武功啊。 姬司言这才回答兄长的问题,“我今天看到她和陈誉在一起。” “……然后呢?”姬司暄不解。 新的酒坛被送了上面,趴在梯子上的侍卫欲哭无泪道,“世子殿下,王妃让您少喝点。” 姬司言自然不理会,一脚踢过去,梯子就倒了,然后下面又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叫声,还有人落地的咚一声。 姬司言开了新的酒坛,恨恨喝一口,冷声,“这还不够么?她和陈誉相约!陈誉算什么?她不选我我能理解,可她怎么能选陈誉?昔日青城相伴,她了解陈誉比我多吗?陈誉比我好吗?陈誉对她有比我好么?她选谁都不该选陈誉!” “……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质疑她的决定。难道我会当着她的面说她不能选陈誉吗?我不能,”姬司言轻声,双眼迷茫,“大哥,我不想失去她……可我觉得我将失去她……” 姬司暄听明白了,然后就想笑了。哎呦喂!真是难得!姬司言也有吃醋的时候!还吃错了! 姬司言日理万机不清楚怎么回事,他姬司暄天天逛东逛西,天京有什么消息八卦是他不知道的?他深深觉得姬司言找自己解愁真是找对了! 姬司暄笑道,“姬司言啊,你每日忙着公务,根本不出门闲逛。你可能不知道,韶阳公主跟陈誉订了亲,很快就要完婚了。所以你的阿音跟谁相约,都不会跟陈誉的。” “韶阳?”姬司言一怔,想了片刻,心中一会儿喜一会儿怒,还有一股子尴尬,“她并未告诉我她定亲了。” 若不是在屋顶,姬司暄一定要拍桌子大笑,“我方才在疑心你有没有喝醉,现在我知道你确实喝醉了!你忘了你是提前进京,军队还没回来,你如何能见到韶阳?你现在根本不能进宫的!哎哟笑死我了,你姬司言吃了这么长时间的醋,竟是吃错了!” 一坛酒啪地一声擦着他的脸扔在碎瓦片上,姬司暄吓了一大跳,然后是发怒,“姬司言你这是杀人灭口吗?!你、你……混账!” 奈何他不懂武功,若在地面上,他能扑上去跟姬司言打,可在这个地方,他根本不敢动。姬司言不怕摔下去,他怕啊。 不过姬司暄也有自己报仇的方式。 他眼珠一转,突然笑道,“不过关于你的阿音妹妹,倒真有一个消息,你听了可以继续借酒消愁。” 姬司言看他的眼神很冷淡。 姬司暄无所谓地笑,“天京上面这个圈子,大家都心照不宣了,可惜就你不知道——太子相中慕三姑娘,要求娶她做侧妃呢!这是多尊贵的身份啊,我看慕家也快答应了。” 姬司言的眼冷了下去,“太子?” 姬司暄还给他添一把火,“这事不仅我知道,母亲还是最早知道的。母亲却没告诉你?哈哈,你猜母亲为什么不告诉你?” 他轻声,语气十分幸灾乐祸,“所以,你还是乖乖地去辅国公的孙女去吧!你和慕三姑娘无缘!” 按照姬司言的脾气,他一定会生气的,姬司暄就等着看他发怒。 可是他没有。 他就那么站在檐边,脚下瓦屑被踩得掉下去,但他只是一开始面上带怒,过了一会儿,那怒气却消了,转为十分平淡。 “你不生气?”姬司暄不是滋味地问。 “我不该管她的事,随意吧,”姬司言的话给人的感觉,又是寡淡幽冷,又是死气沉沉,“她不是菟丝草,以她的手段,想嫁,自然会嫁;不想嫁,谁也别想娶她。她不会让自己吃亏,我又为什么要管她,让自己越陷越深。” 说完,姬司言就从顶楼跳了下去。 “姬司言!你、你……”姬司暄吓得爬过去,看到他白衣猎猎,脚在栏杆上轻蹋,一斜一转,落势就慢了下去。 众人的尖叫声放进肚子里:世子还记得用轻功飞下来,这就好、这就好。 但他们只高兴了一半,脸就僵住了:因为快落地,离地面还有两层楼的距离,姬司言应该再借势放慢一下下落的速度,可他居然闭上了眼。 “啊!姬司言!”王妃一声尖叫,看到她儿子直直地摔了下去,再没起来,她吓得直接就晕过去了。 王府众人再次一团乱…… 趴在屋檐上的姬司暄欲哭无泪,“混账!还有人记得我吗?!梯子呢!来人,给我梯子!” 可惜大家都忙着救王妃救世子,把还趴在屋檐上的大公子给忘得一干二净。 总之,明王府的这一夜,极为不平静。 “嘶……”男子声音隐痛。 落在他额上的棉签力道却更重了,少女嗔他一眼,“你活该!” 姬司言闷声不吭。 慕兰音坐在床边给他上药,看一个原本风采卓然的公子,如今鼻青眼肿,腿还给摔折了,她就又气又想笑。 她仍记得当明王府的人匆匆过来,跟她说“世子昏迷不醒”时,她觉得天都塌了。 那时候慌乱地顾不得禀告慕老夫人,她就往这边赶,一路子脑补了许多,眼泪直往下掉。司言哥哥好端端的,怎么就昏迷不醒了? 一定很严重…… 她的心都揪得疼。 可是后来她知道真相时,眼泪也掉下来了,却是被气得:明王世子昏迷不醒的原因,居然是从楼上摔了下来!而他之所以会摔下来,是喝酒喝多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站在明王府最高的阁楼下看了许久。那么高的楼,真要摔下来,姬司言还有命吗?可他竟然只是摔了一条腿!这是怎么摔的啊! 无人得知。 明王府的诸人都不懂武功,不明白世子之前轻功不是用的好好的么,怎么中途就掉下来了?是内息不够用?体内气息紊乱?受了内伤? 请来御医看吧,御医只说了世子的伤,追问下,他再三确定世子的身体没问题,武功也没问题。 那出问题的到底是什么? 明王妃醒来后,亲自来追问,可是姬司言一口咬定他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能瞒过明王妃,却瞒不过慕兰音。 等人都走后,慕兰音给他上药,却盯着他不放,“我记得司言哥哥你即使喝醉酒,也像没喝醉一样,怎么就摔了?我可不信你什么都不记得。” “我确实不记得了。”姬司言眼睛闭上,手盖在脸上,明显没兴趣跟她讨论这个问题。 慕兰音坐在那里,默默地出神,回忆姬司言喝醉酒后的状态。别的人喝酒后东倒西歪又唱又跳颠三倒四,姬司言喝醉酒后酒品却特别好。她仍记得小时候她和姬司言偷喝酒,姬司言完全言行无异。后来据她爹说,慕琅和王爷赶过去时,发现慕兰音已经醉倒了,趴在旁边要死不活地呻吟,姬司言却仍在一边稳稳地坐着,眼眸发亮,看到两个大人,他还淡定地打了招呼,甚至还背起慕兰音送她回屋。那时候两个大人还感叹姬司言千杯不醉,不过后来……走到一半,他咚的就倒地了,怎么叫也叫不醒,不仅把慕兰音连累得摔下去,还把两个大人看得目瞪口呆。 慕兰音福至心灵,叫道,“司言哥哥,你不会是突然睡着了吧!” 姬司言没吭气。 一往这个思路想,慕兰音却越发肯定自己的推测了。姬司言喝酒后酒品确实很好,不发疯不吵闹,可他有个很大的毛病,远离酒杯后,过一会儿就会睡倒,无视时辰,无视地点! 因为他这个毛病,慕兰音偷偷做过许多试验。然后大人们禁止姬司言喝酒:因为大家看不出他什么时候喝醉了,而他喝醉后却会突然睡倒……这要是场所不恰当,可是会闹笑话的。 “你起来!”慕兰音拉过他盖在面上的手,戳他,“你别装死,我知道,你肯定是睡过去了……” 姬司言仍不说话,慕兰音却眼尖地看到他耳根红了,顿时笑起来,“你、你真是……早说过你不该喝酒的啊!你还在用轻功下楼呢,突然睡过去是怎么回事?幸好这次是在二楼的位置,看下次来个三楼四楼,你还有命不?” 姬司言依然没说话。 慕兰音在他手背上一打,忍着笑,“你也知道不好意思呀,活该。” 她说了半天,见他仍装死不理她,眼珠一转,故意起身,“我要去告诉王妃这个趣事儿,王妃肯定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摔下去……” “阿音。”她的手腕果然被握住,她的手腕像被包着一团火一样,灼得慕兰音手指发颤,她却不敢动,怕他察觉自己的一样。 姬司言翻个身,侧躺着看她,声音沙哑,“别去。” 慕兰音回眼看他,四目相对,她滴溜溜的乌眸子一转,撑不住笑了,又重新坐下。 慕兰音看着他脸上的伤,心中叹气,给他掖好被角,“司言哥哥,你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这是为了什么,在做什么呀?” 姬司言垂下眼,为了她,她信么? 他半真半假道,“为了你能过来看望我啊。阿音如今是大姑娘了,平时为避嫌,根本不过这边。长大有什么好的呢?还是小时候好。” “是啊,长大一点都没趣,”慕兰音轻声赞同。 她低着眼看他,“你想常看到我?” “想啊。”他道。 慕兰音一怔,直直地看去,想看清他话里几分真假。他神色却极为平静,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好像大惊小怪的是她一样。 慕兰音心思却乱了。 她手指一颤,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他握着,连忙一缩。他低眼看了眼她的手,没吭气。 气氛一时沉默诡异。 慕兰音突地抬头,“司言哥哥,我们不能这样下去。我问你,如果……” 丫鬟敲门,“世子,听说您病了,林姑娘过来探望了。” 姬司言愣一下,道,“知道了。”他抬眼看慕兰音,“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慕兰音沮丧,她的勇气又没了。 在刚才那一刻,她想问姬司言,如果她反悔了,他愿不愿意也反悔。可是“林姑娘”橡根刺一样扎过来,她的理智立刻醒了。 她在做什么? 她不能这样。 慕兰音起身,强笑道,“林姑娘来看你了,我先走啦,以后有时间再过来。” 她快走到门口时,姬司言喊住她,“阿音。” “嗯?”眨掉眼中泪意,她回以微笑。 姬司言道,“我的人马快到京了,这两天我要出京城去带兵。你若有什么事,我这边可能帮不了你。但些许小事,你可以求见我母亲,我会跟她说好的。” 慕兰音一怔,侧着头,“为什么这样说?我会有什么事?”姬司言知道她要给太子做侧妃的事了?她以为照他的敏感身份,整天这么深居简出,他该不知道的。 姬司言只微微一笑,“只是如果。” 慕兰音默默点头,又担忧看着他,“可你的腿……你刚受了伤,又要出京吗?”她顿一顿,咬咬唇,“那你小心些。” 姬司言点头。 她手搭在门上,却又回头,眼中神色莫测,“司言哥哥,你出京这件事,是要保密的对不对?” “对。” 她笑盈盈,“我是第几个知道这件事的?” “第三个。”他眼底有了笑。 慕兰音心底算了算,明王妃,姬司暄……然后就是她了。 心里立刻变得甜丝丝。 “那你要告诉林姑娘吗?” 他眼中笑意更深,“不告诉。” 慕兰音眼里的笑简直藏都藏不住,她飞快地看他一眼,这次是真的开门走了。屋中侧躺在床上的姬司言却被她方才那笑容一闪,心一下子就活了—— 她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他不会是想多了吧? 他又咬牙切齿:慕兰音!你这个小混蛋! 每次他要死心,她就来勾他一下,让他升起希望。然后她又让他更死心……简直是他的小魔星!   ☆、第61章 告吹 慕兰音出去时,虽然已经很小心了,但仍然不可避免地跟走过来的林挽衣撞见了。看到林挽衣时,慕兰音心里是十分心虚,她就想随便应一声然后赶紧走人。 林挽衣却比她要淡定得问,笑容浅浅,“慕姑娘,你也来看世子吗?” “是啊,”慕兰音干巴巴答了一声,“我有事先走了。” 林挽衣笑着点头,侧身让路,看慕兰音转身走远。她目中若有所思,如果没看错,方才慕兰音眼睛红红的,怎么,她之前哭了? 林挽衣身边的丫鬟小声,“姑娘,这慕姑娘和世子走得也太近了些吧。你看是不是跟明王妃说说?” “慕姑娘是世子殿下的青梅竹马,当年他们那样要好你们也见过的,习惯便好。”林挽衣温声。 丫鬟无奈,只好转移话题,“那姑娘好不容易来一次,希望能跟世子殿下多说两句话。你们都定亲了,可奴婢看姑娘和世子殿下都不怎么熟。” 林挽衣柔声,“世子殿下是谋大事的人,我又怎能常去烦他呢?” 针对姑娘的不上道,丫鬟都无话可说了。 前面去通报的嬷嬷一脸为难地过来,看到林挽衣一行人,老脸辣红。林挽衣笑道,“嬷嬷,是世子不方便探望吗?” “对对对,”老嬷嬷对林姑娘的体贴特别感激,“我们世子说他面上有伤,恐污了姑娘的眼,就不见姑娘了。” 林挽衣身后的丫鬟重重一哼,简直气笑了:脸受伤了不能见人?不能见她家姑娘,就能见慕家姑娘了? 丫鬟觉得自家姑娘怎么一点危机感都没有,这世子殿下脸上有伤,都肯让慕兰音看却不肯让林挽衣看,姑娘就不觉得慕姑娘比她更像是明王府的未来世子妃吗? 还有这明王府怎么回事,和慕三姑娘往来也太频繁了吧。 那丫鬟一哼,老嬷嬷的脸更红了,她殷勤道,“老奴陪林姑娘到处走走?” “不用了,我也走累了,”林挽衣看看四周,“我能去那里歇歇吗?” 老嬷嬷看去,那是世子殿下的书房。世子殿下的脾气,她一时犹豫了。 丫鬟说,“不就是书房吗?我们姑娘最喜欢看书了。” 林挽衣看对方为难,便笑道,“不去便不去了,我家中还有事,便……” 老嬷嬷连忙拦住,“只是去书房歇歇脚,没关系的。林姑娘请来,不过,我家世子脾气怪,不喜欢人碰他的书,所以……” 林挽衣笑容不变,“我明白。” 等林挽衣走后,老嬷嬷跟明王妃讲了讲下午时两个姑娘前后探望的事。慕兰音明显跟姬司言比较亲,这谁都能看出来。老嬷嬷看明王妃的脸色,王妃却神色不变,或许是习惯了? 明王妃对慕兰音没怎么说道,却让老嬷嬷将林挽衣的行为详细讲了遍,甚至恨不得老嬷嬷把林挽衣的每句话每个神态都记下来。 老嬷嬷连口夸,“林姑娘大方得体,老奴伺候时她还体贴老奴,让老奴下去歇歇。难怪大家都夸林姑娘好,我们王府真是好福气,说了这样好的一门亲……”被明王妃冷冷看一眼,她神色僵硬,低下头不敢再胡乱说话了。 明王妃心想:人是不错,不过这亲事恐怕真得吹了。 哎哟她得想一想,衬着姬司言还没发疯时她得做些铺垫,万一姬司言真要悔婚了,她该怎么面对辅国公? 明王妃又叹:林挽衣就不能出个什么错吗?她连说道的理由都没有!总不能因为人家姑娘在她儿子书房坐了坐,她就说姑娘不懂礼数要退婚吧? 这说出去也太丢脸了。 不管明王妃怎么想,姬司言仍然出京了。出京时姬司言的腿还没好,就要连夜骑马赶路,把王妃心疼得直抹泪,可又没办法。等第二日皇后请她进宫看各位选秀的姑娘们,明王妃的心情才慢慢好了。 京中关注这场选秀的人挺多,却不包括慕三姑娘。 慕三姑娘正翻箱倒柜,找当年的那张婚书。丫鬟们把当初带来的几个箱子翻了遍,却死活找不到。 慕兰音起了疑心,坐下喝茶,低着头不说话。 “姑娘到底要找什么?说出来我们帮姑娘参详参详啊。”见姑娘热的一头汗,却不告诉她们到底是什么东西,玉兰代表众丫鬟们出头问。 玉兰是慕兰音母亲身边过来的人,有些话平常丫鬟们说不得,她却能说得。 慕兰音咬咬唇,却也没告诉玉兰。求婚书啊,那是什么样的东西,她怎么可能随便告诉丫鬟呢。但是现在,她却怀疑自己的丫鬟里出了内鬼。 “姑娘?”玉兰奇怪。 慕兰音慢悠悠地挽着袖口,“玉兰姐,我当年离开青城时,我娘曾给我了一样东西,很是珍贵,可是现在,我却找不到了。” 她笑盈盈道,“我明明收的好好的,怎么不见了呢?” 玉兰姑娘的脸沉了下去,往后看。 替她收拾屋子的两个丫鬟噗通跪了,“姑娘冤枉!奴婢万万不敢动姑娘的东西!还请姑娘说到底是什么,奴婢或许有个印象。” “是个黑木匣子,”看两个丫鬟茫然,慕兰音笑,“很普通,你们想不起来也正常。” 她看着这一屋子的丫鬟,“我平时不管你们,你们也是知道的。但这样东西实在珍贵,我也不能提前说出来让你们把东西转了出去。所以,为了咱们主仆间不起罅隙,咱们屋子里就搜一搜吧。” 丫鬟们脸色各各苍白,一个个都跪下,连称“冤枉”。 慕兰音只在上座坐着,只笑不说话。 玉兰先反应过来,“先搜奴婢的。” 慕兰音点头,竟真的带领各位丫鬟去搜玉兰的屋子。接着,是青萍、雪锦,翠雯。几个大丫鬟的嫌疑没有了,开始记册子,一个个按名册搜其他丫鬟的东西,着重找黑木匣子,一个都跑不了。 慕兰音也不说话,只在一边看。 可都搜了一遍,竟没见姑娘喊停。黑木匣子搜出了不少,可姑娘一直摇头,显然并不是。丫鬟们脸色古怪了:那总不会是小厮吧?小厮怎么可能进得了姑娘的闺房? “都搜完了?”慕兰音问。 “是,”青萍拿着账册,雪锦在一边计数,悄悄看眼姑娘,“这次倒也搜出不少东西……”虽然没找到姑娘的黑木匣子,可找到了别的一些东西,有些是偷偷拿了姑娘的手镯簪子什么的,有的甚至找到男人用的东西…… 几个大丫鬟都知道,慕兰音这突然袭击,显然她们屋子里又要换掉一批人了。心中不由感叹:真是没法说,姑娘对大家这样宽松,但总有些人眼皮子浅,打量着姑娘好欺负呢。 慕兰音慢吞吞道,“我记错了,我丢的是个檀木匣子。” 青萍一怔,连忙去翻册子,“有的,有三个人有檀木匣子……” “不用念了,”慕兰音打断,“我方才已经看见了,没有吭气,是想看某人会不会主动站出来,但显然,有人寻思着我年纪小记性差,准备糊弄我呢。” 她似觉得有趣,笑了一声,一众丫鬟却没人敢笑。 “还不站出来么?”慕兰音幽幽问,她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手中茶盏里的清液,“若我喊出那个人,可就是个死字了。” 众丫鬟面面相觑,就见她们中间站出来一个脸色苍白的人,跪在姑娘面前。 竟是金雀。 众女一时惶然。 “金雀,你拿了姑娘什么东西?莫不是失心疯了?”翠雯最先喊道。 慕兰音含笑看了翠雯一眼,翠雯身子一颤,不敢说话了。她还想替金雀求情,可姑娘看了她一眼,她不禁心中叹气,知道没希望了。 慕兰音说,“我那匣子里有一串玉石,很是珍贵,还在吗?” “……在。”金雀白着脸。 “先把匣子里的东西还给我吧。”慕兰音淡声。 金雀起身,往外走去,几个丫鬟要跟着去,慕兰音却说道,“不必跟,让她自己去,我给她这最后的体面。” 金雀身子一颤,到底什么都没说。 过一会儿,金雀再进屋时,果然把慕兰音要的玉石还回来了。玉兰从她手中接过,重新找地方收起来时,眼睛不禁往玉石时连瞅了好几眼,心中疑惑:这玉石看着也不是很贵重啊,姑娘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看了? 慕兰飞等慕家姑娘过来时,便见慕兰音的院子里十分热闹,几个丫鬟被安置在院子里打板子,旁边有嬷嬷计数,还有小厮围观。 “三妹妹这是闹什么?”几个姐妹惊讶。 “你们怎么过来了?”有丫鬟通报,慕兰音从屋子里出来,笑盈盈迎接她们,“不过是几个丫鬟手脚不干净,我要把她们打发出去。” 慕家姑娘们点头理解,但是……这打的太狠了吧?尤其是其中一个姑娘,裤子都沾着血迹了。 慕兰飞不喜道,“三妹妹,你也太阴狠了吧?这万一闹出人命怎么办?” 慕兰蓉也劝,“把她们打发出去就行了。” 慕兰音便点头,“既然两个姐姐都这样说,就这样吧。”她吩咐青萍,“每人五两银子,让她们走吧。” 青萍点头就要出去吩咐,又被慕兰音喊住。慕兰音想了想,跟几个慕家姑娘说,“你们先吃茶。” 慕家姑娘们便知道她有话要单独吩咐自家丫鬟,便也都理解,把话题岔了开去。慕兰音起身,和青萍到外面,低头跟青萍说了几句话。 青萍的眼睛就瞪直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慕兰音。她想不到说出这种话的姑娘,神色居然这么平静。 慕兰音看她一眼,“再多一个人知道,她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奴婢不敢。”青萍连忙道。 见到丫鬟被她吓得脸色发青,慕兰音也于心不忍,就提点了她几句,“她犯的错比你以为的大得多……算了我不说了,你日后就知道了。” 慕兰音重新回去时,听几个姑娘说选秀的事。她心中一动,问,“选秀结束了?” “嗯,结束了,”慕兰蓉答,“除了太子侧妃没人选,其他都有了。” “太子侧妃?”慕兰音眼一跳,却也仅于此。 慕兰飞的脸却拉了下来,她已经从母亲那里探听清楚了,最近太子妃常来他们家,可不就是为了太子侧妃。然后再看每次出去祖母最注重谁,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哼,慕兰音! 慕兰飞阴阳怪气道,“我认识一个好姐妹,听说她当年还得过太子的眼……但连她都没选中。我怀疑呀,这太子侧妃,选的说不定有内幕。” 慕兰玉等人立刻看天看地:大姐姐又开始作死了。 慕兰音笑道,“什么内幕?大姐姐知道的挺清楚的嘛。” 慕兰飞立刻挑眉,“你承认了?” “你这话真奇怪,我听不懂,”慕兰音笑看她,“你该不会是自己想进太子后院吧?那跟我说有什么用,求求四姑姑,说不定还有些作用。” “你!谁说我要去太子后院了!” 慕兰蓉叹口气,大姐姐的心思都那么明显了,当她们都是瞎子呢。 慕兰音冷眼看她,懒得跟她计较。慕兰飞也就这点本事了。 几个姐妹如往常一般说笑争吵,坐了坐就回去了。 但当晚,却发生了一件大事,等第二日,虽被人刻意压了下去。但贵人们该知道的,却都知道了。 原是昨日慕兰音打发出去的丫鬟,其中有一个叫金雀,她在半路上被人抢了,竟有一封信露了出来,却是关于陈誉和慕兰音的求婚书。 陈家的人跳出来说是污蔑,让人把金雀抓起来,打了半天人就没气了。 更打脸的是,这消息才传出,慕府的退婚书就到了,据说是慕三姑娘亲笔写的,把陈家气得不得了。 陈夫人发飙,“慕兰音她疯了吗!她要毁掉自己就算了,她还要毁掉我儿子!” 而同时,慕兰音也跪在慕老夫人面前,被慕老夫人用拐杖狠狠打了两下。慕老夫人气得哆嗦,“说!你说!这是不是你故意的!因为你不想做太子侧妃你给想出的昏招?!” “祖母,孙女冤枉,”慕兰音也是说哭就哭,“我若只为了推掉太子,又何必连我的名声跟着一起污了呢?是那金雀收了陈家的东西,当了内应,被我发现偷了东西……祖母,打死她的人是陈家!她逃的那条路也是通着陈家的啊!” 慕老夫人却仍怀疑这是慕兰音故意的,但慕兰音抱着她的腿哭得特别真特别惨,让慕老夫人的气发不出来。另有慕老将军赶过来,替孙女说情,“好了好了,她还年少,定是被那个丫鬟坑了,教训教训得了。” 事到如今,还能怎样? 和太子那边的婚事定是黄了! 天京知道这件事的有多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慕兰音以后还能说出去么?她怎么这么倒霉,遇上这么个孙女! 慕老夫人恶狠狠的,“你给我闭门思过去!三个月!” “是。”慕兰音乖乖的,泪眼汪汪地走了。 慕老将军却想着孙女那日跟他说的话,她说,她谁都不想嫁。那时,他当是小姑娘家家的娇气话。可慕兰音弄出这样的事,慕老将军也不禁心惊肉跳:她这是真的在贯彻谁都不嫁的方针啊! 她弄出这种事,在爱慕权贵的慕老夫人眼里,真是没法说嫁了。慕老夫人必然一定程度放弃她,改把注意力投向同样长大的慕兰飞和慕兰蓉二人。 慕老将军看着慕兰音出去,心里寻思着:看来他不能把慕兰音当成小孩子看,得找个机会跟她说道说道。才十五岁的小姑娘,不像别家姑娘那样春心萌动他很满意,可是也不该准备一辈子不嫁人吧?! 同时,陈府那边也不好受,因为韶阳公主给他们传了消息,大概意思是:气怒!愤怒!暴怒! 陈夫人快吓晕了,连忙让儿子进宫去向公主请罪。 但是陈誉顶着烈日在外头站了一天,宫门下钥时,他才被告知韶阳公主和升平大长公主去礼佛了,得两三天才能回来。 陈誉苦笑:韶阳公主这是不见他啊。 当晚回去,事情还没结束,因为太子也召见他,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疲惫一天的陈誉在太子宫外的府上被狠狠训了遍。太子嘲讽,“陈誉,你胆子不小啊。昔日曾求娶慕三姑娘?你可没告诉我。” 华掬兰一心进京选秀,没想到却落选了。她父亲找了很大的关系,才借着她旧日和太子有交的关系,递帖子到了太子府。 在天京这段时间,华掬兰别的没学会,却终于学会了低下她高贵的头颅。天京的贵女们太多了,谁都看不上她…… 太子一身怒气,往书房而来,旁边跟着一青年。 华掬兰听到太子口中提到“慕三姑娘”,她心口一顿。慕三姑娘?可不就是慕兰音?她再竖起耳朵,却只听到了“退婚”之类的字眼,也没听清楚,因为太子看到有人在等着自己,就不说了。 太子姬修易挥手让陈誉下去,“你回去好好想想。” 他这才看向跟父亲一起等在书房外的华掬兰,“这位是?”旁边自有宫人上前说明。 太子一哂,“原来是华姑娘。” 他表情却很不喜,因为华掬兰的出现,让他想起他旧日的荒唐。因为什么凤女之类的传说从江南带回来一个姑娘,圣上气得都要废了他的太子位。若不是当时姬修清跟着她一起犯浑,姬修清的母亲,当朝皇后为了帮自己儿子,为太子和姬修清一起说了话,自己的太子位置就不保了啊。 华掬兰的父亲想找关系,“我女儿之前也参加了选秀……” “哦。”这是落选了? “那你们过来是?”他又不管选秀的事。 华掬兰脸燥得红,制止她父亲的胡说,行个礼,轻声细语道,“只是太子殿下曾对小女子有恩,小女子和父亲即将离京,便来拜别殿下,并无他事。” 太子有些惊讶地看她一眼:挺懂事知礼的姑娘啊。 他想了想,笑道,“没选上,是么……没什么,今年各位皇子都长大了,都是为皇子们选妃,皇子挺多的,我父皇自然不能跟着一起闹。”他的意思是,如果不是今年的特殊情况,你还是能选进宫的,不必灰心。 华掬兰强笑,她听出了另一个意思:太子完全没把她跟各位皇子的婚事联系起来,可见在这些人心中,她根本不够格。 告别前,华掬兰故作不经意说,“爹爹,我们去慕府拜访一下吧,看看我昔日的朋友……” “华姑娘说的是哪个慕家?”太子突然问。 华掬兰笑,“我也不知道京中有几个慕家,我只知道我昔日的朋友在家中排名第三。” 太子问,“我记得你是青城人?” “是。” 太子了然:他这下知道华掬兰的朋友是谁了,原来住在青城,在慕家排名第三的慕家姑娘,除了慕兰音,还能是谁呢? 太子想了想,“天京大得很,华姑娘不必急着回家乡去。闲了来看看太子妃,太子妃就喜欢你们这些小姑娘,她觉得热闹。” “多谢殿下。”华掬兰眼含欣喜,一脸敬仰地看着太子,让太子狠狠过了一把被人崇拜的瘾。 他却不知道华掬兰的心里都快气得扭曲了:她居然是因为慕兰音的原因而被太子上了心!慕兰音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 事后,华掬兰果然来慕家做客了,不过她拜访的不是慕三姑娘,而是慕家大姑娘慕兰飞。从慕兰飞嘴里侧面打听到慕兰音被禁足了,华掬兰高兴得疯了——肯定是慕兰音做了错事! 但再细问时,慕兰飞却不说是什么事了,也不知道是当真不知情还是不愿意说。 华掬兰却很有耐心,她要跟慕兰飞交好! 慕兰音做的这桩事,压得很快,但上面的人也瞒不了几个。 明王妃自然听说了,她眼底闪过讶异之色,神情复杂,“何至于此。” 她又道,“那个陈誉,仿佛是韶阳看中的那个?” “王妃好记性,就是那那位。” 王妃讽笑,“那他就倒霉了。”韶阳公主啊,那脾气,啧啧。华云郡主是天京有名的爆炭,谁见谁头大,可就是这么个人,特别怕韶阳公主。由此可见韶阳公主不是什么好欺负的…… 明王妃道,“就是可惜兰音丫头了,出了这种事,以后不好许人了。” 嬷嬷自然不说话。 明王妃想了想,“我得打听下太子侧妃是怎么想的,若这时候太子还是看重她,那我倒真不会反对了。” 太子自然还是看重的,可是他看女人又不能只看脸。 明王妃进宫后,皇后淡淡说,“我给推了,侧妃的人另选。不过太子还是有心让那丫头进门,跟我好一顿求。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尽是胡闹。” 明王妃疑问,“太子还想着太子侧妃?” “自然不是了,他也知道我不可能答应,便把位份往下排了排。不过不是侧妃的话,再往下的位份,慕家愿意,我们也不能要。她父亲虽然过世,舅舅在朝上却能说上话。位份太低的话,御史参一本,说薄待功臣之女,这话就不好听了。” 明王妃笑意淡了,“所以太子只是想让她进门,什么侧妃庶妃都无所谓?” “是啊,所以我才说小孩子家,什么都不懂。”皇后态度也淡淡的,反正太子又不是她亲生儿子,她尽了职,也不替人隐瞒太子的行为。她巴不得明王妃到处宣传太子的荒淫呢,那她儿子说不定就有上位的机会了。 明王妃只笑着说,“是啊是啊。” 皇后好奇,“你怎么这么关心慕三姑娘的事?” 明王妃心想,好吧,虽然儿子你是个混蛋,但是娘也不能总这么坑你。我就可怜你,给慕兰音说句话吧。 她咳嗽一声,“得我眼缘呗。”跟皇后假笑,“要不是司言已经定亲了,我都想把慕三姑娘抢来做我儿媳呢。” 皇后这次是真的惊了,看来明王妃确实很看重那个丫头啊。慕兰音总算在皇后这里排上了号,至少以后再指婚什么的,不会乱来。 不过,皇后深深怀疑,慕兰音闹出了和陈誉的那桩事,还把韶阳公主牵扯进来。依韶阳的脾气,以后会不干涉慕兰音的婚事?   ☆、第62章 再变 天京所有人都等着看韶阳公主回来,找陈誉算账,找慕兰音算账。但是让他们失望了,什么也没发生。 只在韶阳公主回京那天,韶阳公主进御书房去见了她父皇。出来后,皇帝陛下就给陈家颁了好几道旨意:公主三个月下嫁,下嫁后,驸马得辞官避嫌,若想再入仕途,再看吧;公主要在陈府旁边建公主府,成婚后公主住公主府,随时召见驸马;驸马永不许纳妾,公主对驸马府上的事务有任意惩处权。 旨意一下,陈夫人感觉天都塌了。她这是娶儿媳妇还是请尊佛啊? 她哭着拉住儿子的手,“誉儿啊,你去给公主下跪求情好不好?公主这是要整死我们家啊!” 陈誉苦笑。 他疲累地坐在那里,手撑额,“……我会想办法的。” 陈夫人连声道,“你可一定得让公主回心转意啊!我们陈家也曾是百年望族,不能就这么衰落下去。你若是不能入朝为官了,陈家那些人肯定瞧不起我们母子……” “我知道了。”陈誉涩声,听娘给他一道道压力。 自从爹过世后,就成了这个样子。 他活着的意义,就是按照娘的话,为了一个虚假的荣誉。百年望族……有谁能长长久久的?这天京败下去的家族,很少吗?为什么陈家一定要重回什么望族一列呢。 可是这些话,他只能在心里想一想,不能跟娘说。 自父亲去世后,娘的执念被放大无数倍。他曾试着跟娘沟通,却把陈夫人气得三月卧床不起。自此后,他再不敢忤逆娘。 他已经没有父亲了,难道也要气死母亲吗? 可是,真是好累啊。 太子,公主,张家,白家,陆家……他每个都要应付,他觉得自己成了一尊木偶,有时候都分不清自己在做什么。 “少爷,您要出门吗?”小厮在门外问。 “什么?”陈誉轻声。 “……夫人让人备马,说少爷要出门。” 陈誉默然,娘这是要他立刻去寻公主求情。可是能有用吗?那是圣旨啊!但是即使知道没有,他也得去,他无法面对娘日日抱着父亲的牌位说什么“振兴陈家”之类的话。 他默默起身,关上门时,仰头看到门额上的匾,沉重而压抑,灰尘在空中飞舞着落下。这匾,还是父亲在时,亲自写下的。 陈家、陈家……真的能回到过去的光景吗? 陈誉默默问:父亲,你能告诉我答案吗?我真的很累了。 韶阳公主自然不会那样好说话,人啊,真是奇怪,当喜欢你时,便觉得你千好万好,当不喜欢你时,你做什么都是错。如今的陈誉,在韶阳公主那里,就是后一个印象。 陈誉回家后,早已等待的陈夫人一听到消息,连忙追问。他说了实话,陈夫人又晕过去了。急匆匆请了大夫,大夫说是心病,夫人不能受刺激。 于是陈夫人再次醒来时,陈誉连连保证:他会好好巴着太子,就算要辞官,看在自己为太子做事的份上,太子也一定会帮他的。 陈夫人抹泪,“可是跟着太子的人那么多,你又话不多,如何能得太子的喜呢?” 陈誉抿唇,道,“娘放心,儿子有主意了。” 陈夫人立刻惊喜万分,让他好好伺候太子,不要得罪太子云云。陈誉只能强笑着答应,他的娘一脸喜气,好像已经看到陈家重回望门行列,却都没心思看一看她的儿子是不是风尘满面疲累不堪…… 陈誉知道,太子现在最想要的是让慕兰音过门。但是可惜,慕兰音闹出了那样的事,皇后是不会让慕兰音进门了。所以,如果他能帮太子处理好这件事,太子自然会很满意他。 陈誉想得麻木:他以前想这些时还会觉得愧疚,可现在,他算计慕兰音,都快没有感觉了。 那曾经是他少年时最喜欢的姑娘。 是他少年时最亮眼的色彩。 他连她都可以抛下,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没有了。 华掬兰来往慕家,和慕兰飞建立了不错的关系。她一边鄙视着慕兰飞心思单纯却骄横无比,一边又奉承着慕兰飞让慕兰飞更高兴。她出府时,却看到一个灰衣小丫鬟躲躲藏藏地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华掬兰起了疑心,悄悄跟过去,眼见一个男子的衣袍,她连忙躲起来。等那个丫鬟过来时,她给身边两个婆子使了眼色,一把扑上去将人堵嘴绑住。 那丫鬟本就因为做了亏心事而心神不宁,被华掬兰这么一闹,自然吓死了。华掬兰把这丫鬟绑进马车里,搜了她身上的东西,又逼问她去做什么,“你不说实话,我便把你绑去慕家,让她们看看自家丫鬟是什么货色。丢脸丢到我这个外人跟前,你觉得你还能活命吗?” 被华掬兰一番恐吓,丫鬟经不住吓,竟全招了出来。华掬兰目瞪口呆,听了一个关于慕兰音的大阴谋:有人要给慕兰音下药,把慕兰音跟太子殿下送到一个房间去,毁了慕兰音的闺誉!事后慕兰音就进太子府上了。 “联系你的那人是谁?”华掬兰大脑飞快转着,谁这么算计慕兰音啊?不过,这也不算是仇吧。只要慕兰音入了太子的眼,那身份就不一样了,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呢! “奴婢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他只派下人来,奴婢只是为了几个钱做这件事,”丫鬟哭着跪下,“求姑娘饶奴婢一命!” 华掬兰想了许久,对慕兰音的好命嫉妒得不得了。她脑子一转,想出个桃代李僵的主意,自己去替了慕兰音。可是她很快又否认,不行啊,这个丫鬟是慕家的,她不好运作……哎,看来还得从慕家下手。 华掬兰对那个丫鬟说,“你回慕家吧,不过得告诉我怎么找你。日后那个人再联系你,你一定要告诉我。如果你撒了谎或故意不说,不仅是你,你的家人也没命。” “是,是。”小丫鬟抹着泪,她本来因为听了一个恶毒的计划就害怕不已了,如今更是怕得不得了。 华掬兰还笑道,“你也不许说给别人听,否则……你得罪的就不仅是我啊。” “奴婢明白。” 这几天,华掬兰找慕兰飞找得更勤了。要不是她不姓慕,她都恨不得二十四个时辰跟慕兰飞住在一起。 陈氏见华掬兰也是个漂亮姑娘,便也没说什么,但仍提醒慕兰飞要小心,这姑娘也太热情了。 慕兰飞却不以为然:她从小到大,就没被同龄人这么捧过呢。天京贵女圈里,慕家地位并不高,慕兰飞是要捧着那些郡主侯小姐之类的,而家中她虽然得宠,但也只是一般的宠爱,她的姐妹不可能像仆人对待主子一样没事干就奉承她,更何况后来来了个慕兰音,隔几天就跟她吵一阵,慕兰飞气都气饱了。 而这个新朋友真不错! 人漂亮,才学也好,还会说话! 虽然比不得京中有名的“无一不好姑娘”林挽衣,但很显然也是向林挽衣这方面发展的。而不是像她那个三妹妹一样,嘴里从不饶人,隔三差五就讽刺她……哼,同样的美人!看看人家!再看看她那三妹妹!高低立下嘛! 真不知道明王妃韶阳公主这些人怎么偏偏喜欢她那个三妹妹。 幸好她那个三妹妹这些天被禁足了,不然看到她和华掬兰交往,说不定就得嘲笑她,诸如“你便这样爱慕虚荣,喜欢被人捧,我跟祖母说说去”之类的。 华掬兰刻意捧得慕兰飞高兴,又总是时而不时地说起太子,并说自己曾经见过太子,太子如何的风度翩翩明净若水……火候差不多后,她便故作感叹,“可惜,太子喜欢的另有其人。” “谁啊?”慕兰飞有些酸酸的。 她心里其实另有算计,前些日子太子妃不是给太子求侧妃求到他们慕家嘛,就差那么一点点,她说不定就成侧妃了呢!这么近的机会……都怪三妹妹作死!弄出了那样的事,都没人来他们家了。 当然,慕兰飞也只敢在心里这么骂慕兰音,她还不敢跟华掬兰说那件事。 华掬兰神秘一笑,“这人大姑娘你也认识,正是你们府上的三姑娘。” “我道是谁呢。”慕兰飞一怔后,冷笑一声,却没说别的了。 华掬兰观察她的神情,心情很讶异:难道慕兰飞早就知道太子看上慕兰音了? 她心里一顿:慕兰飞却没跟她说起过啊。这是还不信任她吗? 她试探道,“听说三姑娘在青城长大,我也是那里人。不知三姑娘是什么样的人物,我都没见过呢?” “一只鼻子两只眼,有什么稀奇的。”慕兰飞明显不想说慕兰音。 华掬兰再接再厉,“我在青城时,听说慕三姑娘是有名的才女和美女。我却不相信,在我看来,大姑娘才是我见过最好的。” 慕兰飞抿唇一笑,却没应。她虽然口上不服气慕兰音,心里却知道自己是不如慕兰音的。虽然华掬兰捧她她很高兴,不过这种太假的话,听听就算了,她也不当真。 华掬兰便由此知道这个大姑娘和慕兰音关系并不好了,她心里笑,这便好了,有助于她的计划呢。 隔日,她就故作为难,把自己当日撞见的那丫鬟的事说了出来。一听有人算计慕兰音,慕兰飞刷的起身,方才还笑眯眯的脸冷了下来,“是哪个丫鬟敢这样算计我三妹妹?华姐姐你怎么没把她绑了来!你告诉我是谁,我带她去见三妹妹,让三妹妹好好看看……” 华掬兰吓了一大跳:慕家大姑娘不是和慕三姑娘不和吗?怎么帮着慕三姑娘说话?! 她连忙哄着,“大姑娘冷静!这可是关乎女儿家闺誉的事,不好让人听到的。” 她连连劝了好久,慕兰飞才坐下,却仍让她说出那丫鬟是谁,她要问一问这是怎么回事。 华掬兰踟蹰一阵,小声,“那是太子啊……” 慕兰飞一怔。 “虽然大姑娘你觉得这样不好,可我是来自小地方,只羡慕三姑娘的运气。若和太子成了,那你们慕家也有好处啊。” “……话不能这么说,”慕兰飞有些不高兴,“若是旁人也算了,但是三妹妹不是那样的人。华姐姐,你在我跟前这样说就算了,不能跟别人这样说。” “我自然是跟大姑娘你亲才跟你说这些的!这么大的事,不是亲近人,我敢告诉谁?”华掬兰急了,拉着她的手,给慕兰飞压力。 慕兰飞抿了抿唇,对于华掬兰看中她,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华掬兰就一点点劝她,“太子都不知道这个计划……你我是无意中得知的,我没有告诉你家祖母,是为了你啊……你不是很喜欢太子吗,我看你可以……反正太子也不知道,你三妹妹也不知道。” 慕兰飞瞠目,脸涨的通红。她从小受到的教育,没有这样的啊! 但是华掬兰又在她耳边不停诱惑,太子,权贵,荣耀,骄傲……她承认,她的心动了,“可是,三妹妹……” “大姑娘,你又不是帮外人害自家妹妹,你其实也是帮你三妹妹啊,”华掬兰道,“你三妹妹不想入太子门,别人这样算计她,你替了她,她日后知道,也是感激你的。” “……说不定三妹妹也是喜欢太子的?” 华掬兰一噎,慕兰音喜欢谁,她才没考虑过呢!她灵机一动,“你不是说你三妹妹为人傲气,喜欢用下巴看人吗?她这种性格,就算喜欢太子,也受不了这种方式。但是……大姑娘,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你在你家祖母眼中,恐怕不如你三妹妹重要呢。她不喜欢的,你却连机会都没有……” 慕兰飞的面色果然不好看,她自然也想起来了:府上说亲,祖母就记得慕兰音,把她这个大姑娘忘到了脑后。明明慕兰音那个死丫头傲慢无礼,拿鼻孔看人,论对祖母的孝敬,怎么比得上她?可好处却都让她得了去! 那自己抢了她的东西,也没什么不对。反正,她肯定也是不要的。 慕兰飞定了主意,“让那个丫鬟过来,我们商量下。” 华掬兰一喜,成了! 之后几天,随着那个丫鬟跟那边的人联系,慕兰飞和华掬兰也不断修改着自己的计划。而华掬兰通过种种手段,终于知道那头联系人是谁了:居然是陈誉。 华掬兰没打算跟陈誉套近乎,她知道对方是谁就行了,以后有个退路啊。 这个计划如期进行,陈誉使了手段,跟慕家二爷在朝中交好,说了太子的遗憾,并提议修补太子和慕家的关系。慕二爷自然无不答应:因为他侄女选太子侧妃的事,慕家和太子府上的关系有些僵;而陈誉作为太子身边的人,能主动帮他们联系太子,这是好事啊。 提到慕家,陈誉又说有惊喜,太子无可无不可,就赴宴去了。 为了计划妥当,当然不能就太子一个人去了。这场宴就办得很热闹,各家公子各家小姐,慕家全都请了。慕家又向太子妃递帖子,太子妃本来因为什么侧妃的事有些恶心慕家,但太子提点了她两句后,她就又来了。 还要忍着不喜笑道,“我来了几趟,都没见慕三姑娘。三姑娘该不会回青城去了吧?” “三丫头身体不舒服,在养身子呢。”慕老夫人笑道。 太子妃便笑了笑不说话了。 但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回头,慕老夫人就把慕三姑娘的禁足给解了,并让她在宴席那天“务必”到场。 坐马车回去的时候,宫人和太子妃抱不平,“太子竟然还没放下那个三姑娘……” “谁知道呢,”太子妃冷笑,却又叹口气,“其实说句公道话,我也不怪慕三姑娘。我估计,到现在,慕三姑娘压根不知道太子长什么样。我倒想说她不知羞勾引太子……可是她到哪里去勾引啊!一排公子哥站她面前,她能认出哪个是太子不?” “您怎么替她说话?”宫人诧异。 太子妃揉额角,“我哪里是替她说话,只是母后提点过我,说明王妃很看重那丫头,我不得不上心些,便也查了查那姑娘的行迹。照我说,就是太傲了,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听说容貌才情和林挽衣有的一比,可见过她的人有几个?能请动她的人就韶阳那几个了。不过一个慕家三姑娘,这倒是显得比公主还要尊贵了。” 宫人低头一笑,“明王妃很少替人说话,竟喜欢慕三姑娘。人和人的缘分,真是神奇。” “谁说不是呢。”太子妃点头应。照明王府的地位,奉承明王妃的人不要太多。但明王妃也是个闲人,不喜欢揽事,别人奉承她听着,谁求到她跟前,她应不应,也要看心情。所以明王妃专门把慕兰音在皇后耳边念了那么多次,皇后想忘了都难。 皇后就特别不理解你这么喜欢那丫头,当初给你儿子定亲时你怎么定的是林家啊?这些年我也没见你对林家上心啊。 慕兰音被关了大半个月,才被放出来,放出来后就是参加宴席。她无所谓啦,吃吃喝喝而已。她平日不参加宴席,只是懒得出门,懒得应酬,并不是她不会。 “三妹妹,祖母不让我们见你,你都瘦了。”二姑娘领着其他两个妹妹和她说话。 两个小的也说,“是啊三姐姐,你别再惹祖母生气了。祖母不让我们去找你玩,我们都无聊死了。” 慕兰音也笑着应了,看旁边慕兰飞心神不属的,她在慕兰飞肩上一拍,对方竟然吓得跳起来,“你、你、你干什么?” 慕兰音惊讶,“大姐姐,你什么时候这么怕我了?” 她故作伤心道,“好吧,为了不吓着大姐姐,我还是离大姐姐远些吧。”她转身就走,可慕兰飞却拉着她的手,“三妹妹我错了,为给你赔罪,今儿个我就不离你左右了!” “……”慕家其他几个姑娘面面相觑,这是她们的大姐姐吗? 慕兰音伸手掐上慕兰飞的脸,“你是谁?快说!该不是冒充我大姐姐吧?” “三妹妹你别闹了!”慕兰飞僵笑。 慕兰音总觉得她哪里怪怪的,但是今天来了许多人,她又不好问。而且她平时跟慕兰飞关系也没多好,她也懒得管,所以笑一笑就不说了。奇怪的是,慕兰飞还真是赖上她了,她去哪里慕兰飞就去哪里,跟屁虫似的。 慕兰音觉得她莫名其妙。   ☆、第63章 力挽 对今天将发生的事,慕兰音一点预兆都没有。她得感谢慕兰飞的没脑子,感谢慕兰飞不是真正的对她怀有满腔恶毒,不然事情可能走向另一种极端。 开宴后,慕兰音和自家姐妹们坐在一起,陆家的小姑娘陆仪在婶婶劝说下,也过来找她玩。 陆仪正说着,“表姐,你都好久不来陆家玩了,我和哥哥们都想你了。” 慕兰音笑着捏捏这个傲娇小表妹的脸,这个小表妹啊,是真正的远则不逊近而怨。你跟她远了,她不开心;你跟她近了,也容易生出问题。哎,真是被宠坏的小姑娘呀。 她们正说着,一边慕兰飞手在桌面上轻轻一推,然后一声惊叫中,慕兰音的手被握住。 察觉到不对劲,慕兰音回头,看到汩汩酒液顺着酒杯洒了出来,正巧洒在她的裙裾上。慕兰飞连忙拉着她一起起身,丫鬟们都围过来擦拭。但是慕兰音今天这衣裳颜色浅,酒液湿了一片,反而越擦越显眼。 慕兰飞一个劲地道歉,“三妹妹,对不住……我跟我一起去换身衣裳吧。” 慕兰音虽然有些恼怒,但不过一件衣裳,慕兰飞又是不断道歉,她也不至于那么小气。便笑道,“好吧。” 慕兰飞就拉着她一同下去了,丫鬟们也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越走,慕兰音的头渐渐开始有些晕。一开始还好,后来她的神智都有些恍惚。酒味,还有一股香气……都让她思绪时断时续。 “大姐姐,你身上熏了香?”慕兰音问。 “是啊,”慕兰飞挽起袖口,让慕兰音闻,那香气更加浓郁。慕兰音头更晕了,偏偏慕兰飞还很高兴,“我新研制的香料,改日送你一些。” “不必了。”这香气她真受不了。 慕兰音低着头,并没有看到慕兰飞明显松口气的表情。 慕兰音并没有怀疑这有什么问题,因为慕兰飞确实是和她一起往她的院子里去了,而且她也不信她们姐妹平时虽然有口角、但慕兰飞真的狠到对付她。对慕兰飞没有防备心,等到了自家院子后,慕兰音更是放松了。 她进了屋,便觉得力气都没了,卧躺在软榻上,闭着眼喃声,“大姐姐,我头有些晕,你让我歇一会儿……宴席我过会儿再去。” “好吧。”慕兰飞答应了。 慕兰音闭着眼,仍然沉浸在那种心神微恍中,她能听到慕兰飞的呼吸声,能闻到屋子里香炉里的暖香,但是全身软绵绵的,让她没有力气抬眼皮。 忽然间,感觉有人脱自己的衣衫,手在自己发间动作…… 慕兰音猛地睁开眼,抓住那人的手。眼睛晶亮,看着对方惊慌的表情,“大姐姐?!你怎么还没走?你在做什么?!” 她觉得不对劲了。 慕兰飞真慌了,不是说慕兰音会晕吗?怎么还醒着?是香味不够吗? 她着意抬袖子,让香气对着慕兰音的方向,果见三妹妹清亮的眼睛又有些失神。她道,“三妹妹不是要睡觉吗?但这衣裳弄脏了,总要换的。” 慕兰音警惕,“不需要,你出去,让我的丫鬟进来。” 慕兰飞感觉到对方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已经很轻了,心跳如麻中,她却仍发觉慕兰音恐怕到了强弩之末。一不做二不休,她咬牙,更是不放开慕兰音,执意要脱去对方的衣裳。 慕兰音虽然不愿,但她的眼皮沉重,根本挣脱不了慕兰飞。神智彻底迷离前,她的长指甲只在慕兰飞手臂上划了长长一道,人就彻底晕过去了。 慕兰飞忍着痛,擦掉自己手臂上的血珠子,也顾不上查看慕兰音,更快地脱去她的衣裳。 而另一边,陈誉买通的那个丫鬟一直站在一个阁楼外张望,等着看情况。一会儿一个粉衣姑娘低着头走来,她立刻知道计划成了,撒开腿跑去通知。 陈誉知道后,微微一笑,到喝酒喝得头疼的太子身边,轻声,“殿下,臣的人方才看到慕三姑娘往水廊后的阁楼去了,殿下不是也累了么,何不去放松一下?” 慕兰音? 太子心中一动,想要立刻起身,却仍矜持地玩着手中杯子,“你怎知道是慕三姑娘?” 陈誉笑,“臣也不确定,就见了个背影,粉纱衣,凌云髻,看着和慕三姑娘有些像。殿下只是去说两句话,不见得是为了慕三姑娘去的吧?” 姬修易的心却更肯定了:今日那些女子们的妆容,他曾远远看了慕三姑娘一眼。陈誉这描述的,定是那位了。 他再坐不住了:他虽然早就看上慕三姑娘了,但是都没跟慕三姑娘说几句话,这倒是个好机会。 姬修易给了陈誉一个赞赏的目光,屏了自己身边人,就偷偷往那边摸去了。留陈誉低着眼出神:他给太子的酒中加了一些东西,算足时辰,等太子到了阁楼,定是药效发作的时候。日思夜想的姑娘在自己面前,心神又被药效牵引,会发生什么事很难猜测吗? 他忽略自己心中的怅然万分:阿音,对不住,可是我只能这么做,我想不到更能让我母亲满意的法子了。 如陈誉所料,太子走得燥热,到了水廊口,他让身边人下去,自己去了阁楼里。只隐约看到粉衣佳人凭窗而坐,背影轻妙,他就立刻口干舌燥。 神智好像一下子就没了! 他亟不可待地冲上去,抱上人就亲,连声喃喃,“三姑娘,慕三姑娘……我想了你好久你知道么……” 慕兰音从昏迷中醒来,扶住额头,浅浅低咛一声,之前发生的事立刻被她想起。她向自己周身看去,只着中衣,如云一样乌黑的长发披散着。 她的脸沉下,“来人!都给我进来!” “姑娘!”几个丫鬟听到里头喊人,连忙冲进来,看姑娘一脸阴郁,她们都有些害怕,不知道怎么回事。 慕兰音忍着踢死她们的冲动,问,“大姐姐人呢?” “大姑娘说姑娘睡了,让我们在外头听吩咐,就走了。” “走了多久了?”慕兰音下床,找衣服穿,并让雪锦青萍上前,重新给她梳发。 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姑娘这脸色,大姑娘好像做了什么?顿时一点隐瞒都不敢,“有半个时辰了。” 慕兰音边被人伺候着穿衣梳发,但她仍急的不行,又冲外头喊,“翠雯!翠雯!” “姑娘?”一会儿,翠雯也进来了。 “你带着几个丫鬟,先去给我找大姑娘在哪里,不要让她走了,说我立刻就到。” “是。”看姑娘神情严肃,翠雯不敢耽误,一溜烟跑出去找人。 慕兰音其实并不知道慕兰飞要做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她这个大姐姐从小被宠坏了,又不喜欢动脑子,今天还是慕家大宴,她要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慕兰音能怄死! 而且,慕兰飞拿了她的衣裳和发上的簪子玉钗,这是要干什么?肯定不是为了她好吧。 翠雯跑过来,气喘吁吁,“姑娘,我找到大姑娘了……大姑娘离开咱们这里后,直接回院子里,并没有去前头宴上。我认识大姑娘院子里的丫鬟,她们说大姑娘说自己困了,要休息,把人都赶下去了。这会儿并没有动静。” 慕兰音心疑,什么都不说,直接冲去找人。 她冷着脸要闯慕兰飞的院子,下人们不敢放她进去,可也不敢很拦,这个度很难把握,真是为难死她们了。 慕兰音声音冷得更冰碴子似的,“你们傻愣着干什么?给我顶着!”她指的是自己身后的那些丫鬟们。 于是院子里众女围堵成一团,小厮在后面踮脚直着急、却不敢上前,而慕兰音提着裙裾,一路往慕兰飞的屋子里杀去了。 她让婆子把门撞开,往卧房直接赶去。慕兰飞正好从床上爬起来,看到她,愣了一愣。 慕兰音看到她居然真的在屋子里睡觉,也愣了一愣。 “大姐姐,你之前是做什么?为什么好端端的在这里睡觉?”慕兰音疑声问。 “我……我……”慕兰飞脸色苍白,一会儿一变色,想说什么,却又兀自纠结。 正这么对峙着,外头有婆子来报,“大姑娘、三姑娘,老夫人说公子小姐们都去后头散步说话了,你们若是换好衣服了,也快些去吧。” 慕兰音还没有说什么,就见慕兰飞特别激动地骂了一声,“贱人!” 慕兰音眯眼,“你说谁?” 慕兰飞一把抓住她的手,快语道,“三妹妹,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们得赶紧去前面,再晚了,这好处都让那个女人占了!” “什么好处什么晚了?大姐姐的话我怎么听不懂?”看慕兰飞一副着急的样子,慕兰音好整以暇,反而不急了。 “路上说。”慕兰飞急急地起身。 可看慕兰音抱臂而站不为所动的样子,她更加着急了,“三妹妹,这事还跟你有关!简单说起来,就是有人要抢本属于你的好东西!” 慕兰音更是不解了:她有什么被人惦记着? 虽然不解,但她起码知道似乎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被人算计了。而且,中间恐怕还有她这个大姐姐添把手…… 她也不再跟慕兰飞废话了,两人一起出门,往那些公子小姐的去处追去。她们很快到了水廊,看到大家都走累了,说要在这里歇一歇,可阁楼的门却是关着的。 其中有一个丫鬟眼珠一转,道,“奴婢方才看到慕三姑娘在里头歇脚呢。” 刚刚赶过来走在人后的慕兰音眼眸一顿,突看向慕兰飞。慕兰飞被她冷冽的目光看得羞愧,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 听慕老夫人笑道,“三丫头不是跟大丫头换衣服去了?”她却也没怀疑什么,“这可真是会躲懒,估计是嫌我们吵,她跑这里清静来了。” 一直没说话的陈誉东张西望,立刻有人问他,“你找什么呢?” 陈誉道,“好一阵子没见太子了。” 他说话的时间掌握得很好,正巧在谁都不开口的时候说话,声音虽然不高,这里的公子小姐们却全都听到了。 一时,众人脸色各异。 偏还有人火上添油地笑,“咱们太子不会跟慕三姑娘一起在这里躲闲吧?” 最前方的太子妃方才还微笑的脸,现在一下子黑如铁锅了。 慕老夫人终于觉得不对劲了,赶紧挽救,“大丫头和三丫头在一起,兴许看错了。太子妃娘娘,不然咱们先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太子妃瞅慕老夫人一眼,心里冷笑:别人不知道太子,他还不知道?如果知道慕三姑娘独个儿在这里,他肯定巴巴地往上赶!也就以前慕兰音不出门没给太子这凑趣的机会,这要有机会,太子能错过? 她都开始怀疑今天这场宴是为了这个目的了,那个慕兰音本事还真大,以前一副不想进太子府的嘴脸,怎么,如今就急不可耐了?这吃相可真难看! 要说太子妃真有多爱太子,那也不见得。就算有爱情,在这一日日的相处中,也早就淡了。太子妃心里头还有些瞧不上太子——若不是出身够好,太子的名头能落到他身上? 她早知道太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在慕家弄出这样的事——她简直想晕过去算了,太子这是生怕没有把柄被人捏是吧? 就算陛下再喜欢太子,可是皇后一直在后头看笑话呢。太子你不是跟我说皇后一直为她儿子惦记着太子的位置吗?你这是生怕皇后放过你,一定要让皇后看笑话是吧? 皇后知道了估计都能笑醒! 虽然心里把太子骂了一千一百遍,太子妃表面却仍带着笑,扫了陈誉一眼,“陈大人看错了,方才有人找太子,太子还托人来跟我说了下,他已经走了。” 陈誉无可无不可,低低一笑,“那或许是我看错了吧。”他无所谓啊,他的目的又不是扳倒太子,他只是给太子和慕兰音一个机会而已。 但这场上显然有人不放过这出好戏,“大嫂,你们说的累不累呀?反正本王累了,你们不去阁楼,我去阁楼坐坐。说起来,昔日在青城时,本王也算和慕三姑娘见过面。那时候她才几岁?现在都长大了,哈哈。” 说话的是清王姬修清,他最喜欢看太子出丑了。 慕老夫人强笑一声,“这边水汽重,不好招待……” 太子妃也道,“清王,莫胡闹……我们这么多人,都去一个阁楼里歇脚?你们说呢?” 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劝大家去别的地方吧云云。姬修清心有恼怒,却不能不敬长嫂,在太子妃说了他几句后,他不得不顺台阶下。 众人正要离开时,听到一个清淡带笑的声音,“等一等。” 众人看去,尤其是陈誉,眼眸骤缩,原是他们一直以为在阁楼里的慕三姑娘慕兰音,正和自己的大姐姐慕兰飞好端端地站在众人后头看戏。 如今,慕兰音走了出来,笑道,“我和大姐姐不过去换身衣裳,觉得有些累就在大姐姐屋子里歇了歇,这怎么都说我在这里呢?是不是呀,大姐姐?” 她手在慕兰飞腰上使劲一掐。 慕兰飞吃痛,却不敢如往日一样瞪眼,连声答,“祖母,是这样的,妹妹和我一直在一起,怎么可能在这阁楼里?” 慕兰音觉得有趣般,“那在这阁楼里的是谁?” 慕老夫人目光往慕兰音和慕兰飞身上一扫,神情有疑惑,但如果这阁楼里的人和她孙女无关,那她才懒得理是哪家姑娘呢。 因为慕兰音这一出,熟悉的人纷纷四处找,看自己认识的人在不在,有放心的,也有担忧的。 慕兰音上前,走向那个丫鬟,一巴掌挥过去,干脆利落,“好大的胆子,编排主子编排到我头上!” “奴婢冤枉……”那丫鬟哭着。 “掌嘴!”慕兰音立刻道。 旁有四个婆子扑过去,逮住她就左右掌嘴,不让她说出不该说的。慕兰音掌握了主动权,也不跟人说话,直接上前推开阁楼大门。 “慕三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太子妃神情慌乱错愕,这姑娘在她们出神的时候竟推开门了!这是怕她们阻拦吗? 当然是要阻拦的啊,因为刚才陈誉说太子殿下也不在…… 可是已经晚了,慕兰音不理会后面的声音,直接往阁楼里走去,笑盈盈,“我要看一看,这阁楼里到底有没有人,在这里的那个‘慕三姑娘’,是人还是鬼。” 众人茫然,陆夫人在陆仪后背一推,陆仪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表姐,我和你一起去看!” 慕兰蓉几个姐妹看看祖母的眼色,也跟了上去。 然后是一直看戏的韶阳公主轻轻一笑,挽着太子妃的手臂,“嫂子,我们也看看呗。” 有韶阳公主带头,剩下的人自然都敢跟着进去了。 然后大家都看到了衣衫不整的太子和一个女子,虽然有些姑娘燥得退了出去,但大部分姑娘都好整以暇地看戏。这时代女子都很大胆,追慕情郎什么的不在话下,虽然看到这一出有些意外,不过这丑闻有太子妃韶阳公主这些人在前面顶着,可是一出好八卦啊! 太子的脸色很难看,却怔怔地看着走进来的佳人。 他曾无数次想过以什么样的场景和她正式见面; 他曾无数次想过她看向自己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曾无数次设想若她知道自己一心爱慕她会怎样感动…… 这些都以如今这么可笑的方式呈现。 慕兰音目光只在太子身上停留了一瞬,就越过他,落在衣衫凌乱、抱臂坐在地上哽咽的女子身上。 她淡声,“来人,这个丫鬟故意勾引太子,我慕家不能留,把她带下去,好好教教她规矩!” 早就等着她这话的嬷嬷立刻上前。 那女子满脸错愕地抬起头,惊怒,“慕兰音你这个……”她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堵住了,呜呜咽咽说不出话。 慕兰音对太子侧身行礼,“我慕家惊扰了太子,真是抱歉。” “……没事。”太子只能这么说。 众人眼里有惊讶和赞叹:慕三姑娘这一手,玩得真不错,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谁的面子都勉强全了,好像不知道太子做了什么似的。 却有人不满意了。 清王道,“本王怎么看着这姑娘不像是丫鬟啊?说不定是哪家姑娘,皇兄唐突了佳人,该让人进门,而不是绑起来啊。” 慕兰音轻笑,“清王殿下,这姑娘就是我们慕家的下人!我们慕家会养女孩子,丫鬟们都是这样漂亮水灵,这个丫鬟呢,是我大姐姐身边的。她出了这样的事,我大姐姐是不能留她了。清王殿下要是喜欢我们家的丫鬟,送几个给殿下也成啊。” “行啊,”姬修清痞痞笑,指着被嬷嬷们制住的华掬兰,“本王就要她了,你让人松绑吧。” “……”慕兰音眯眼,突然笑出声。 “你笑什么?”清王不高兴了,感觉自己在这丫头面前一点气势都没有,反被她牵着走。 慕兰音笑道,“我素来听闻清王和太子不和,以为都是传言,如今倒有几分信了。这丫鬟对太子不敬,我要罚她,清王却想保她,这丫鬟还是我们慕家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清王和我们慕家的丫鬟很熟呢。” 很熟的意思是,你该不会在我们慕家埋了钉子吧? 清王脸色冷下,感觉自己被人当成了笑话。 太子妃在一边不耐道,“好了清王,慕家的人,你添什么乱?” 如此一来,事情就遮过去了。事后,华大人自然要为自己女儿四处求情。但太子被人那样摆了一通,还被他父亲叫去骂了一顿,若是真能得到慕兰音也就罢了,不但得不到,还被慕兰音冷嘲热讽了一顿。他如今正是火气没处发的时候,华县令敢找他求情,被他直接关了起来。 太子阴冷笑,“你家女儿?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个女儿!你在天京里到处问问,有人见过你女儿吗?看来你是年纪大了,真是老糊涂。” “我是朝廷命官,即使你是太子,也不能无故关我……”华县令还挣扎。 太子一哂,朝廷命官?他是不敢杀不敢动,但关几天,给个教训,陛下还是睁只眼闭只眼的。等这老东西出来,他再慢慢收拾。 而陈誉收到了慕家割断的袍袖。 来人说,“我们三姑娘说了,请陈家以后不要进慕家大门,慕家不欢迎。” 而太子也把气撒到他身上,让他休朝三个月? 休朝三个月? 陈誉苦笑,三个月后他就是驸马了,更是要辞官啊。 陈夫人知道了,又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陈誉只好去求韶阳公主。 但他在公主府外吹了一夜冷风,里头歌舞升平醉生梦死,到了很晚的时候,他被引进去,竟看到两三个面色俊秀的少年郎从公主的屋子里出来。 他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进去后,看到公主殿下慵懒的模样,闻着空气中的麝香,陈誉是个男人,他有什么不懂的呢? 他心口苦涩,气怒忿然却毫无办法,竟激得他一阵哆嗦,“公主,你怎么能这样?你若不愿嫁我……” “你敢不娶我吗?你想不娶我吗?”韶阳公主懒声问。 陈誉默然不语,颓然跪倒。他不敢,圣命皇恩,家族崛起……他不敢。 他心中悲愤,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竟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他却只能忍下,“臣休了朝,想请公主帮忙……” 韶阳公主微笑,“休了朝?很好啊,我正觉得你上朝上得我心烦呢,你过来伴驾吧。”她从上位下来,走到陈誉面前,低头俯身,掐住他下巴逼他仰头看她。 公主笑容淡漠,清光艳艳,“陈誉,想求我,那就付出些什么。我很喜欢你这个人,你却躲得那么远。满足不了我,谁帮你呢,你说是不是?” 陈誉面色惨白,不知何时起,总是迁就他的韶阳公主变了,他却毫无察觉。而等他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韶阳公主高高在上,她要他趴在她脚下,她不再要他们两个互相适应,她现在只要他适应她。 他们的关系,简直像公主和自己养的面首一样——有事求我?那就让我开心啊。我开心了,说不定就满足你了。我不开心,必然让你也跟着我不开心。 他当初怎么会觉得韶阳公主虽然身份高贵,但也有温柔小女人一面呢? 不,或许她还是有的,但她已经不屑展露给他看了。 陈誉觉得,他错了好多……前路一片黑暗,何日是尽头啊。 慕兰音此时正在教训慕兰飞。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最后还是慕兰音解决的,慕兰音眼一横扫,慕兰飞就心虚得不得了,晚上在慕兰音这边,哭哭啼啼地把所有的事都说了。 慕兰音想一巴掌拍死她! “你跟外人一起算计你妹妹?!慕兰飞你有脑子不?!” “我没有……算计你的人不是我啊!我不是想替你吗……对不起啦,是我不好……我就是被人怂恿的,太子身份那么好,还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 “你动动脑子好不好?!”慕兰音气得直戳她脑门,“你和华掬兰的身份能一样么?你最后还不是被人家给算计了?想替我?那位还是真想替呢!知道这个阴谋的一开始,你就应该和我说实话,而不是被外人一怂恿就上台!你看看她现在是什么结局!” “……那、那不是你整的么?” “你以为若是你,我便会放你一马吗?”慕兰音忽然变得很平静。 慕兰飞眼中含着泪,特别伤心。 慕兰音叹气,她这个大姐姐啊,怎么笨成这样。她真懒得理她,本想狠狠罚她一顿……可是傍晚时,这个大姐姐哭哭啼啼地过来,她不见人家就不走,硬是缠着她要赔罪,慕兰音都被她气笑了。 按照慕兰音平时的脾气,她才是真不理呢。但是毕竟在慕家呆了这么多年,虽然慕家人情味淡,她们几个姐妹们也各有心思不见得真的和谐,但要真说斗得你死我活恨不得掐死对方,那还真是没有的。 就说几个姐妹里,最不喜欢她的,绝对是慕兰飞。但慕兰飞平时也就在口头上占她便宜,还不一定能占得着,别的倒也没什么,她也才一直容忍。 若慕兰飞是华掬兰那个性子……慕兰音肯定早早解决了她,以绝后患。 见慕兰飞在事情结束后还是这么糊涂,只是觉得愧疚她,根本没看懂这件事,慕兰音忍着额头直抽,跟她解释其中利害关系。比如华掬兰那种身份进太子府做个小妾她觉得光荣,但你这样就不行了,祖母或许会为了利益忍耐,但你将从嫡女的身份一落千丈,不仅外人瞧不起你,进了太子府上,太子妃肯定要对付你,你以为慕家会给你当后台吗?别做梦了,以我们祖母的心性看,你走这步棋,鞥成功她捧着,失败了她就直接放弃你了。 你这样做的话,姑姑在宫里的面子你考虑过了吗?你的行为不仅影响到家里这些还没出嫁的妹妹,你直接可能会让姑姑在宫里失宠啊!陛下一想淑妃娘娘的侄女勾引他最喜欢的儿子啊,这姑姑每天在他眼前晃,他要是疑心姑姑的人品,心里肯定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再说,你真不一定能进去啊。今天太子妃那脸色,你应该看清楚了。若不是我先叫破那是丫鬟要打杀,太子妃也肯定会动手。太子妃怎么能容忍太子身上有污点被人嘲笑?周围韶阳公主什么的都在看笑话呢! “三妹妹,我错了!我再不敢了!”分清楚厉害,慕兰飞小脸白如纸,真是后怕万分,扑到慕兰音身上,“以后有事我都会跟你商量的,再不会听别人一说就脑子发热了!” “别,你自己想清楚就是,我可懒得理你。”慕兰音立刻要给两人划界限。 慕兰飞却认定她了,“三妹妹,我知道你是面冷心软。你放心,我以后再不跟你争了,我保证!” 慕兰音侧头看她一眼,灵动的眼瞳向上虚虚一飘。她笑盈盈,“为了让你长点记性,你就主动去跟祖母说你要抄佛经,闭门思过三个月吧。” “凭什么?!”慕兰飞立刻眼直了,叫起来。 慕兰音瞥她一眼,她就知道,慕大姑娘酒囊饭桶不长脑,还说听她的话呢,她才不相信。看,本性又露了。 她垂下眼,不管怎么说,都得让慕兰飞有个记性。不然她下次还这样,这次是她力挽狂澜,若是坑的对象是慕兰蓉那样的,以慕兰蓉木头疙瘩的性格,肯定是被坑得死死的翻不了身了。 慕兰飞没把这事跟别人说,却半含半露地告诉了陈氏,陈氏的脸那个难看哟。陈氏管家了这么多年,当年知道她女儿有多作死。这是慕兰音不想收拾慕兰飞才告诉她,要是慕兰音真的收拾慕兰飞,就她女儿那脾气那脑子—— 陈氏一激灵,连忙跟慕兰音保证,“我一定看住她,把她身边的人都换一批!三丫头放心,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慕兰音满意点头。 之后的一个月,像是之前那件事把慕兰音的所有霉运驱赶了,她过得顺心无比。但也有个烦恼,她之前不是借陈誉把自己的闺誉毁了毁嘛,本以为这样就躲过被许人的命运了。慕老夫人要打她的主意,最起码得好几年,等天京人忘了那件事再说。 可因为慕兰音在宴会那天露了一手,雷厉风行,身段面容又风流无比,这些贵妇人们又上了心,开始打听她。 这娶媳妇呢,出身很重要,之所以重要也不一定是非要给夫家什么帮助,而是一个门当户对的意思,怕媳妇从小没教好,染了不好的习气;言行举止才是大家真正看的,若是出身好的悍妇,比如华云郡主那样的,就没人想求娶,那位至今待字闺中,大家喜欢的都是能干又脾气好的媳妇。 慕兰音这脾气好不好另说,起码不是突然发脾气的疯子性格,就这处事的手段,很不错啊。 再仔细打听,她父亲是几年的状元来着,和父母从小住青城。大家瞧不起慕家,一是慕家根基太浅不稳,二是慕老夫人太势利了,小家族喜欢这样的媳妇,大家族怕坏了自家气度。慕兰音不是慕老夫人养大的,太好了!而她的母亲,出身是陆家,陆家多少年的望族啊,教养女儿会差吗? 所以综合一看,慕兰音居然成了天京里最近的香馍馍,不少妇人往慕家跑,打听慕兰音的婚事。对慕老夫人来说,这真是个意外之喜! 她还以为这个最出色的孙女得耽误定了呢! 不过她也没急着许人。 一是她想挑个最好的; 二是因为慕兰音之前和陈誉那求婚书的事,让慕老夫人心里一阵嘀咕,暗觉慕兰音不是个好说话的,暂时不想触她逆鳞,怕她来个后果更严重的反弹。 在慕老夫人心里,慕兰音如果能嫁得好,给慕家来个厉害的后台,这简直就跟捡来的惊喜似的。 因为几个孙女里,她唯一没有费过心的就是慕兰音了。因她过来天京住的时候,性子已经被慕琅扭好了。慕老夫人冷眼瞅着,觉得还凑合,不需要改什么了。 偏偏她还长得最漂亮,性格最讨喜! 让慕老夫人对慕琅的不喜都淡了几分:看在他教了个这么好的女儿份上,她就不怪他当年的自作主张了。 可是倒霉的是,慕兰音那骨子里的执拗劲,却偏偏学了慕琅,让慕老夫人时时感到危机感——就怕她这个孙女和当初她父亲一样来一出气死她的戏。 好在,慕兰音比慕琅省心。 因为……慕兰音特别懒。 她不怎么出门,不怎么社交,这就导致了她能引起的危机很少。 而且,她偶尔来往的那几家,地位在天京还是特别高的——除了她那个舅舅陆家。所以慕老夫人对慕兰音,已经是很大的宽容了。 慕兰音也知道她这个祖母的脾气,所以最近很乖,不惹祖母。祖母没有趁着这么多家想求娶她的时候把她许人,她都太惊喜了好吧! 就这样蹉跎着时间,到了黑云军回京的大日子。玉兰几个从前头听了消息,一溜烟跑回后院,要给姑娘个惊喜。 黑云军回京了!那不就是说明王世子也回来了么? 姑娘再见世子,不用像前段时间那样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了。 她们这是想错了,以为慕兰音的做贼心虚是因为怕暴露了姬司言的身份,但其实慕兰音是见到姬司言就想到林挽衣想到林挽衣她就心虚……然后她就不想见姬司言了。 几个丫鬟欢欢喜喜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慕兰音。 慕兰音坐在窗口插花玩,柳眉一飞,手中花枝落地,她也觉得惊喜,“司言哥哥回来了?” “是啊是啊!”丫鬟们连连点头,“我们听出去采买的嬷嬷说的,说天京城里大家都知道了呢,黑云军就离天京不过十里了!好多百姓都跑出去看了!” “真的呀!”慕兰音急问,“那见到司言哥哥了没?他走时伤还没好,也不知道现在好没好?他是不是特别威风?像戏文里唱的那样……” 玉兰哭笑不得,“姑娘,你没听到么?离京还有十里呢!再说,就算已经到了,我们在府上,也看不到啊。” 慕兰音蹙眉,怅然道,“也是啊。” 几个大丫鬟都或多或少能看出姑娘和世子之间的纠缠,在她们看来,姑娘和世子殿下,明明就是天生一对嘛!虽然后来冒出个林挽衣,让她们也气世子的绝情,以为姑娘和世子就这么完了。可是冷眼看了这几年,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不仅是姑娘和世子两人间的吸力太强大她们不可能瞎了眼看不到,还因为那个林姑娘在三人关系里特别路人化,好像并不怎么在意似的。 按说正常情况下,林姑娘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和青梅竹马剪不断理还乱,就算性格好不置气,但也不应该跟姑娘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林姑娘的表现,就像自己完全不是未来明王世子妃一样,她该交际还是交际,该和公子们喝茶她还是喝茶……不知道的人根本想不到她已经定亲了。 恐怕林姑娘去明王府的次数,还没有自家姑娘多呢!和世子殿下也没说过几句话。 于是她们私下里也讨论了,觉得林姑娘可能根本不喜欢世子,定亲是她爷爷的意思。林姑娘脾气那么好,为了照顾大家的面子,肯定什么都不说。 所以世子殿下跟他父亲打仗几年不回,林姑娘在天京交际圈里混的风生水起也没催过婚事…… 到最后,对这定亲最在意的,反而成了慕兰音。 林姑娘对这亲事总是表现的一副没感觉的样子,相信她就算知道姑娘和世子在一起,也不会反弹吧? 但是事实很快就打了她们的脸——林挽衣并不是如她们想的那般对姬司言无所谓。   ☆、第64章 雨至 在丫鬟们的怂恿下,再加上慕兰音自己有些小心动,干脆直接带着丫鬟们出门,去街上看黑云军归来的盛况。 一会儿,慕兰飞等几个姐妹过来这边,看院子里只寥寥几个丫鬟,不禁惊讶,“人都去哪儿了?快叫三妹妹出来!” 立刻有一个丫鬟小跑着过来回话,“回几位姑娘,早些时候,姑娘带着青萍姐姐她们一起出门了。” 慕兰飞愕然,“她不在啊。”这几天天冷了,慕兰音越发躲在屋子里不出来,还以为来找她人必在呢。 慕兰蓉却是心中一动,问,“三妹妹可是也去看黑云军了?” 丫鬟笑问,“几个姑娘也是因为这个吗?那我们姑娘早走了,姑娘你们快些追,说不定能碰见呢。” 慕兰飞不高兴了,“她出去玩,都不知道跟我们说一声吗?亏我们还知道来找她呢。” 慕兰玉和慕兰华两个小的也说,“三姐姐的马车特别大,比我们的都好……真小气,哼!” 慕兰蓉补救,“别这样说,三妹妹和明王府的关系自然比我们好啊。别说她了,我们也赶紧去吧。” 几个姐妹说笑着,一同出了门。 天京最宽最长的盛安街两边,这时候已经人头载动,两边的御林军早就出动,将路扫平,不许百姓通过。隔着两条街,马车就已经过不去了,慕兰音只好和丫鬟们下马车。 看到这么多人,众女都吓住了,“姑娘,这人也太多了啊。” “嗯。”慕兰音乌眸闪烁,踮起脚四处看,想看怎么走过去。 她们正发愁着,旁边一辆马车边走来一个老嬷嬷,“是慕姑娘吗?” 慕兰音回头,疑惑地看向她。 对方连忙笑,“老奴是明王府的,人年纪大了受不了这热闹,跟王妃告了罪就在这里看马车,可巧见着慕姑娘,赶紧过来请安。” “嬷嬷太客气了,”慕兰音笑着拉她起来,并十分惊喜,“王妃也来了?” “自然来了,黑云军可是咱们王府的人,世子爷风光入京,我们王妃怎么能不过来看呢?”老嬷嬷笑答,并侧身向前,“人太多了,姑娘跟老奴来,老奴带您向王妃请安去。” “那真是太好了!”明王妃也在的话,身边肯定有空位子,不会像现在这里挤得人走不动。 一家酒楼的包厢里,明王妃坐在窗边,伸长脖子往外头瞅着,口中直念,“怎么还不到啊?” “您急什么呀,”一边的年轻公子打个哈欠,用扇柄撑着下巴,睨向她,“您又不是没见过您儿子,别人没见过明王世子跟着高兴,您见天见他,凑什么热闹啊。” “你这个混小子!”明王妃打他后脑勺,“司言走时候还受着伤,也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还骑马,听说骑马伤腿,他那时候那个样子……”王妃说着眼圈就红了。 姬司暄拱手,“算我错了,我求您了!这可是大喜事,你哭什么哭啊。” “王妃,您瞧谁来啦?”嬷嬷在门口喊一声。 明王妃和姬司暄齐齐看去,见屏风后走出来一妙龄少女,笑嘻嘻地向他们见礼。 “兰音也来啦?”明王妃特别惊喜,连忙让她过来一起坐。 姬司暄则笑得邪气,“阿音妹妹,你是来看你老相好的吧?” “姬司暄,你胡说什么!”明王妃连忙喝他,“坐一边去!给兰音让个位。” 姬司暄嗤笑一声,往后挪了挪,嘴里嘀咕一句,“我不说大家就是瞎子了?也不知道骗谁。” 慕兰音狠狠瞪他一眼,坐于王妃身边,却立刻换上一副笑脸,乖顺讨巧。那变脸的速度,真看得姬司暄啧啧。 姬司暄看她们两个说话,觉得无趣,出去转了一圈,又很快回来,脸上神情很奇怪,“猜我看到谁了?” “总不会是皇后吧?”明王妃漫不经心,“不是皇后的话,那就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是林姑娘啊,”姬司暄笑,看了慕兰音一眼,“林姑娘和清王太子他们在一起呢。” 明王妃怔一下,然后问,“她没看见你吗?” 姬司暄笑容更古怪了,“上楼的人多,我在边上站着,她只扫了一眼,大约是没看见,不过,”他顿了顿,“我觉得她是看见了,却当做没看见。” 慕兰音觉得奇怪,这林挽衣还真古怪呢。她心里本来就不喜欢林挽衣,因为姬司言的原因更不喜欢,但是这不是明王妃正看着呢嘛。慕兰音就笑道,“姬大哥,你怎么能这么编排林姑娘?你不也说了人多吗?” 姬司暄撇撇嘴,没说话。 慕兰音仍努力表现自己,“要不要我出去请林姑娘过来一起坐?”她心里酸酸的,嗯,林挽衣来了,她就可以走了,人家这才是一家人呢。 明王妃却道,“不用管她,她素来如此。”就心安理得地拉着慕兰音继续说话,好像根本不知道林挽衣的存在似的。 慕兰音愕然,明王妃对林挽衣的态度也太淡了吧?这是一个婆婆的正常态度吗? 还是私下里,姬司暄斟酌着跟她说,“林姑娘这个人,对我们王府,向来如此,母亲已经习惯了吧。” 那就更奇怪了啊! 可是慕兰音不好问为什么,她又不是明王府的人。 “来了来了!” 下面突然有人大声喊。 其实不用那人说,大家都知道了,因为所有人都听到了马蹄声,咚咚咚,如鼓点一般,敲打着地面。在视线尽头,城门尽头,整齐的军队倾巢而出,银铠黑披风,带着军人特有的冷峻和锋锐,震撼人心。 这果然是定国最强大的军队,黑云军! 慕兰音却看不到别的了,她就看到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男子。 就像电影里特有的镜头一样,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光线都暗了,只有源头尽出的那个人,他骑着马,望着前方,凛凛眉目犹如山水相逢。 姬司言的美,是风华绝代的倚天宝剑,昔日未曾出鞘便已清光凛冽,如今他宝剑出鞘,便是光芒四射。 却是突然间,他若有所觉,侧头看向这边。 隔着数万人,他看向她,如同穿越千山万水,如日在东。 那一瞬间,慕兰音的少女心苏了一地,有落泪的冲动:少年时最好的时光她无所觉,等蓦然回首时,才发现他是她的罂粟,无色无味,*蚀骨。无知无觉中饮下,再想回头已是来不及。 她心头蓦地升起豪气万丈,不管不顾的冲动——这是她喜欢的人! 这是她喜欢的人! 他也很喜欢她! 她为什么不去努力一下? 她为什么一定要一次次放手?难道当年的一次怯懦,便要让她一辈子怯懦下去吗? 她要告诉他她很喜欢他,她要去求他可不可以给她一个机会。她小心翼翼太多次,她要义无反顾一次! 等人都走过去了,慕兰音才听到下面有姑娘激动的尖叫声: “看到没看到没?世子殿下刚才在看我!” “你想多了!人家看的是我!” ……慕兰音噗嗤一笑。 回过神,察觉自己看得热泪盈眶好丢脸,赶紧撇过脸偷偷擦脸上的泪珠,却愕然地发现明王妃也看得满眼泪。 “王妃——”慕兰音递帕子。 明王妃边擦泪边感叹,“他和他父亲当年一模一样啊!我当年就是看到他父亲骑马回来,那时候觉得天都放晴了你知道吗……可惜,他父亲还不能回来。” 慕兰音特别能理解王妃的心情! 有王妃对比,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丢脸了,和王妃凑到一起去夸姬司言了,“王妃,刚才司言哥哥好好看!我都听到下面有姑娘叫啦!但是王妃你有没有注意到,司言哥哥的腿好了没?我刚才忘了看……” “哎我光顾着看他的脸也忘了看他的腿……不过那个不重要啦。兰音啊,我跟你说,司言他爹当年进京时,也是这么……” 一边的姬司暄听得真是受不了,她们说的是姬司言吗?确定不是她们臆想出来的什么盖世英雄?! 姬司言除了脸长得好看还有哪里好啦。 等黑云军过去了,人也慢慢都散了。下楼时,慕兰音跟明王妃告别。明王妃跟她谈话谈得兴致正浓,便挽留她,“兰音来我们王府一起吃午饭吧,司言进宫后就能回来了,到时你也能见到他啊。” 姬司暄在一边等着看慕兰音小矜持一把。 谁知慕兰音就痛快点头,“好啊!我也想早点见到司言哥哥呢。” 她说的这么痛快,王妃都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以前让她见姬司言,她不是一直推三阻四的吗?今天怎么这么痛快了? 慕兰音只笑不说话。 但让她们失望了。 姬司言进宫见过陛下后,就被陛下留在宫里,着人传话说他晚上再回府。那慕兰音当然不可能在明王府坐着等人到晚上吧? 再说人家回来肯定很忙啊。 她是闲的没事干,满脑子都是姬司言姬司言,可是人家不是啊!人家刚回京,军队要安置,正事要跟皇帝说,就算回来了,也得先见王妃吧。 所以慕兰音果断告辞了。 明王妃也知道姬司言回来肯定忙得人仰马翻,顾不上慕兰音,也就不留慕兰音。但仍然跟她说,“你放心吧,司言回来后,我会告诉他你等了他一天的。他明天闲下来,我让他去找你。” 慕兰音有些不好意思,吭哧半天,却说,“那好吧。” 等慕兰音走后,王妃让人再次把姬司言的院子打理一遍,便对儿子的回家翘首以盼。明明很想见人,却还要说自己不那么急,“如果回来的是他爹,不是这个臭小子就好了。” 嬷嬷忍笑,“那王妃可以找个机会去见王爷啊。” 明王妃明显心动了,想了一想,又叹气,“再说吧。”太远了,而且她一走,天京这边明王府就没有主事的人了,皇帝陛下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他们王府呢……她道,“我们王府就是人口太少了。” 说到人少,她就想到让儿子娶妻,然后她就想到林挽衣和慕兰音,她就开始惯例的纠结了。照现在看,慕兰音明显是春心动了啊,她儿子虽然嘴上总是说“不”“我不稀罕”,但那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能不清楚姬司言那臭脾气嘛;问题就是林挽衣了,明王妃疑心自己是不是对林挽衣的要求太高了,有时候希望她能主动退出,有时候又希望她能稍微热情点。 只要林挽衣对明王府稍微上点心,明王妃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总觉得“可惜”。 “看来,这婚是一定要退了。”她喃声。 不完全是儿子和慕兰音的问题。 是林挽衣这个人的问题。 因为明王府地位的特殊性,进门的媳妇,一定要心向王府,稍微有个二心,王府的地位都会很危险。 但是林挽衣是那种会一心替王府思量的人吗? 明显不是。 她在天京交际的这么些年,明王妃把她当未来儿媳妇,一直冷眼看着。这姑娘谁都不得罪,连辅国公的族人,她都没有特别对谁好过。也许她就对辅国公稍微热心些? 明王妃最怕的是林挽衣进了门,和现在没进门时一个样,照样对哪方都好,对谁都客气,却不知道她的心在哪儿。 但如果是慕兰音就不一样了。以慕兰音的护短,她若是进了明王府,肯定会一心为王府出力。 慕兰音当然不知道在她纠结的时候,明王妃在心里已经把她和林挽衣放到一起,比了无数次。她更加想不到,明王妃明显更喜欢林挽衣那种温雅恬静的性情,但在她心中,反而是自己的分量更重些。 她坐在桌边,咬着笔,在为明天和姬司言的相见打草稿。她脑中的图书馆空间,书被她一本本翻开,她在找说得好听的情话,务必要感动姬司言。 可是看着看着,她的心又冷了——算了吧,姬司言已经定亲了。 她去向他告白,不就成了小三了? 她不想当第三者,呜呜呜……慕兰音趴在床上,抱着头,想了很多。如果时光能够倒退就好了,她那时候绝对不退缩。 而现在,不行了。 她失去可以主动的那个机会了。 第二天起来时,丫鬟们发现昨天还因为世子回京而高兴的姑娘,眼睛微肿,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慕兰音强打起精神,“给我梳洗吧,今天司言哥哥可能来找我。” “姑娘,世子应该不会来的。”雪锦从外头进屋,小看她一眼,“外面下了好大的雨。” 慕兰音一愣,猛地从床榻上跳下,光着脚扑向窗口,她看到一个*的世界。 慕兰音心情更闷了。 “姑娘,别不高兴了,慕杭少爷昨晚过来送了你好几本新出的话本,说姑娘你肯定喜欢呢。”雪锦给她披上外衫,劝她。 是了,这次部分黑云军回京,慕杭也回来了。他还挺了不起的,据说在军中混得不错,昨晚慕老夫人都高兴了很多。 慕兰音想了想,“去外头凉亭里看书吧。”那里通着前院和后院,如果有人来,她一眼就能看到。 众丫鬟互相望望,知道姑娘还不死心,便也应了。 于是下着大雨,慕三姑娘就坐在那小凉亭里看书,冷雨凄风飘进来,那个冷啊。几个陪她在这里的丫鬟都有些受不了,劝她回屋。 慕兰音却摇头,让她们进屋里去,她觉得这氛围挺好的。 “什么氛围啊?”翠雯不解,这凄风苦雨的,姑娘非要呆在这里,也太能作了吧。 慕兰音幽幽看着她,“离别的氛围。” “……”翠雯打个哆嗦,被姑娘眼中那幽怨看得心里发毛。 最后,几个大丫鬟都被慕兰音赶去屋子里歇脚了,而她自个儿仍在小凉亭里吃茶看书。知道姑娘的脾气说一不二,她们也没再坚持,只隔着一道帘子,时不时往姑娘的方向看一眼。 她们都已经忘记了。 慕兰音却记得清楚:当年,就是下着这么大的雨,姬司言在凉亭里等她。但她回来后,却哭着告诉他她不想嫁了。 那时候姬司言是什么样的心情。 她现在坐在凉亭里,看着雨帘,心中也跟着难过。她想能体会他当时心情的十分之一,而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他那时的伤感。 慕兰音起身,“雪锦,青萍!” 两个大丫鬟见姑娘终于起身了,连忙跑出来。 “备车,我们去明王府。” “这么大的雨?啊,那好吧。” 坐上马车,丫鬟问她,“姑娘怎么突然想去明王府啊?” “因为这么大的雨,我觉得司言哥哥不会出门的,”慕兰音笑容淡淡,抱着手中锦盒,“那我去看他好了。” 雪锦逗她,“姑娘锦盒里是什么?今儿发现咱们屋子里少东西了……” 慕兰音嗔她一眼,却笑盈盈没说话,抱紧手中盒子。她为他做了一个护膝,他在外面打仗,前段时间腿才受了伤。她能帮到他的不多,也就这个了。 慕兰音到了王府,先去见明王妃。 明王妃一看到她就笑了,“兰音来了啊。” 慕兰音也被明王妃笑得不好意思,她昨天刚来过,而且明王妃都说今天让姬司言娶找她了,可她还是等不及自己过来了。明王妃心里不知道怎么想她呢? 明王妃觉得这小姑娘挺有意思的,也不忍心一直笑她,就叫来嬷嬷,“去告诉司言兰音……” “不用了,”慕兰音马上拦住,“我认得路,我自己去找他就好啦,不要麻烦。” 明王妃想到了什么,脸上笑更忍不住。说实话,一旦想通了,她觉得慕兰音还挺有意思的。便故意曲解慕兰音的话,“好吧,所有人都不要跟着,让兰音一个人去寻司言吧。你们小孩子见面,我们也不好总跟着扫兴是不是?” 慕兰音脸红。 明王妃又问,“司言在哪儿呢现在?” 嬷嬷答,“回王妃,世子在书房。” 明王妃看向慕兰音,慕兰音硬着头皮告罪出去了,怀里仍紧紧抱着那个锦盒。看她撑着伞走了,明王妃又安排她带来的丫鬟下去歇息。转头跟身边人说,“我看司言回来后心情不怎样,让兰音去找他,他一惊喜,这心情便好了。” “王妃说的是。”嬷嬷陪笑。 明王妃仰头望着虚空,微微叹口气。昨天姬司言回来,跟她说话时一脸疲累,明显是心中有事。她再问他,他便说是朝廷军队的事,明王妃便不问了,却知道他肯定是在宫里和陛下谈得不欢而散。 这些事她也不懂,只能交给儿子去处理了。 昨夜姬司言书房的灯亮了大半宿,明王妃是着人通知灯灭了,自己才睡的。 她那时便做了决定:儿子已经这么辛苦了,她为什么不让他高兴一些呢?为什么非要为了巩固明王府的地位而去逼迫他呢?如果慕兰音的存在能让他开心些,便是和辅国公退婚,又有什么大不了。 姬司言和他父亲都是常年不在天京的,就算辅国公有什么不满,也有她在天京顶着。而且辅国公又怎样?人口比他们王府还要稀薄。 慕兰音撑着伞,慢悠悠走到了书房,肩头都湿了半边。有小厮见她过来了要去通报,被她嘘一声制止。 府上都知道慕姑娘很得王妃和世子的喜欢,便也不说什么,当做没看到她。 慕兰音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房门口,想吓唬他一跳。外面下着雨,雨声很大,她脚步又刻意放轻,他还正在专心做事——他肯定会被她吓住。 想到他看到她突然跳出来的表情,慕兰音简直藏不住脸上的笑。 但到书房门口,正要推门时,她蓦地停住。因为她耳朵贴着屋门,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原来书房里不仅有姬司言,还有别的人啊。 慕兰音赶紧要离开,却隐约听到“林姑娘”,她就停了步子,走不动了。 “这才刚回来,你就又快要走了?是不是太急了些?” “还好,我能在这边停半个月吧。猛狄最近蠢蠢欲动,诏国也不安分,我这次回来,主要是向陛下申请粮草。” “不用说,陛下肯定又以‘官中吃紧’‘黑云军是你们王府的私家军’为由驳了吧。” “嗯。”姬司言的声音有些闷。 “哎……好像你和父亲留守边关,是为了我们明王府似的。这天下难道是我们家的,不是他的吗?你和父亲为定国拼死拼活,他还总猜忌我们王府有异心,真是……” “算了,我再逼一逼,只要他肯出四分之一,剩下的我就能解决了。这点应该还是可以的,我特意安排黑云军进京,如今天京有百姓舆论在,又有军队,以他的疑心病,巴不得我带着军队赶紧走。这粮草,他就算再舍不得,为了送我走,也会出的。” “但也不能总这样下去,还是把兵权慢慢拨出去最稳妥。” “难道我不知道吗?可是黑云军是我们王府的心血,他不能随便扔一个人过来就让我交兵权吧?他起码给我一个懂兵懂战术的人才啊!便是让我教也行啊。” “他怎么放心让你教?他就担心我们王府要篡位,唯恐你们再带出个自己人呢。这几年,我看出他也在努力培养他自己的将领。但是可惜,我们定国的江山是我们明王府带着黑云军打出来的。百姓已经习惯了这些,以为江山有我们守着很安全,根本没有意识说重武,培养个厉害的将军出来分走兵权。他想改变这种状况,起码这一辈是不可能了。而他选出的那个太子……啧,我们还是期待下下辈吧。” “太子……恐怕上位后,和他得一样疑心病重了。” “算了,不说那些扫兴的了。我问你,林姑娘你打算怎么办?你这又要走了,没几年是回不来的。人家姑娘从十一二岁就等着你,等到现在十七八了,你不会又让人家继续等吧?” “……若是她愿意,这一次,就让母亲商量两家的婚事吧。半个月后,她不反对的话,我带她一起走。” “什么?!”晴空霹雳啊,姬司暄本来是替明王妃来试探姬司言的,没想到姬司言给了这么个回答,他一下子都口吃了,“那、那慕兰音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和她……不是早就结束了么。”他声音寡淡无情绪。 慕兰音慢慢地离开,低着头。她走出院子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将锦盒交给旁边留守的小厮。 “慕姑娘?”小厮惊讶。 慕兰音微微笑,“我突然觉得这东西送不出手,便给你拿去玩吧。不喜欢的话,丢了也是没关系的。” 她抬步就走了,伞还扔在地上,她却像忘了般,就那么走进了大雨中。 “慕姑娘……?”小厮急的想追上去,但世子规矩很严,他又不能擅离职守,只好眼睁睁看着慕姑娘就那么走了。 此时的书房里,对于慕兰音的一来一去,姬司言和姬司暄仍然一无所觉。 但姬司暄对姬司言的态度却很不满,“你就这么放手了?你知不知道你离开后,天京出了多少乱子,慕兰音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事?” 姬司言抬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并不打算打理。 姬司暄咬牙,这可真是个心狠的主啊!说放弃就放弃,那他们这些人天天忙这桩子事,不就跟笑话似的? “姬司言,你知不知道慕兰音手里有陈誉的求婚书,退婚时闹得满城风雨?你知不知道韶阳公主要嫁给的陈誉,他对慕兰音做了什么?你又知不知道太子为了索要慕兰音,闹出了什么事?你知不知道慕兰音差点被人给毁了?!” “什么?”姬司言仰头,心神颤动。 “母亲已经动摇了啊!她在越来越喜欢慕兰音啊!她当年以死相逼让你娶林挽衣,可是她现在都松口了啊!” “难道你对慕兰音的喜欢就那么一点点吗?因为她曾经放弃过你一次,你就再也不肯原谅她吗?她经常来王府陪母亲说话,她说到你时眼睛都在笑……难道我们都是瞎子吗?看不出来吗?” …… “等等我不是要听这些。”姬司言揉揉额角,打断姬司暄的激动。 姬司暄正要骂他“冷血无情”时,他突地起身,动作极快,前一刻还坐在那里,下一刻人就走到了姬司暄面前,如同一道闪电般。 他冷着脸,垂在身侧的手拇指习惯性地上挑,尾指外勾,像在摸什么一样。姬司暄太熟悉这个动作了:以前,姬司言每次要动手打他或太子时,手势就会这样啊!因为他这个抚摸的动作,明显是在拿腰间的鞭子或长剑啊! 姬司暄眼角抽一抽:不管看到多少遍,每次当姬司言冷下脸,气势逼人地过来时,他仍然有腿软的感觉。不至于吧?就因为他同情慕兰音,姬司言就要打他?! 小时候他还能打过这个混蛋,现在他只有被这个混蛋压着打的功夫啊! 姬司言淡声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阿音在天京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最好全给我说清楚。” …… 慕兰音走在大雨中,深一脚浅一脚。耳边各种各样的声音,有他少年时的声音,有他成年后的声音,还有那无时无刻不在的雨声。 他最开始时说,“你放心,我不会负你的。” 他被她拒绝后,很是生气,“慕兰音,你给我站住!” 刚才,他又说,“我和她……不是早就结束了么。” 司言哥哥,我们已经结束了吗? 她的泪水控制不在地往下掉。 她想像小时候一样大声哭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是她长大了,已经没有歇斯底里哭得像小孩子一样的时候了,现在只会无声流泪。 面上全是水,谁能看得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呢? 司言哥哥,我在努力啊,我真的有在努力啊……可是在你心里,我们真的已经结束了么?! 我不知道我们已经结束了,我不知道呀! 是我的错吗?因为我当年的胆小,所以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吗? 我只做错了那么一次啊,我这些年不是一直在努力补救吗?你要否定所有吗?一点机会都不给我了吗? 快到前厅的时候,因为知道王妃她们都在,她还要擦干净脸上的泪,故作无事地走进去。 “兰音,你这是怎么了?”明王妃被她落汤鸡一样的造型惊住了。 慕兰音无声笑,“伞坏了。” “哦,快带她下去换衣服,”明王妃疑声,又问,“你见到司言了吗?” “没有,司言哥哥在和大公子说话。”慕兰音垂下眼,“王妃,我有些累,我想回去,好么?” “这……”明王妃明显觉得不对劲,可慕兰音这个样子,脸上的笑都那么虚弱,她真怕出什么事,只要点点头,先顺着她的意思。 等慕兰音前脚走,她一边让人在后头悄悄跟着,一边让人去书房,问到底出了什么事。但只到了半路,就碰上急匆匆跑来的姬司暄,“母亲,大事不好了啊!” “果然出事了么!”明王妃眼皮直跳,“姬司言他做什么了?刚才兰音过来时状态就不对……” “兰音,什么兰音?”姬司暄茫然,然后说要事,“是你儿子刚才逼着我把这些天慕兰音身上发生的事都说了啊!然后他就出去了啊!” “什么?你全说了?你不知道他的脾气吗?”王妃想尖叫。 “我不想说啊!可我说漏了嘴啊!”姬司暄才觉得倒霉呢,伸脖子给她看,“你看,血印!你儿子逼我说的啊!” 明王妃瘫倒下去,一群婆子赶紧扶着她。 姬司暄还在一旁念,“陈誉我就不管了,但是太子呢?他会不会杀向皇宫,像打我一样打太子啊?” 明王妃笑容很虚弱,“……让人追去看看,别让他闹出人命。”   ☆、第65章 情至 慕兰音缩着肩膀坐在马车中,她面色发白,一身湿透,既不肯换衣裳,也不肯让丫鬟帮她擦一擦身上的水渍。 旁边坐在一起的两个丫鬟担忧地看着她,却不知道怎么办。 从小到大,她们很少见到姑娘这样。要么大声笑,要么大声哭,而如今这种沉默死气的样子,比姑娘哭出声还让人看得难过。 慕兰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马车猛地停了下来,一会儿车夫在外头喊她。她心中烦闷,却不得不打开车厢,看到是数十个穿着蓑衣的骑马侍卫。她眼尖,一下子就看出侍卫的衣角有明王府的标记。 那带头的侍卫顾不上礼仪,向她一拱手便着急问,“慕姑娘,我们家世子可有来找你?” “没有啊,”慕兰音讶然,“司言哥哥怎么了?”虽然他方才还让她那样伤心,但是一听到他的事,她仍然心中着急。 那侍卫眼中神色更急,“若我家世子来找姑娘,姑娘一定要通知我们!” “好,我知道,但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慕兰音问,看侍卫们一副着急要走的样子,她也不为难人,下巴一扬,“留一个人给我说清楚。” 别看慕兰音之前还死气沉沉要死不活的,让人感觉一碰就要晕倒,可这一会儿,她扬下巴飞眼睛的动作,带着命令的味道,特有气势。 当下,其他人先骑着马追人去了,自有一侍卫留下来,长话短说,跟慕兰音说明了一下情况。 慕兰音神情惊讶,半天说不出话,一颗心上上下下地浮动——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不管她了么,为什么听到她被人欺负,他就动气了? 慕兰音从马车上跳下,吓了众人一大跳,就见她到马前,不由分说地命令侍卫下马,“借马一用。” “慕姑娘……” “姑娘……” “下马!”她厉喝,水泽沾着长睫,其下一双眼清亮若雨,抿着唇吐出两个字,不容置疑。 众人糊涂间,少女已经跃上马,缰绳一甩,一声“驾”,绝尘而去。 “姑娘,姑娘!”留在原地的丫鬟、车夫、侍卫欲哭无泪。 慕兰音骑在马上,天地间皆是雨,耳边也全是雨声,她却什么都不想了。她要找到他!她迫切地要见到他! 偌大的天京城,平时路上随便走,都可能遇上一个贵族,在这里你要小心翼翼,以免不经意就惹麻烦上身。这让你觉得天京很小,小到随处可见到人。但当你真要找那个人时,却怎么也追不上。 陈府门口迎来浑身*的少女,她坐在马上,看陈府门前人仰马翻,心中已有数,喝问,“明王世子呢?!” 一听是找那位煞星的,门前守门的吓得哆嗦,“他刚走、刚走——” “去哪儿了?” “他往那边去了……” 太子外府—— “明王世子呢?太子殿下呢?” “你是何人?竟敢刺探……” “你们若不说,你们主子遇上大麻烦事后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 “……这,好吧,明王世子之前也曾来寻殿下,不过我们殿下清晨便去韶阳公主府上了。” 韶阳公主府上—— “可曾见到明王世子和太子殿下?” “回慕姑娘,太子殿下午时便进宫了,明王世子也刚走。慕姑娘有什么事,需要我们禀告公主吗?” 一路奔波,一路找人,慕兰音到皇宫宣德门前时,几乎是从马上跌下来的。好在雨渐渐小了,她抹把面上的雨水。往前走两步,立刻被羽林卫拦住,“皇宫重地,闲杂人等退后。” “我刚从韶阳公主府上赶来,”慕兰音借势,“公主有事寻明王世子和太子,请问他们是进宫了吗?” 侍卫们疑惑地看着这个浑身湿透的姑娘,有些犹疑她的身份。但她虽然狼狈不堪,面相却绝美,看着不像歹人。 慕兰音道,“公主只让我询问他们是否进宫,我不会为难各位大哥的!”她摸摸身上,却找不到什么银两,一咬牙,干脆将自己腕上的黑玉手镯卸下,塞过去,满面恳求,“我只问这一个消息!” 守卫宣德门的,又有几个傻子?一看她褪下的这玉镯质地,便知她即使不是公主府上的,也一定不是普通百姓,这样的人物,哪里敢轻易得罪?何况这一个消息,也没什么大不了,便点了点头。 慕兰音舒口气,她终于赶上了,却也始终晚半步。 她向侍卫们感激一笑,便牵着马往不远处的树下走去。雨水淅淅沥沥,她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楚。她将马牵好,坐在树下,抱着双臂望着皇宫的方向出神。 此时她心中万分平静安然。 只因此时,若要发生什么,已经发生了,她手眼不能通天,当然没办法阻拦。 或许他会遇到一些不好的事,也或许他依然嚣张跋扈没人能奈何他,那些都无所谓了。 她要等到他出来。 今天这一天,混乱无比。她从书房出来时,哭得心肝脾肺脏全都疼,以为全完了。她伤心得不得了,又是后悔又是委屈。但是在马车被侍卫们追上后,听说他听到她的事就着了急,她便生了无限勇气。 她无数次想跟他说清楚,但每次都被打断,勇气一次次没了。从来没有一个时刻如此刻,奔波了一路,她的勇气还是未曾褪下。 极度的难过失望和感动愤慨后,她有些不管不顾了。 慕兰音望着天,默默想。五年前的那天后,慕兰音和姬司言之间就出了裂缝,这个裂缝一直没有修补好。即使五年后他们看似和好了,但那个裂缝还在。 她欠他。 欠他一颗真心。 欠他一句解释。 可能他们日后还有在一起的可能,也可能他们越走越远,可能日后想起今天她会一笑置之,但也可能她依然像今日一样心痛得厉害……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的地方,她已经为他后悔了无数次,犹豫了无数次,否定了无数次,又再次鼓起勇气无数次……他 他应该知道这些。 他不应该一直恨她的。 她不应该一直被他恨着。 凭什么呢?她不曾杀人放火,不曾害他亲人,她只是后退了那么一步,他便永不肯原谅她。 而即便他永不肯原谅她,她也要跟他说清楚,也要争取一下。 这一辈子,慕兰音时而潇洒,时而怯懦,少时她不知道那爱情来得悄无声息,她以为她对姬司言不过如此。她看着他不会移不开眼,不会心跳加速,不会面颊通红……她便以为这就不算爱。 有了很好,若没有也没关系。 而在她终于明白后,他却已经决然地放开了她的手。再加上一个林挽衣,让她始终迈不出那一步。 可是今天,在她偷听他说娶林挽衣时,她便知道不可能的。 若这样算了,她将遗憾一辈子,难过一辈子。 她爹死之前,希望她活得开开心心,她便不要毁在左顾右盼上。 慕兰音就一直那么坐着,目光盯着皇宫的方向。雨慢慢停了,天渐渐黑了,民间的灯火一点点亮起来,身后不远的街上,小贩们开始摆摊吆喝,有人在扫水……夜市即将开始。 慕兰音眼睛突然一亮,她看到皇宫大门打开,有数侍卫骑马而出,后有一青年缓缓步出。离得远,看不清脸,但那负手的形态仪姿,慕兰音却绝不会认错。 她大声喊他,“司言哥哥!” 青年本低着头和身边人说话,听到少女清越的喊声,微微侧目,看向这边。他看到粉衣姑娘眉眼欣喜,提着裙裾向他跑来。 他目中神情晦暗,跟身边人说了几句话,就走向她。 “司言哥哥……”走近了,慕兰音心口一颤,她看到他衣袍袖口有血迹,嘴角也破了皮,心中像被堵着般,拉向他的手就不禁颤抖。 姬司言看着她,“你来这里干什么?你的丫鬟们呢,怎么没跟着你?”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慕兰音眼眶湿润,手颤颤地抓着他袖口,“他们说你进宫了,我怕你出事,可我又进不去皇宫,我在这里等了你一下午……” 姬司言有些失神,慕兰音的话在他耳边过,他的心神却并不集中。他看到她微湿的发丝,衣裳也有些潮,少女如桃花般娇嫩的面颊苍白一片…… 急躁了一天的心,便突然静下来了。 上午时还和姬司暄说不再管她的事了,下午却为了她打架。便一直这样吗?口上说无所谓,我不在乎,心却永远放不下。 他微微笑,突然明白了,突然知道自己完了。 “阿音,你跟我来。”他反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便把她拉向市集的方向,脚步很乱。 慕兰音被拉着跟他走,脚步有些趔趄,却并不挣扎。等走到河边灯影下,姬司言才停下来,回头看着她,神情严肃,“阿音,我有话对你说。” “我、我也有话对你说。”慕兰音心中无比紧张,她看着他肃穆的面容,觉得或许他的事情更重要吧,“司言哥哥,你先说。” “好,”姬司言言简意赅,“阿音,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 慕兰音的心一下子就凉了。 她想起白日在书房偷听的话。 他说他要娶林挽衣,他不要管她了。 不!不!不!不要!不可以!她不允许! 姬司言想要跟她说我不要跟你玩这场猜来猜去的游戏了,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可不可以嫁给我,有没有嫁给我的那一点可能,只要有那一点可能,我一定会去争取。如果一点可能都没有,也请你不要跟我玩下去了,我玩不起…… 但他还没说,他就看着慕兰音的眼睛惊恐地瞪大,面色比方才更加白,双肩都在轻轻颤抖。这让他疑心自己会吸血一样,阿音才见了他多长时间,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阿音,你……” “不,司言哥哥!”慕兰音大力抓住他的手,她好像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了一样,抓着他手,指甲掐进他手心,连他都有些疼了。 而她毫无知觉般,声音发颤,语速却极快,“司言哥哥,你听我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娶林姑娘?” “……”姬司言怔怔地看着她,没反应过来。 “可不可以不要喜欢她?可不可以不要放弃我?可不可以娶的人换成我?我喜欢你呀,我想用我所有的勇气,一直喜欢你啊!” 姬司言长久地看着她,她双目清如泉,泪水流连,轻轻从那一汪清水中滚落,挂在桃腮上。月光清辉照在她脸上,她看着他的目光专注而渴望,抓着他的手颤抖而不舍。 世界安静了,天地褪色了。 灯火映在河水中,水中倒映着他和她。 慕兰音垂下眼,身体情不自禁地颤抖,因为害怕,期盼,茫然。她眨掉眼中泪光,哑声,“求你……求你说句什么吧。” 爱我或者恨我。 要我或者不要我。 答应我或者拒绝我。 求你说点什么吧! 灯火明灭中,慕兰音仰头,看姬司言猛地动作,手上用力一拉。慕兰音不提防,顺势扑进他怀中。慕兰音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恍惚中,眼前被什么东西罩下,灯火在瞬间熄灭,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然后,一个温暖湿润的东西,贴上她的唇。 慕兰音瞪大双眸,可看见的仍然是一片黑暗,唇上却在烧着一把火。 大脑轰的一下就空了! 她不自禁地后退,腰却被一双臂揽住,更紧地贴向他。她手按在他俯下的肩头,指尖发颤。黑暗中的少女瞪大眼,却什么也看不到,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司言哥哥…… 她张口想说话,那火蔓延入她的口中,搅天灭地般,扶在腰上的手臂也箍得越发紧。 气息相融,她几乎不能呼吸,热气滑入她的口,胸口也跟着烧起一把火。 什么都忘了,她尝到他的味道,温醇又醉人,比她喝过的最烈的酒还要辣。 慕兰音喘着气,他挤进她不曾让人碰触的世界,攻城略地,占山为王。膝盖一阵发软,他箍着她的腰,将她向上提。慕兰音头有些晕,身子瘫软如泥,心脏却跳得比什么时候都要快…… 唇齿相贴,她听到他极轻的呢喃,“你求我说什么呢?我什么也不想说。阿音,我欢喜了你好多年,而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你还求我什么呢?” 他炽热而火辣地亲吻她,像要将自己的满腔心事都说给她听。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欢喜了她这么多年!这腔情怀有多热烈,他自己都说不清。 直到吻到她咸湿的泪珠,他的灼烫索取才慢慢凉下去,唇移开,顺着泪水的痕迹吻向她的眼睛。黑暗中紧紧相贴,他的声音沙哑而轻柔,“哭什么?你不愿意吗?” “……”她哽咽着,没有回答,却踮着脚尖亲吻他。 不知道有多久,姬司言听到周围有人声讨论着那两个人罩着披风在下面干什么。 他不很甘愿地抬起头,在她唇上又啄了两下后,才一把扯开照在他们两人头顶的披风,为她整理发丝和衣襟。 慕兰音偷偷抬眼看他,脸红扑扑的,黑眸仍*的,触上他低下的滚烫视线,她又飞快低下头,唇角却禁不住欢喜而上扬。 姬司言抬手刷去她眼睫下的湿润,轻笑,“爱哭鬼。” 多久了,他再没有这样舒心开怀过!一时间,竟觉得夜间空气这样好,灯火真明媚,街头虽人头攒攒,却怎么看怎么顺眼……他从来都不知道,他也有看天京很顺眼的一天。 “我爱哭,还不是你惹得!”慕兰音依偎在他怀里撒娇,声音娇娇的,一阵甜腻。 姬司言却极为受用,低头看她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推推她的肩,“站远些。” “怎么了?”慕兰音怔住。 姬司言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轻一咳,小姑娘仍用那样清澈干净的目光看着他,让他头疼。 “到底怎么啦?”两人一和好,慕兰音就本性暴露,很多年不展现的撒娇功底重现,声音娇滴滴的,眼眸又那么亮那么俏,让人半边身子就硬是酥掉了。 姬司言手擦过她耳下的明月珠,低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慕兰音脸瞬时变得更红,狠狠剜他一眼,“流氓!”在他脚上重重一踩,转身就要走。 姬司言一笑,伸手拉过她藏在袖中的手,柔声,“走,哥哥带你玩儿去。” “哼,你才不是我亲哥哥呢!” “我不是你亲哥哥,我是你情哥哥!” “姬司言!” 慕兰音小矜持了一把,被姬司言在她腰间软肉上轻轻一掐,就扛不住被人拉着走了。她还想扮小女儿娇羞,但那双明亮的眼满是笑意,简直恨不得粘在姬司言身上。 姬司言虽然不看她,唇角的笑意却更深了——他的阿音果然和别家姑娘不一样,但他就是欢喜她。 他们并不知道,从他们拉扯着到河边站住开始,旁边一茶楼的二层靠窗一段,林挽衣轻轻摇着团扇,意外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 她一开始只因为那两人将披风罩在头顶,在做什么根本是昭然若揭,林挽衣觉得有趣,就时不时往那边扫两眼。但披风丢下,林挽衣就认出了那是两个熟人。 姬司言和慕兰音。 林挽衣有些讶然,手中轻摇的团扇都停住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慢慢垂下眼,目光追随着那两个渐渐走远的身影。 姬司言和慕兰音到底是好上了吗? 那姬司言是不是立刻就要跟她退亲了? 林挽衣咬咬唇,望向远方,退亲啊…… 她手叩桌面,该怎么阻止呢? 慕兰音和姬司言逛了一会儿,因为两人刚好上,还有好多话想说,便绕着河道,找了一处树荫坐下说话。反正这里一对对情人都在放花灯说情话,他们两个人在其中,一点都不显眼。 慕兰音依偎在姬司言身边,慢慢说着当年的误会,她这些年在想什么。 姬司言也说他在军中的这些年在干什么,将自己的想法剖析给她听。 “司言哥哥,我们可以算是好上了吧?” “难道你想反悔么?”姬司言揉乱她的头发,望着河上漂流的灯盏,淡声,“阿音,我从不原谅任何伤过我的人,从不走进一个死胡同两次……你是唯一的例外。” “对不起啦。不过你应该对我要求不要那么高呀,你要体谅我啊。我什么做的不好,你可以教我嘛。怎么可以只给我一次机会呢……干嘛这样看我?” 姬司言眄着眼,“连我爹我都不会让他给我两次插刀的机会,我凭什么对你要宽容?” 慕兰音眼睛瞪得大大的,“因为我是你最喜欢的人啊!”她看姬司言望着她默默不语,还追问,“难道不是吗?” “你的脸皮可以更厚点!”姬司言捏捏她的脸皮,撑不住笑了,声音那个温柔似水哟,“没错,你是我的宝贝疙瘩。” 慕兰音便得意地回以微笑,左右看看没人看到,飞快地凑上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离开时被姬司言扯住腰,低头又要亲她。 慕兰音头往后仰,手捂住他凑过来的嘴,被他的豪放吓住,“司言哥哥,你别这样,这是在外面哎,被人看到多不好!” 姬司言动作一顿,叹口气,放开了她的腰,却抓住她一绺散下的发丝在手中玩,“你要是已经嫁给我就好了。” 慕兰音笑盈盈,撑着下巴鼓着腮帮子看他,小声问,“司言哥哥,林姑娘怎么办?” 姬司言淡声,“明天我便会去国公府退婚。” “……哦。”她低下头,说不出别的话了。 如同知道她所思所想般,姬司言道,“别多想,和你无关。” 慕兰音默默往他一眼,没说话。怎么会和她无关?她可是偷听到他本打算跟林挽衣成亲的啊。 慕兰音期期艾艾,“司言哥哥,林姑娘为人挺好的,你突然上门退婚,对人家态度好一点……” 姬司言难以理解她的想法,“都要退婚了还态度好一点,这么矫情干什么?我退我的婚,和你有什么相干?你和林挽衣关系很好吗?你替她抱不平?” “我有负罪感哎!你本来是她的人……” “慕兰音,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成林挽衣的人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林挽衣的人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天,都撑不住认输了。慕兰音不再提这个话题,算了,她才懒得管,要脸皮厚一些,司言哥哥一定会处理好的。 当晚,姬司言回到府上,回房的时候竟发现一个小厮捧着一个锦盒等他。他疑惑扫一眼,对方立刻巴拉巴拉全交代了,原来这是慕兰音送给他的东西。 姬司言垂下的目光一暗,瞬间便明白慕兰音一定是在书房偷听到什么了。但是她见他时,却并没有提起这件事。姬司言心里有些不知道什么滋味,他拿着锦盒进了屋,拆开里面的护膝,盯着望了许久,然后缓慢微微笑起。 算了,那都已经过去了。 他以后,再不会让阿音那样伤心了。 但凡姬司言要做一件事,那立刻马上便要行动。他说要跟林挽衣退婚,第二天禀了明王妃,便要上辅国公府。 明王妃已经从昨晚回来的侍卫口中猜测到了事情经过,且她比姬司言认识退亲的重要性还要早。但是儿子行动这么突然,明王妃仍然斟酌了一下,“退亲是要退的,只是我们要好好计划一下,不要给辅国公府太难看……” “……都要退亲了,您还怕人家难看?您见过退亲退成亲家的吗?”姬司言嗤之以鼻。 明王妃瞪这个没良心的儿子一眼。 她是女人,她和慕兰音的想法比较接近。且她是真觉得林挽衣是个好姑娘,那么好的姑娘被退亲,明王妃心虚了。可是姬司言明显体会不到明王妃的心情,他认为按照章程来就行了,感性化很不合理。 于是明王妃不得不跟着儿子一起去辅国公府退亲。 辅国公果然震怒,不管他怎么怒,明王妃还有些心虚的反应,明王世子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抱歉他会说,其余的就没了。辅国公却没有立刻同意退亲,说他的孙女林挽衣出京礼佛了,要好几天才能回来,姬司言如果不觉得愧疚,就自己跟林挽衣说。 姬司言面无表情:说就说。 辅国公看他那张无动于衷、丝毫没有悔改心的脸,简直想一拐杖打死这个人! 当天晚上,慕兰音收到了姬司言的小纸条,他将退婚的经过大概写了下,遗憾地表示没有退成功,最后邀请她出府。 慕兰音一是遗憾没有退亲成功,二是对于他的相约有些跃跃欲试,最终却仍痛苦地拒绝了——在这个节骨眼,她还是少跟姬司言见面的好。 姬司言淡淡回她,“那要好久见不到面了。” 慕兰音安慰他,“怎么会呢?你退完亲我们就能见面啦,现在和你见面我觉得太羞耻了。” 这时候其实姬司言有了预感,慕兰音却并没有意识到——这场退亲,注定是一场持久战。 慕兰音的注意力很快从姬司言的退亲上转移了,因为陈夫人居然上门,要求见她。她现在一想到陈夫人就觉得恶心,当然不见。慕老夫人无所谓,反正陈府在慕老夫人眼中算不上名门,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慕老夫人都不在意。 但是陈夫人这一次特别的执着! 她甚至给慕老夫人跪下了!就是请求见慕兰音的面! 慕兰音惊住了,不得不见了陈夫人一面。陈夫人跪在她脚下,把慕兰音气得,这是让她折寿啊。但她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陈夫人求她的事情上了。 她才知道,原来陈誉那天被姬司言打了个半死。 这还没完,从那以后,陈誉各种不顺,在朝上被打压,回府的路上都能被抢劫。陈誉奄奄一息地躺在家里,出气多进气少了,还请不到大夫来看。 陈夫人终于意识到不妙了,她哭着跪着去韶阳公主府上求助。以前她儿子求公主的时候她觉得公主特别好说话百求百应,但现在儿子倒下了,陈夫人自己去求公主,才知道公主毕竟是公主,不是她邻居家天真单纯无害的小姑娘。 陈夫人跪了三天,才见到韶阳公主,终于得到了公主的提点。公主说,想救陈誉,求她没用,求慕兰音吧。 所以陈夫人来求慕兰音了。 慕兰音当然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陈夫人,表示她是路人,什么都不知道。但陈夫人一走,她就立刻给姬司言传小纸条——司言哥哥,这不会是你干的吧?不然韶阳公主怎么会让陈夫人到我这里相求呢? 姬司言的回复确定了她的猜测。 慕兰音点头,心里又甜又纠结。她又传小纸条:可是不是说明王府不参与朝事么,唯一在朝上的姬司暄还不过是个闲官,有本事在生活上折腾陈誉也能理解,怎么在朝事上也能动手脚呢? 姬司言并不瞒她,他不是跟太子打了一架嘛,达成条件就是太子放弃陈誉了,陛下同意针对陈誉,随便姬司言怎么动手,只要他和太子和解。 慕兰音咂舌:明王府的地位就是高! 一群丫鬟看着姑娘天天甜蜜地看小纸条,无奈笑:笑得跟傻子似的。 她们怎么懂慕兰音见不到人,只能凭字慰怀的心情呢? 但是陈夫人仍然日日来府上求慕兰音,连慕老夫人这种铁石心肠地都看不下去了,让慕兰音差不多就行了。 慕兰音也是心中纠结,一面觉得司言哥哥帮她整治陈誉,陈誉算计她好几次,如今这样真是活该;另一面在她的青城幼年时期,统共就两个人陪过她,一个姬司言,一个陈誉,虽然陈誉已经变了,她却一直没有忘掉当年那个笑如清风朗月的少年。 最后一次,不仅是陈夫人来了,陈诺也来了。 看到陈诺,慕兰音特别惊讶,“你怎么,怎么和陈夫人……一起来了?”陈诺不是早就和陈家断了吗? 妖娆的青年苦笑,“他毕竟是我弟弟,我唯一的弟弟。” 青年望着她,认真恳求,“阿音,这么多年,我从未求过你什么。我也气恼陈誉对你下手,所以世子对付他的时候,我一开始并没有求你,我也觉得他必须接受代价。但是——他已经快死了啊。” 他眼眶微红,“没有大夫敢给他治病!没有人敢进陈家大门!阿音,求你救救他吧。他毕竟曾经对你好过,对不对?你若肯相助,我……我便是给你跪下了。” “陈大哥,你别这样!”慕兰音对陈夫人的下跪无动于衷,却不能接受陈诺的下跪。她能从青城平安到天京,她能在天京活得无忧无虑不愁钱财,陈诺暗地里帮了她许多。虽然陈诺帮她是出于姬司言的安排,但帮了就是帮了,陈诺早已是她心里很重要的人了。 再说,陈誉…… 他可以接受很大的惩罚,他却怎么可以死呢? 她昔日最好的两个朋友,姬司言和陈誉,她怎么能看着姬司言杀掉陈誉呢? 慕兰音对陈诺点头,“陈大哥你放心,我这就给司言哥哥写信,求他放过陈誉。” “哦那就好,”陈诺咳嗽一声,狐狸眼飘了一下,“那个,你注意说话的方式技巧啊。” 慕兰音已经提起笔了,闻言偏头,奇怪道,“有什么特别的说话技巧是你需要提醒我的?”我和司言哥哥比你和司言哥哥熟多啦! 陈诺道,“世子喜欢你你知道吧?” “啊?……嗯。”慕兰音脸红,她想起陈诺还不知道两人已经好上的事,就含糊应了一声,“那又怎么啦?” “陈誉给过你求婚书,世子却没有……你这么聪明,明白该怎么注意跟世子的说话语气了吧?” “……我知道了!”慕兰音白他一眼,眼中笑却甜丝丝的。哼,这是司言哥哥喜欢她的表现! 陈诺被她那恶心矫情的笑容弄得一哆嗦:好端端的她笑得那么好看干什么? 因为慕兰音的语气词经过陈诺提醒后已经很注意了,所以她替陈诺求情的信并没有得到姬司言的反弹。姬司言只是道:就这样放过他吗? 慕兰音闻弦知雅意,立刻坚定回复:当然不能这样轻易放过了!要他答应一个条件,司言哥哥你再放了他。这个条件就是:你让他自称配不上韶阳公主,主动向韶阳公主退亲吧。 慕兰音至今想到韶阳公主要和这么一个利用她的人成亲,就觉得恶心。韶阳公主待她很不错,她要投桃报李。 姬司言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他最近被另一桩事闹得心烦,陈誉的死活,早就不是他的关注点了。但为了卖面子,加深韶阳公主对慕兰音的印象,他仍把慕兰音对自己的求情告诉了韶阳公主一声。 韶阳公主一愣:慕兰音让姬司言放过陈誉的条件,竟是为了她吗? 她心情复杂:她初时待慕兰音不错,只是因为自认为从慕兰音身边抢了陈誉,觉得愧对慕兰音;后来真相大白,她和慕兰音关系不错,只是为了爱面子——你看,虽然你揭露了残忍的真相,但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不会因为这个和你翻脸。 姬司言对付陈誉的事,她也知道,不过一是她对陈誉有些心冷,一是她根本没能力插手太子和明王世子之间的协议,于是她只能看着陈誉被姬司言打压,只能在陈夫人求上来时提点一声。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希望陈誉活着还是死了。 但是慕兰音的这个心,好意她领了。 此时她并不知道姬司言故意把这个事告诉她,是为了日后给慕兰音身上加码,她不知道姬司言和慕兰音的事,以为那两个只是青梅竹马的朋友。事后等慕兰音成了明王妃,韶阳公主才后知后觉,原来从那个时候姬司言就在布置了。 如果不是事后发生了那件事,他在慕兰音身上的布置肯定更多。不过,那都是“如果”了。 陈誉终是和陈夫人,一起退了亲。 陛下自然暴怒,他其实也早不满这个婚事了,陈誉的存在也把他给弄得很恶心。每次看到陈誉,他就想起他得捏着鼻子忍姬司言——所以陈誉一退亲,皇帝陛下就借着这个机会大发脾气,当然绕过了他的宝贝女儿,所有的错都是陈誉的,他把所有的脾气都发到了陈誉身上。 天京的陈府被收了,陈誉被赶到岭南去了,一辈子无召不得入京。陈家还得感激陛下的大度,谢主隆恩。 陈誉离开天京的那天,韶阳公主站在城楼着,看着他萧索的背影。他回头望了这个繁饶的天京一眼,公主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 她走下城楼,擦去自己眼角的水泽,重新仰高脸——别了,她少时最爱的少年。他已经不是她最爱的少年了,她却还是韶阳公主。 落花流水仍依旧,这情怀,对东风,千古皆同。 陈誉的离去,在天京没有掀起一点水花。最近天京最大的八卦新闻,乃是明王世子和辅国公孙女林挽衣的退亲撕逼战。 慕兰音以为照林挽衣的脾气,这个退亲很容易结束。 明王府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他们都错了。 林挽衣回到天京后,明王府再次去辅国公退亲了。辅国公第一次看到孙女情绪失控,表示不同意。 她不愿意退亲。 她说,“我等了你四年,你常年不在京我忍,你不上门求娶我忍,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发一言。但难道因为我什么都不说,就觉得我无所谓吗?世子,若不是我喜欢你,我怎么会答应这门婚事呢?在蹉跎了我数年岁月后,你告诉我你不想娶了——那我算什么?我这些年算什么?” 姬司言淡淡道,“你不是天京一绝么,不是日日登高楼,赴酒会,今日和姑娘摘花,明日和公子下棋么?我以为你过得很如意。” 林挽衣一滞。 辅国公大怒。 明王妃一巴掌拍上去,“姬司言你闭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退亲就不能态度好点? 其实辅国公被姬司言这个态度气得已经想退亲了事了,他孙女那么优秀,又不是只能嫁给他姬司言。但是林挽衣哭哭啼啼地不同意,辅国公最疼爱孙女,又气又伤心,干脆病倒了。 于是姬司言干脆留在辅国公府,照顾辅国公,等他老人家病好。 日夜照顾的阶段,辅国公刚觉得姬司言为人也不错,病好后一听姬司言“那我们再来谈谈退亲吧”,他就想一巴掌拍死他! 林挽衣甚至为了挽回姬司言割腕自杀过一次。 把辅国公、明王妃吓得不轻。 明王妃都想说“这亲事咱不退了姑娘你别这样”,可惜林挽衣的柔情哭软了明王妃的心,却挽不回姬司言的铁石心肠。 慕兰音从姐妹那里听到明王府的退婚风波,林挽衣为情自杀……直接目瞪口呆了。 她再忍不住了,决定偷偷见姬司言一面,见不到他人,光听外面流言满天飞,她真是着急啊! 传言里的姬司言不负他一贯的恶劣风评,现在又加一条“逼未婚妻自尽”的罪状了。 月下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两人见面后,旖旎的情怀却并不多。 姬司言因为林挽衣的事心烦,慕兰音给他写信要求见面,他就知道这风波传到慕兰音那里去了。 姬司言大概把事情解说了一遍,并安慰她,“别担心,那边已经松动了,相信再过两天就会点头同意了。” “司言哥哥,我觉得,林姑娘不会真那么喜欢你吧?”慕兰音低着头嗫嚅。 “什么意思?”姬司言挑眉。 慕兰音抬头看他一眼,“为了跟你成亲割腕自杀……我想了想,觉得如果你要娶别的女人,我再怎么伤心,也不会去割腕自杀的啊。你要娶别的女人,死的人干嘛是我呢……呃你别瞪我呀!我的意思是,林姑娘一定是爱你至深,你这样也太绝情了吧?” “爱我至深?我一共没和她见过几次面,说过几句话。”姬司言不置可否。 “你不相信一见钟情么?!” “一见钟情?”姬司言哂笑,“什么样的一见钟情,可以在见不了对方几面、跟对方说不了几句话、自己生活也很如意的情况下,为了对方割腕自尽?阿音,你信这样的一见钟情吗?我不信。” “……你别问我呀,我对感情很迟钝的你也知道,”慕兰音眼睛瞪得大大的,“也或许林姑娘不是爱你爱到割腕自尽,只是忍不了这个退亲的侮辱。” “阿音,你也在天京住了这么多年,我对林挽衣可能还不如你了解——你告诉我,她是那种钻牛角尖的女人吗?或者是那种没了爱情活不下去的女人吗?她是么?我不了解她,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我……”慕兰音说不出话,因为她的直觉告诉她,不是的,林挽衣不是那种人。 可是……如今错的明明是他们,为什么他们可以厚着脸皮说林挽衣的坏话啊? “总之,你对林姑娘态度太差了。”慕兰音小声,“我是好姑娘,不跟你说林姑娘的坏话。” 姬司言面色一压,有些不高兴,拍了拍她肩头,“为什么我们见面要一直说她说个不停?不要理她了,我带你吃夜市去,玩得开心点,嗯?” 慕兰音眨眨眼,点了点头。这时候他们都没有想到,他们逛夜市,都会遇到林挽衣。   ☆、第66章 转折 姬司言和慕兰音在街上闲逛,最后累了,便上茶楼歇息。他们正要上楼,林挽衣正要下楼,身后跟着清王殿下姬修清。 四个人都看到了彼此,默了一瞬。 慕兰音的神情就有些玩味了:姬司言和林挽衣还是一对正闹退亲的未婚夫妻呢,结果姬司言带着她逛街,林挽衣跟着清王逛街……林挽衣真的在几天前还因为姬司言的退亲而割腕自杀吗? 林挽衣比慕兰音要淡定的多,看到他们露出吃惊的神情,然后微微笑,“世子殿下,慕姑娘,原来你们一起出来玩儿啊。” 姬司言目光望向她身旁的清王。 清王则挑衅地看着他。 慕兰音不知所措间,手腕被姬司言握住。姬司言向那两个点点下巴便是打招呼的意思了,拉着慕兰音从他们身边经过,上了二楼。 姬修清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你看看他什么态度?看到我跟看到空气似的。” 林挽衣怅然一叹,“世子怕是误会我和你了……天京圈子里的交会,他是不懂的。” 姬修清将她看一眼,似笑非笑问,“哦,是么?到处都在传闻你为了姬司言割腕自杀。我还想着以林姑娘的性子,不会做如此傻事。原来我错了吗?” 林挽衣低头,“我还是愿意嫁他的。” 姬修清一声冷笑,“原来这么多年,姑娘一直在等明王世子啊。失敬失敬,本王从未看出来,倒是扰了姑娘你了。”他率先向楼下走去。 林挽衣怔了一怔,然后轻叹,“似乎清王对我有些误会?”她想了想,便下楼去寻姬修清了。 此时的二楼角落里,慕兰音将头探出来,靠着旁边的姬司言,“司言哥哥,你是对的……我虽不想说林姑娘不好,但她一定不简单。” 姬司言拉着她往里走,“早告诉你了,你却不信我。” “哎。”慕兰音不想管了,她实在做不出当着姬司言的面贬低林挽衣的事。其实在天京的五年,她很多次都发现林挽衣不一般了。但就是因为姬司言的这层关系,让她不能想不能说。所以,她就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吧。 退亲风波果然如姬司言所预料,辅国公府没有撑了两天,就同意退亲了。这场退亲风波折腾了小半个月,终于彻底结束,大家都松了口气。虽然天京到处传着明王世子的恶劣名声,不过姬司言并不当一回事。 他终于从林挽衣身上收回了注意力,可以跟慕兰音好好相处了。不过为了保护慕兰音,不让慕兰音也卷进这场风波里,每次他们出门,都是乔装打扮,慕兰音都要带着面纱遮住脸。 慕兰音觉得有趣,“感觉我跟你在外偷情的小情人似的,不敢见人。” 姬司言在她面上一刮,笑道,“小情人哪有你漂亮。” 慕兰音抓着他的手,认真道,“司言哥哥,我没那么胆小的。在我向你告白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了。我不怕别人认出我,就算说我是破坏你和林姑娘感情的人也无所谓……我不在乎那些的。” “我在乎,”姬司言低头,趁着没人看到时,在她唇上极快地啄了一口,见小姑娘面色绯红,他微笑,伸手按着她嫣红的唇珠摸搓,轻声调笑,“我的名声已经这么坏了,你的名声素来比较好,可以好好经营一番。总不能我们两个人的名声,没一个好的吧?” “司言哥哥!”慕兰音抱着他的腰,吸口气。虽然他这样说,但她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的面皮。自己素来喜欢想东想西有些矫情,光是纠结林挽衣和姬司言的关系就纠结了这么久,姬司言又不是傻子会看不出来。他说的好听,其实都是为了满足她的面子。 慕兰音细声,“司言哥哥,你娶我不亏的!真的!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谁也没有我对你好!” “好,”姬司言眼睛带笑,他以前总是冷着脸,现在却越来越喜欢笑了,“我等着看你怎么对我好。” “嗯,我给你做好吃的,给你绣荷包,帮你揉额角……”她掰着手指头兴高采烈地数自己能为他做的事。 姬司言却一直摇头笑。 慕兰音蹙眉,“那你说,你高兴我怎么对你好?你说出来我就做!” “真的?”他眼一亮。 慕兰音看他这个眼神觉得不好,眼睛虚虚飘了一下,气势有些弱了,“那要看我能不能做到了。” “你肯定能做到啊,很简单的。”姬司言笑道,低着头凑近她耳边,先吸了口她身上特有的清凉香气,轻轻咬了她耳珠一口。 慕兰音惊叫,窘得捂住耳朵往后退,他却搂着她的腰不放她,在她耳边轻声,“你晚上给我留道门,这个很简单吧,能做到不?” “给你留门看什么?”慕兰音咬着唇笑,却瞪大眼,故作天真无邪。 姬司言好不要脸,居然答得很正经,“陪你念念书说说话什么的。” “呸!我疯了才信你的鬼话!”慕兰音在他脚上重重一踩。 姬司言忍着笑,下巴靠着她的肩,唇凑近她的脖颈轻吻,“不是鬼话,我说真的。你把窗子给我留道缝,我敲三下窗,你就知道是我来了……” “司言哥哥,你再这样我就不跟你玩了!”慕兰音万分窘迫,偏他越来越没正经,她大声叫着,竟说出他们小时候姬司言欺负她时她说的赌气话。 慕兰音心里真的很无奈:以前觉得姬司言是把宝剑,锋芒毕露,喜怒不形于色。可是跟他好上后,发现他真的好流氓,总是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逗他。 她不知道是不是男人都这样? 得不到时一本正经,得到了就总忍不住戏弄逗趣? 姬司言逗够了她,见小姑娘脸板的一本正经,才笑着松开了她,替她整理弄乱了的衣襟和长发。他修长的手指穿梭在她乌黑如墨的发间,若有所想,“阿音,等你嫁给我后,我日日为你盘发,好不好?” “还要为我调胭脂给我画眉,”慕兰音得寸进尺,见姬司言挑眉,她笑盈盈,“你也不吃亏呀,我帮你束发。” 他便笑,又想亲她了,“真想快点娶你啊。” 慕兰音伸出手堵住他凑过来的唇,眼睛噙着笑,闪亮闪亮的。 姬司言和慕兰音过得太开心,都有些不想走了。但那是不可能的,他在京中磨蹭,自己不着急了,留在边关等着儿子的明王却急了,给他写信催他回去。皇帝陛下也急啊,这黑云军就近驻扎在城郊,他总有一种脖子凉飕飕的感觉,再加上那些军人吃的都是他的钱——收到明王的信,陛下立刻召见姬司言,敲打一番,大意就是让他赶快回边关去。 姬司言也知道不能拖下去了,陛下的意思他可以无视,但他父亲写的信他却不能不理。本来也只打算在京中呆半个月,猛狄那边又乱了,诏国也虎视眈眈的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他总不能为了躲清闲,就在京里不走了吧? 姬司言叹口气,他是真没想过这次回来,能和慕兰音修成正果。他若是早知道,一定提前安排好一切。其实他对慕兰音都有些死心了……谁知道她会突然就开窍了呢,倒是给了他一份大大的惊喜。 但大大的惊喜,伴随着的就是不舍。 他生平第一次有舍不得走的情绪,想就在这里和慕兰音厮磨,哪怕只是说说话呢。以前他说去哪儿就去哪儿,走的多干脆,因为也没什么值得牵挂的。可是现在不一样啊,他才刚跟慕兰音好上…… 姬司言摸摸鼻子,微笑:美人香果然是英雄冢啊,他可真舍不得他的阿音。 他多想带着阿音一起走,可是不行。他们还未成亲,阿音还是个明面上的大家闺秀,不能说走就走…… 姬司言暗自下了决定,下一次回来,一定要把他和阿音的婚事弄上章程。再走的时候,最好能带阿音一起走。 阿音喜欢到处走到处玩,喜欢看各样的江山风光。她被拘在天京这么多年,一定早就闷了吧?嫁给他,他总不会让她吃亏的。 姬司言一边收拾着自己要带的各样东西,一边让人给慕兰音传话,说自己要离京了。 慕兰音收到消息,他说他这几天很忙,要准备离京的事务,没时间顾她,要她乖乖地。 慕兰音望着纸条,咬着唇瓣,细眉蹙起,浓浓的不舍情绪涌上。以前她没感觉,因为姬司言跟她赌气着,走不走来不来,人家都不跟她打招呼,她光是厚着脸皮扒上去也没什么意思。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多想和司言哥哥在一起,时间稍微长一点。 她也不是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人,只是——她掰着手指头算,他们好上有半个月不? 蜜月期都没过完,人就要走了啊! 慕兰音叹气,不过有什么办法呢?姬司言不是心里只有儿女情长的人,人家有大事要做,不像她一样整天无所事事地消磨时光。 慕兰音开始算了,按照姬司言一贯回京的频率,他这次走了,恐怕就要到年关才能回来了。现在离年关,还有小半年的时间…… “姑娘,你想什么呢?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玉兰打盆水进来,见慕兰音趴在桌子上楚楚可怜,觉得特有趣,姑娘跟一只小猫儿似的。 慕兰音抬眼,伸出手比划,“玉兰姐,我现在特想变成一个拇指姑娘,就这么大。放到口袋里,就能被人带走……” 玉兰一脸揶揄地看着她,“哦,拇指姑娘呀?那姑娘变成拇指姑娘,是想被谁带走呢?我猜一猜,是不是咱们的世子殿下啊?” 慕兰音嗔怪地瞪她一眼,转身进里屋了,却没喝止玉兰的调弄。以前她多怕这些话啊,丫鬟起个苗头她就要把火扑下去,可是现在,她们笑话她,她仍能厚着脸皮听,一点不觉得恼怒。 人啊,果然都是会变的。 慕兰音又想着给在青城的娘亲写信了:娘,你知道吗?我到底是跟司言哥哥在一起了。有时候也常想,如果当年就斩钉截铁地答应了,就没有这几年的事了。不过人生呢,本来就是无法预期的。我十岁那年,要是有人跟我说我一定会嫁给司言哥哥,我一定嗤之以鼻,觉得那人脑子有问题。我怎么可能喜欢司言哥哥呢?但是现在,我自己便下定决心要嫁司言哥哥。嫁,我一定要嫁他,我只嫁他!天上下刀子我都要嫁! 娘啊,你总是担心明王府的复杂会束缚我,不喜欢这门亲事。我以前也那样想,但我现在觉得,只要司言哥哥在,明王府再复杂,我都要帮司言哥哥撑起来。我这样说,娘你便知道我的决心了吧? 娘呀,你来天京吧。我的婚事,我希望你能在啊……你总不至于连女儿的婚事都交给别人办吧? 此后几天,姬司言果然如他所说,没有跟慕兰音联系过。慕兰音也知道他忙,就不主动凑上去打扰他。但是转眼间,日子一算,明天一早他就要走了。 立在窗前的慕兰音心中怅然:她只能在明早跟百姓们一起送他走时,才能看到他了吗? 慕兰音低头,盯着窗子半天,灵感在脑中一闪。她突然想到姬司言曾戏弄过她,说让她夜里给她留窗,他就来找她。 一想到这个,慕兰音的脸一下子就烧得通红。她捂住脸,暗自唾弃自己:姬司言那是胡说的,他疯了,她怎么能跟他一起疯呢?再说、再说……那不就是个玩笑话嘛。 慕兰音赶紧放下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跑去睡觉了。但鬼使神差的,她撤掉了今夜的守夜丫鬟。丫鬟们很诧异,但看姑娘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也只好把疑问放在了心底。 慕兰音睡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她光着脚,悄悄下床,将窗棂开了条缝。再次爬回被子里时,她觉得自己的心跳还没恢复:她就是玩一玩嘛,试一试嘛。窗户开一夜,其实也没什么的不是么?多凉快啊。 半夜,慕兰音突然从梦中醒来,本也只是无意地一翻身,竟看到床帐前立着一个身影。 白纱扬起,月光清冷,男子宽肩窄腰,立在床前,低眼看着她。虽然没有看到脸,可是这种气息,实在太熟悉了。 “司言哥哥……”慕兰音并没有完全清醒,她只是看到他,就喊了一声,现实和梦境都还没有分清楚呢。 姬司言低头看着床上的小姑娘,一头乌黑的长发散了一枕,长练一样。她的脸型很小,才巴掌大,平日里聪明机灵的大眼因刚睡起而带着朦胧的水雾,下巴也窄小清秀。她看到他,伸手伸向他,估计她自己都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但这个样子,比起平时那百花羞煞的美貌,更多了女性独有的风情。 姬司言突然俯身,亲向她小小的桃腮,光滑细腻,滋味又十分甜美,像抹了蜜一般。只是小小亲了这么一口,他的心神就禁不住荡起,像要飞起来了一样。 他按捺不住身体本能的冲动,伸手捞住她,将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屋中很暖和,慕兰音的神智一直是恍惚糊涂的,她对姬司言的突然出现都一直没反应过来。看到他,就喊了他一声,因为实在是太熟悉了,根本没觉得有什么危险有什么意外。 就像她小时候,经常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趴在姬司言腿上睡得流口水。她爹身体不好,娘忙着照顾爹,她幼年大部分时候都是被姬司言带着的。这样的熟悉,她怎么能一下子反应过来? 但是姬司言的身子一贴上她,那股从外头带来的冷意,透过薄薄的小衣传向她,让慕兰音冷得一哆嗦,神智就有些回过来了。 咦?司言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啊…… “唔……” 她刚要张口,小嘴就被堵上了,方才还觉得他身上好凉,这会儿一团火就*辣地烧了起来,从唇齿间向周身弥漫。 慕兰音有些想挣扎,但她刚睡醒,手脚都有些软,再加上女子的体力本来就小,她的动作,在姬司言看来,说是挣扎,不如说是情人之间的意趣。 姬司言捏着她的腰低低喘着气,手从腰线伸进她的小衣里一阵摩挲。他低眼看慕兰音的反应,小姑娘眼睛大大的,眨着水光,动作却很小,人好像都迷糊了。这是当然的,慕兰音再怎么胆大也是个黄花闺女,顶多被姬司言搂搂抱抱亲亲小嘴,再多一些的就没了。所以现在雄性强烈的气息侵占了她的空间,呼吸间视线里全是那个人,她刚清醒一些的大脑又迷糊了。 见慕兰音并不很挣扎,她这种茫然的小女儿姿态明显取悦了姬司言。她又没有抗拒的意思,姬司言心中欢喜又急切,直接欺身上去,直把小姑娘压在身下。手在她身上点火,面颊紧紧相贴,亲吻也从唇上移开,顺着纤细的脖颈向下滑…… 她可真是甜美,让男人欲罢不能,喘息有些重,细细品味着她的味道。 天可怜见,姬司言本来只是来看看。 却没想到慕兰音真的给他留了窗。 在他翻窗进来时,他的心神仍然很单纯,就打算亲亲抱抱,跟她说说话。但是没想到慕兰音睡着了,他站在床边看她熟睡的样子,看着看着纯洁的心就跑歪了。 实在想的不得了,就想在她脸上亲一口,就亲一口…… 可是亲了一口后,他的心更痒了,便想亲她的小嘴。然后被慕兰音醒来后的依赖目光一看,一点点火星就成了燎燎之势,想停都停不下来了…… “司言哥哥!司言哥哥!”在小衣被解开,身子触上冰冷的空气,再加上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味道,慕兰音终于彻底清醒了。 然后就被姬司言吓住了! 使劲地去推他,这是干什么呀! 他们还没有成亲啊!他不会现在就要那什么什么吧……慕兰音的眼神一瞬间就惊恐了。 姬司言本沉浸在情意中无法自拔,猛听到慕兰音的叫声都带了哭腔,他抬头看她。姬司言的目光完全不如平时看她时那般温和宠溺,他如今的目中带着血色,有着原始*的挣扎,被他禁锢着,但看着她的目光,仍像看着猎物一般,犀利又凶狠。 慕兰音颤了一下,有些想往后躲。 姬司言自然看出她眼中的害怕,心里一下子就软了。他凑上去亲吻她的眼睛,一遍遍柔声安慰她,“别怕,阿音,是我……我是你司言哥哥,我不会伤害你的……” 慕兰音当然知道他不会伤害她,她也知道男女之间这档子事,就是刚才姬司言那充满野性的眼神太可怕,她一时被吓住而已。如今被姬司言宠溺地亲着哄着,那点儿害怕就淡了。 她伸出双臂,搂着他脖颈,轻轻蹭了蹭,声音软绵绵的,“司言哥哥,真的是你啊。” “当然是我。”姬司言拨开她额上的刘海,在她额上印上一吻。经过半天调整,总算把身体里蠢蠢欲动的火气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时候,他虽然很想阿音,却不能在成亲前碰她。他等了她那么多年,有多欢喜她,就有多重视她。他怎么可能只为了自己的一时高兴,把她推向风口浪尖上呢? 慕兰音也很乖巧,被姬司言抱在怀里,被他又亲又吻又摸,却不敢动。她能察觉姬司言抱着自己的身体僵硬,当然一动不动,就怕不小心招了姬司言,那就不好了。为了转移他注意力,她小声跟他说着话,“司言哥哥,我以为在你走之前都见不到你呢。” “不会的,走之前我肯定会跟你告别。”姬司言知道她的意思,便也顺着她的话说。 “司言哥哥,你去了边关,那么远,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她小小叹气,“我觉得我很想你。” “我还没走呢,你就问我什么时候回来?”姬司言忍笑,逗着她,“我人还在这,你就开始想我了?” 慕兰音抬眼,凤眼睁得大大的,还带着一团孩子气,却认真道,“我是说真的,我很想你,你在哪里,我都很想你。你那时候对我爱理不理,我给你写信你要么不回要么就几个字,但是我一直很想你,一直很想见到你……可是我不知道你想不想见到我,所以我一直不敢去见你。” 听她又提起那五年,姬司言心中有些涩然,低声哄道,“不要说那个了,我们已经和好了不是吗?是我做错了,不该不理你,我向你认错。不过不要再提那个时候了,阿音,不要总说那个。” 他亲她,“我也很想你。” 慕兰音便笑了,仰头亲他下巴一口,跟他比划着,“司言哥哥,你在边关打仗,我帮不了你什么,但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最好不要受伤不要生病……” 她说着,想起什么,从他怀里挣脱开,光着脚丫子就跳下了床。姬司言疑惑间,见她又返了回来,很认真地递给他一个荷包。 姬司言伸手捏了捏,随意笑,“平安符?谢谢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慕兰音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不信这个,不把这个当回事。其实她前世作战时,她也不相信这个,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一道符能顶个什么用。但现在她明白了,并不是真的希望这道符能顶什么用,而是求个心安,希望他看到这个符,就想到她在远方为他担心。希望他想到这些,自己可以更小心些,保护好自己,平平安安地从战场上回来。 慕兰音道,“我去寺庙里求得,那个大师很厉害,据说一年才出一道符。我托了很多关系,把能利用的人能求的人都用了一遍,还跟大师装乖讨巧很久,才求得这个平安符。大师说这个平安符一定会在战场上救你一命!司言哥哥,你一定要相信的!” “……好,我信。”姬司言郑重地将平安符贴身藏好,摸摸她娇嫩的脸颊,突然微微笑起。 “你笑什么?” “阿音,我现在很高兴,我从不知道被人爱的感觉这么好。”他笑道,“若我早知道,我一定死缠烂打,非要缠到你同意不可。” “好厚的脸皮,谁那什么爱你啊,真不害臊!” “谁脸红就是谁啊,”姬司言笑着拥她倒在床上,翻个身,让她躺在自己身上,贴着她耳根轻喃,“爱情是天注定的缘分,我现在信了。阿音,我爱你。” 慕兰音眨眨眼,虽然想矜持,但还是禁不住唇角上翘。她真喜欢姬司言这么宠自己,不停地跟她说各种情话。 她抚摸姬司言的眼睛,柔声,“司言哥哥,明天你就要走了,我不和你说话扰你了。你就在这里睡一晚好不好?” “这个……”姬司言有些顾虑,温香软玉在怀,说说话逗逗情还行,睡一晚,他不确定自己能忍得了啊。 但是慕兰音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姬司言苦笑,揉搓她唇珠,“你还真是心大,这么放心我。” “你是司言哥哥啊!”慕兰音夸他,“你怎么会伤害我!” 她说的那么理所应该,好像他永远不会做伤害她的事情一样。 不得不说,慕兰音对他的这份信任,取悦到了他。姬司言唇角轻扬,在她鼻上一点,“小马屁精。” ……如是,一夜相安无事。 第二日,听到外头丫鬟的咳嗽声,慕兰音猛地睁眼坐起,发现床上只有她一人,根本没有姬司言。她有些恍惚昨夜是自己在做梦么,她跳下床,去橱窗镜后的匣子里翻找,发现那道平安符果然不在了,她才松口气。 司言哥哥确实来过呢。 “姑娘,怎么这么早就起了?”青萍和雪锦端热水进来,就见到姑娘光着脚披着发踩在地上,一下子就惊了。 倒是后头跟着进来的翠雯打趣道,“今天世子殿下要出京,姑娘肯定要早早起来,去送人啊。” 慕兰音对她们一笑,丫鬟们总是打趣啊打趣,她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她不喜欢丫鬟们管自己的事,因为下人的眼力浅,看不到主子的世界,她们在她耳边给她乱出主意,只会影响到她对事情的判断力。所以一直以为,慕兰音一直打压自己身边人的自作主张,不许她们为她拿主意。但只要她们不在她耳边说那些教唆主子的胡话,慕兰音就不对她们多干涉。 说八卦也可以,调笑她也可以,她并不会拘了这些小女孩儿的性情。况且,这些都是跟着她的老人了。 慕兰音梳洗打扮一番,便出了府。本来是要和慕家其他姑娘一起出门的,但是明王府来了轿子接她,慕兰音也就不矫情了。 慕兰音和明王妃汇合,被王妃引着去城楼上,和其他皇亲国戚们一起,送姬司言带军离开。 天京贵族多,百姓们无聊时就喜欢说贵人们的八卦。姬司言在其中一直是独特的风景,关于明王世子的骄横跋扈不讲理,从他少年时传到他青年,百姓依然在津津乐道。 因为明王世子和别的王爷侯爷们不一样,不管外头把他多么妖魔化,他从来不管,不会打压外头的流言。 当然这可能只是因为明王世子常年不在京,没时间经营自己的名声。 于是百姓们对于这个从来不打压人传流言的明王世子还是很有好感的,毕竟,普通人就喜欢编排这些贵人们的故事。 而且,明王世子最厉害的,是他们王府世代守护定国江山。 这样的人,百姓一定是敬重的。 所以姬司言离开天京,和他回来时一样,围观的人特别多。 慕兰音跟明王妃站一起时,看到那么多人在下面,都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司言哥哥这次经过退亲的事,骂名一定特别多,没人会来送他呢。” 明王妃得意笑笑,“我儿子嘛。” 旁边的其他皇子皇孙公主们,很多都看到慕兰音了,表情各异,但也没有谁上来管闲事。原来世子已经定亲的时候,大家看明王妃那么喜欢慕兰音,猜测这是要收义女的节奏,有一段时间弄得皇后也很紧张——皇帝是肯定不喜欢看到明王府人丁多的。而现在,大家就明确了,这世子都退亲了,明王府恐怕是真看上这小姑娘了。 慕老夫人很高兴:她就知道三丫头好福气! 但也有些人同情那个被忽略的林姑娘,自退亲后,林姑娘闭门不出,不再出来交际。大家都猜测这是被伤了心吧,弄得慕兰音心情很诡异,明王妃更加内疚。 姬司言离京后,除了少数几个人,很快被人遗忘。慕兰音倒是天天数日子盼着他的书信,不过她也统共没收到几封,每封还都特别言简意赅。 听说定国和猛狄真的打起来了。 慕兰音叹口气:打仗嘛,姬司言还能想起她,她都觉得很感动了。 日子就这样一日日晃着,因为彼此心知肚明,慕老夫人也不再对她逼婚,欢欢喜喜地把注意力终于转向了慕兰飞和慕兰蓉的婚事,让陈氏和韩氏都特别感动。慕兰音每天则打扮得美美的,有时候自娱自乐,有时候去明王府,陪陪明王妃说话。 她现在既然已经明确要嫁给姬司言,那一定要把未来的婆婆讨好了。 慕兰音的性格其实一直不是明王妃喜欢的那种,但她会装乖卖巧啊,会讨好人啊,以前她就能把明王妃讨好的很喜欢她,现在更不用说了。若不是时机不对,明王妃都想把婚事定下,让慕兰音住到王府里来陪她。 值得一提的好事是,听说了女儿和姬司言的事,一直对女儿实行放羊政策的陆汀兰终于下了决心,准备来天京操持女儿的婚事。这让慕兰音十分开心:爹爹死了好久了,母亲总要有个事转移下注意力。 但是很快,慕兰音就高兴不起来了。 边关那里传来消息,不知道怎么一个小镇里染了瘟疫。天京的这些人一下子就坐不住了:瘟疫啊,在古代这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啊! 连一向对明王府又在意又不在意的皇帝都坐不住了,不再像以前一样对前方的战报持无所谓态度,特别大方地赐了一批药材和医者,送去边关。并且在天京号召大家为前线的军人们捐款,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真的爱国,大家都捐了不少东西。 慕兰音自然跟着慕家也捐了不少。 不过这并不是她不高兴的原因,若只是瘟疫,她顶多担心姬司言而已。她不高兴,是因为出了一件让她很恶心的事。 林挽衣带了一批药材,居然求到了明王府,在明王妃面前跪着不肯起,求明王妃许她跟着军士一起前往边关。她哭得喘不过气,直说自己虽然和世子无缘,但想最后帮世子一次,想见世子最后一面;之后她绝对忘记和世子曾经的定亲,绝对不打扰明王府;请明王妃成全她的一片心意。 慕兰音觉得有些恶心:因为林挽衣这算什么啊?不是已经退亲了吗?难道真的爱到这个程度,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去灾区,看那个人一眼? 本来听到发生瘟疫这样的事,慕兰音自己太担心,都想偷偷离京去边关的,但林挽衣这一出就把她恶心坏了。她也不好质疑林挽衣的一腔爱意……果然她就是不喜欢林挽衣啊,从头到尾都喜欢不起来。 林挽衣在天京这么多年,除了喜欢结交朋友,从来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所以她这第一次做的出格事,意义就很大。 明王妃本就天真单纯,再加上也真是很喜欢林挽衣,觉得对这姑娘愧疚。如今林挽衣求到她根本,她就受不了了,挣扎了几天就同意了。 为此,明王妃还专门给儿子写了一封信:不求你对林姑娘和颜悦色,起码看在人家对你的一片心上,不要对人家太坏。 慕兰音对此有些无语:她未来的婆婆心这么软……哎好吧,起码能证明她以后嫁到明王府日子不会难过。 于是林挽衣高高兴兴地随着大军走了。 慕兰音不说什么,她跟前的丫鬟都有些替她不高兴,“明明已经退亲了,王妃怎么能这样呢?姑娘,你应该跟世子写一封信,要世子千万不要心软啊!” 慕兰音淡淡地看她们一眼,众女一骇,连忙垂下头。 慕兰音道,“女孩儿之间的种种算计心事,若没有上升到一定高度,都不应该去麻烦男人。司言哥哥现在一定很忙很烦,我不体谅他就算了,怎么能整天拿这种小事去烦他?我去烦他这些小事,岂不是侧面证明我不相信他?我不会写这样的信的,我相信司言哥哥。” 很快她就不想这事了,因为她娘到了天京了。 虽然每年慕兰音都会回青城一次,但是现在看到娘来天京,她仍然高兴得不得了,红着眼扑到陆汀兰怀里,“娘,我好想你!你便不要走了嘛!” 陆汀兰也是眼眶红红,揉揉女儿的额发,“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儿一样。” 陆汀兰来到天京,自然要住到慕家。住到慕家,她就要每天面对慕老夫人。对于这个婆婆,陆汀兰一直是有些发忤的。而且因为她拐走了慕琅,慕老夫人对她十年如一日的不满无从发泄,如今她到了眼皮下,可算是给慕老夫人发威的机会了。 慕老夫人不跟慕兰音计较,是因为慕兰音有价值,但是这个从来没在她跟前尽孝的媳妇,在她眼里一点价值都没有。慕老夫人简直跟打了活鸡血一样,想办法给陆汀兰难看。 连陈氏和韩氏都咂舌:大嫂要是早来了,那她们两个在慕老夫人跟前就得享福了。因为慕老夫人会把所有的怨气发泄到大嫂身上,而把她们两个看成透明。 慕兰音当然不忍见她娘被慕老夫人可劲儿折腾。 于是,今天明王妃来请陆汀兰喝茶,商量儿女的婚事;明日陆家大夫人来了,要接小妹妹回陆家住两天。时间长了,慕老夫人终于明白了:陆汀兰这是有靠山的啊。 她的心便渐渐淡了。 慕兰音笑得合不拢嘴,“好几年了,我就没见祖母的脸这么青过!”她转头看着娘亲,“娘啊,祖母是有多恨你啊。” 陆汀兰捏她的鼻子,“小丫头还是这么调皮!” 因为和慕老夫人斗智斗勇的很有生气,连林挽衣回京了这样的消息,都没让慕兰音觉得不自在。 这样的日子自不会一日日过下去,有平淡,便有意外…… 这天,慕兰音正陪着娘烹茶,明王府的人直接不顾院门外拦着的丫鬟婆子,闯了进来拉着慕兰音就走,“慕姑娘,我们王妃有急事要见你!” 慕兰音的心一下子就打了一个突:这么着急地找她,是不是司言哥哥出了什么事儿?! 慕兰音到王府的时候,发现王府已经乱了,嬷嬷直接带她去王妃的房间。王妃靠着床柱,正低头抹泪,看到她进来,眼泪就往下掉,“兰音……” “司言哥哥怎么啦?!”慕兰音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姬司暄在一边看着王妃只知道哭,急的不得了,直接把信丢给慕兰音,“八百里急报,我们才收到消息,猛狄夜袭,在一个关隘突然出现诏*队,前后夹击,我父亲被生擒。” 慕兰音颤着嘴角看他:那司言哥哥呢? “信传来的时候,司言带着一万人杀向了敌人去救王爷,至此和我父亲一道失踪了……” “还、还好。”慕兰音手捏着信纸,至少没出现最坏的情况,只是失踪而已,没有别的危险。 姬司暄看眼边上以泪洗面的明王妃,将慕兰音拉到门外,平时是多么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啊,此时却很严肃,“慕姑娘,如今父亲和司言情况不明,母亲听到父亲失踪的消息人就快垮了,我希望慕姑娘你能暂时住在我们王府,帮着处理些事务……” 他看着慕兰音,神情有些犹豫。未出嫁的姑娘住在他家,又不知道要住多久,这实在有些不合情理。可是他也没办法啊,他一个外男,做什么都不方便…… 慕兰音毫不犹豫地点头,“行!大公子你就放心吧,我住在这里,一定会照顾好王妃的。” 由是,跟慕家打了一声招呼,慕兰音就住在了明王府。因为这消息是明王府暗卫传的,别人都还不知道,慕老夫人巴不得慕兰音跟明王府扯上关系,她要住,老人家自然无不同意。 慕兰音照顾着明王妃,安慰王妃一定没事的。 但晚上王妃睡着后,她独自凭栏,却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向天祈祷,司言哥哥一定要没事!千万不要出事! 丫鬟们都劝她,“姑娘,你也歇吧。” 慕兰音点头,她不能跟着倒下去。如果明王府出事,这里也需要一个人保持冷静,帮着处理一切问题。 所以她虽然害怕、慌乱、一直做噩梦,但是一睁开眼,她一定要露出镇定的笑容,一定要表现出一点儿事都没有的样子。 许是因为她的冷静和宽慰,明王妃的情绪也稳定了些。姬司暄也日日进宫,希望能从陛下那里打听到些消息。 这段时间,明王府一直沉浸在低气压中。可是天京却依然歌舞升平,大家什么都不知道。 一日日地没消息、没消息……明王妃重新燃起的希望又消散。 他们王府能得到的消息,都是跟在王爷身边最好的情报人员传来的。但自那封信后,什么消息也没有。只能说前方已经凶多吉少。 最明显的证明是,一直不关心边关战事的皇帝陛下居然派将领去那边了…… 明王妃抱着病体进宫,面见圣上,想得到一个答案。陛下也很着急,可连宽慰的话也说不出,通过传回京的战报,他也觉得凶多吉少。 陛下只能道,“黑云军十万,明王和世子一定平安,这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王妃,你也不要太急了。” 可是如果没消息就是好消息,这么不关心战事的陛下您,怎么会派将士去边关呢?明显你都不相信会没事啊! 比起明王妃的惊慌失措,慕兰音一直表现得很冷静。姬司暄感谢她,若不是她帮明王妃撑着王府,现在王府一定全乱了。 但无论他们是怎么想的,该来的消息,仍然是来了。 “经过和猛狄的一场恶战,明王爷战死,黑云军覆灭五万,世子受了重伤,回京治疗。” 这个消息传来的时候,天京城门已经大开,迎受了重伤的世子殿下。 慕兰音面色发白,眼睁睁地看着明王妃在听到“明王爷战死”的消息后,一歪头晕倒下去。看众人慌乱地围着王妃哭喊。 慕兰音震怒,“喊什么喊?!现在还没到你们哭丧的时候!带王妃下去休息!请大夫!大公子,求你立刻进宫,请御医们出宫!现在开王府大门,安排屋子和医药,等世子回府!” 人在慌张着,最希望的就是有个主心骨,告诉你该做什么。虽然慕兰音还没有过门,但现在她明显掌控王府,王府很快按照她的安排行动开—— 慕兰音看到一顶轿子被很快地抬了进来,她看到数十个面上沾着血污的军人在其后随行,带着边关寒风的凛冽和萧索。她知道被人围着、轿子里的那个人一定是司言哥哥,她却没时间上前看他一眼。 她条理清晰地安排他们抬轿子进去,发牌子请大夫,等宫里的旨意,还要在前厅挡住听到消息而上门的各类人…… 丫鬟青萍白着脸,匆匆跑到前厅,对慕兰音说,“姑娘,你快去看看世子啊!” “他怎么了?伤得很重?”慕兰音的心其实早就飞了,青萍一来喊她,她腿一软,强自咬牙,将那些客人丢在前头,就向后院跑去。 青萍结结巴巴地说,“世子本来昏着,御医给他看伤,下了针,他突然睁开了眼,然后就不肯闭眼。御医说他不昏过去没法下针,但是世子就是不肯晕倒,王妃不在,大公子进宫了,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青萍抹着眼泪,“那些世子部下的将领们跪在床前求世子,世子就是睁着眼不说话……我没办法了,只好来请姑娘!” 慕兰音进了屋,众人看到她进来,有些惊异。慕兰音无视他们,直接冲过去扑到床前。她看到她的司言哥哥形容枯瘦,面上颧骨下陷,唇色发紫,他却睁着眼,一直看着前方不肯闭眼。 这一瞬,她想到了好多…… 她第一次见到姬司言; 第一次开口说话,喊他哥哥; 他让她骑在肩上带她在青城玩耍; 他和她一起坐在高楼屋檐上喝酒,放声高歌; 他说喜欢她,想娶她…… 然后时光定格,小雨后,她看到他从墙头跳下来,冷冽如剑,却对她笑得温柔。 慕兰音的心痛得厉害,她的司言哥哥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变成这样。 “司言哥哥!你怎么了?”慕兰音抓着他的手,眼泪就不听话地往下砸,她求道,“你闭上眼好不好?大夫们要给你诊治……求求你了……” 看到她出现,他极黑极暗的眼睛出现一道亮光,唇角颤抖。 慕兰音猛地弯身贴向他唇角,“你要说什么?我一定为你做到!” “林……林……” “什么?” “林挽衣……”他像使劲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这么几个字,“林挽衣……杀了林挽衣!” 慕兰音心底一惊,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她眼睛流着泪,口上却郑重道,“我会杀了林挽衣!我这就去杀了她!我发誓我一定去杀了她!司言哥哥,你可以相信我……现在,你可以闭上眼睛了。” 听到她的承诺,他像终于安心般,闭上了眼。御医们松一口气,连忙把慕兰音推到一边,扑上去治疗。 而慕兰音吸口气,睁着一双仍沾着水光的漂亮大眼睛,向屋中仍站着的那些将士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一定会照司言哥哥说的那样,去杀了林挽衣。我希望你们这些他的部下,可以帮我!” “……”众将士互相看看,然后齐齐向她拱手,“是!”   ☆、第67章 兴衰 “爷爷!爷爷!”辅国公正在后院里独自品茶,他唯一的孙女、平时总是优雅大方的林挽衣趔趄地奔过来,跪在他脚下,抓着他的衣袍神情惊慌,“爷爷!姬司言要杀我!” “你胡说什么?”辅国公大惊,一把拉起孙女,“天京刚得到消息他受重伤回京,你怎么知道他要杀你?发生了什么?” 林挽衣眼中的泪断了线般往下掉,“爷爷,我、我……事情很多,我说不清啊!总之我知道他一定会杀我!他一定会杀我的!爷爷我害怕!” 辅国公从来没见孙女怕成这样过,孙女也从来不跟他开这种玩笑。他神情立刻变得严肃,“那爷爷先安排人,立刻送你出京……你别怕,爷爷不会让人动你一下的。你先出京,躲几天,爷爷会想办法弄清真相,带你回来的……” “我听爷爷的!”林挽衣的眼中含着泪,被辅国公推着向外半走半跑。 …… 一辆马车在出京的那条大道上疾驰,两边跟着护车的骑士。马车速度极快,听到声响的路人赶紧上路。 大家看到马车后有数骑追上来,一支支长箭破空射向前方,更有将士直接飞檐走壁,从两边阁楼后飞着走,追向那逃跑的马车。 “林姑娘,你先走,我们为你断后!”看到后面人追的太紧,护车的侍卫勒马疾返,向后杀去。 隔着老远的后头,一大把年纪的辅国公骑着马跌得脸色发白,身边自有人护着他,他扯着嗓子喊,“住手!都给我住手!光天化日,你们明王府就要当街杀人吗?还有没有王法!” 四周被惊开的百姓伸长了耳朵:居然是明王府! 慕兰音冷笑,根本不理会后面的辅国公追着。她身子压在马上,拉开长弓,一支支箭头,对着那辆马车,凌空射向车轱辘、马腿等位置。旁边自有人配着她一同射箭。 拉着车的两匹马发出一声悲鸣,前腿被箭射中,跪在地上。马车向下倾,一个年轻的姑娘惊叫着从马车里滚下来。 是林挽衣! 慕兰音狠狠一夹马腿,速度更快。她泪眼朦胧,手中的弓箭却对着林挽衣的方向,神情很冰冷。 司言哥哥说杀了她! 她就一定要为了司言哥哥杀了林挽衣! “拦住她!”后面的辅国公看到马上的粉衣少女将箭对准他的孙女,一阵惊怒,连忙命人杀向那少女。 少女却无视身后的危机,她手中的箭一直对着一个人。 侍卫围堵,剑光如风,一匹匹马在其中穿梭,尘土飞扬,数人打杀在一起,不见血不停手。 林挽衣惶惶抬头,看到慕兰音手中对着她的箭,还有少女那双毫无感情的双眼。她都不知道,慕兰音有这样的神情…… 慕兰音一箭射出,箭头刺向林挽衣要逃跑的小腿。 “放过我孙女!”后头辅国公在嘶吼,声音沙哑万分。 林挽衣跪倒在地,被刺中的小腿痛得不得了,但是她知道慕兰音不会放过自己。以慕兰音和姬司言的关系,她一定是听了姬司言的话来杀自己的。 林挽衣唇角颤抖,咬着牙拔去小腿上的箭,又拼命地向城门的方向跑去—— 慕兰音手中的箭再次准准地对着林挽衣的后背。 “司言哥哥,我一定杀了她!”她双眼含泪,目光却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碰过箭了,这一世太安逸,她只在小孩子时跟姬司言学过武,用特殊方式锻炼过自己的身体。但她后来意识到她不需要那些功夫,自她到天京,她再也没有碰过箭这种东西了。 慕兰音是天京的名门闺秀,一言一行都优雅若手中开出的青花,她的身手早没有少时那样好了。 这一次她骑着马,和那些将士一起追杀林挽衣,她贴着马身的双腿有些痛,拉着弓箭的手在颤抖,她已经不那么熟悉这些了。可是她的箭对着林挽衣,她一定要杀了林挽衣! 司言哥哥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她手中的弓一点点拉开,箭头在移动,向着那跌跌撞撞奔跑的狼狈姑娘。这一刻,她竟有些恍惚,好像司言哥哥在她身后,他伸手按在她手上,帮她稳稳地将弓拉成满月,对着林挽衣的箭头不再颤抖,而是稳定有力。 他少年时教她射箭,她问他如自己真的伤了人怎么办,他说,“不怕,你要杀她,我给你递刀。我们总是一块儿的。” 司言哥哥…… 他就像站在她身后,如当年一样稳稳地抓着她的手,告诉她怎么射出去。慕兰音唇角含笑,弓弦被她轻轻拢了一下,对准方向,她手指松开,将箭射了出来。那箭,如光如电,刺向奔跑中的林挽衣,准确地刺破她的衣袍,刺入她心脏。 “不——!”后面的老人凄厉大叫。 美丽的少女身子一点点倒地,悄无声息的,再没有起来,她身下流了一滩血。 慕兰音下马,过去翻过她身体。林挽衣面色狼狈,双眼紧闭,胸前被箭刺穿,已经没有了呼吸。这样美丽如露珠的姑娘,在天京这条即将逃离的街头,死得无声无息。 慕兰音眼中的泪终于掉下来,手中提着的弓也刷的从手中掉下。 她的身子被人狠狠一推,踉跄的老人奔过来扑在地上,将少女抱在怀里,“丫头,丫头,你睁开眼,是爷爷啊!爷爷在这里,你睁开眼啊……” 他哭得凄然而绝望,抱着自己唯一的孙女不放手。 他突地抬头,仇恨的目光对着慕兰音,“我要杀了你!我一定杀了你!你竟敢……我发誓我拼尽全力,也要杀了你为丫头报仇!” 慕兰音抿唇,不理会这个苍老而凄凉的老人,转身离开。她抬头看向天,司言哥哥,我已经为你杀了林挽衣了。所以你也要听话,不要出事…… 经过御医们连续两天的诊治,明王世子的性命终被抢救回来。只是御医遗憾表示,因为世子在心肺受伤的情况下仍使用武力以至于身体透支,他虽然抢回了一条命,但心肝脾肺已经受到了损害,以后最好再不要动用武功,不要上战场。 慕兰音坐在床边,为昏迷中的男子擦汗,她握紧他身畔的手,心中一阵悲凉。 面色憔悴的明王妃穿着雪白麻衣,和姬司暄一起听着御医对她儿子命运的审判,但她的丈夫却已经死了。 而那场战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活下来的黑云军将士口中只能听到情况惨烈,真相如何,只有昏迷的姬司言和死去的明王才知道。 明王妃忍着丧夫的心痛,撑着这个偌大的王府。她知道她还不能倒下去,从她儿子重伤昏迷不醒的这一刻,明王府将进入最艰难的一段时间。 但这种痛苦只是对于他们王府的。 别人根本感觉不到。 王府给明王办了葬礼,陛下只派太子过来露了一面。陛下对于明王府的遭遇只会开心,他想了多少年啊,他多想从明王府手中拿回兵权,成为那匹彪悍黑云军的真正主人。如今,明王死了,明王世子昏迷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这是陛下的大好机会啊! 陛下以强硬姿态从明王府要走了兵符,派自己的人马重新赶去边关。他要换掉明王对边关多年的布置,他要自己的人马去打仗。他相信只要黑云军还在,明王府就算不在了,战争也一定还会赢。 陛下要走兵符的那天,慕兰音看到姬司暄坐在台阶上,头低低地靠着手臂。 他哑声,“黑云军死了一半,死了一半啊!剩下的有多少带着伤……陛下却根本不管。这么多年,他不肯为黑云军出一点军费,他却在黑云军生死存亡的这一刻,依然要求这些人去为他拼打……这些人他不心疼,可他们是我父亲和司言的心血!我父亲爱兵如子,才得黑云军爱戴敬仰。连司言当年从父亲手中接管军队都花了很大力气……这样一支军队,我真不想交到陛下手上!他不会心疼!” 这个从来没有一点正型、整日在天京醉生梦死的公子哥一抬手,摸去眼中的泪光,“我父亲尸骨未寒,我弟弟昏迷不醒……他却问都不问一句!为什么这场战事会惨烈至此,是不是有内情,他也不管!” 他仰头,望着空中圆月,神情茫然,“这就是我们王府世代效忠的皇权吗?我们为什么要效忠这样的皇帝?” “可惜我从小便被养废,为了那皇帝可笑的疑心……哈哈,若我们王府真的有反意,何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今,我想替父亲报仇,我想查明真相,甚至司言昏迷前要求的‘杀掉林挽衣’,他都是对你说的……他知道我没那个本事!哈,我什么都做不到。” “司言即使醒来,也再不能上战场了。那些赴死的军人,我们王府的世代尽忠……都像一个笑话一般。” “慕姑娘,你说,黑云军这次又要死多少人?慕姑娘,你说,我们王府还有希望吗?” 慕兰音手搭在他肩上,却不知道说什么。 明王已经死了,世子在昏迷中,没有人能撑起王府。明王府正在被陛下步步紧逼,而姬司暄却没有任何手段对抗陛下。 明王府正在最低谷中。 慕兰音眨眨眼,轻声,“司言哥哥会醒来的,一切都会好的。” “醒来又如何?”姬司暄哑声笑,“他曾那样风流潇洒,剑指天京,鲜衣怒马……好的坏的名声他都有。可他醒来后,连我们的黑云军他都保不住……他少年时跟着父亲上战场,他一生的信仰就是守护这片江山。如今,一切都没有了。他醒来又如何?” “姬司暄!”慕兰音怒瞪他,扯住他衣领,“我司言哥哥只要醒来,就还是他!不能习武又怎样,不能上战场又怎样,他不会变成废物!他会和以前一样!” 姬司暄看着眼前的少女眼含泪水,神情却充满坚定。她明明在哭,明明也难过得不得了,可她依然对未知的命运充满信心。 她说,“我司言哥哥才不会让你们笑话!” “……慕姑娘,”姬司暄轻声,“那不是你说说就可以的。不能上战场的明王世子,在我们王府从来没听说过。” “你看着吧!你们看着吧!”慕兰音哭着叫,“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有的!” 明王妃站在海棠花树下,默默地看着姬司暄和慕兰音争吵,少女那样激动而难过,看着看着,王妃的泪水流了一脸。 慕兰音啊,她从来没这样喜欢过这个姑娘。 在明王府最艰辛的时刻,明王妃也曾意兴阑珊地劝她离开、不要陷入这个泥沼,却被她拒绝了。 慕家那位老夫人让人来找她回去,说再在明王府待下去,就和她断绝关系。陆家和陆汀兰也来找她,问她要不要走。陆汀兰心疼女儿,她也心凉,觉得老天一次次来这样的考验,或许女儿和世子真的没有缘分。 慕兰音说,“您有多喜欢我爹?您在青城抱着我爹牌位时可曾后悔?您若不曾,我便不曾。我要留下陪司言哥哥,我要嫁给他。我永不会后悔的!” 但是慕兰音也有她的麻烦。 她杀了林挽衣。 在天京大街上,那么多人一起见证她杀了林挽衣。 辅国公出动自己能出动的所有势力,要陛下杀了慕兰音为他孙女报仇。陛下有些犹豫,因为那是世子昏迷前的话,当时的御医就在一边听着;他当然希望姬司言一睡不起,再也醒不来,或者醒来后干脆废了,但也不排除慕兰音被姬司言所护的可能性。 他要杀了慕兰音,来赌明王府到底有没有反扑的实力吗? 皇帝姬司凌是个很中庸的皇帝,他治国平平,一直渴望明王府的兵权。但他既没有胆量去彻底打压王府,他怕真把明王府逼反,那毕竟是有兵权的王府;他又不肯如先皇一样完全信任王府,总疑心他们对自己不忠。 所以即使现在处于明王府的最低潮,皇帝陛下既想打压王府,却又不敢打压得太厉害。明王是死了,可是姬司言还活着。姬司言和他父亲隐忍的性格,完全不同。 但是辅国公的孙女死了,就白死了吗?辅国公为国家奉献了一生,他膝下就剩下这么一个孙女。他联络他能联络的所有势力,他调动天京所能调动的一切舆论,他跪在陛下面前老泪纵横——只要杀了慕兰音,他愿意辞官,愿意将自己手中的一切力量送给陛下。 皇帝陛下心动了。 他派御林军去明王府捉人,虽有明王妃和姬司暄阻拦,但随着明王的死亡、世子的昏迷,他们的地位远不如往日,他们根本阻止不了这些人。 慕兰音被他们带走,关入了天牢。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杀掉,她也不知道她杀掉林挽衣的原因是什么。她此时只满心遗憾:她不能看到司言哥哥醒来。 慕老夫人当真绝情。 在慕兰音被投入天牢的时候,她就高调宣布跟慕兰音断绝祖孙情,慕家不承认有这样的孙女。虽然被镇国将军训斥阻止,称绝没有这样的事,但慕老夫人仍逢人就说自家不承认慕兰音。 慕兰音被关入天牢,她甚至不许慕家的任何人去看望慕兰音,否则就和家族断绝关系。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她多年的高压政策下,居然还有人敢反抗她。 长孙慕杭从军挣军功,想借此搏一条出路。这次边关一战极为凶险,虽然打败了猛狄,但黑云军也付出了极重的代价。慕杭是运气好,才能活着回来。他对明王父子的崇敬,绝对是军人的崇敬。他不能接受慕老夫人对慕兰音竟如此绝情,反正他也从来没从慕家得到过什么,他毅然离开慕家,把慕老夫人又气病了。 天牢中的慕兰音等来了慕杭的探望。对于这个兄长在这种境况仍记得她,她心中很感动。昔日她只是帮了慕杭一个小忙,便换来慕杭今后的涌泉相报。 慕兰音之前在王府,只顾着照顾姬司言,她并不知道那场战争到底如何。如今从慕杭口中,她才知道了最后的那场战有多惨烈。但是同样,慕杭只是听令行事,他根本不知道猛狄为什么突然和诏国会串通一起。这两国的关系,并不好。 陆家比慕家有人情味的多,不仅她母亲来看她了,连大舅舅二舅舅、还有表哥表妹们,都来看她。 肃冷的大舅舅斩钉截铁地对她说,“放心吧,舅舅在朝廷上为你据理力争,不会让你受苦的。” 经商的二舅舅则说,“我也会递银子打通关系,让他们照顾你。阿音,你放心吧,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几个表哥则说,“你便说是明王世子让你杀的你,你什么都不知道,和你无关!” 表妹疑惑地眨着眼,“表姐,你为什么要杀人?多可怕啊……” 慕兰音一一回以微笑,在这个时候仍站在她这一边的才是她真正的亲人。 很快,审问她的日子到了。 慕兰音被押着跪在堂下,上面坐着的全是朝廷命官。姬司暄和明王妃端了椅子坐在一边,紧张地看着她。而另一边,则是老了十多岁、用一双愤恨的眼盯着她的辅国公。 旁观的还有她的大舅舅陆淮、代陛下前来坐镇的太子、受陛下宠爱的因好奇而来的韶阳公主…… 慕兰音笑,她可真有本事,惊动了这么多大人物。 案子很快开始审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审的,那么多人都看到慕兰音杀死了林挽衣,辅国公更是最重要的证人,慕兰音也没有否认自己的行为。 负责审案的京兆尹等人也早被辅国公提前打好招呼,便道,“如此,杀人者偿命,便判罪女慕氏兰音死刑吧。” “不!”被拦在外头的人群里的陆汀兰一声尖叫。 陆淮立刻起身,“等等!” 明王妃也起身,“如此轻率判罪,未免有些不公。众人皆知兰音之所以杀人,是受世子昏迷前所托。如今世子尚未清醒,如何能判兰音死罪?” 辅国公冷笑,“一命抵一命,杀人的是她,她和你们明王府的关系我们都不是瞎子,你们自然包庇她。我孙女也曾和你们王府定亲,你们为这个恶女说情,可曾想过我的孙女?她可曾对不住你们王府?!慕兰音杀了我孙女,我不敢跟你们明王府相抗衡,但我要这个罪女死——我要她死!” 他老泪纵横,颤抖着跪在明王妃面前,“王妃,我惹不起你们王府,但请你体谅一个失去孙女的老人心情!你也是有儿子的人,若你儿子莫名其妙地被人杀死,你也无所谓吗?你们王府要包庇她,给我一个理由!” “我孙女该死吗?!我孙女做了什么,她该死吗?便是一些小错,也值得杀人吗?” 明王妃面色苍白,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若是姬司言昏迷前那句要林挽衣死的话是对她说的,她一定会犹豫,不会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动手。但是慕兰音不一样……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姬司言才会托付给慕兰音。 可是如今,慕兰音要因为她儿子的托付去死吗? 但是,林挽衣又做了什么,值得去死呢? 看到明王妃说不出话,京兆尹点头,便要宣判了,“判罪女慕氏兰音……” “等等。”一道很低的声音从下面人群方传来。 慕兰音猛地瞪大眼,转头看去,眼中闪着惊喜的光。 明王妃和姬司暄也一下子站起,看向人群! 便见侍卫开路,驱散开人群,面色憔悴的墨衣青年由人搀扶着,极为虚弱地走来。他没有往日不可一世的身材,俊朗的面容带着病色,消瘦得厉害,连走路都要被人搀扶着。 可是只要他走来,这里没有一个人敢制止他。 “司言哥哥……”慕兰音哽咽,抬眼望着他,眷恋地望着。 之前这么多人审问她的罪状,她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但是看到他,她的心一下子就活了。 “明王世子,你……”辅国公的脸色很难看,在姬司言出现的这一刻,他就知道他约莫要输了,但他仍想挣扎一把。 姬司言被明王妃扶到椅子上坐下,他喘口气,才用因虚弱而无力的声音淡淡道,“阿音之所以杀林挽衣,是出于我的指示。若要审问,便审问我吧。” “下官不敢……”京兆尹一下子变得很不安。 他当然不安了,当姬司言昏迷着的时候,他只是一个不能说话不能动作的明王世子,一点威胁力都没有;可如果他醒来,只要他醒来,他便是铁板钉钉的新一代明王。 姬司言抬眼看了他们一眼,失意自己带来的人扶起慕兰音。 辅国公带着气,怒声,“好好好!那明王世子,老臣就厚着脸皮问你一声,为什么要杀了我孙女?她到底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让你非要杀了她?” “她叛国通敌,是诏国埋在我定国的奸细,更直接到底我五万黑云军埋骨边关。她不该死吗?”姬司言声音仍然很淡很无力,可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让在场的人惊住了,包括老国公。 老国公想过姬司言要杀掉林挽衣,是因为林挽衣无意得罪了姬司言,反正姬司言这个人嚣张骄傲,他看谁不顺眼杀了谁也正常。辅国公确实奈何不了他,但他可以发动舆论在道义上指责他,给他压力……老国公却万万没有想到,姬司言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你胡说!信口雌黄!我孙女一直跟我呆在天京!她如何叛国通敌!这样重的罪名,她一个小姑娘担不起!你杀了她,还要侮辱她的名节吗?” 姬司言垂下眼皮,自始至终的有气无力,说话却没人敢打断,“你忘了她那对私奔的父母了吗?你从来没好奇过她的母亲是谁,为什么她会在七岁时突然回到你身边吗?” 他抬眼,嘲讽地看着煞白了脸的辅国公,“我现在甚至怀疑你和林挽衣串通一气,卖国求荣。” “你、你、你胡说八道!”辅国公受的惊不小,“证据呢?我不相信!我要看证据!” “证据自然有,我稍后会呈给陛下,这就不是你们该管的了。”他示意身边人扶他起来,看向慕兰音,“阿音,我们走。” “好的,司言哥哥!”慕兰音跑过去,挤开扶着他的小厮,亲自扶着他。当她的手碰到他瘦的厉害的手腕时,当她发现他的大半身子靠在她身上、而她并不觉得重时,她的心就疼得厉害。 “司言哥哥,我好想你。”她喃声,面上却挂着笑。 一旁的明王妃和姬司暄也松了口气似的笑:在姬司言醒来的这一刻,明王府便从低谷里爬上来了。虽然仍有许多许多问题等着解决……可从这一刻开始,他们终于有了主心骨。 姬司言将同他父亲一样,撑起这个家,成为这个家每个人背后的依靠。 当晚,姬司言半卧在榻上,慕兰音靠着他的膝盖依偎着他。他的手穿梭过她墨云一样的黑发,神情安逸。 屋中烧着地龙,熏着暖香,依偎着他膝盖的少女闭着眼浅眠。他都不知道在他没有醒的这么长时间里,她有多久未曾睡得安稳。 他都从母亲那里听说了,在明王府出事的时候,如果不是阿音撑着这个家,明王府早就垮了,根本等不到他醒来。 “司言哥哥。”慕兰音醒来,抬头看向他,神情迷糊一阵,眼睛很快变得清亮,她跳起,“你冷不冷?渴不渴?饿不饿?有没有哪里痛……” “都没有,”姬司言轻轻拉她的手,让她坐在他怀里,“我很好,阿音。” 慕兰音仰头望着他瘦削的脸,半天不说话,似想起这些日子的苦楚,她伸出手臂抱紧他脖颈,“司言哥哥……我好想你。” “我知道,阿音,我也很想你。我还要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撑着王府。”他低声,“我真庆幸,走的时候已经和你和好,否则……” “你永远不要对我说谢谢,我不需要你的谢谢!”慕兰音哽咽着,搂着他脖颈的手臂收紧,她抬头看他,“司言哥哥,即使你没有说你会娶我,即使你还在和我置气对我爱理不理,当你出事后,我也一定会来王府,我也一定帮你撑起这一切。” “可是我也好害怕,我好怕你醒不来……王爷死的消息传来时,王妃晕倒,我却只觉得庆幸。对不起我不该对王爷的死抱有这种想法,可我多感谢你活着。” “司言哥哥,我就知道……他们都说你完了……可我知道你会回来,你会醒的!”她又哭又笑,说话颠三倒四,却只软了他的心,“你、我给你求了平安符啊!你说你会好好的!你还要回来娶我呢!” “别人可以有事,可是你怎么会出事呢?你是我的司言哥哥啊,你当然和别人不一样啊!” “……阿音。”他突然大力抱住她,“阿音!” 慕兰音由他抱着,泪水刷刷往下落,滴在他肩膀上。虽然他如今这样瘦,抱她的时候磕上骨头好痛,虽然他的力气没有以前那么大,但是她依然爱着他。 “司言哥哥,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我永不离开你。”她哭着道。 他侧头,吻去她面上的泪水。他的眼睛也带着水泽,声音喑哑,却笑她,“傻姑娘。” 姬司言醒了! 得到消息的皇帝陛下,觉得眼前一片黑,然后是叹气,他居然醒了,怎么就没有睡死过去呢。 不过他又安慰自己:醒便醒了,没关系,反正他已经在姬司言昏迷的时候拿走兵权了,反正姬司言醒后再也不能上战场了……他已经是一个废人了,没关系,自己是不怕的。 姬司言醒后,便开始接手明王府的事务。 他将林挽衣叛国通敌的罪名交给陛下,原来林挽衣的母亲就是诏国训练出来的细作。她杀了林挽衣的父亲,从小教育林挽衣成为一个成功的细作,并假借自己死在定国人手里,而加深林挽衣对自己身份的印象。 辅国公根本想不到,他老来迎回的这个孙女,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刺探定国的各项事务。她回到辅国公,不过是为了借用辅国公的身份。她选择嫁给姬司言,是因为姬司言手握兵权镇守边关,她容易取得更多更准确的消息。她和天京公子小姐们交往密切,也是为了换取情报。 她性格温柔和顺,她从不说人闲话,她善良单纯,她对人一点威胁力都没有……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为了获取情报的伪装。 林挽衣从一开始,就被她母亲定型了。她是个成功的细作,她没有感情,她挽回和姬司言的婚姻也不过是不想放弃这条最有用的线……但是可惜,姬司言太决然,非要跟她恩断义绝。 正好,诏国忍了定国这么多年,也想有点动作了。 谁会想到辅国公府里最娇弱的姑娘,是他们诏国埋在这里的最成功的细作呢? 林挽衣借瘟疫求明王妃,终于如愿去了边关。她这么多年收集的情报,织成了一张大网。她用这张网,将定*一点点灭掉。 林挽衣实在太成功了,她甚至两次摸进姬司言的书房而姬司言没有察觉她的意图。她在天京时就这样成功,在边关那些大老粗的军士中下手,自然成功几率更大。 姬司言甚至在她离开时,都没发现她的情报已经送了出去,一场阴谋已经展开。他是在她离开后,才一点点查出来的。但这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慕兰音听到实情,目瞪口呆:她早就觉得林挽衣很怪异了,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人呢?原来她一切都是伪装的!在她们这些小姑娘争风吃醋的时候,她却在一边收集情报! “恐怕世上再找不到比她更敬业的细作了,”慕兰音喃喃,“七岁后来到天京,之后十年,她不曾被辅国公的爷孙情感动,她不曾对姐妹情有感觉,她也没有爱上任何人……她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而这个目的,就连她也只是觉得林挽衣虚伪。谁会怀疑林挽衣是细作呢?” “越不可能的,才越是真相。”姬司言低着头喝浓黑的药汁。 慕兰音望着他,心里发苦:自姬司言醒后,御医再确诊了一番,除了明确姬司言再不能动武上战场外,还给他定下了长达五年的药疗计划。 姬司言自出生便没喝个几次药,可谁想到,有朝一日,他要和药汁相依为命。 慕兰音不禁想,那场战争是有多可怕,才会让他的心肝脾肺脏受这样大的损伤。 她从后抱住他。 姬司言端药的手一顿,笑问,“怎么了?” “司言哥哥,我好心疼你!”她的头埋在他脖颈。 姬司言望着明王府,眼眸幽邃,深沉得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晌,他回神后,微笑逗她,“不是可怜我吧?” “才不是呢!司言哥哥你这么厉害……” “哎,我都成废人了……”姬司言故意叹气。 慕兰音便急了,“你才不是……司言哥哥,我好想快点嫁给你!这样我便可以日日和你在一起了。” 姬司言淡笑,“脸皮越来越厚了。” 她吐舌头,“反正你要娶我!”她半天没等到姬司言的回答,心中便急了,凑上去,“你说,你不会反悔不娶我吧?” “……阿音,”他目色半垂,声音有些涩然,“我少年时想娶你,是想你嫁给我会很好,我可以带你走遍山河,到处走到处玩……可是现在,我已经做不到了。” “你不要这样说,你的身体会好起来的。”她的鼻子又红了,“你还是可以带我玩的。” “不会了阿音,”他声调很淡,“永不会有那一日了。” 慕兰音怔怔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他认为他的身体永远好不起来吗?她一下子急了,追问他为什么,他却不肯说。 慕兰音渐渐沮丧,他不想说的,她再问他也不会说。她知道,司言哥哥一定有些事没有告诉她。她原本以为那没什么,但是她现在有些怕了……她怕那是些不好的事,她怕他再次奄奄一息地昏迷她却毫无办法。 姬司言感觉到自己的肩头湿了一片,回头便看到慕兰音满脸泪水。他神情一愣,目中凝起温柔怜惜之情,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 “司言哥哥,我想嫁你,我要嫁你的!”她紧紧搂着他脖颈,“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姬司言心中一暖,知道这个问题不用讨论了。他轻声,“放手,你要勒死我了。” “那你要不要娶我?” “娶的,一定娶的。”他无奈,只能这样答,小姑娘才破涕为笑。 过了几天,明王的封号下来了。 姬司言成为了新一任明王,而曾经的明王妃,如今已是王太妃。王太妃感伤于前任明王的过世,将正院让给了他们,自己搬去了小别院。 慕兰音仍一天十八遍地问姬司言什么时候娶她。 她真是有些害怕他反悔——因如今的姬司言,实在太安静了。他总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不去故意缠他,他就可以一天不动。 黑云军被陛下要走了,他的身体还不太好,暂时没精力理会这事;兵符也交出去了,边关的战事不知如何…… 以前姬司言总是很忙,各种各样的事,让他特别烦。那时候他从来没想到,他有一日会这样清闲,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做不了。 单单是一个破败的身体,养伤就花费了他大部分的精力。 慕兰音总觉得他在时刻准备反悔,她多害怕他不肯娶她了。 那就是太混蛋了! 或许姬司言原本有反悔的意向,但在慕兰音一日日插科打诨的追问下,他烦的不行,也被她逗得不行,到底是说向陛下请旨娶她。 “娶你!我一定娶!下刀子我也娶!” 因为明王府情况特殊,人口太少,老王爷过世,而今的王爷身体状况太差,所以姬司言向陛下请旨迎娶新王妃的时候,并没有遵守三年孝期的说法。皇帝倒是想让他干脆病死好了,但百姓们都看着呢,大功臣受了重伤回京养伤,皇帝难道要让明王府绝后吗? 所以很快,赐婚的旨意便下来了。 算算时辰,是开春后的龙抬头那天,正是良辰吉日。   ☆、第68章 终曲 慕兰音觉得慕家特别可笑。 当初因为她无论如何都要站在明王府一边,慕老夫人义正言辞要跟她断绝关系。而今日当明王府捱过了最艰难的阶段,她终于可以成为明王妃的时候,慕家又立刻扒了上来。 慕老夫人的势力,实在让她想叹气。 她却并不打算跟慕家重新和好,不曾珍惜她的人,已经放弃她的人,她才不想原谅。 所以虽然于理不合,她和姬司言的婚事,自己这方却是由大舅舅家代理的。这也没什么,反正明王府现在的情况本来就够特殊了。 婚前前一个月,慕兰音搬回了陆家,好做个新嫁娘的样子。她倒一直没有太多别的成亲前少女的心情,她更多的是想自己一个月不在司言哥哥身边他有没有好好吃药之类的问题。分离一个月,她就又开始想他了。 而她知道,今日的司言哥哥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想见她时就可以翻墙来见她。 虽然想着这些心中难免怅然,慕兰音仍很快调整了情绪,让自己面上重新挂上笑。无所谓,那也是她的司言哥哥。不管他成为什么样子,她都会陪着他。 慕兰音一直很坚定地想要嫁给他。 婚前前一夜,她坐在水阶上抬头看月亮,心里情绪有些复杂。感觉有人过来,侧头,看到是母亲。 “娘。”她轻轻喊了一声。 陆汀兰坐在她身边,将女儿搂入怀中,“阿音已经大到可以嫁人了。” 慕兰音微笑,在娘怀中闭上眼。从她出生时就和她命运开始纠缠的少年啊,终有一日,她也要嫁给他了。 明王府的这场婚事办得虽仓促,却极为隆重。能来的皇亲国戚们都来了,就是皇帝陛下,都专门出宫来府上观礼。 慕兰音一整天都像牵线木偶一样被人拉着做这个做那个,面上的笑却一点也不改。当掀开头盖时,向来淡定的姬司言表情也有些惊艳。 慕兰音看到他的神情,心中极为得意:她往日是没有浓妆艳抹好好打扮过,打扮起来一定漂亮得惊掉人眼珠子。 众人都听说昔日慕兰音未出阁时,论美貌能和天京有名的美人林挽衣平分秋色,但因她不常出门,流言便只是流言。如今这些皇子皇孙们终于看到了慕兰音的脸,彻底理解那时候为什么太子殿下对她念念不忘了。 要是他碰上这样的美人,可不想错过啊! 可惜、可惜……佳人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姬司言身体不好,只在外面跟陛下喝了一杯酒,剩下的都由大公子姬司暄帮他挡了。明王太妃也撑着身体,帮儿子招呼客人。因先王爷的过世,王太妃的精神一直很萎靡,在儿子成亲的这日,她面上总算带了些笑。 姬司言回到新房,见到不等他回来,慕兰音已经褪去了凤冠霞帔,穿着一件薄薄的红纱衣,坐在妆镜前梳发。乌黑长发笔直散落,像云缎一样,她眼角余光看到新婚夫君进来,掩不住惊喜,“司言哥哥,你这么快就回来啦?”她心有疑惑,“我以为你要很晚呢。” 姬司言从后搂抱住她,看少女面颊带笑,清香袭来。他侧头便想亲吻她,但又有些为难地怔住:因慕兰音今日浓妆艳抹,面上全是白粉,这让他如何亲下去? 慕兰音被他为难的样子逗得哈哈笑,靠着他仰头,眼底全是俏皮和捉弄,灵气逼人,“亲不下去是不是?可见你还不是真爱我,哼!” “真要我亲?”他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魅惑的味道。 慕兰音被他突然的鬼畜转变给惊呆了,这样近的距离,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她的脸蛋越来越烧,有些局促地低下眼。 姬司言吻住她唇瓣,被她慌得躲开,“我还没卸妆,还没洗浴……” “一会儿吧。”他轻声。 ……一夜旖旎。 慕兰音成为了明王妃,开始正式上手府上的各项事务。而王太妃已经不怎么管事,从贵人圈子里渐渐退出。在女儿成亲后,陆汀兰便离开了天京,又回去青城了。对此,大家都没有劝说,或许这样才是她最喜欢的。 慕兰音做姑娘时很悠闲闲散,做王妃了,处理和众人的关系时,却也一点都不手忙脚乱,让等着看她笑话的人很失望。毕竟,没有王太妃在一边引路,慕兰音也只是个刚过十六岁生辰的小姑娘,看着一定很好糊弄。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慕兰音接管明王府后,看着言笑晏晏,其实比先明王妃处理事情麻辣干脆的多。 慕兰音自然还会为自己留下时间照顾姬司言的身体。 但姬司言显然不是会颓废绝望的人,这让一直为他担忧的慕兰音舒了口气。 之前姬司言不作为只每天发呆,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体太差,不允许他费神。当他身体开始好一些,他便将以前放手的事重新接管。 他经常在书房秘密接见一些人,翻阅各种资料到深夜。慕兰音不懂他明明已经是闲王了,为什么还是很忙的样子。但她并不会多问,若是想说,司言哥哥一定会告诉的。 三个月后,出了一件事,陛下派去边关的将军们,五个死了三个,一是战事失礼,二是他们无法完全控制黑云军。这支所向无敌的军队,并不是说你手中有兵符,就能轻松指挥得动。如皇帝陛下每每酸溜溜想的那样,黑云军简直就是明王府的私家军队,历来都是由每一任的明王控制的,突然要换首领,还一声招呼也不打,且对这些军人们也不够体贴,下面的人怎么会服气? 慕兰音和姬司言在院子里下棋,有一暗卫就像平地冒出来一样突然出现在旁边,慕兰音吓了一跳。原来王府还有暗卫的?! 姬司言看她一眼,“若是王府没有些秘密武器,你以为他不想铲平王府吗?” 慕兰音默然,好吧,以前她只是一知半解。现在她当了明王妃后,才能看得很清楚:陛下对明王府的提防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估计如果有什么巫蛊之术能有用,陛下一定会特别诚心地天天拿针扎小人,诅咒明王府断子绝孙。 她撇嘴:一个帝王,怎么那么小气。呃自从嫁给司言哥哥,她对皇帝陛下的尊敬直接打了好几个折扣,对皇帝陛下的评价越来越低。这都是姬司言带的坏头——因为他每每叫陛下,都是用“他”来代替,语气虽然很平和,但慕兰音就是能听出蔑视的意味。 这次,姬司言看了暗卫传来的情报小纸条,冷淡的眼中聚起一抹怒意,又很快淡下,让人退了下去。 “司言哥哥,怎么了?” “他不是把兵符和黑云军要走了吗?我刚收到一个有趣的消息,一场小规模的战争,黑云军中的一个骑兵大队在某城郊遭遇敌军,被杀的一路溃逃,战到了城下。可是小镇太守却严令不得开城门,要坚守。等我军救援赶上时,救援不及,生生让我军全军覆没。” 慕兰音呆了一下,严肃问,“坚守?敌军很强大吗?” 姬司言抬头看了她眼中,眼中笑意十分嘲讽,“只有五百个人而已。” 慕兰音震惊极了,“五百人就坚守?这太守真是……” 姬司言将纸条递给她,笑容有些冷,却也有几分看好戏的味道在里面,“这位太守大人,是陛下的亲信,最得他信任。派去边关,本是为了分我的权,谁想到会这样……这下有热闹看了。” 第二日,在姬司言不动声色的宣传下,边关战事传到了大街小巷,百姓哗然。五百个敌人都要坚守?我方黑云军不是号称有五万吗?! 皇帝陛下也气急败坏,觉得自己的面子被扫了。 自从他派自己的人去那边,本来姬司言的最后一战已经把猛狄打退了,按说也没有什么危险,这才是他敢派自己人过去的原因。可是这些人统共没给他打赢几战就算了,现在居然给他闹出这种丑闻! 他的脸都被打肿了! 皇帝陛下也要面子,他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才削了明王府的兵权啊,他现在多希望有一场胜利来证明他是英明的!可是没有!那些将领居然还写信给他哭诉黑云军不好带,请求换一批军队…… 皇帝陛下气得都想把奏报给撕了,面色扭曲:换一批军?我看干脆把你们给换了吧! 姬司言还假惺惺地询问他,边关如何了? 皇帝陛下一看他就是司马昭之心,摆明看自己的笑话!他冷笑,你姬司言成了这个样子,你有什么好笑话我的?你行你上啊! 于是皇帝陛下诏令那些将领全都回来,并向明王府下旨,言称我国江山的安稳离不开明王府的坚守,他将兵权还给明王府,要求明王立刻挂帅出征,回去边关替定国守住这个缺口。 这份诏书是传向整个天京的。百姓们一听明王重新掌兵权了,高声欢呼,好像兵权一回到明王府的手中,战事就会稳定下来一样。 慕兰音被皇帝陛下的无耻给气笑了,“让你挂帅出征?他怎么不干脆御驾亲征啊!还能弘扬国威呢!说不定大家看到皇帝陛下亲自来打仗,一高兴一激动我们就赢了呢!他明明知道你现在的身体如何,不能动武不能上战场,他发这个旨意是什么意思啊?” 姬司言看着那张诏书,却神情淡淡,不像慕兰音这样急躁。 慕兰音看他那个样子,心中一惊,扑过去搂着他的腰,“司言哥哥,你不能答应啊!你现在已经不能上战场了!” “傻阿音,”姬司言轻叹,“这是圣旨啊。” “我不管!御医说你不能出兵的!”慕兰音眼中满是惊恐,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松手,“司言哥哥,你不能上战场!你不要你的命,我要啊!我不许你去!” 姬司言眼皮轻挑,看她的神情意味不明,“你是要我抗旨不尊吗?” 慕兰音不知道说什么,“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不是很厉害么……总之你不能去。” 她看姬司言不置可否,心中焦急,又无端升起许多惶恐。自姬司言醒来,他总是对她淡淡的,有很多事情都不跟她说。她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现在……想到他居然要出兵,她就难过地掉眼泪。 她是不懂明王府对定国的世代守护有多重要有多忠诚,她只是不想失去她的司言哥哥。 他的身体受重创,他不能上战场的…… 姬司言伸手抹去她面上泪水,无奈道,“傻子,哭什么?” 慕兰音在他怀中哽咽,却不知道要如何说。她不能理解他作为明王传承的心中抱负,她也想尊重他的选择,可是她就是好害怕……她哽咽,“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要是上战场,我也跟你一起去!你要是不回来了,我也不回来了。” “你怎么能跟我一起去?”姬司言柔声,“阿音,你要帮我在天京守着明王府啊。” “我不!”她倔强道,“你都走了,不知是生是死,我为什么要帮你守着一个空架子?” 姬司言眼眸幽黑,看着她的神情几许复杂,却不说话。 她又一转眼,抬起下巴,“要么你给我一个孩子,然后你就去寻死吧!那我就不管你了!随便你要死在哪里……” “胡说八道,”姬司言被她乖戾的话语气笑,在她额头轻轻一敲,“居然诅咒自己夫君早死,该怎么罚你,你说,嗯?” 慕兰音一看他这个神色就知道他心中有了主意,却也不是非一腔热血地要上战场。她心一下子就松了,却仍把眼睛瞪得大大的,故意气他,“我说的是实话,你总让我这样伤心。你再这样,还不如给我一个孩子,你的死活我再不管了。” 姬司言的神情暗下,轻声,“是了,我曾说过永不让你那样伤心的。”他低吻她的额头,“阿音,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只要你好好的。”慕兰音埋在他怀中轻喃。 第二天,慕兰音还在床上补眠,姬司言已经在书房处理政务了。等她去书房看他,他告诉她,自己已经下令让剩下的黑云军全部回京了。 慕兰音瞪直了眼,“你、你就这么撤兵啦?陛下把兵权给你,不是让你下令撤兵的啊。” 姬司言面容平和,语气却很冷酷,“兵权既然回到了我手中,我自然要为我的部下考虑。去年一战已经消耗了太多战力,只剩下五万人。他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我在乎。我让黑云军回京城边郊军营,我出钱养这些人。现在是休养生息的时刻,我不会让他们再上战场了。” 慕兰音望着他,突然笑着搂着他脖颈,“司言哥哥,陛下一定会被你气死的!” 他扯嘴角,“气死最好。” 慕兰音当做没听到他这大逆不道的话。 果然皇帝陛下一收到消息,脸直接就气青了。他把兵权交给明王府,下诏让明王出兵。结果明王府没动静就算了,还把黑云军召回来了。他就那么把最骁勇善战的军队给召回来了啊! 皇帝陛下坐不住了,黑着脸召姬司言入宫。 傍晚回来,姬司言告诉慕兰音谈判的结果;黑云军留在边关一万人,剩下的人全部回来;明王府出人去边关,却不说他,而是姬司暄。 不光慕兰音呆了,姬司暄也呆了,指着自己鼻子,“我上战场?你不是开玩笑吧?我连马都骑不好啊。” 姬司言冷静看着他,“你是明王府的人。” 姬司暄默默和他望了许久,慢慢点头,“你说得对,我是明王府的人,我不能放下自己的责任。我这就回去准备,尽量不落了你和父亲的威名。” 姬司言眼底有了丝笑,“有我坐镇天京,像我和父亲曾遇到的那些粮草永不够的问题,你将永远遇不上。大哥,我不能再上战场了……一切都看你的了。” 姬司暄郑重点头,心中激荡:自出生他的命运就被安排好,做一个浪荡公子哥,谁能想到,他居然会有一日,得到为守护明王府而战的机会? 姬司暄脑子简单,想不到太多的,郑重答应弟弟后就去磨练自己的御马术了,他还要去翻兵书,准备临时抱佛脚,这几天多跟司言请教些打仗的事,了解下边关那边,自家这边和猛狄、诏国他们的复杂关系。 慕兰音却想的多了些,她望着姬司言,轻声,“你要坐镇天京……司言哥哥,我觉得你有事瞒我。” 姬司言垂下眼皮半晌,抬起眼时微笑,“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就告诉你。” 慕兰音无条件地相信他,扑入他怀中点头。 一个月后,姬司暄就领着一万黑云军和其他军队前往边关了。大家虽然对于出战的不是明王殿下而感到遗憾,但也听说了明王殿下受伤很重再也不能上战场了,百姓都是很淳朴的,不会逼一个曾守护他们、而今受了重伤的人上战场。 再说,姬司暄也是明王府的人,他和明王殿下是兄弟,这打仗的天赋,一定是可以遗传的吧? 姬司暄有没有遗传到明王府历代打仗的基因,大家都不知道,但他已经努力去做了,大家去支持吧。 陪着姬司言站在城墙看,看军队远去,慕兰音心中怅然,也难免担心,“司言哥哥,大哥不会有事吧?” “不会,”姬司言淡然,“战事其实在我去年那一战后就结束了,之后这些不过是正常范围内的摩擦。那些人打不赢,一方面是指挥不动黑云军,另一方面也有敌人迷惑军情的原因在。而今大哥出战,大哥代表的是我明王府,初期会对那些敌军起到一定威慑力。后期……只要大哥不是太糟,不至于连一些小摩擦都应付不了。” 慕兰音宽慰了,看来姬司言都计划好了。她侧头看自己的夫君,那他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半年过得很平静,有条不紊,一切如姬司言所预料的那般。在这半年,姬司暄在边关渐渐开始熟悉情况,天京这边,皇帝对明王府如鲠在喉,他天天看到姬司言就觉得恶心——可偏偏姬司言以养伤的理由,打算长留天京了。他总不能赶人家离开家吧? 除夕这晚,不知道皇帝陛下抽了什么风,居然要与民同乐。大张旗鼓地出宫,在最豪华的酒楼里摆了宴席,洋洋得意地向下面直呼“万岁”的百姓们显摆。 慕兰音作为明王妃,自然也受到了皇帝这场作秀的邀请,和姬司言一起,跟其他那些皇子皇孙们坐在酒楼里。因明王地位高,他们坐的位置还离皇帝陛下离得特别近,就能特别清楚地看到皇帝陛下脸上的愉快之情。 慕兰音跟姬司言小声说,“他都笑成一朵花了。” 姬司言低头喝酒,扯嘴角笑,“不要乐极生悲就好。” 然后怕什么来什么,果然乐极生悲了! 场上正热闹欢快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一群黑衣人,刺杀向皇帝陛下,周围全是皇子皇孙们啊,众人吓得尖叫连连,都顾不上自己平时骄矜的仪态了。 姬司言眼疾手快,在明王府侍卫们的保护下,将慕兰音拉到一旁,就站着看戏了。 慕兰音目瞪口呆地看着姬司言。 姬司言低眼和她对视,“看我干什么?你不会以为是我派的刺客吧?” “不,我没有那样以为,”司言哥哥脑子没有蠢到这个地步,就算再不喜欢皇帝他也不会当众玩刺杀这个游戏,慕兰音只肃穆地望着他,“我只是觉得,司言哥哥,胡或许你正是传说中的乌鸦嘴?” 姬司言脸一下子就黑了,在她头上重重一敲,“又皮痒了。” 慕兰音嘻嘻一笑,靠着他,转头去看场上的混乱。这么多黑衣人围上来,陛下其实并没有那么紧张,只是一开始紧张了一下,后来自然有身边大批御林军将他围起来保护。 皇帝陛下却仍紧张地观看着现场,身子绷得紧紧的,被人护着往后退。他本来退的方向是明王府这边,视线和姬司言一对上,陛下眸子一缩,不动声色地往另一边退去了。 姬司言当做没看见。 慕兰音犹豫下,“司言哥哥,你身为明王,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冲上去保护皇帝陛下啊?” 姬司言声音里带笑,“我要是这时候冲上去保护皇帝陛下,他一定会被我吓死的。” “为什么?”慕兰音不解。 姬司言轻声,“因为比起刺客,他更怕我啊。他怕他没死在刺客手中,被我以保护为借口,趁机杀了他,然后自立为皇。” “呃,”慕兰音眨眼,皇帝陛下可真是防明王府防得厉害啊,她问,“那司言哥哥,如果有机会,你真的会杀了皇帝陛下吗?” “不会。”姬司言淡声。 慕兰音惊讶,“我以为你很不喜欢他……我真是低看你的胸怀了司言哥哥,明王府一脉对皇权竟这样忠诚!” 姬司言笑,“你想多了,我不会杀他,只是因为杀了他没好处。我为什么要去做出力不讨好的事呢?” 慕兰音不解,但现场乱哄哄的,他们这看戏也不能看得太幸灾乐祸了。看时间差不多了,姬司言就让自己这边的侍卫出手,帮着去围杀那些刺客。当然,自己这边的人马小心地避开了皇帝身边,万一皇帝被吓得一激动,以为明王府这是要刺杀他,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其实这场刺杀根本是毫无悬念的,这么多贵人们都在现场,皇帝陛下也在,那保卫肯定是很严密的。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竟混进来了刺客,但要真让皇帝当着这么多人被刺中了,那御林军的玩笑可开大了。 但皇帝陛下依然被吓得不轻,刺客一被抓住,他就下令散了这场家宴,被人护着急匆匆回宫了。不仅如此,他还得捏着鼻子嘉赏明王,因为明王府也出了侍卫,帮忙制服刺客了——虽然是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不过陛下自己也心知肚明:姬司言时间选的不早不晚,是怕引起自己的疑心。 相信经过这个难忘的除夕,很长一段时间,皇帝都不会想着再出宫“与民同乐”了。 和皇帝陛下一晚上的担惊受怕不同,姬司言和慕兰音的心情完全没有受刺客的影响,一直很不错。家宴结束,他们两个也没有急着回王府,而是在街上散步。 突然感觉鼻子里一凉,慕兰音仰头,看到天空飞飞扬扬飘下的雪花,伸手去接,“下雪了!” 姬司言看着她,小姑娘的眉梢眼角都带着春水般的笑意,雪花落在她发上,她仰着头,一直往黑漆漆的天空中看去。 周围人声很乱,灯火摇落,充满了烟火气息。 自她出生,他和她已经一起走了多少年了?那时候春天,他抱起怀中那个娇小玲珑的小婴儿,只觉得她那么小那么软,如何想得到她会长大,会成为自己的妻子? 相爱真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啊。 他突然道,“阿音,我要当皇帝。” 慕兰音侧头看着他。 他神色平静而淡漠,像在说吃饭喝水一样正常。 慕兰音轻声,“为什么?” 姬司言道,“那场战争,我父亲的死亡,不仅有林挽衣的原因,不仅有诏国的插手……虽然很隐秘,但我已经查得很清楚了,皇帝在中间也插了手。” 他神色漠然,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一样。可是慕兰音去拉他的手,他的手比天地间突降的这片雪还要冰冷。 他说,“为了除掉我和父亲,他竟然和敌国通谈,出让利益……我醒后,一直在查。我不相信就凭林挽衣的情报,能毁了我五万军士。后来我终于发现,原来是他插手了。” “我知道我们王府被提防,却没想到提防到如此地步。” 慕兰音抱着他的腰,她不知道说什么,只轻轻喊他,“司言哥哥。” “我曾想过谋反,想过叛变,想过给他闹一场真正的战火,让他承受不能承受的后果,”姬司言平静道,“你嫁给我的那段时间,其实我都一直在这样想着。” “那你为什么放弃了?”她仰头,“司言哥哥,你知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 “我知道,”他的声音柔软下来,“所以我不能只想着我自己。” “这片江山是我们王府守护的,我不能亲手毁了它。你,母亲,你们都在天京,我不能让你们受到伤害。还有那些不知情叔叔伯伯,他们也一直在给陛下施压,照顾着我们明王一脉,我不能让所有人失望。” “那我只有争一争天命了——不仅为了给父亲报仇,还为了我们王府日后的出路。” 慕兰音点头,她嫁给他后,接触了皇城中的黑暗,也知道了好多东西。太子若是登基,必然和他父亲一样要防着明王府,甚至因为和姬司言个人的矛盾,而防的更厉害。 姬司言已经不能上战场了,但他的兄长却仍在战场。 他在天京,他要守住后方,要让他兄长在边关无后顾之忧,让他兄长打仗时不用像他和父亲那样缩手缩脚。 而这一切,都是有办法解决的。 只要他去争那个皇位。 姬司言低头,搂抱住她,“阿音,这条路并不好走。” “那有什么关系呢?”慕兰音笑,“我已经经历了最害怕的时候,还有什么比你那时候昏迷不醒,我更害怕呢?” “是呀,有什么关系呢。”姬司言喃喃。 这条充满血腥的路,阿音会陪着他一起走。 不论成败,她都会陪着他。 百年后,他们入土为安时,也仍会是在一起的。 姬司言仰头,和慕兰音一起看着天上飞下的这片片白雪—— 天地茫茫,而人的这一生,还这样长、这样长。 ——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了!!! 真是累死我了!!!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